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战徐州(1938年3月~1938年6月) 3万发炮弹和4万枚手榴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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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1月4日夜半时分,川军第22集团军第45军的团长姚超伦和士兵乘火车到达山东临城车站。

士兵们还在车厢里睡觉,姚超伦先行下车,此时整个车站空空荡荡,只有几个铁路职员和护路警察的身影。

姚超伦碰到巡夜的站长,问临城方向的情况。

站长说:“临城前面已经没有我们的军队了,最后一列从滕县开回来的车到了后,我们也要撤了。”

一名工兵少校溜达过来,递给姚超伦一支烟,问姚是哪个部队的。后者说川军。工兵少校“哦”了一下,说:“你们也过来?”

姚超伦说:“从山西过来的。”

工兵少校说:“那边情况怎么样?”

姚超伦说:“也不太好。”

姚超伦随后问眼下的敌情。

工兵少校说:“日军已经打到邹城了,滕县北面的铁路桥已被我们炸毁,现在我正计划爆破滕县到临城间的另一座铁路桥。”

姚超伦猛地吸了两口烟,说:“现在就炸?是不是早了?”

工兵少校说:“你们有计划吗?是去滕县御敌,还是留在临城?如果你们北上滕县布防,那么我们就延缓炸毁临城和滕县间的铁路桥。”

姚超伦说:“我们团现在领的任务是在临城待命,但情况我会立即向上汇报。”

两个人蹲在站台上又说了会儿话。

姚超伦随后把敌情上报,便接到带部队去滕县前方二十里铺警戒的命令。就这样,徐州会战序幕的另一半,在滕县拉开了。

前面讲过,抗战爆发后,川军出川,一路赴华东,一路入山西。进入山西的部队表现一般,说的是邓锡侯第22集团军(第41军和第45军)。出川时,军需草草,沿途又无兵站补给,需要自行筹粮,不时发生抢拿百姓东西的事件。进入山西后情况更糟,由于武器低劣、精神涣散,跟日军一触即溃。溃败后,军纪更为涣散,以至打劫了阎锡山部队的军火库。

阎锡山直接给蒋介石打电话,死活叫蒋把川军调到别处去,总之他的第2战区是不要了。蒋叫人问程潜的第1战区要不要,不料程潜也不要,而且在电话里一口就回绝了,说自己手下不缺人手。最后补了一句:即使缺的话,也能克服。

话传到蒋介石那里,他也火了,不是火程潜,而是火川军,大怒道:“那就把他们调回去,叫他们回四川称王称霸吧!”

此时报告军情的白崇禧正好在场,便道:“委员长息怒,既然两个战区都不要,那我问问第5战区要不要?现在日军正沿津浦线南下,他们正是需要人的时候。”

蒋介石皱着眉头,立马叫白崇禧给李宗仁打电话,后者说:“要要要,诸葛亮扎草人做疑兵,他们总比草人强吧?”

就这样,在第22集团军代总司令孙震(保定陆军军官学校1期,四川绵竹人)的带领下,这支部队从山西经河南来到第5战区。

一到战区,李宗仁立即调他们去邹县拦截日军第10师团。当孙震带人赶到滕县时,邹县已经失守。这意味着什么?孙震当然知道,他迅速以第122师、第124师占阵地,两支部队由第122师师长王铭章(四川陆军军官学校,四川成都人)统一指挥。王铭章刚把部队摆布开,日军就到了。

第10师团的师团长矶谷廉介不用多介绍,参谋长是堤不夹贵,平津战时出现过。下面是第8旅团长长濑武平,辖沼田多稼藏第39联队和西大条胖第40联队;第33旅团长濑谷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18期,枥木县人),辖赤柴八重藏第10联队和福荣真平第63联队。其他骑兵、野炮兵、工兵、辎重兵联队一个不少。

具体到濑谷支队,由第10联队(缺一个半大队),第63联队,独立机关枪第10大队,独立轻装甲车第10、12中队,野炮兵第10联队(缺一个半大队),野战重炮兵第2联队一部,中国驻屯炮兵第3大队(两个中队),工兵第10联队一个中队,兵站汽车15中队,以及临时山炮兵和野炮兵各一个中队组成。这还不算,野战重炮第1旅团司令部也随该支队行动。

从组成上说,濑谷支队复杂而庞大,尤其是在炮兵方面,居然超过了一个完整师团的火力配置。为什么矶谷廉介把这个支队武装得这样强悍?实在是件值得人琢磨的事。因为此时鲁南战场上的中国部队都是些杂牌军,作为中央军精锐的汤恩伯的部队还没赶过来。如果一定找个理由的话,只能是矶谷不想打任何的胶着战,而想在鲁南战场一步到位。

每次战役都有自己的特点,如果说临沂之战外围打得激烈,那么对滕县之战来说,最惨烈的则是城防战。

滕县城防战之所以打得惨烈,除了上面写到的濑谷支队炮兵火力太强大外,还有就是支队长濑谷启没按常规出牌,他汲取了坂本顺在临沂被拖住的教训,所以在外围并不恋战,只留了一支部队牵制中国军队,主力在3月15日直接绕行到滕县城外龙阳店。

此时滕县县城里只有3个师的师部(第122、124、127师)和一个旅的旅部(第364旅),每个师部只有一个警卫连。王铭章急报在临城的孙震,然后扳着手指数自己管的两个师,看看外围的兵力有多少能调回来增强城防。数来数去,只有第727团和第731团的两个营。

王铭章火速给第727团团长张宣武(行伍出身,河南沁阳人)打电话。

这个团在张宣武的率领下正在外围北沙河御敌。王铭章命令张团除两个营不能动外,其余一个营和直属部队立即跑步回滕县。

就这样,张宣武带着七八百人一路狂奔,两个小时后出现在滕县北门。很快第731团的严翊带着另一个营也赶到了县城东门。

王铭章当场任命张宣武为城防司令。

张宣武所在的团本来有轻重机枪6挺,但都留在北沙河阵地,他带回来的这个营力量最弱,4个步兵连,既没重机枪,也没轻机枪,虽有个团直属的迫击炮连,但装备是4门四川造老式迫击炮。

但在这个时刻,即使是只羊,也必须爬上树。

早在1937年年底,按军委会的命令,全国各战区内,无论是县城,还是大的城市,城墙都必须拆除,原因是:“因我现在既不能借之以拒敌,转资敌将来利用以御我,必使我游击、攻取均感困难也。”虽有此令,但实际上很多县城(至少山东一带)的县城仍保留了城墙,这个命令执行得并不彻底。

滕县除了县城城墙,东关外还有一道土围子。日军由东向而来,必先打东关,张宣武叫严翊的营在这里布防,利用土围子构筑战斗工事。然后拿出一个连负责东城城垣,一个连负责北城城垣,另一个连做预备队。这样的话,还有两面城墙没有兵力。王铭章电话打到临城,找孙震要人。当晚10点过,从临城调来一个营(营长刘止戎),除预备队外,其余两个连分别守备南城和西城城垣。

就在王铭章和张宣武为弹药着急时,孙震及时从临城发来一火车的弹药,其中有800箱手榴弹,每箱50颗,一共40000枚。按张宣武回忆,在环城和东关土围子守备的士兵,差不多每人屁股下都有一箱。

张宣武把团指挥部设在城东北角的一家山货铺,通信排已在几处阵地架好了电话线。

现在算下来,整个滕县内的中国守军共有10个步兵连、一个迫击炮连、4个特务连(师、旅部直属)。此外,第124师有个连在当晚到县城取弹药,也被王铭章“扣下”守城。这样的话,总共加起来,有2500多人。算上县长周同指挥的警察部队和保安团,合计在3000人左右。但用在一线战斗的,只有2000多人。

此时的滕县,被大战前的紧张气氛所笼罩,从部队长到士兵都屏住一口气。

等待是令人焦躁的,战争中的等待则多了一份残酷。城垣上的士兵,眼睛直直地盯着正前方。

但滕县外一片寂静。

日军在哪儿?

3月16日黎明艰难地到来了。

7点50分,滕县东关外,地面线上,看到第一面旭日军旗,闪着16道刺眼的红光。

全城猛地一惊。

10分钟后,濑谷支队打过来的第一发炮弹落在东关,西关火车站随即遭到密集的炮击。与此同时,12架日军轰炸机飞临滕县上空,炸弹连绵而下。

仅仅10分钟,滕县就成了火热的锅炉。

滕县四门并未堵塞,因为王铭章还没决定死守滕县。此前他曾告示城中居民尽量撤退。日军到来前,已有不少人撤走,但仍有相当的居民留滞城中。现在,日军的炮弹和炸弹倾盆而下,剩下的居民终于看到战争的血光,于是蜂拥向西门涌去,不到一个小时,县城里就已经没什么居民了。

王铭章师部在西城外电灯厂,看着逃去的居民,他松了口气,随后来到城里,跟张宣武以及另外三名部队长——王志远旅长(第364旅)、陈离师长(第127师)、税梯青代师长(第124师)碰头。

王铭章问张宣武:“守城有没有把握?”

张宣武反问:“守多久?”

王铭章说:“两三天。”

张宣武说:“城里的兵力和城外的敌情师长都清楚,您看可以守多久?”

王铭章说:“守一天多有没有把握?”

张宣武说:“现在城里有10个步兵连,其中6个不是我所属的部队,他们的战斗力如何我没法估计,不能保证守一天多。”

作为部下,张宣武一点也没客气,坦诚地道出自己的想法。

这就对了。因为不是客气的时候。

王铭章说:“张团长!我这样告诉你,援兵最快也得夜里赶来,如果我们不能守上一天多,那就不如在县城外进行机动作战。”

这肯定是一个最佳选择。

随后征求两个师长和一个旅长的意见,他们也都赞同把队伍拉到城外。

王铭章说:“那我现在就给孙总司令打电话。”

电话打到临城孙震那儿,当即被拒绝了。

孙震说:“刚才蒋委员长从武汉来电,要我们必须坚守滕县,等待汤恩伯军团前来解围。他们的先头部队,王仲廉的一个团已经到了临城,后续部队马上赶来,我当催促其迅速北上,你必须确保滕县,以待援军。”

孙震问王铭章的指挥部设在哪儿,后者告知在西城外。

孙震说:“不行!你马上把指挥部转移到城里,以便全盘指挥。如果守城兵力不够,可以把城外的部队再往里调!”

王铭章放下电话,环视众人,说:“死守。”

大家互相看了看。

王铭章叫张宣武派人把县城南北城门堵死,东西城门暂留,保证交通,但也作好随时堵塞的准备。随后王铭章传令给全体官兵,没有他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城。王铭章叫县长周同带地方政府人员先行撤离,但被周同拒绝。他还想帮助军队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王铭章只好答应,然后把指挥部搬到了城里。

在渐成围城之际,第127师师长陈离向王铭章告辞。陈的部队都在滕县外围作战。此前请示孙震后,得到了批准。至于其他人,孙震的命令是:不准擅动,违令者就地正法。

就这样,王铭章送走了陈离。

陈带师部一行人刚出城即遭日军阻击,受了重伤。

日军从早晨8点开始炮击滕县,随后两个小时没有停歇,打到10点钟,至少有3000枚炮弹落在城内,场面可想而知。从日军的这个发狠也可以看出,濑谷启企图先在精神上摧毁守城的部队。

东关外的土围子最先遭到日军步兵的攻击。

重炮在这里撕开个一米多的口子。在日军的炮火下,伏在土围子后面的川军士兵在连长吴春雨的要求下一动不动。大家身上都蒙了厚厚的一层土。炮击停止后,观察了几分钟,见对面没动静,日军少尉小岛龟人挥刀而起,干号了一声,带着五六十名士兵冲了过来。吴春雨拎着手枪,屏住呼吸。

他旁边的士兵说:“连长!鬼子过来了!打吧!”

吴春雨摆了摆手,说:“等他们跳过壕沟。”

士兵说:“前面的壕沟离我们连20米都不到啊!”

吴春雨说:“少废话,听我第一枪。”

100米,50米,30米,日军转眼间已经冲到壕沟边上。这道壕沟是周同县长带着民夫挖的,非常宽,不助跑的话,一般人跃不过去。小岛到了壕沟边,发现只能先跳下去,然后再爬上来,因为他不可能神经般地带着士兵退回去,然后再助跑飞跳。

就这样,几十个日军在小岛的带领下,下饺子般跳下壕沟,随后又爬了上来。

就在小岛等人爬上来的第一时间,吴春雨大喊一声:“打!”

第一枪响后,轻重机枪猛然开火,上百枚手榴弹同时扔了出去,包括小岛在内的几十名日军再次像下饺子一样中弹后摔进身后的壕沟,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有一条漏网之鱼,还是条胖鱼。

日军士兵没什么胖子,顶多就是矮壮,但上等兵土屋是个例外,动作也就比较缓慢,当他跳下壕沟时,其他士兵已经爬上去了,就在他蹬腿儿往上爬的时候,上面的一名士兵中弹,身子往后一倒,又把土屋砸了回去,于是他成了这次冲锋唯一的幸存者。

日军的多次冲锋都被中国军队的手榴弹揍了回去。

日军轰开的缺口需要堵塞,但没有现成的沙包,严翊营长当即下令,叫人把堆放在东关附近店铺里的一千多包粮食和食盐搬过来,用以堵塞豁口和加固掩体。

部下迟疑:“这……”

严翊说:“快给老子去搬!城陷了,也是留给日本人!”

这恐怕是中日战史上最奢侈的“防御材料”了。

此时东关右翼阵地的守卫士兵伤亡不小,严翊适时地把残部抽调下来,拿营的预备队重新顶上去。张宣武则拿出团的预备队,交给严翊作为营的新预备队。

打到此时,日军倾泻在滕县的炮弹已近万枚。从日军炮火的密度来说,这已经是开战以来最惨烈的县城守卫战。从张宣武团部到严翊营部有条电话线,从东城门内到东关,只有一里多地,但就是这一里多地长的电话线,在3月16日当天,被日军的炮弹足足炸断了25次。

正午的阳光照耀着1938年春天的滕县,中日双方的士兵在眩晕中暂时失去了听觉。剩下的只是黑白画面中寂静的肉搏,于是那鲜血也变成了黑色的。又一枚炮弹划过头顶,声音从它消失的地方重新灌向耳朵,随即到来的巨大爆炸声再次把画面炸成石榴红。

抗战之初的日军,大多背着行装包,负重比较沉,不利于近身肉搏,而且钢盔被砸后,会遮挡住视线,这时候中国士兵的砍刀就会往肩膀子上斜劈下来。一时间鲜血迸溅,肉末横飞,大刀砍到骨头上发出的奇异的声响令人心惊。

打到黄昏时分,在东关土围子正面,日军发起最后一次进攻。那道壕沟成为日军的生死线。为此日军使出重叠战法。每排步兵50人左右,日军部队长精确计算了时间,在前一排日军于壕沟边战死前,后一排日军可以冲抵。

日军死伤惨重,川军也战死大半。张宣武又把团预备队拿出来,支援东关。此时东关外阵地终于陷落,四十多名日军突入内城。

暮色已至,这往往是日军收兵的时刻。这样一来,那四十多名日军就吃亏了。因为看意思,后续部队在晚上是不会过来了,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巩固阵地。对严翊来说,则是要在天亮前消灭他们。

张宣武派过两个排,由连长何经纬率领。这个连是王铭章的警卫连,一直在师部左右,缺乏实战经验,所以面对四十来个日军,在自己伤亡了三分之二后,日军居然还有三十多个。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日军盘踞在东关城门里,中日士兵相距几十步。

张宣武急了,王铭章也急了,要前者想办法迅速击灭那几十个犹如附在皮肤上的蝗虫一般的日军。张宣武想了想,只能把在东、北两城垣上守备部队的预备队抽过来。这个连战力还不错,在晚上8点前,终于把残存的三十多个日军消灭,但自己也战死了两位排长。严翊在此战中大腿也受了伤。

深夜时分,张宣武前往王铭章师部汇报战况,得到后者大加称赞。张团长则把荣誉给了一线的严翊。严营长受到美誉也确实当之无愧。

王铭章告诉张宣武,他已经决定放弃滕县外围阵地,已经命令张宣武团放在北沙河的那两个营以及另外两个团一起进城增援。

王铭章说:“熬过了明天,汤恩伯的援兵就会来了。”

当天夜里,北沙河的部队都悄悄进入了滕县。张宣武立即把新来的部队顶了上去。

至于汤恩伯军团,此时军团所属的一个团已朝滕县驰援了,但行至南沙河时,被日军拦截不得进。恰恰就在这时候,孙震司令部跟滕县这边断了电话联系,滕县在瞬间成为孤城。

3月17日天蒙蒙亮,日军的进攻又开始了。

如果没有强大的神经,在这种战斗不息的日子里是会疯掉的。

对川军来说,在山西,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战争世界的入口,而在滕县一下子就找到了,甚至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适应了这种感觉。

这一天的序幕战跟前一天一样:重炮的炮弹和飞机的炸弹雨点般落在小小的滕县。

整个滕县除北门稍好外(有美国人的教堂),其他地方完全被硝烟笼罩、塌屋连绵。清晨时分,张宣武在西门内旅部开作战会议,开完会,返回东门内团部途中,他整个人都不知所措了,因为完全找不到东、西两条大街了:全被炸成一片瓦砾。

日军主打的还是东关。

此时在东关守备的是昨晚入援的两个营。

为了不叫守军援救东关,日军炮兵进行了遮断式攻击,也就是封锁一线守军后面的交通要道。尽管如此,顶在最前面的士兵还是如焊条般用血肉之躯把日军挡在东关外。恰逢此时东南城角出现危机,日军用重炮专打一点,炸开一个口子,一个中队的日军亡命般涌上来。守备这里的一个连基本上打没了,日军攻上了东南城垣,随即构筑了机枪工事。这是非常要命的。

在守城战中,如果日军突入城门洞,往往问题不大,很多战例表明了这一点。但是,一旦日军占领了城垣地带,也就是城墙上,那么事情通常就不好办了。所以张宣武把最后一支预备队顶了上去,下令必须夺回城垣,不能叫日军在城垣上保有居高临下的机枪阵地。

最后夺是夺回来了,墙垣上近50名日军被射杀,两挺轻机枪和一挺重机枪也归我所有,但这个连150多名士兵,只剩下了14人。血肉与砖石混杂在一起,从连长张荃馨到副连长贺吉仓,以及三位排长,都殉国了。贺吉仓战死时,身中日军五刺刀。但在阵亡前,他用砍刀剁下两个鬼子脑袋,最后说的一句话是:“连长!我赚了……”

连长张荃馨已倒在血泊中了,冲贺吉仓伸了伸手,笑了一下,头随即歪向了一旁。

在东关和东南城垣日军屡屡受阻,于是又转攻正南,一下子集中了12门重炮,飞机也集中轰炸南关,城南地带烈焰升腾,半小时内,这一带的防御工事全部被摧毁。南关守备着两个连,也是前一天晚上进城的,还没跟日军接战,其中将近一个连的士兵就被活活炸死,剩下的一个连被迫向西关火车站转移阵地,南门随之陷落。

这时候,昨晚入城的另一名团长王麟率部接替张宣武团守备东门,营长蔡钲接替严诩守东南城角,张宣武团和严诩营伤亡殆尽,改守西北城墙。

战斗在继续,幸好手榴弹充足。

爆炸声不绝于耳。两个小时不到,在东南城角指挥的营长蔡钲的嗓子就完全哑了,嘴张得很大,但声音很小;东门那边则是尘埃飞扬,团长王麟忙里偷闲吃到一顿午饭,但由于饭菜上落满尘土,吃到嘴里,又不得不吐出来。

下午3点,王麟和副团长何煜荣商讨战况,只见营长雷迅飞步撞进指挥所,说:“一线崩溃了!”

王麟拎着手枪跑出来,何煜荣跟着也出来了,王团长本欲查看情况,没想到刚跑了几步,就有一枚炮弹在身边爆炸,王麟当场阵亡。何煜荣从地上爬起来,见形势不好,又奔回指挥所,想给师长王铭章打电话,但电话线已断,于是第二次跑出来,直奔师部。

当满脸是土的何煜荣到了师部,一名参谋没认出他是谁。

情况万分危急,王铭章在指挥部的地下室召开紧急会议,第124师代师长税梯青、第122师参谋长赵渭宾、第124师参谋长邹慕陶以及旅长王志远、吕康等人参加。最后拿出的计划是:坚守到傍晚,天黑后从西门向南撤退。王铭章叫邹慕陶出任王麟那个团的团长,再打一个反击,但邹极度紧张,不敢领命。

王铭章大骂,说:“等这仗打完了,如果你我都能活着出去,再找你算账!”

在王铭章叫何煜荣接任团长时,张宣武跑进来大声喊道:“敌人已经进城了!”

王铭章叫大家立即分头掌握自己的部队。

此夜的滕县大街是如此冷寂荒凉。王铭章带着何煜荣来到十字路口,双手扶着何的肩膀说:“临危授命于兄弟,辛苦了!你现在赶快去西门掌握部队。”

何煜荣说:“你怎么办?师长!”

王铭章说:“我带着师部行动,入夜后我们就突围,我手里还有一个警卫排。”

何煜荣点了点头,扭头朝城西奔去。

南城被攻破后,日军在城垣上设立机枪阵地,猛击西城城垣上的守军。太阳落山时,东关、东门也陷落了。但由于是日暮时分,怯于夜战的日军没向县城中心攻击。

西门被沙袋堵塞,中间只能过一个人。第124师代师长税梯青在几个士兵的帮助下艰难地出了城。日军发现中国守军的突围意向后,开始用城垣上的火力封锁西门,旅长吕康头部中弹,重伤倒地。身边的几个士兵,在路边寻得一块门板,把吕康抬出了滕县。

何煜荣带着残兵,也好不容易出了城。

王铭章呢?作为最高指挥官,此时他手里只有一个排了。

师部幕僚都在他身边。此时西门方向枪声激烈,王铭章对警卫排长说:“你马上去支援西城门,掩护部队撤离!”

排长说:“师部怎么办?”

王铭章说:“我自有办法,你快带兄弟们过去!”

这只是个警卫排,没任何重武器,只有手枪步枪手榴弹,王铭章一闭眼。

后来,这个排的士兵在扔完手榴弹后全部战死。

西门外火车站有部队守备,掩护了撤出来的部队。王铭章想带师部的人过去与之会合,于是带着两个师的参谋长等一行14人,从西北角城墙上结绳而下。

天越来越黑。中国的黑夜是日军的软肋,因为发挥不了重武器的作用,所以通常他们不打夜战。

但有什么似乎已被注定。

城垣上的日军发现了这十来个人,两挺轻机枪组成交叉火力,左右摆动间,14个人中有12个倒在血泊中。

幸存者是两个卫兵,师长王铭章殉国了。

再说张宣武。残部退集东门附近,张宣武和旅长王志远在一线指挥。战斗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日军迫击炮没法轰击已经关闭的东门,于是调来平射炮,打出一连串的破甲弹,东门骤然洞开。

日军步兵随之潮涌。

从3月16日清晨,到17日入夜,两天两夜,中国守军的至少40000枚手榴弹已经扔完,日军打到滕县的炮弹有多少呢?30000发。

张宣武右腿和双脚都中了子弹,旅长王志远则臂部受伤。

张宣武被抬上担架,王志远指挥残部退到城墙东北角。此时环城只有北城垣还有二百多守军。加在一起,共三百多人。天完全黑下来,尽管日军已占领三面城垣,但并不敢突进街市,也不再进攻,而是等待天亮,这就给了这三百多人突围的机会。

在王志远的指挥下,大家扒开被沙袋堵塞的北门,冲出几乎成了一片废墟的滕县。张宣武在担架上看了一下表,是21点过10分。

天蒙蒙亮后,滕县方向又传来枪声。没能突围出来的士兵开始跟扫荡的日军进行巷战。到3月18日午后,滕县的枪声完全平息。

日军攻入滕县后,县长周同坠城自杀。

保卫战开始前,周同就协助军队忙前忙后,发挥出了那个年代一名县长所能发挥出的最大的能量。坠城前,周同对下属说:“自‘七七抗战’以来,我国将士阵亡无数,但还没有一名地方官员殉职,现在,就从我开始吧。”

日军扫荡过后,俘虏了29名中国士兵。其中包括第122师第364旅副官鲁庆福少校。其他没能突围出来的战士,经过上午半天的巷战,已经全部牺牲。

濑谷支队的一个小队,在小队长寺冈纯的带领下,把29名被反捆了双手的中国战俘押到城外河边。

4挺机枪封锁了区域。

寺冈的脑袋缠着绷带。在打东关时,一发子弹从他耳际擦过。

他亲手斩杀了两名战俘,其中一名战俘的头滚到鲁庆福脚下。其余27名战俘列为两排。刺杀开始。

中国战俘不是被捆在树上,所以刺刀捅进肚子时,由于力量不够,难以一下子致命。有几名中国士兵倒在地上来回打滚儿,被日军残忍地补着刺刀。用力最狠的,就是那个胖子土屋。刺杀到第二排时,几名士兵用胸膛顶住日军的刺刀,同时往前冲,日军被顶得后退。

这是川军在齐鲁大地上最悲壮的一幕。

这29个人里面,有一个幸运者,他就是鲁庆福少校。

当时他中了好几刺刀,躺在地上,日军以为他死去了。到了半夜,附近的老乡为战士们收尸,发现鲁庆福还有鼻息,便悄悄把他背到村子里,经过精心的医护,最终神奇地伤愈。两个多月后,在老乡的护送下,少校回到了武汉,重新成为抗战大军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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