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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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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秋天的雨裹挟着寒风用力地拍打着心理门诊室的窗户。

今天的天气真的很糟糕,李晓伟感到自己的头越来越疼,伴随着浑身酸疼无力,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

可以确定自己发烧了。

他强打着精神头面带微笑地继续盯着自己的病人,摆出一副很敬业的样子,其实李晓伟的心里却一直在纠结着一个问题——真的还是假的?

通俗点说,来心理科看病的病人所要做的事就是不停地讲‘故事’,而医生,则是透过这些‘故事’来辨别和发现病人真正的病情发展情况从而对症治疗。但是眼前的这个故事,李晓伟却发觉自己竟然听得入迷了!

潘威,智商很高却情商堪忧,不发病时侃侃而谈,逻辑性超强,据说大学本科读的是电子工程专业,目前供职于某知名游戏公司网站做项目客服主管,兼职做游戏代练赚钱。一个普通人,一份普通的职业,却收入不菲,是个话唠,除了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得皮肤过于苍白以外,不深交就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

而这个‘深交’则局限于经过专业训练的心理医生。李晓伟对自己所有病人的简介都稔熟于胸。如果论病情发展程度,潘威平时看上去几乎可以算是一个正常人。

除了在他面前提到‘牙齿’的时候。只要听到‘牙齿’这个字眼,另一个让李晓伟感到头痛的潘威就会出现了,唠唠叨叨语无伦次完全情绪化。所以说——牙齿,是潘威记忆中的关键所在。但是李晓伟却一直苦于找不到原因,所以他面对这个病人的时候就很有挫败感,直到今天为止。

这已经是这周以来第二次见到潘威。虽然惯例是一周一次门诊,但是如果病人提出多预约一次亦无可厚非。因为病人依赖和信任自己的心理医生对于病情的恢复也会有很大的帮助。

更何况李晓伟平时闲得无聊,来个病人聊天打发时间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潘威有一个别人看不见的朋友。李晓伟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耐心听潘威诉说并且得到他的认可和信任后,对方才算勉为其难地正式把自己的这个特殊朋友介绍给李晓伟认识。

这个朋友的名字很特别,叫‘礼包’。

想要认识‘礼包’,前提条件就必须成为潘威的朋友,在足够的信任前提之下,他才会放心地出现。李晓伟知道,这是潘威用来保护‘礼包’安全的唯一方式。

“李医生,你见过牙仙么?”潘威的目光中充满了狡黠。

牙齿?牙仙?李晓伟听过这个神话故事,他心里一沉,脸上却不动声色。印象中这是潘威第一次主动提到和‘牙齿’有关的东西。

见李晓伟并没有否认,并且显得很感兴趣,潘威这才得意地继续往下说,双手依旧规规矩矩地放在两个并拢的膝盖骨上,表情专注而又略带小小的得意。

“有求必应的那种,很灵验的哦!”

“是么?和我说说看。我猜肯定是‘礼包’告诉你的,对吗?”李晓伟双手十指交叉,靠在办公椅上,浑身放松,摆出一副微笑和认真聆听的样子。

“那是当然,礼包对我可好了。”说着,他把脸转向另一边空荡荡的沙发,“对吧,包包?”

屋里无声无息,只有窗玻璃上不断地发出雨水拍打的声音。或许是自己着凉了的缘故,李晓伟浑身发冷。

“好的,好的,……你放心吧,李医生一定能帮我们的!”似乎得到了‘礼包’的肯定后,潘威这才转过头来,满意地笑了,“这件事非常重要,我想过了,李医生,你是我朋友,所以礼包拜托我一定要亲自让你知道!”

李晓伟拼命克制住自己要把目光朝那个方向投去看看沙发上是否真的坐着个人的冲动,潘威却表情坦然。

“你说吧,潘先生。我一定会帮你和你的朋友……礼包。”每次说这个名字的时候,李晓伟总是感觉有点哭笑不得。

潘威点点头,他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目光也变得有些冷,与方才的样子判若两人:“第一个遇到牙仙的是个男孩子,叫阿瑞,住在石子街,他的爸爸常年酗酒,而除此之外唯一的爱好就是揍阿瑞和他妈妈。这个,老街上的街坊们都知道,但是谁都管不了,因为阿瑞的爸爸早年因为抢劫坐过牢,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的古惑仔。后来,也不知道哪一天晚上,阿瑞妈妈就失踪了,人间蒸发了一般,阿瑞的噩梦也就此真正开始了……”

除非是太入戏,否则的话,在潘威的目光中,李晓伟不会只看见冰冷。

“阿瑞天天挨打,直到实在受不了了,他就想到了死。

几天后,正好是中元节,那天晚上的月亮又大又圆,他便偷偷地跑到街上。据说,阿瑞就在那个时候遇到了牙仙。”

李晓伟忍不住问道:“阿瑞说什么了?”

“让他爸爸下油锅!”

“不可能!”李晓伟脱口而出。

阿瑞耸耸肩:“但是后来他爸爸真的下油锅了!”

“你说什么?”李晓伟惊得目瞪口呆,差点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尽管他事先已经知道这只是一个‘故事’。

“牙仙把他爸爸给活活油炸了啊!”潘威双手一摊,表情显得很平静也很无辜。

李晓伟完全入戏了,他一口茶水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就全都给喷了出来,呛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没这么恐怖吧?潘先生,你是不是昨天晚上看恐怖片了?少看点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对你的病情恢复没好处。”

听了这话后,潘威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他一脸的严肃:“李医生,我没有病,我现在很好,告诉你,真的有牙仙,‘礼包’从来都不会骗我。”

“李医生,你一定要相信我!”潘威神情异样专注地看着李晓伟,“并且牙仙还会出现!只要他愿意,他随时都会出现,他会为你做任何事,而他的报酬,就是人类的牙齿。”

“好呀,是吗?看来确实很神奇!”李晓伟努力在自己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既然是个秘密,那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呢?”

潘威转头和隐形的‘礼包’低语了几句后,说:“因为我想见见牙仙!”

“这个嘛,我想我可帮不了你!”李晓伟偷偷松了口气,“因为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神通广大的牙仙。”

“不,你认识!”潘威却上前一步,凑近了李晓伟的脸,口气也变得斩钉截铁,“你还和他很亲近。”

李晓伟哭笑不得:“别开玩笑,潘先生,我要是真认识这么个大神仙的话,我还用得着在这里上班赚那么点小钱过日子?”

“可是‘礼包’就是这么说的。他说你认识!……对吧,礼包?”潘威一脸的委屈。

李晓伟刚想反驳,可是转念一琢磨,就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和幻想症病人交谈最忌讳的就是试图想去反驳他的一切理念。李晓伟并不蠢。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潘先生,接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你的朋友‘礼包’先生告诉了你的话,你能转述给我吗?我很感兴趣的。”李晓伟用力划掉了笔记本上自己写的一条要点,然后强打精神在脸上保持笑容,打算换个方式和潘威继续交谈下去。

潘威点点头:“阿瑞家对面有人办丧事,准备了好几口大锅,灶台搭建好了没多久,听说锅里倒满了油,准备第二天一早炸鱼用。阿瑞爸爸个子不是很高,他的死尸就是在油锅里被人发现的。至于是谁点燃了灶台下的火,没人知道,而后来法医说了,阿瑞爸爸在下油锅之前肯定还是活着的。”说到这儿,潘威的目光中充满了兴奋,“说话算话,牙仙真得是很厉害。”

“那也有可能是阿瑞爸爸喝醉酒无意中路过油锅失足跌落致死的吧?”李晓伟的声音小得似乎只有他自己才能够听到。

潘威摇摇头:“阿瑞知道这个消息后,立刻就问警局的人,他爸爸的牙齿还在不在?你猜,警局的法医怎么说?”

“为什么要问牙齿?”李晓伟鼻子一痒,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牙仙帮你做事的代价交换就是牙齿。这个道理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李医生?”潘威神秘兮兮地笑了。

李晓伟陷入了沉默,后脊背有些发凉。

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潘威伸出左手从随身带着的纸袋子里拿出了一盒柠檬蛋糕,很大方地双手捧着放到李晓伟面前:“李医生,知道你喜欢吃元祖家的蛋糕,这次就特地带来给你吃的。”

看着艳丽诱人的蛋糕,李晓伟的胃里却一阵翻江倒海,虽然是医生,但是听了刚才油炸活人的故事,他哪里还有胃口吃得下去。

“谢谢你的好意,我不吃甜食。你自己吃吧。”这一刻,李晓伟相信自己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潘威却显得并不很在意,李晓伟注视着他一副悠然自得地样子,左手拿着小勺子在很有耐心地一勺勺挖着吃,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

是不是智商高的人左撇子的可能性也非常高?李晓伟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别的点上面去,竭力不去想象活人一旦掉进滚烫的油锅里的样子,尽管那只是出自于一个妄想症病人的无穷遐想。

四十分钟度日如年,好不容易时间到了,送走了潘威,同时在潘威的执意要求下跟‘礼包’也道了别后,李晓伟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活动了一下颈部关节,刚想通知下一个病号,细琢磨,手却停在了半空中。潘威的话又一次在他耳边响起——牙仙大人……愿望……牙齿都没了……

医生相信病人的话?李晓伟不由得哑然失笑,这怎么可能。他的手随之放在了叫号机上,用力摁了下去。门外很快就传来了下一个病人的脚步声,李晓伟用窗台上的抹布擦了擦办公桌,然后坐在办公椅里开始等待。

五分钟过去了,看着新来的病人的脸,他却懊恼地发觉自己根本就静不下心来。

下班的时候,李晓伟并没有和往常一样马上离开办公室,而是快速点击病人家属联系电话一栏,很快,他就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电话号码并随手在拍纸簿上记了下来。

李晓伟心里藏不住隔夜的秘密,他是个一旦决定了就必须去实施的人。

终于拨通了拍纸簿上用铅笔潦草得记下的手机号码,李晓伟心中也想好了一套完美的说辞。

电话接通后,那头传来了一个略带沙哑磁性的年轻女人的声音:“我是章桐,请问你是哪位?”

从来不紧张的李晓伟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话了,他红着脸,憋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吐出一个词——你好……

挂断电话后,李晓伟不由得苦笑,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的声音会和现实中有那么大的差距——摆明了电话中冷静睿智的章桐与现实中的毛糙突兀简直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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