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三战长沙(1941年12月~1942年1月) 薛岳的熔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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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5日上午,薛岳接到王耀武的电报,询问作战安排。

薛岳叫王率部掉头去衡山休整待命,说进犯长沙之敌已经败退,现兵力充分,不需要第74军加入反攻。抗战爆发以来,在中南和东南战场,第74军无役不与,但唯独缺席第三次长沙会战。如果军委会早两天调第74军北上(第74军元旦当天分批在广西柳州上火车),战果显然会激增,对他们来说这本来就是复仇之战。第74军没能参加第三次长沙会战,无论对该军来说,还是对这次会战来说,都是一个遗憾。

意气风发的薛岳带着赵子立等人将指挥部从岳麓山迁回长沙,车过八角亭,看到大量日军尸体,赵子立说:“不是万不得已,日军不会扔下士兵的尸体,都会聚在一地焚烧,这些没来得及收集焚烧,可见他们确实逃得狼狈。”

薛岳说:“就看追击部队的了。对了,告诉李玉堂,叫他们好好休息一下,追击任务没第10军的事了。叫吴逸志快从耒阳回来吧。”

赵子立说:“已通知。”

薛岳看了赵子立一眼,没说话,笑了。

日本人却想哭。

这说的是第3师团长丰岛房太郎,因为他们北渡浏阳河的军桥被第79军先头部队爆破了。

焦虑中,丰岛接到阿南惟几的电报,叫第3师团立即向第6师团的渡口靠拢。

阿南同时电令神田正种,叫他的部队死守军桥,先掩护友军渡河,无论如何也要拉第3师团一把。神田接到这个命令后,倒是很乐意:看到没有,关键时刻,名古屋师团还得靠熊本师团拉一把。

几个电报发出去,丝毫缓解不了岳阳第11军前进司令所低沉的气氛,参谋们唉声叹气,阿南强打精神,用自己在华北做师团长时跟八路军苦战的经历“鼓励大家”,并认为:鉴于反转的日军遇到“大麻烦”,有必要在1月6日发起一次反击,一是击退中国军队,二是振作一下士气。就这样,阿南给行进到新墙河南岸关王桥的独立混成第9旅团下了道命令,叫其急速南下,接应友军的同时,从背后攻击杨森集团军的第20、58军。此外,又从第34师团抽调一个大队,加上军直属的一个支队,一起派过新墙河。

1月5日中国军队猛然的反攻加深了日军的梦魇。

一天后,第3师团新任师团长高桥多贺二抵达岳阳。

通常在一次会战还没完全结束时是不会换师团长的。看上去,很难说丰岛的去职跟此战失利没关系。不过,从1月1日打长沙,到4日夜败撤,前后只有四天。而日军更替个师团长,手续不会这样快。陆军省军务局提名后,需天皇亲自批准。长沙这三四天的战况,东京那边未必全知道。也就是说,第3师团长的更换在打长沙前就决定了(日军《海陆军将官事典》记载,东京1941年12月24日即会战发起当日下令更换第3师团长),即丰岛带人向长沙进攻时已不是第3师团长(新职是驻东京留守近卫师团长)。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此人才狂热地想在长沙过元旦(第二次长沙会战,由于被王耀武第74军阻于春华山而丧失攻入长沙的机会),以获取中国战场上所谓“最后之荣誉”。

现在看,正是这种蝴蝶效应导致丰岛一意孤行,结果是在长沙城下大败而归。第3师团是从1月4日晚11点逃离长沙的,撤退时顺序是:卫生队与野战医院在最前面,后面是辎重行李部队、师团本部及直属部队(包括700多名重伤员)、的野第68联队残部、石井第18联队残部。由于原先浏阳河渡河点有第79军一部火控,所以到了1月5日中午,第3师团仍没渡过近在尺咫的浏阳河。奉命向第6师团渡河点靠近,又遭到中国军队拦截。刚开始撤时,师团长丰岛显然还不服,但走着走着发现:到处都是围追堵截的中国军队,加上又跟第11军司令部、第6师团失去无线电联络,第3师团“不服的气氛”渐渐化为“惊恐的感觉”。

第6师团长神田见联系不上他们,只好下令叫自己的部队提前渡河。

其实这时两个师团离得不算远,第3师团在与之相距五公里的一个叫曹家坪的地方,陷入了中国军队的包围。

的野联队的遭遇可以说明整个第3师团之狼狈。

撤退时,的野联队的伤员和辎重兵走在最前,结果刚到长沙东南四公里外的清水塘,遭欧震第4军一部的拦截,日军伤员和辎重兵手里没什么武器,更没有子弹,于是又被打了回来。的野联队长此时在城南两公里外的沙湖桥,闻讯后亲自去接应。由于兵力不够,而不得不动用护旗中队。当这股日军抵达清水塘西北一处山地时,黑暗中,前面传来一个声音:“谁?!”这一次,是日语。

顶在军旗中队最前面的小队长田中象二也迷糊了,马上说:“我!是我们啊!”

田中以为对方是他要接应的伤兵和辎重兵。田中的话声未落,对面的机枪就响了。这是欧震第4军张德能第59师的一个团,此时第4军起的作用是用来兜底的。

一连串的照明弹随之升起,四周顿时如白昼,紧接着,迎春花花骨朵般连串的手榴弹飞过来,一枚在护旗少尉身边爆炸,旁边的联队长的野抽出战刀,命令将军旗置于中心位置,外围排成圆形战斗队形。护旗中队的圆形战阵一出来,就说明这个联队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就在张德能第59师这个团要围歼这股日军时,的野得到一部驰援而侥幸脱险。后来,田中小队长这样回忆:“重庆军的手榴弹投掷距离如果再延长10米,人和军旗就都被炸飞了。”

石井信第18联队相对顺利些。丰岛师团本部随之前行。在5日凌晨两点多,他们集结在东山渡河点以西的野地。

由于没法渡河,且与第6师团、第11军前进司令所失联,石井将联队军旗和丰岛安置在一个荒僻的院子里,留下一些人保护,自己带着一部往浏阳河下游寻找新的渡河点。就在石井刚走后不久,一颗迫击炮弹就砸了过来,距离军旗只有几米的哨兵,上半身在瞬间被炸飞。屋子里的老鬼子丰岛拔出战刀,跑到院子里,有气无力地说了句:“我来保护军旗。”

扑过来的是萧之楚第26军的搜索营。

就在丰岛师团司令部被歼灭在即时,的野联队残部赶了回来,救了丰岛一命。

到了这一刻,丰岛只有一个想法:一下飞回新墙河北岸。但此时到浏阳河下游寻找渡河点的石井信无功而返,最后丰岛只能继续沿浏阳河上游而行,在黑夜中寻找第6师团的影子。但第6师团带着600多伤员已渡过浏阳河。这批伤员中的200多重伤员,由辎重兵联队第1中队长杉本正藏带人护卫,用驮马载行,却不知被第26军丁治磐(江苏讲武堂,江苏东海人)第44师盯了很久。

在浏阳河以北的一处野地,丁治磐的两个营从正面拦住了这队日军。

中队长杉本挥手叫部下卧倒,马上那些重伤员呢?以逸待劳的丁治磐部没给这队日军任何机会,5日黎明前,除一名士兵逃脱外,包括杉本在内的日军全部覆没。

王甲本第79军则咬住第6师团的辎重部队,挫其大半。值得一提的是,第79军几乎是与第6师团平行北上的,一边走一边打。第6师团得益于战力仍在。渡过捞刀河后,第6师团进入汨罗江南岸,由于奉阿南之命,对中国军队发起一次反击,所以他们在战机协助下,试图进攻当面杨汉域第20军、孙渡58军,但不成想西面彭位仁第73军和傅仲芳第99军已逼近,用日本人的话说,这加深了第6师团的胆怯心理。

第3师团费尽周折总算渡过浏阳河,但仍没脱离各路中国军队的围追堵截。到1月7日,恢复无线电联系的阿南惟几,不得不派出一个飞行中队为其炸开一条路,他们才艰难地从浏阳河北岸进入捞刀河一线。

这时候,在薛岳的调动下,中国军队重兵集结的东路,北起平江南到浏阳,已布下绵延二百多里的侧击态势!结果是,在各路军队的围追堵截下,仓皇而逃的日军每退几公里,都会扔下一片尸体。春华山的第40师团主力按命令,是要接应第3师团和第6师团的,结果在两个师团北撤时,他们始终没敢主动出击,而是在春华山野营了两天,等来阿南一份电报,大意是:第3师团进入捞刀河以北了,你们回来吧。于是,师团长青木带部队立即掉头。但他们留在金井附近的龟川联队倒霉了。

龟川联队和该师团的野战医院位置在金井、福临铺之间的大山塘峡谷。

师团主力开往春华山后,联队长龟川良夫把伤员藏在树林里,不成想被陈沛第37军发现,1月5日将其包围。龟川联队只有三发炮弹,每名士兵只有十五发子弹,整个5日夜,该联队士兵和伤员处于极度惊恐的状态中。第二天拂晓,山谷中大雾弥漫,十米之外的地方就已经看不清楚了。

大约在五点左右,第37军司号手吹响了日军熟悉的冲锋号。

由于大雾,当冲锋中的第37军士兵看到日军模样时,双方已经相距不到二十米,也就是说几乎没有射击,手榴弹扔过来后就已经是白刃战。

白雾渐渐化为血红。

打到1月7日晨,第37军从南、北、东三个方向发起围攻,目标直指日军主阵地大山塘两边的双华尖和仙姑殿。双华尖在第37军一部的冲锋下被占领,攻入的瞬间,即击杀阵地上日军的半数。龟川联队一个大队的本部设立在附近,也遭到袭击。进行攻击的中国军队收到显著战果,日军从大队长到两个中队长以及上百名士兵全部被格杀;仙姑殿那边,扼守在此的日军中队长带着几个人刚一出道观门口,中国士兵的手榴弹就砸过来了。在第37军重武器的轰击下,道观墙壁轰然倒塌,躲在后面的日军当场被砸死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在瞠目结舌中被击毙。

仙姑殿是这一带的最高峰,本来山间雾就大,峰顶上更浓,中日两军在云雾中肉搏。

大山塘主阵地的联队长龟川认为不能坐以待毙,便想夜袭第37军军部,以求逆转局势。他给师团本部发去电报,告诉师团长青木,夜袭成功与否无法断定,故而通信有可能中断,意思是,如果成功不了,就死在那了。龟川认为自己这个电报很“悲壮”,没想到对方在回电中叫他“自重”。

龟田联队覆没前,残存的日军士兵看到从春华山撤下来的师团先头部队户田联队的影子。

对龟川联队的歼灭战,是陈沛第37军在第三次长沙会战中最重要的一战。

1月7日正午,蒋介石从重庆下达命令:“以福临铺东侧的古华山为界,西面由杨森负责,东面由王陵基负责。督率各军务必阻止,如敌军从某军正面逃走,即枪毙军长!”

岳阳的阿南惟几见各部挪动困难,在1月8日突然改变计划,不但要向中国军队出击一次,还要对其进行一次所谓反包围。于是命第3师团进入福临铺东北,第6师团向栗桥以西转进,第40师团主力先攻击第37军,再以一部向福临铺西北迂回。命令刚下完,第11军司令部获悉:孙渡第58军已占领栗桥当面阵地,傅仲芳第99军已进入附近的达摩山。作战主任参谋岛村矩康带着几个小参谋,立即找到阿南,说第6师团再走栗桥这一路线已经危险,不如改走福临铺一线。阿南认为第6师团还有不小的战斗力,所以并不赞同更改行军路线,但耐不住几个参谋一起嘚啵,于是耳朵根子一软,还是从了岛村等人的意见,让第6师团向福临铺转进。

没想到,这不但没救了第6师团,反倒令其陷入中国军队的重围。

事情是这样的:第6师团改道时,第3师团刚刚通过福临铺,在他们背后尾随而来了七个中国师。也就是说,当七个中国师追击到福临铺时,第3师团刚刚逃走,第6师团恰好到来,于是后者一下子被包围。

第3师团终于捞到一丝幸运。

第6师团得到改道命令是在1月8日黄昏,当时神田正种以滨之上俊成第23联队为前锋,后者正行进在影珠山和达摩山之间的隘路上。就在这时候,师团本部接到要其经福临铺转进的命令。由于没说明理由,神田很疑惑,但只能从命。滨之上联队没能及时接到命令,还在想尽各种办法,破除当面和两翼中国军队的截击,以抵达栗桥以西地区。当接到向福临铺转进的命令时,联队长滨之上俊成完全傻了,因为这就意味着他们还得按原路返回。这时候,也就意味着本来断后的平冈力第45联队从后卫改为前锋,他们很快抵达福临铺,虽然遇到一小队中国士兵,但随后将之击破,占领附近的飘风山、麻石山。中间的友成敏第13联队和师团本部、直属部队、辎重兵及伤员的运气就没那么好了。当他们刚进入福临铺附近的麻市地区时,欧震第4军、萧之楚第26军以及由东而西进攻的王陵基第30集团军夏首勋第78军立即对其展开围攻。

1月9日之夜,中国士兵发射的曳光弹如萤火虫一般纷飞。

中国军队猛烈围攻日军辎重兵,并似乎发觉神田师团司令部的位置,因为枪声越来越向那边集中。神田后来活到八九十岁,晚年时回忆:“敌弹击中墙壁的声音终夜不绝,甚至以为指挥所坚固的土墙也会倒塌。”

第6师团的伤亡一下子超过在长沙城下的伤亡。

在友成敏第13联队保护下,第6师团司令部、辎重兵和伤兵们一路潜逃。

联队长友成敏根据地图,指定了一个叫梅薮桥的地方为集结地。鹰林宇一大队率先冲出包围。在黑夜中,摸着田间小路前行,其间听到好几次问话。“谁?”“哪支部队?”都是日语问话。到底是第6师团的士兵,不像第3师团那么实在,对此默不做声。

不过结果是一样的。

不回答?照样有机枪子弹射来。

无心应战的鹰林大队兔奔梅薮桥,后来伤员的辎重兵残部也丢盔卸甲地到了。

联队长友成敏带着联队本部和直属部队也过来了。但好像把师团长神田正种给丢了。

神田自己掌握着一个大队,此时对日本人来说只能寄希望于好运气了。接下来的事实是:各路日军刚到梅薮桥,又被中国军队包围。天色将白,视域越来越清晰,联队长友成敏发现:这梅薮桥周围是片开阔地,根本无法抵抗中国军队的猛烈射击。日军在绝望中发现一侧有个村庄,扔下大片尸体后,残部往村庄靠近。由于跑进来的人马太多,一时间,空荡荡的小村落几无立锥之地。中国军队随之包围村庄,手榴弹雨点般砸进来,受惊的马匹拖着伤员又朝村外跑。第6师团之狼狈,到这里达到顶点。围攻的中国军队是第13联队的两三倍,但这支鬼子部队到底有来历,现又有房屋做据点,虽然中国军队兵力皆占优势,但却没能攻进去。不过,友成敏已做焚毁军旗的准备了。

第6师团长神田,带着一个大队突出先前的重围后,进入福临铺以南,跟第13联队一样,再次陷入重围。

岳阳的阿南惟几得到第6师团被围困于福临铺地区的军情后一言不发。

阿南紧抿着嘴唇。岛村等参谋纷纷凑上来,基本上都在重复一个意思:叫阿南别生气了,都是自己的责任。

但有什么用呢?

神田和他的第6师团只能认倒霉。

到1月10日,在福临铺地区围攻第6师团的中国军队达到10个师,日军不得不再次派出战机轰炸解围。同时,阿南叫第40师团进入福临铺西北,第3师团分出一部掉头往南,去营救第6师团。叫丰岛意想不到的是,当神田得知第3师团派兵搭救他时,第一反应是愤慨。日本防卫厅战史室编撰的《长沙作战》里有这样一段记载:“当夜,石井联队向福临铺急进。到达该地的神田第6师团长的自尊心很强,对于派兵救援感到不快,情绪激愤……”

就真的很在乎这个吗?还真是在乎。因为神田给阿南发了份电报,大意是:谢谢啊,但救援,就算了,第6师团自己能行。

第3师团的石井联队掉头走人。

第40师团不也奉命驰援吗?因为行动比较慢,还没等行动,第6师团已经到了比较安全的地带,所以第40师团长青木对部下说:“怎么样,我就断定第6师团自己是会有办法的。”

在福临铺地区的围攻中,中国军队杀伤日军第6师团上千人。

从这个例子中可以看出来一名司令官除了基本的军事素养、超强的判断力外,还应该具有坚决果断的品质。因为一道命令的下达是直接决定士兵之命运的。另外,在战场上,一个事件的出现往往会导致另一个事件的发生。会战尾声南下接应的独立混成第9旅团的一个临时突击大队在影珠山被全歼实际上也是更改行军路线后的连锁反应。

事件主角独立混成第9旅团1939年初编成于山西,隶属第1军,驻太原,后成为华北方面军直属部队,驻天津塘沽。第三次长沙会战前,在第4师团调向东南亚后,该旅团调转第11军,负责武汉的警备任务。会战中期,阿南决定向长沙突进后,该旅团被紧急抽调到新墙河以南。从华北调过来的这支部队对湖南的地形、气候、河流环境完全不清楚,更缺乏参加大规模会战的经验。在华北,他们参加唯一的大会战是中条山之役,但那又是个一边倒的会战。

1月6日,独立混成第9旅团,在叫池之上贤吉的旅团长的率领下,抵达了福临铺地区,遂遭孙渡第58军一部攻击,后者随之消失在西侧影珠山。由于第6师团变更行军路线,使得该旅团被孤立,旅团长池之上决定暂停继续南下,临时向西攻击影珠山,以解除自己侧背的危险。

影珠山高500多米,呈南北走向,是长沙县和汨罗县的界山。

为进攻影珠山,旅团长池之上临时组成了一个突击大队,由独立步兵第40大队第1中队长山崎茂大尉统领。出发前,旅团的作战参谋告诉山崎,影珠山已侦察过,估计山上及反斜面,有一个中国新编师或暂编师,人数在1000多人,为流动性部队,武器比较落后,似乎也没有火炮,总而言之:如果夜袭,必定成功。

傻呵呵的山崎茂带着人就去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远远出乎日本人的意料。

他们不但没拔掉钉子,手还被死死钉住,因为他们完全判断错了。

影珠山及其附近并非只有1000多人,而是集结了杨森第27集团军杨汉域第20军、孙渡第58军的5个师,其中鲁道源新编第10师以及两个军的军部都设在影珠山(如果日军偷袭得手,后果确实不堪设想)!

临时大队长山崎茂是二次入伍,岁数已经不小了。

二次入伍前,已是日本当地小有名气的水产品专家,自己还开了个水产品批发的门脸儿。

在薄暮时分,水产品专家望着眼前黑压压的一片人,心里有点没底。作为中队长,他还从没带过这样多的部队。出发前,他说了一句话,前头的话无非是誓死怎么着怎么着,最后一句话是:“大家跟我来吧。”

好像不是带着部队去偷袭,而是领着大家去捞鱼。

1月8日深夜,山崎带着部队从影珠山东北向摸上去,鬼使神差中,意外端了新编第10师师部,师长鲁道源只身脱险。乍看上去的话,鬼子占便宜了。问题是,一切还远未结束。拂晓时,山崎带人攻占了山顶。由于比较顺利,登顶的日军狂喊“万岁”。但他们真喊早了,首先是随着喊声,头顶上飞来三架日机,看也没看,就扔炸弹,接下来则飞来中国军队的炮弹。

日军夜袭影珠山,吓了老杨森一跳——刚才忘说了,第27集团军总司令部,此时也在这座山上。

杨森慌忙命第58军军长孙渡亲自指挥部队反攻。真打起来,日军这个临时大队就显得太过人单势薄了。半天过后,他们的子弹就打光了,最后完全被包围。想下山,下不去,又没携带电台,联系不上主力部队。绝望中,山崎叫部下各自“处理”,有手枪的部队长开始自杀,另外一些士兵则互相用刺刀刺,但更多的日军被攻上来的第58军射杀。而山崎,中了一枚炮弹,人找不到了。

结果是整个临时大队除一个军曹跑掉外,其余全部被歼灭。

被端掉一个临时大队,独立混成第9旅团再也不敢自作主张了,慌忙向第6师团靠拢,伸出自己的小手,想拉在福临铺突围的神田正种一把。但还没拉动,第6师团最后仍靠航空兵协助,炸出一条道路,才得以北返。

1月13日,第3师团新任师团长高桥多贺二在部队反转途中就职,丰岛黯然离开。

说起来,撤起来最快的还是第40师团,12日傍晚时分就到了汨罗江一线的长乐街。

此时,日军兵站线接连遭夏首勋第78军袭击。

直到1月14日上午,日军各支部队全部集结在汨罗江北岸,鬼子在南岸的噩梦告一段落。此后除第3师团一度遭第37军李棠第140师阻击外,其他日军再没碰到中国军队。1月16日,日军的三个师团终于回到新墙河北岸。会战前,第3师团从湖北应山来的时候,士兵们咧着嘴说:“我们就是为攻占长沙而来的。”现在他们大约可以说:“嗯,没打下来。”阿南惟几也从岳阳返回武汉,一路上什么都没说。他基本上没话了,因为就连岳阳也差点不保。

前面写到了,薛岳布置追击战时,将第37军李棠第140师定位为独立挺进军。

何为挺进军角色?原来,蒋介石闻听长沙大捷,给薛岳下了道命令:派一支奇兵,直接进攻日军在湘北的老巢岳阳。薛岳把这个太过艰巨的任务交给具有黔军背景的第140师:“奉蒋委员长手令,着第140师北向岳阳前进,限三日攻下岳阳,望该师为革命军人放一异彩。”

拿到这个电报后,第140师师长李棠感到头疼,虽然长沙取得大捷,但要一鼓作气攻占日军盘踞三年之久的岳阳,还是不现实的。再者说,第140师位于金井附近,距岳阳350多里地,按一般行军速度,五天才能到达。就算是急行军,三天也未必能至。就算到了,已是疲劳之师,如何攻得下来?理由很充分。可在战场上,上峰是不看申诉理由的。命令下达了,就是下达了,除了执行外,没任何办法。李棠只能带着部队走着瞧。

金井附近的汨罗江,因连日雨雪天气,已深达两米。

渡口寻不到船。李棠只好带着部队往上游去。在水浅的河段,第140师的战士在李师长带领下,纷纷跳下江,徒步渡河。上岸后,衣服也顾不得晾,夜以继日地向岳阳进发。在一刻不闲的急行军下,第3天,第140师抵达新墙河。李棠立即下令强渡,进攻北岸的日军。以往都是日军从新墙河北岸强渡南岸,这一次反了过来。强渡新墙河后,李棠命令一个团在左翼沿洞庭湖布防,警备由湖面开来的日军;另一个团护住右侧背,中间一个团直插岳阳城。一鼓作气中,竟真的就攻到了岳阳郊区,并炮击了火车站。

阿南惟几此时还在岳阳,着实吓了一跳,嘀咕道:“中国军疯了!”

对第140师来说,虽打到了岳阳郊区,但三天已过,李棠正琢磨怎么跟薛岳汇报。

这时薛岳又来了道命令:“日军已开始撤退,第140师停止攻击岳阳,转向汨罗江北岸、新墙河南岸,破坏敌人临时通车路,截阻敌人南下的汽车和北上的伤兵。”

就这样,李棠又把部队撤回新墙河南岸,一度阻击了第3师团。

按第140师第420团团长牟龙光回忆:“敌人越来越多,拿着枪,却不射击。”

日军是真没子弹了。

第三次长沙会战,在第140师对第3师团的机枪扫射中,结束了。

后来日本人承认:这次会战完全跳入了薛岳的陷阱,并错误地判断了彼此的战斗力。

在离开岳阳返回武汉前,阿南惟几针对军司令部的参谋们一片悲观的情绪,在黑板上写了两句汉诗:“今更莫把惊惧生,兵家胜败是常情。”

阿南承认,在近万人的伤亡下,他们完全打败了。

第三次长沙会战结束后,蒋介石叫军委会派人给李玉堂第10军送去三面“民族荣誉旗”,分别授予周庆祥第3师、朱岳第190师和方先觉预10师。方先觉预10师战前将近7000人,长沙城防四天四夜下来,还剩下2000多人,那4000多人不是战死就是受伤。由此可知第10军全军的损失。李玉堂自然晋级,升任第27集团军副总司令,仍兼第10军军长。方先觉代理第10军军长。这个位置按通常情况该是周庆祥的。蒋介石之所以选了方,一是有李玉堂推荐,二是南门外的战事比东门外更抢眼。薛岳上报时特别提到葛先才的出击。葛由此升任预10师副师长。

薛岳则首获青天白日勋章,第三次长沙会战的胜利让他的声望达到顶峰。

会战结束后,美国总统罗斯福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盟军的胜利信心,全赖中国军队之长沙大捷。”英国媒体的措辞是:“在此远东阴云密布之际,唯有长沙上空之云彩光辉夺目。”

罗斯福在“炉边谈话”中这样说道:“看看你们的地图,看看幅员辽阔的中国,那里有千百万正在进行战斗的人……”两个月后,他进行演讲时再次提到中国:“我们没有忘记,中国人民在这次战争中是首先站起来同侵略者战斗的。”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在美国还没组织起反击之前,特别需要中国的抗战,需要把更多的日军牵制在大陆,这是罗斯福在大战开始后极力密切与中国关系的重要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这四年多孤独艰难的抗战确实感染了这位总统。

第三次长沙会战后,美国政府决定向中国提供五亿美元的贷款。对重庆方面来说这是最实际的。

对于这次会战的胜利,薛岳的总结是:除把握先机、判断准确、争取主动和将士用命外,还在于第10军死死封住长沙以及步炮协同上佳,还有就是平江至浏阳间绵延百公里的侧击态势未被日军完全洞悉,且始终控制着线上的要点。最后,薛岳还提到一点,跟他自己有关了:“会战中,余始终在长沙指挥,并指定余战死后之代理人,所予将士精神之鼓舞甚大。”

对敌人之失策,薛岳认为:在主战场上,日军一线的第3师团、第6师团孤军深入,携带粮草弹药过少;二线兵团相对战力不济,有部队甚至只求自保,与一线部队在配合上出现问题。这说的必然是独立混成第9旅团和第40师团了。至于日军出动驻南昌的第34师团在赣北进行牵制作战,由于动用兵力太少,不但没起到牵制作用,反而自陷窘境。

薛岳对长沙危急时增援的第73军第77师很满意,请师长韩浚吃饭,特别取出储藏的滋补药酒:“这回守城,你打得不错,这是我自己泡的药酒,今天特地拿来招待你,来,喝一杯吧!”

韩浚起身,一饮而尽。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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