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自己长这么大第一次把年轻女人带回家,其实李晓伟这么做也是逼不得已。尽管他知道阿奶肯定会不断地追问,但是自己实在是不放心阿奶一个人在家,这段日子正是哮喘的多发期,孝顺的李晓伟所能做到的就是每天必须按时回家,而白天,家中则有钟点工阿姨负责看护阿奶。
果然,在开门的那一刻,李晓伟就看到了阿奶的脸上迅速转变的表情——从惊讶到惊喜直至最后的心领神会。阿奶仿佛又一次变成了一个好事的年轻妇人,时不时地还冲着李晓伟心领神会般地眨了眨眼睛,语调也变得轻松了许多,最后还干脆拉着章桐的手在一边柔声细语地东拉西扯,问长问短。
李晓伟赶紧上前硬着头皮解了围,好不容易把阿奶哄进了房间,这才脱身在章桐面前坐了下来,长长地出了口气。
“真不好意思,章医生,我阿奶显然把你误会成我的女朋友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李晓伟有点脸红。他手忙脚乱地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章桐耸耸肩,双手一摊,表示自己无所谓:“深更半夜把女孩子带回家,这么做是可以理解的。”她转身从挎包里拿出随身带着的平板电脑,登入自己邮箱后,翻出两张相片,“你看下,这两张相片,有没有什么地方不一样。”
这是两张尸检相片,而章桐手中的平板所放大的地方正好是她缝合尸体的接口处。
李晓伟看看相片又看看章桐,目光中充满了迷离,他摇摇头:“几乎一样。”
“没错,最初乍看连我自己都分辨不出来,但是左面这张,编号为T B2048的,是我一周前解剖的一具男尸,死因是高坠,没有什么异议,很普通的自杀事件;而右面这具,编号T B 4327,则是这周刚发现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就已经经历过尸检,是活检,这些缝合的位置以及所用到的医用黑白缝合线,在网上随处都可以购买到,因为一些医学院上解剖课的时候也需要用到。”章桐悻悻然地说道。
李晓伟伸出一根手指打断了章桐的话:“那你的意思是……?”
章桐点点头:“没错,有人在刻意模仿我。”她感到有点冷,就很自然地脱了靴子,盘腿坐在沙发上,平板则随意地放在膝盖上,双手抱着肩,想了想,又继续说道,“可以肯定的是这人想毁了我。”
“你办过这么多案子,经过你的手被送进监狱的人应该有很多吧,保不定是来报复你的。”李晓伟皱眉说道,“你需要证据,但是你也知道,我入侵警局系统是违法的。”
“我不是没想过,可是必须查,我不甘心背这口黑锅!”章桐的脑海中闪过了父亲的背影,“这次局里对外是让我休假,但其实事实不调查清楚的话,我也回不去,并且可能这辈子都不能干这一行了,最终进局子也说不定。所以下午走的时候我就把一些曾经经手的案子资料通过邮箱带了出来,我知道这是违反规定的,但是我必须这么做,你能理解的,对吗?”章桐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希望,稍纵即逝,她转过头,忍不住又低声咒骂着,“该死,我真不习惯你那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别那么看着我,我不是你的病人,我脑子没病。”
听了这话,李晓伟不由得噗嗤一笑,连忙伸出双手做投降状:“别,你别误会,我没那个意思,我真的只是职业习惯。”他瞥了一眼章桐膝盖上的平板,“对了,可是那么多案子,查起来也没有头绪啊。说吧,那你需要我怎么帮你?我说过我欠你一次,所以我一定会尽力而为。”
章桐想了想,抬头认真地看着李晓伟:“牙齿,我们就从牙齿开始查起!”她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抓过平板,手指在上面不停地滑动,语速飞快,“其实我早就已经怀疑了,三个死者,还有就是你的病人潘威,不同的年龄,不同的性别,受害地点不同,死亡方式也略有不同。相同的,除了我和凶手都精通解剖学之外,就是这个……”
等李晓伟终于看清楚章桐手中平板上停下的那个特殊画面的时候,他突然感到不寒而栗——画面中,死者的口腔部位,牙齿都没了,黑洞洞的,仿佛在呐喊……
“牙齿……”李晓伟小声说道,“牙齿都没了!”
章桐点点头,叹了口气:“这是这系列案子中唯一没有对外公布的地方,也就是说,知道这个的,除了我们警方就是凶手了。”
李晓伟有些出神:“牙齿,……为什么……难道说又是‘牙仙’?”
“我不相信有‘牙仙’这一说,这世界上根本没有鬼!”章桐说,“可是你的病人,潘威的死,却又非常蹊跷,我想,他或许是知道些有关这个案子的什么情况也说不定呢。”
“没错,牙齿,和我对你说的那个故事,一模一样!”李晓伟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他伸手指着平板,人在椅子上坐得笔直,“我的病人没有骗我,看来确实有‘牙仙’杀人!”
话音刚落,屋子里一片寂静。章桐无奈地看着李晓伟,突然叹了口气:“李医生,你多久没好好睡觉了?”
“我……我,我记不清了……”李晓伟吞吞吐吐地回答。
“我看你是太紧张了。要不要休息一下再说,现在时间也不早了。”章桐指了指平板上的时间,“都已经快两点了,我也该走了。”
“这么晚了,你去哪?”
“找旅馆啊。家里又没人,再怎么说,我现在也是在‘休假’,你说对不?至少得像个样子。”章桐苦笑,伸手去抓自己的登山包。
李晓伟这时候才明白这个鼓鼓囊囊的登山包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
“这么晚,你一个人不安全,就住我家吧。”
“你家?”章桐看了看狭小的房间。
李晓伟尴尬地摸了摸头发:“条件是简陋了点,不过你放心,我睡阳台,屋里留给你。”想了想,他又神秘兮兮地接着补充道,“有阿奶在隔壁,章医生,你尽管放心睡。阿奶虽然年纪不小了,但是听觉还是那么灵敏。”
章桐一愣,随即明白了李晓伟的良苦用心,不由得笑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李医生,我知道你是正人君子,多谢了。”
这一晚,或许是换了床睡觉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心事,章桐其实并没有真正睡着,她不敢闭上双眼,最后实在是太困了,干脆就微微合上双眼,然后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尸检报告中的相关节点。她有种感觉,凶手之所以这么费尽心机,肯定是为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而真相就在脑海中那不满伤痕的尸体上,触手可及!
2.
夜深了,远在城北的梅园公墓里,一片死一般的寂静。白天的时候,这里还能偶尔见到一些人来祭奠自己逝去的亲人,可是到了夜晚便伸手不见五指,哪怕连流浪狗都不会前来光顾。
梅园公墓很大,面对一个天然形成的宝塔湖,几乎占据了整片山头。据说二十多年前最初建立时还特地请了一个颇有名气的老僧前来看风水。可如果不是因为福利待遇和工资水平相比起别的工作要高好几个档次的话,顾小白宁可脑子撞坏了也绝对不会选择来这里工作的。
因为和捉襟见肘的清高相比,做个收入宽裕的守墓人还是挺不错的选择。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和钞票过不去。
守夜的工作更简单,只要时不时地看一眼监控屏幕就可以。顾小白诅咒那个前不久缺了德的小偷,要不是他想钱想疯了竟然去挖坟盗取骨灰盒敲诈勒索的话,公墓方是绝对不会另外设立守夜班的。
他无聊地看着几乎一成不变的黑白监控屏幕,头发涨,昏昏欲睡。
突然,第七号屏幕上有什么东西晃动了一下。顾小白猛地一个激灵,条件反射地从椅子上坐直了,双手揉揉眼睛。
没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红外线监控探头可比人的眼睛管用多了。顾小白瞥了一眼电脑上的时间——凌晨三点刚过。
这个时候,难道又是来盗取骨灰盒的?顾小白感觉自己的后脊梁骨直冒凉气。想去查看,双脚却死死地钉在了地面寸步难行,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顾小白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害怕的,他双眼死死地盯着那个人影,生怕遗漏掉任何场面,心里却在琢磨着下一步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让顾小白深感意外的是,虽然看不清楚那人的长相,但是从背影和动作上可以大致判断出应该是个个子矮小瘦弱的人。而且这个人并没有忙着打开墓地盖板,而是拿出蜡烛和纸钱,在应急灯的照射下,开始做着祭奠的必要工作。
谁大半夜的会跑到墓地来祭奠?顾小白目瞪口呆。他分明记得墓地的门都是关着的,虽然是防君子不防小偷的栅栏门,上面也只不过是象征性地挂了一把大铁锁,但是要想进来的话也必须要把大铁锁给撬开……可是,想想这里只不过是公墓而已,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吗?
顾小白想去看个究竟,但是双脚就像被钉子给牢牢地钉在地板上,他连头都不敢抬。
这样的过程持续有大概半个多小时,很快,那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后,就转身匆匆离开了。
以防万一,也是出于好奇,顾小白迅速调看别的监控镜头,果然,看见这个人正匆匆走向关着的大门。很快就从门上爬了出去。应该是外面有车停着,虽然那已经是监控探头的视野范围之外,但是从屏幕上所显现出来的两束倒车的灯光上判断,顾小白长长地出了口气——还好不是鬼!
这里毕竟是公墓,远离人烟的荒郊野外,光凭两条腿走到最近的小卖部也要二十分钟以上。
天亮以后,顾小白特地去了趟第七号监控探头所在的位置,他站在水泥做的露台上,看着眼前这个特殊的墓地,心里不由得直犯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