隋良骑着骆驼离开了,隋玉牵着小崽进城,母子二人牵着骆驼在城里慢步行走。
小崽发现这不是回家的路,他疑惑道:“娘,你要带我去哪儿?去我姑姑家吗?也不是,这不是去我姑姑家的路。噢,你要去找我表姨母?”
“不是,你陪我去医馆一趟。”隋玉冲他一笑。
小崽感觉不到她的紧张,她看着也不像是生病了,他就没多问,乖巧地跟着过去了。
“你在外面看着骆驼,我一个人进去。”到了医馆门口,隋玉把手里的缰绳交出去,临进门前,她又转身问:“小崽,你要不要进来?”
小崽立马跟进去,他握住隋玉的手,安慰说:“娘,你别怕,我陪你一起进去。”
隋玉笑了,她在药童的指引下坐在案桌前,将手腕搭在脉枕上。
“哪里不舒服?”大夫问。
“最近很容易疲累,瞌睡也多,一睡就是半天,我怀疑我是不是有喜了。”隋玉还是得隋良的提醒,她才意识到近些日子的不对劲。她只有在带着商队经过长途跋涉归家时才会一睡就是半天,而这些日子,她几乎天天都在睡,只有上午的两三个时辰是清醒的。
小崽瞪大了眼睛,他看看隋玉,又眼不眨地盯着大夫把脉的手。
良久,大夫松开手,说:“或许是时日尚浅,脉象不显,一个月后你再来。”
隋玉放下袖子,问:“我身子如何?有没有什么小毛病?”
大夫摆手,“你是不是城北种棉花的玉掌柜?我现在才认出来,你日子过得顺遂,吃喝不愁,哪有什么小毛病。”
如今的确没什么值得隋玉再烦心的事,唯一挂心的事就是想再生个孩子,隋玉跟大夫道声谢,她牵着小崽走出医馆。
“娘,我要有妹妹了吗?”小崽听不明白大夫的话,到底是有了还是没有?
“还不确定,我们下个月再来一趟。”隋玉心里感觉是有了,不过她低头看儿子一眼,说:“可能妹妹已经在我肚子里了,除了我,你是我们家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人,这个消息先保密,下个月你再陪我来医馆一趟,到时候你舅舅应该也回来了,我们给他和你爹一个惊喜。”
小崽点头,对于这个没影的妹妹他没什么实感,但要说保守秘密和制造惊喜,他立马来劲了。
骆驼见主人出来,它们屈膝跪地伏下去,隋玉跟小崽坐上去,骆驼立马起身往回走。
“娘,一定是妹妹吗?”小崽问,“噢,是你喜欢妹妹?”
“也可能是弟弟。”隋玉说,“我们家四口人,就我一个人是女的,所以我想生个女孩陪我。不过是个小子也行,最好像你,是个贴心的宝宝。”
小崽有些不好意思,他已经十岁了,不再是个宝宝了。
不过他由此展开联想,明年会有个娃娃从他娘肚子里出来,他们家会多一口人,可能长得像他和他娘,也可能像他爹和舅舅……好神奇啊,他看向他娘平平的肚子,心里泛起期待。
回到客舍,小崽先一步落地,他急急忙忙去扶隋玉。
“乖宝宝。”隋玉搂着他,“真羡慕你的弟弟妹妹,生来有个好哥哥。”
“你也是好姐姐啦。”小崽夸她,“你有好弟弟。”
“还有好儿子和好丈夫。”隋玉补充,“我真幸福啊。”
小崽美滋滋的,他跑进屋搬出个椅子让隋玉坐,又麻溜地提个筐爬上桑树摘桑叶,他骑在树杈上哼小曲,丝毫不见送别舅舅的忧伤。
“娘,桑果红了。”小崽从桑叶中探头,“你吃不吃桑果?我给你摘,你等着。”
完全不用隋玉回答,他陷入自娱自乐的情绪中。
晌午,赵西平到家的头一件事就是去找儿子,见他乐滋滋地给白蚕喂桑叶,他有些纳闷。
“这么高兴?我还以为他又要伤心好几天。”赵西平找到隋玉。
隋玉狡黠一笑,说:“晚上早点回来,我跟你说个喜事。”
“跟小崽有关?”
“算是吧。”
“现在不能说?”
“不能说。”隋玉摇头。
赵西平狐疑地盯着她,上上下下打量好几圈,心思几转,怎么也想不到赵小崽身上能发生什么喜事。
“大人,有人找。”小春红在院外探头,“胡监察的儿子来了,说有事找您,我看他脸色不好,怕是有什么不好的事。”
赵西平起身往外走,隋玉也跟出去,小崽在隔壁听到这话,也急忙盖上蚕箱,快步跑出去。
“大人,出了两件事,一是种棉人曲珠找了个放羊的活儿,她跟羊倌商量着放羊的时候,羊拉的粪归她,她不要钱,羊倌答应了。但今天又反悔了,他反口不承认说过这话,还耍赖污蔑曲珠打伤他的羊羔,要曲珠赔他一床棉被,或是陪他睡,我今天巡看的时候遇见了。”胡安岁语速飞快地说,“还有一件事,这事比较严重,闹到官府去了。种棉人杜馨兰嫁的是本地的一个老戍卒,据她说,这个老戍卒经常折磨她,昨夜喝了酒,又回去……”
胡安岁未经人事,他红着脸有些说不出口,见小崽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更不好意思复述杜馨兰的话。
“……我听县丞说是马上风,老戍卒死床上了,但他兄弟不信,死活说是杜馨兰害的,然后报官了。”
“什么是马上风?”小崽好奇。
“中风了。”隋玉糊弄他。
“交给知县大人处理,我们不插手,这事本来就是杜馨兰和曲珠占理。”赵西平说,“曲珠报官了吗?”
“没有。”
“你带她去报官。”赵西平说,“杜馨兰是在官府大牢还是在老戍卒家?”
“仵作去验尸了,是死于马上风,杜馨兰没关押。”胡安岁过来主要是为了这事,他担心老戍卒的兄弟会对杜馨兰暗下毒手。
赵西平立马唤来骆驼,“我过去一趟,安哥儿你就不跟我跑了,留下吃饭。”
胡安岁吁口气,有他姨爹过去,杜馨兰保准出不了事。
“以前类似的事多吗?”隋玉问,“你姨爹回来不怎么跟我讲。”
“不多,毕竟种棉人落脚在敦煌才两个月,跟邻里不熟,矛盾也就少。”胡安岁说,“往后类似曲珠这种事少不了……哎呀,我要进城找曲珠,带她去报官。姨母,我不留下吃饭了,我先走了。”
说着就要骑上毛驴跑。
隋玉拽住他,说:“饭已经好了,你进去吃一碗,别让肚子空着。你身子骨本就弱,可别折腾它,你要是病了,你娘要焦心死了。吃过饭你骑骆驼回城,比你的小毛驴跑的快,不会耽误多少事。”
厨院里,盖房的匠人已经在吃饭了,他们做力气活,吃稀的不抵饿,厨娘们给他们蒸了黍米饭还烙了菜饼子,酸菜鸡蛋汤更是敞开了让他们喝。
客舍养的鸡多,这时候又没有商队入住,每天捡的鸡蛋销不出去,除了腌咸蛋,就是煎炒炖汤喂给匠人。
胡安岁拿碗舀一碗酸菜鸡蛋汤,再拿个菜饼子坐下吃,他吃的急,动作却不粗鲁。
隋玉从灶房端一碗炖排骨出来,说:“你尝尝,看排骨炖没炖烂。”
胡安岁摆手,他端碗喝下最后一口酸菜鸡蛋汤,说:“夫人,我吃饱了,我先走了。”
说罢,他行个礼,转身就走,步子迈得恨不得飞起来。
隋玉会心一笑,又稚嫩又热忱,真好啊。
小崽有些坐不住了,他怄气道:“我怎么才十岁?我要是再大几岁就好了,能跟我爹一起办事,也能跟我舅舅离开敦煌。”
“那可不行,娘还需要你。”隋玉把排骨汤递给他,说:“长大后的日子还很长,但你幼年期却很短,别急着长大。”
小崽用手捻根排骨吃,好吃,他咬住排骨,又捻一根喂给隋玉。
“好吃,炖烂了,安哥儿没口福。”隋玉蹲下。
小崽端着碗,他津津有味地啃着排骨,前一瞬的烦恼瞬间消散了。
“我喝口汤。”隋玉说。
小崽递碗喂她,说:“爹和舅舅忙,我在家陪娘。”
这句话说出口,他发觉格外顺口,不由又哼唱起来。
“主子,我们今年还出关卖货吗?”张顺凑过来问。
隋玉点头,“再过两个月,这时候沙漠里正是炎热的时候,等夏末或是秋初的时候,你们再带队出关,过冬就在关外,明年开春再回来。”
张顺脸上露出笑,说:“再有两个月棉花也吐絮了,到时候我们能多带点棉被和棉袄出关,或许可以走远一点,明年秋末回来也成。”
“棉被棉袄在关外是紧俏货,你带多了要是被盯上了,可落不到好。”隋玉提醒他。
张顺没想到这一点,他犹豫几瞬,说:“我去跟宋当家商量商量。”
“你们其中有没有想成亲留在家的?”隋玉问,“你把小春红喊来,我打听一下。”
张顺拒绝了,“主子,过两年再说,商队里不能再减人。趁着棉货紧俏,我们要去关外大赚一笔,成家生子的事晚两三年也值得。”
隋玉当然没意见。
匠人们吃饱喝足离开了,奴仆们将饭堂里的碗筷收一收,该他们吃饭了。
隋玉交代翠嫂给赵西平留一份饭菜,之后嘱咐青山去送饭,她估摸着赵西平就是忙完杜馨兰的事,恐怕也不会为了吃顿饭跑回来一趟。
赵西平是日落黄昏时回来的,他远远看见小崽在摸隋玉的肚子,几乎是一瞬间,他反应过来隋玉口中的喜事是什么,他如雷劈了一样愣住了,巨大的惊喜淹没了他。
时隔十年,他又要当爹了。
“杜馨兰如何了?”隋玉问。
“噢,她啊,她住进军屯了,那老戍卒的兄弟不会再找茬。”赵西平心不在焉地说。
“老戍卒名下的房子和地呢?”隋玉问。
“收归官府,之后会再分给种棉人。杜馨兰性子弱,甚至不敢大声说话,她闹不过老戍卒的兄弟,地和房给她她也保不住。”赵西平解释,“不过老戍卒的家私和米粮都给她了,她还算聪明,老戍卒一死,她就翻出他攒的钱藏起来了,没让他兄弟哄了去。”
隋玉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至少没有白受罪,有钱又有粮,之后的日子会宽裕许多。
“你是不是……”赵西平指了指她的肚子,眼睛里的喜意是怎么也遮掩不了的。
不等隋玉说话,小崽先憋不住秘密,他兴奋地点头:“爹,我要当哥哥了,我比你先知道。”
“脉象不显,大夫让我下个月再去医馆一趟。”隋玉说一句,“不过我月事也没来,我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肯定是有了。”赵西平心想他夜夜不歇,总能有颗种子落地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