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作义带着部队从包头撤回后,继续以五原为中心扩展根据地。
以五原为核心的塞北抗战区,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河套地区。这里北面是乌加河,南面是黄河,东面是塞北第一大湖乌梁素海,再往西则是乌兰布沙漠。
日本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小岛吉藏外,冈部直三郎也不得不考虑向五原出击,拔掉他们眼里的这个钉子。他的参谋长田中新一兴趣更高,因为到中国后,他还没历经实战。
就这样,1940年1月下旬,塞北日军开始为打一次会战而集结了。
冈部的上峰,也就是华北方面军批准五原攻略后,叮咛了一句:“打完这一仗,立即把部队撤回原先的守备区域。”
日军没更多兵力把战线拉长。塞北属于划定的守势区域。在这里,能不打就不打,能少打就少打。
这也是冈部直三郎的意思。
然而,驻蒙军主力部队第26师团的师团长黑田重德(日本陆军士官学校21期,福冈县人)和在包头战中被打得晕头转向想报一箭之仇的小岛吉藏,却联名电告冈部直三郎,要求对五原地区进行长期占领。这,也是田中新一的意思。
冈部告诉田中,即使占领五原也不能解决塞北中国军队的袭扰问题,顶多是在广袤的塞北又为自己制造一个驻兵点而已,那样兵力就更分散了,而且自己手里掌握的兵力,也根本没办法确保对五原的长期占领。
田中一直在望天儿。
日军步兵以第26师团为主力,在黑田带领下,于1940年1月28日,分乘多辆卡车,发起入侵五原之战。
跟黑田同时出发的,是气哼哼的小岛。他率领骑兵集团沿黄河岸,朝五原包抄。
傅作义并不恋战。真正的从容,不是处处顶上,而是进退有据。尽管如此,仍有惨烈的战斗发生,地点是五原的屏障:乌不浪口。这个地方在五原县乌镇东北五公里处。来自宁夏的第81军第35师,在师长马腾蛟(行伍出身,甘肃积石山人)率领下,与日军展开激战。
因天气酷寒,被炮弹炸伤的中国士兵,肠子流出体外后,立即就被冻住了。
在中国,在广袤的土地上,每个地区的抗战都有独属它自己的残酷。而现在这一刻,正是属于塞北的残酷。
傅作义命董其武率部支援乌不浪口。
日军兵力和火力占优,董师支撑不住,边战边退,化整为零,转向阴山;孙兰峰师也主动撤出五原;袁庆荣师在乌加河以北的狼山地带与敌周转。
2月3日,黑田师团攻入五原空城。
占领五原后,黑田师团继续向西追击,前锋一度距宁夏只有几十公里。
冈部直三郎、田中新一随后飞到五原。冈部过来,更多的是想监督一下,怕田中新一搞什么长期占领五原的计划。田中还就真就没老实。他弄出个折中方案,想叫日本特务机关和一支伪蒙军入驻五原。田中的雕虫小技早就被冈部掌握,所以在临撤出五原时,冈部把田中叫了过来:“说说吧。”
田中笑道:“杂牌军而已。”
冈部说:“田中新一啊,你还是太幼稚!如果没有日本军的话,在五原留点杂牌军,无异于在沙滩上建楼阁,有什么用?但留驻日本军,既不是华北方面军的命令,也不是我的想法。你说这事情怎么办?”
冈部叫田中彻底放弃驻军五原的念头。不但日军要撤走,其他部队也撤走。
就在田中的计划功亏一篑时,莫名出现转机。
这一天,后来出任第11军司令官的华北方面军参谋长笠原幸雄(日本陆军士官学校22期,东京人)从北平飞到五原视察。在临时召集的会议上,当着冈部直三郎的面,田中新一滔滔不绝地讲长期占领五原的好处。而笠原居然被说服,于是同意在五原设立日本人的特务机关,并留驻一支伪蒙军。
要知道,当初华北方面军下达的不必占领五原的命令,也是笠原拟定的。现在等于是笠原把原案推翻了,最尴尬的当然是冈部,按日本人的说法:“这就意味着参谋长田中的本领已突破了军司令官冈部坚定信念的一角。”
冈部说:“我无话可讲,但有几个条件必须满足。首先,这是个暂时据点,留下的部队也是为了搜集中国军队的情报;其次,一旦出现被中国军队压迫的态势,就立即撤回;第三,别指望我手下的日本军支援;第四,只是单纯地留点军队,不要搞地方政权。”
最后,冈部跟笠原说:“中国军队反攻五原是肯定的,等着吧。”
就这样,一些日本特务、一支伪蒙军和一支杂牌军留在了五原。可田中新一并没就此罢手,他联络了兴亚院蒙疆联络部长官酒井隆,随后又调了不少警察过去(“七七事变”后,酒井一度以旅团长身份在土肥原贤二第14师团任职,参与兰封之战。后来,调到张家口做特务机关长。最近,又被任命为兴亚院蒙疆联络部长官)。这队警察既有伪蒙警察,也有日本警察,后者超过三百人,带队的是个叫水川伊夫的。
按中国方面的记载,在随后的五原大战中,毙杀了“日本皇族、绥西警备司令官水川伊夫中将”。而且,亲自射杀水川的人写有回忆录。日本当时的战报和后来的战史里却从没提到有个叫水川的中将阵亡。日本人会缩小一次会战的伤亡数字,但不会隐瞒而且也没法隐瞒阵亡的高级将领。
那么,所谓“水川中将”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别着急,我们先看看中国军队的情况。
日军发动绥西攻势并占领五原后,傅作义带第35军转战茫茫戈壁,在寒风中迎来了1940年的除夕夜。
白天时,大军在草原上行进,遭日机轰炸。
有一次,炸弹在很近的地方落下,扬起的沙土把傅作义的半个身子埋起来。
日机飞走后,傅作义掸去身上的沙土,对身边惊慌失色的卫兵说:“慌什么?快过年了,就当是日本人为咱放爆竹了。”
身边的参谋也从沙坑里爬出来,说:“啊,今天就是除夕!”
傅作义说:“好!我们就向前进军,到圣旦格尔庙过这个除夕夜!”
临近圣旦格尔庙,太阳已经落下去了,狼嚎从四面聚拢,戈壁上凄凉孤寂。部队走着走着,天就黑下来。走到一处沙海,又刮起大风,令人睁不开眼,一时间迷失了方向。傅作义叫大家就地休息。战士们采来马棘、干草,点着了篝火。有聪明的小战士发明了一种“火炕”,在快烧尽的草棘上铺上一层沙土,躺在上面十分暖和。
一时间,放眼望去,戈壁上星火点点,如天上的星辰落下。
在这塞北之夜,大家都沉默着,间或有人唱起家乡的小曲。听着听着,有的士兵就抱着枪流泪了。
另一些士兵则继续沉默,他们只是沉默。
傅作义问对面一个十八九岁的士兵,说:“想不想回家?”
小伙子说:“不想。”
傅作义问:“老家哪儿的?”
小伙子说:“芮城,山西芮城。”
傅作义问:“为什么不想回家?是要打完鬼子再回吗?”
小伙子摇摇头,说:“打完鬼子也不回,回去也没什么意思,我就喜欢到处跑,闯荡江湖。”
傅作义大笑:“这倒是个新说法。”
旁边的参谋说:“不回家怎么娶媳妇?”
小伙子说:“我不喜欢女人。”
周围的士兵放声大笑起来,一起起哄:“你那是没碰过女人!”
傅作义也笑了,这是难得轻松的一刻。他问小伙子叫什么,后者说叫胡一虎,最大的梦想是亲手杀死一个鬼子。
傅作义说:“胡一虎,那你就永远跟着我当兵吧!”
胡一虎站起身,敬礼道:“是!长官。”
傅作义博闻强识,部队里,只要是排以上的部队长和身边警卫连的士兵,都能叫出名字。
在这个除夕之夜,傅作义一个个地叫着第35军部队长的名字。叫完后,有的人噌地站起来;有的长久地没有应答,他们是为国战死的英灵。
1940年2月底,傅作义带着第35军剩余的7000多名士兵扎营在临河县一个叫亚马赖的小村庄。这7000多人里,有4000多人属于轻伤,仍能作战。这个军的其他人,除战死外,或失踪,或重伤,被转移到后方的医院了。
在亚马赖,傅作义召集团以上部队长开反攻五原的会议。
不久前,傅作义刚刚回绝了蒋介石的一个任命。在日军攻略绥西后,蒋介石觉得绥西局势也就这样了,想叫傅作义出任第8战区代司令长官,到兰州上任。傅认为,此时放弃绥西,无论日军有没有长期占领这一带的想法,对中国都是不利的,因而向重庆力陈,希望继续转战绥远,再做一搏。
蒋介石心有戚戚,最后只好答应。
现在,大家盘着腿坐在土炕上。外面塞上的风像刀子一样切割着已被冻住的夜空。
傅作义和部队长们都穿着棉服,看上去比较臃肿,有的部队长甚至裹着被子。
傅作义面相温厚,任何时候看,都是个和善的长者。但此时,他面色极为凝重。包头之战确实取得了不小战绩,但并不完美。随后的绥西之战,因日军大兵压境,使中国军队损失不小。也就是说,前两仗中日两边基本上打了个平手,所以接下来反攻五原这一仗就极为重要了。
傅作义说:“今天不谈跟日军战力对比的问题,只说对敌情的掌握和部队间的配合。打包头那一仗,我认为咱们的情报做得不错,但配合出了问题。骑7师除破坏包头到归绥的铁路桥外,还担负着在包头外围阻击日军的任务,但怎么破坏完了路桥后就擅自脱离战场了?而且路桥破坏得也不彻底,这不应该是中央军的风格。”
骑兵师长叫门炳岳(保定陆军军官学校1期,河北东光人)。包头战后,傅作义直接给蒋介石发电报,寥寥几字:“门炳岳作战不力。”蒋得报后,立马把门撤职,召回重庆。从这点可以看出来,对傅作义,蒋介石是非常给面子的。
傅作义说:“每年三月中旬,绥西解冻开河。此时水急,沟渠溢满,道路泥泞,日军汽车、坦克和重炮难行,我们在中旬过后反击五原,在时令上最合适。”
1940年3月20日午夜,傅作义指挥部队反攻五原的战斗开始了。
五原分新旧城,守军有一万来人。在旧城,是蒙伪军的两个师;在新城,是汉奸杂牌部队的两个师以及日本特务机关、警察部队,这一堆人数量在800到1000之间。
第35军的7000多人,主力是那3000多没受伤的战士,人数显然薄弱。傅作义又调来一个屯垦旅和一个游击旅的各一部,把生力军人数提高到5000人。
孙兰峰新编第31师安春山那个团,经过多场大战,只有一百来号人了。这些人可谓九死一生。傅作义叫安春山把这一百多人组织起来,成立反攻五原突击队,担负攻打南门守军补给仓库的重任;孙兰峰新编第31师和屯垦旅以及游击旅一部直插五原新城;袁庆荣新编第32师攻打旧城;董其武的部队仍为总预备队,同时担负着在乌加河拦截从包头、固阳、安北方向过来的日本援军的任务;军直属骑兵部队监视伪蒙骑兵,另派一支部队在附近的乌梁素海警备,随时追歼从五原逃出的敌军。
此前,混入五原的情报人员已把城里敌人的分布情况摸得差不多了。
无论是当初打包头,还是这一次反攻五原,第一波突击队都是身着便衣。
傍晚时分,安春山在五原城外意外搞定伪军的一个团,投诚的这个团把五原城防全盘托出。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交代了当晚的口令。进攻前,一部分便衣队摸了进去,开始破坏城内通信系统。
午夜十二点,攻击开始。
安春山的突击队很快占领补给仓库,获得大量军需品,弥补了第35军两战下来军需不足的苦恼。
3月21日上午,孙兰峰新编第31师的士兵穿上伪军的衣服,乘乱混入五原新城,与潜伏下来的便衣队里应外合,发起攻击;袁庆荣新编第32师拔掉城外的据点后,顺势攻击五原旧城。
攻击中,袁师分成三支突击队,从三面同时攻城。激战中,袁师长身负重伤,身边战死了两个营长。
数百名日本特务、警察被包围于五原,陷入了被全歼的境地。张家口日军司令部接到急电。一切都不出冈部直三郎所料。这一下,田中新一也终于老实了。
田中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立即派兵救援?”
冈部问:“你说呢?赶紧给我派步骑兵!”
当日军的增援部队行进到五原东北的乌加河时,发现桥梁已被中国军队炸毁。
炸桥的是董其武师郭景云(行伍出身,陕西富平人)第302团。
日军占领五原后,在这里修了木桥。战斗打响前,郭景云带人去破袭大桥。
五原虽没驻扎日军,但在乌加河桥却有日军一个小队守备。
董其武告诉郭景云:“此战关键不在于五原方面,而在于能否在乌加河堵住日军增援部队。”
行动开始前,郭景云认为,如果还按团、营、连这样的建制,就太墨守陈规,不如把全团建制打乱。就这样,他重组了三支人马:炸桥队、突击队、火力支援队。郭团长手下只有一个营长(另外两个营长在绥西之战中殉国),新的营长还没补充上来。突击队由唯一的营长段锦堂担任;炸桥队由连长胡祥云担任;其余人员由郭景云指挥,把所有机枪和火炮集中起来,掩护突击队和炸桥队。
中国军队在桥南,日本守备队窝在桥北的碉堡。
攻打时,须先用突击队解决桥北的碉堡,随后迅速回撤,炸桥队再去炸桥。
五原反攻第一枪还没打响,郭景云就带着两支特攻队潜行至乌加河桥南的芦苇荡。另外一支特攻队,也就是段锦堂的突击队已从上游渡河,朝日军碉堡迂回包抄而去。
塞北的初春在深夜仍十分寒冷,星光清冷地洒在空旷的大地上。在连灰狼都懒得睁眼的时候,中国的健儿们睁大眼睛向日军碉堡扑去。
星光下,桥北碉堡外,日军哨兵在来回走动。
郭景云死死盯着对岸日军的身影。当日军哨兵发现段锦堂迂回而来的突击队时,已经晚了,脖子里已经喷出血柱。突击队迫近四座碉堡,同时点燃炸药。碉堡里的日军几乎处于梦游状态,跑出碉堡后下意识的反应是往桥对面跑,想钻回五原城吗?桥对面已放好十几挺轻重机枪。在激爆的子弹声中,几十名日军被射杀在桥上。南岸突击队回撤到北岸,炸桥队的战士随之跟进,摸进了刺骨的河水,开始在木制的桥柱上捆绑炸药。
爆破桥梁后,郭景云带部队在桥南岸构筑战斗工事,等待日军的增援部队。
3月21日中午,五原新旧城的日本特务、警察以及伪军开始突围,但只逃出极少数,大部被歼。
日军增援部队乘坐三百多辆卡车赶来了。在乌加河北岸下车后,日军工兵在火力掩护下冒死前冲,想修复桥梁。郭景云这个团火力太猛。打到天黑后,日军被射杀四百多人,仍没把桥修好。修桥不成,日军又开始在密集的枪弹下用橡皮船强渡,仍不得过,又死伤二百多人。
一个中队的日军向乌加河上游狂奔,想在没有火力点的地方再次渡河。郭景云立即叫人阻击,日军仍不能过。
郭景云已身中两弹,包扎后不下火线。郭跟安春山一样,是猛将一员。在团一级的部队长中,郭素不服安。但郭也确实能打。后来,他因战功一路晋升,先是做了第101师师长,后又做了第35军军长。
因为地形有利,战壕和火力点层次分明,又有多线纵深配置,所以血战一天,郭景云一团的伤亡只有百余人,而河对岸日军的伤亡却达到六七百。这是个不容易出现的伤亡比例。
日军增援部队还在陆续到来,强渡乌加河的迹象并没消失。
为防万一,董其武亲率另外两个团第301团和第303团驰援乌加河,分别在郭景云团的东西两向延伸防线。
中日两军隔着乌加河互射、炮击。日军战机飞来,包括郭景云在内的董其武手下的三个团长都身负重伤,但他们死死咬住日军增援部队。日军眼睁睁地看着五原友军被歼。所以说,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从东京到五原,而是他们在河那边,你们在河这边,但就是过不去。
这种痛苦,日本人终于尝到了那么一点。
经激战,袁庆荣部击溃伪蒙军,并迫使汉奸杂牌部队倒戈,控制了旧城。
攻占五原旧城后,到一线指挥的傅作义以袁师为预备队,随时支援攻击新城的孙兰峰。他给孙下了死命令:3月21日天黑前务必围歼城内敌人。
城中日本人固守着两大据点。
一是特务机关所在的官钱局,坐镇这里的是水川伊夫以及一个叫作桑原荒一郎的机关长。这个水川,现在的职务是所谓绥西警备司令官。听上去挺吓人,好像官很大,实际上是个差不多临时自封的职务,实际相当于五原警察局长。除特务机关的日本人外,水川指挥的日警也已集中到这里。另一个据点,就是伪蒙军盘踞的屯垦处。
日本人占领五原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坚固据点。这是他们的惯例。按日本人的认真程度,这两大据点最后弄得十分坚固,墙高壁厚,四周筑了碉堡,与据点形成联动火力网。
中国军队攻击两大据点时,几个小时内已牺牲了不少战士,但依旧难以将其攻克。
最后,一个连长想出办法:用山炮平射。先打掉四周碉堡,再集中火力轰击围墙。
怎么把炮位架设在二百米外的最佳位置是个问题。但办法总是有的。夜色中,中国士兵穿街绕巷潜行至敌人据点外二百米左右的一处河坡地,在那里架设好炮位,进行连续轰击。碉堡和围墙终被轰倒,中国士兵一拥而上,与日本人展开白刃战,桑原荒一郎以下将近五百名日本特务和警察几乎被全歼。水川伊夫趁着夜色逃了出去。
乌加河那边,急得要上树的日军开始打下游的注意:用飞机将还未解冻的冰层炸开,最后用橡皮艇渡河。由于五原城中的敌人已经被歼灭,河南岸董其武的部队已经出色完成任务,所以没再强力阻击日军,向后撤退了十多公里。
围歼了日本特务机关和警察部队后,傅作义已经命令攻城士兵撤出来,也就是说当日军增援部队冲进五原时,面对的只是一个尸体累累的空城,而追击中国军队又失先机。
冈部直三郎愤愤不已,叫日军全部回撤。
傅作义下令炸毁乌加河大堤,河水汹涌北灌,淹没了五原到包头的公路。日军在水泽中狼狈退去,一部中国军在后面追击,另一部中国军重新占领五原。以后的几年,日军再也没敢西进。
连续的大捷叫重庆极为兴奋,蒋介石为傅作义颁发了一枚青天白日勋章。
傅作义眼睛通红。那个不喜欢女人的小伙子胡一虎牺牲在了五原。
胡一虎中弹前打伤了一名日警。但他最终还是没有永远留在自己的长官身边。他甚至是带着遗憾走的,因为没有杀死一名鬼子。
塞北的故事还没完全结束。
水川伊夫逃出五原后,回头看了一下,神头鬼脸的,还有五十多人,都是日本人。虽然他们逃跑时开了两辆汽车,但出城没多远,因桥梁被中国军队破坏,而不得不扔掉汽车。想逃到安全地带,须渡乌加河。水川面前这段乌加河,有冰冻。几十个人从冰上过河后,在附近村子抢了匹骆驼和几头毛驴。水川骑上骆驼,其他几个有官职的日本人骑上毛驴。他们向东逃,一口气跑到乌梁素海附近。
乌梁素海是塞北一个大湖,放眼望去横无涯际。
是渡湖呢,还是沿着湖跑?大家围住水川。水川身材敦实,留着两道长长的胡子,戴着大棉帽子,虽然有些狼狈,但跟其他人比,还是镇静一点。他问身边的警务官,一个叫池田的家伙:“这里,什么地方?”
池田说:“乌梁素海。过了这片大湖,就是我们控制的安北县。”
水川说:“湖,怎么过?”
池田说:“沿湖必有人家,寻船过。”
水川说:“一只船,我们几十人,怎么过?”
池田说:“您先跑。”
池田又说:“阁下先走,我们定有办法。”
随后,他们等来一个叫张汉三的人。
的确不是胡汉三,是张汉三,此人是第8战区绥远游击军的连长。
张汉三在五原城外东五六十里地一个叫二驴子湾的地方打游击。二驴子湾,离水川一伙人待的地方不远。他听村民说,从五原方向来了一伙丢盔卸甲的日本人,就觉得这是个机会,派一个人装成伪警察,过去探听虚实。
见面后,水川也没起疑心,叫那人把队长叫来,给他们带路。
张汉三随之化装成伪警察队长。按张回忆,他一到那儿,就看到一个“短粗个子、长胡子、骑在骆驼”上的日本人正在看地图。
水川问张汉三:“沿湖绕行去安北,如何?”
张汉三说:“那样太危险,沿湖有中国军驻兵,过不去。”
水川问:“那怎么办?”
张汉三发现,这股日本人除手枪、步枪外,还有几挺轻重机枪。他不敢大意。看了下地形,日本人藏身的地方邻近湖边,四处是芦苇,有一条小路通往乌梁素海,但这条小路很隐秘。他心想:如果把日本人骗进这条小路,叫人把路口一堵,鬼子就没法跑了。于是,张汉三极力劝说水川横渡乌梁素海。
水川叫人去小路查看。
去的人回报水川后,水川皱了下眉头,似乎觉得小路的地形对他们不利,就对张汉三说:“我们不走水路,还是绕湖而行。你不能走,现在就给我们带路。”
张汉三反应也快,说:“即使这样,我也需要回去一下,跟部下说明情况。否则,他们见我没回去,恐怕就会引起误会,到时候一开枪,就会把傅作义的部队招来。”
水川一听,觉得也是这个理儿,说:“皇军相信你。”
张汉三微微一笑,说:“如果你们觉得这里不安全,可以在附近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张汉三回去后立即布置战斗任务。没一会儿,水川手下的两个日警居然找上门,催张汉三快点走。
张汉三看了看周围的手下,对日警说:“我们是游击队,你们要想从我们这里过去,必须缴械!回去告诉那个骑骆驼的。”
在张汉三看来,鬼子那边有轻重机枪,自己手里虽有一百来人,是鬼子的两倍,但没重武器,一旦打起来,未必能赢。在这个事上,把鬼子稳住是关键。现在,鬼子是惊弓之鸟,叫他们缴械,未必不可能,之后再随机应变。
水川闻报后,一时没了主意。
两个日警告诉他,前面的游击队有一百来人。通常情况下,这个人数对日本人来说不算什么,何况对方并非正规军。但此时的水川,确如张汉三所料,无心恋战。而且,他是警察出身,野战经验不足,一心想到安全地带,所以下了骆驼,就真的想去缴械。
警务官池田拦住了他:“慢!”
水川:“怎么?”
池田:“唯恐有诈。”
水川没听池田的,带人朝张汉三的驻地去了。
张汉三和部下伏在一条沟渠中,看着日本人溜溜达达走过来。就在离他们还有二百多米时,日本人突然都站住了,随后迅速往回跑。原来,水川走着走着觉得不妙:这是要缴自己的械,还是要自己的命?他迅速下令后撤。就在这时,张汉三一声令下,几十颗手榴弹飞出去,随后队员跃出沟渠,向日军追击。
张汉三对这一带的地形很熟悉,他迅速分兵,前后夹击,日本人手里虽有几挺机枪,但子弹寥寥。而且,非正规军的他们,战斗意志相对薄弱,几个回合下来,机枪手陆续被击毙,除二十多人冒死突围出去外,剩下的三十多人非死即俘。
张汉三回忆:他和部下一枪打中水川的左臂,另一枪的子弹从他的脸颊飞过。随后,又连续两枪,都击中其胸口。毙杀水川后,在他身上发现一枚印章,上写“水川伊夫”,一旁有小字写明职务。在回忆里,他们俘虏了不少日本人,但这些日本人被俘后赖在原地不走,伺机想反抗逃走,没办法,只好将其中大多数击毙,留了两个战俘。最后,又取了水川的首级和随身佩戴的印章、战刀,上交到董其武那里请功了。
这是一种说法。
日本战史里没有记载水川这个人和其毙命这件事。正如全面所讲,他们会缩小士兵的伤亡数字,但不会隐瞒一个中将的阵亡,因为那没任何意义。如果水川真的是皇族、中将(或由少将追赠中将),日本人的战史中必然会郑重记载。假如没记载,只能说明张汉三回忆中的有些东西是不实的。
其实,水川这个人还是有的,但既非中将,更不是皇族。他是冈山县人,东京帝国大学毕业,在日本国内时就职于警察系统,来五原前担任伪蒙疆自治政府治安部代理次长。酒井隆把他推荐给田中新一,后者在调动时,擅自给他新加了个官衔:绥西警备军司令官。
据日本人记载,水川没战死于五原。城丢后,他突围出来,被撤职打发回国,后去了冲绳,在那里继续做警察。有很多人认为他是中将,大约是因为他“司令官”的头衔很吓人。正像前面说的那样,该官衔是临时的,或者说自封的,只相当于警察局长。
那么,张汉三打死的又是谁?
情况可能有两种:一是临时有人做了水川的替身,张汉三击杀的并非真水川,真水川在那二十多名脱险日本人的拥簇下逃了出去;二是张汉三虚报了军功,只取了水川的战刀和印章,砍了个日本人做幌子。
五原被重新拿下,城中的日本人很少逃出,确实可称大捷了。
几家欢乐几家愁。在五原,白白葬送了几百个日本人,对这事总得有人站出来负责吧?
田中新一做得并不漂亮,因为他没主动站出来。可东京在追查此事,于是冈部把田中抬了出来。田中解释一番,说自己当时也得到了华北方面军笠原参谋长首肯啊。这样一来,责任追查的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