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报给检察院后,就遇到了一个很大的难题,那就是没有目击证人,而且,最关键的一点就是,即使是李晴把阿宝推下了楼,直接造成了阿宝的死亡,暂且不追究原因,李晴本身就是一个未成年人,而我们国家《未成年人保护法》规定,14周岁以下的未成年人,是不需要承担相关法律责任的。所以,案件最终就成了一个谁都不愿意看到的结局。档案也就被封存了。而李晴的父母,也从未道过谦赔过钱,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女儿需要对这件事负责。”
李晓伟长长地出了口气,事情虽然过去了十多年,但是再一次说起的时候,也还是让人感觉心里就像堵了一块大石头一样难受。
“事后,出于同情,办理这个案件的警察自发组织了一次捐款,给了阿宝母亲,钱不多,也算是大家的一点心意。”
“那,李老师,李晴就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吗?”有人不满地问道。
李晓伟摇摇头:“她还未成年,只是李晴就此而出名了,在辖区里,很多人都知道她的名字。像很多父母一样,丁阿妹很护着自己唯一的女儿。李晴也就变得更加霸道不讲理。直到七年前,突然发生了彻底的变化。”说着,他在投影机上换了一张相片,相片中的男孩十七八岁的年纪,阳光帅气,“就是他,季俊伟,死于一起公开演出后的意外事件,据说是被人流踩踏而死,发现的时候浑身上下遍体鳞伤。”
正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轻轻敲了两下,接着一个制服女警手里拿着一份传真件走了进来,径直走到欧阳力的身边,等他签完字后,这才转身退出了房间。
“这是诸暨警局发来的案件概要。”欧阳力一边说着,一边递给姜宇,后者把它们放在了投影机上,逐一向大家展示。
“七年前的夏天,诸暨市城郊的云台公园里举办了一场夏日群星演唱会,有很多当时著名的歌星到场参加演出,所以歌迷非常多,当晚安排了很多警力到场维持秩序,死者季俊伟和他女朋友去观看了这场演唱会。结果就发生了意外。”
“欧阳,麻烦尸检报告给我看下。”一直一声不吭的章桐突然站起身,来到欧阳力的身边,伸手接过了他递过来的尸检报告,紧锁双眉仔细翻阅了起来。
“当时现场歌迷的人数有将近四五千人,受伤人数是17个,但是死亡的,却只有季俊伟一个人。因为现场已经被严重破坏,所以调查取证起来难度非常大,事情发生后没多久,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李晴就离家出走了。而李晴的母亲丁阿妹则把那笔卖房子的钱给了季俊伟的父亲季风。自己则带着丈夫一起搬离了原来的家。要问我的话,这两件事情的发生不可能那么巧合。”欧阳力耸耸肩,两手一摊,显得很无奈。
“那他女朋友呢?”
“被父母接回去了,后来去了别的城市生活,现在暂时没有新的地址。据说那孩子受到的打击不小,精神状态过了很长时间才恢复的,为此还休学了一段时间。”姜宇说道。
“能证实李晴的身份证是假的吗?”胡局问。
“不,身份证是真的,但是出生年月上被提前了。她当时申领的是第一代身份证,主要是以当事人自主申报为主,出生资料和时间上因为是人工比对的缘故,所以很容易有误差。而因为交通不便,当地人生孩子基本上都是在家自己生产,再加上重男轻女思想普遍非常严重,女孩生下后一般都会选择早早地嫁了,或者外出打工挣钱来改善家庭生活,为了能早一点达到这些目的,所以父母瞒报或者故意篡改都是常事,而二代身份证是建立在一代身份证基础上的,如果没有重大差异一般是不会更改的。”欧阳力长叹一声,双手抱着肩膀靠在椅背上,“我们也曾经试图从季风的口中问出为什么会接受丁阿妹的18万,他是这么回复我们的——这是人家的一点心意,非要给我,我又有什么办法?”
正在这时,尚敏伸手打断了大家:“欧阳,你能查到七年前的那次演唱会参加的演唱团体名单吗?越详细越好,最好还有歌名。我记得这种大型演唱会都是有相关的记录的。我这边网络上查不到。”
大家一愣,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了尚敏的身上。在分局,尚敏的脑子所特有的跳跃式的思维方式一直很让周围同事感到头疼,不过还好,一天中更多的时间里,他都只是面对电脑而已。
身穿警服的尚敏似乎不太习惯被大家这么关注,他伸手挠了挠鸡窝一样的头发,嘿嘿一笑:“没啥大事,那段留言,就是江南大厦的那个,有点像我听过的一首歌的歌词中的一部分,所以我很好奇。”
尸体早就已经被火化了,而唯一能证明他曾经遭受过的苦难就是眼前这几张放大了的尸检相片和X光片。
章桐拿着尸检报告走出了会议室,她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来仔细面对这些层层叠叠的伤痕。当初并不是以一起凶杀案来最终定论这个年轻男孩的死,也就没有进行过更详细的尸检,但是这却并不影响自己寻找真相的机会。因为相片中死者的身体就是一个完美无缺的证据,它忠实地记录下了在死者身上所发生过的一切。
真相迟早会来,只不过它常常会迟到而已。
死亡指生物个体的生命终止,表现为循环、呼吸、脉搏等生命功能的消失。但是这却并不意味着身体的各项机能就此迅速进入了冷冻期。
章桐一边低头看着尸检报告,一边径直走进了分局法医解剖室。
老钟正在擦拭工作台,抬头看见章桐手中的X光片,不由得笑了:“等等,丫头,我给你打开灯箱。”
“谢谢钟师傅!”虽然只合作过一次,但是章桐却已经把老钟当做了自己的长辈。
两张X光片被分别夹上了灯箱。
“钟师傅,你来看,这是死者颅骨的X光片,颅底的那几条长约一点七公分的线状纹路,我怀疑是暴力作用于颅骨底部所造成的线状骨折。”章桐皱眉指着左边的那张颅骨X光片说道。
老钟戴上眼镜认真看了一会儿,神情凝重地点点头:“可以推测出受到打击的时候,受害者的行走方向与着力点方向是一致的,所以才会出现这种粉碎性骨折的迹象。”
“也就是说,这种颅骨骨折所造成的前提条件绝对不可能是人的踩踏,你说对不对?”章桐转头追问道。
“绝对不可能,造成这种骨折的时候,死者所保持的位置是站立状态下的。”说到这儿,老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是哪个案子的X光片?”
“七年前发生的那起意外踩踏事故,不是我们市的。”章桐接着说道,“这样类似的骨折还不止一处。踩踏事故在人体上所造成的骨折非常好区分,而这种明显就是由金属钝器打击所造成的骨折,也非常容易看出来啊!钟师傅,这明明就是一起精心策划的凶杀案,你看,这几处颅骨上的凹陷性骨折和孔状骨折,只需要仔细辨别就行。摆明了就是被人暴力击打所造成的,为什么当初就偏偏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呢?”
她越说越激动:“钟师傅,你再看这边这张胸片,这道锐器伤直达第三节肋骨,那道两毫米左右的锐角缺口,要用多大的外力才能在肋骨上造成这样的创面,你说是不是?如果只是单纯的踩踏,会造成胸肋骨的小块断裂吗?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啊!这简直就是渎职!……你看,还有这里,耻骨上的刺切创,这道棱形锐角的双刃刺切创,你说,什么样的鞋子才能给我踩出这样的伤口来?”
一不小心,手中的尸检报告掉在地上,放大的相片四处散落。看着这些相片,又看看墙上的两张X光片,老钟沉默了。
解剖室里静悄悄的,除了那个似乎永远都关不牢的水龙头,依旧在执着地发出滴答漏水声。半晌,他长叹一声,摇摇头:“尸体应该被火化了吧?”
“是的,七年前就火化了,因为他的死,在别人的眼中看来,就只是一次意外事故而已,一个可怜的倒霉蛋。谁都没有想到,这却是一起被精心掩饰的谋杀案!”章桐沮丧地低下了头,默默地蹲下收拾起了洒落一地的尸检相片。
老钟突然阴沉着脸问道:“除了踩踏伤,挤压伤以外,你数过他身上共有几处不同的外伤吗?”
听了这话,章桐不由得一愣,片刻迟疑后她猛地惊醒:“钟师傅,你这边有假人模型吗?我看我们需要做个模拟比对。”
老钟略显憔悴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当然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