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力虽然有了几分醉意,但是人还是有些清醒的,他瞥了李晓伟一眼:“我说李老师,你可真厉害,抽空给人做心理治疗去了,我想在你面前,那个档主应该什么都说了吧,你有收获吗?”
李晓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不算多,不过至少证明了卢浩天说的那个女人确实存在。”
“就是我们在视频里看到的那个女人。章主任说起过,说那个女人不是李晴。”欧阳力小声嘀咕,“但是刚才我在卢浩天那里费尽心机都没有问出那个年轻女人到底是谁,更要命的是,这家伙似乎脑子里对那天晚上的记忆已经变成了一片空白。”
李晓伟笑了:“这不奇怪,见到年轻女人的那天晚上,因为天热,卢浩天喝了很多酒,在体内大量酒精的作用下,其实他整个人就已经处于半麻醉状态了,根本就没有什么自主意识,他只是出于本能记住了对方是个女的,并且长得很漂亮。至于说到‘漂亮’这个概念,估计也是从那女人身上所特有的体味和香水的味道所辨别出来的。那种状态下,他虽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但是因为酒精的干预,注意力无法集中,所以会对自己所看到的和所经历过的事情没有留下任何印象,除了原始的性本能。”
欧阳力双眉一挑,伸手指了指李晓伟,一脸的哭笑不得:“李老师,你这么来描述我们男人酒后的熊样也未免太直接了吧。”
耳边传来一阵诡异的蛤蟆叫声,两人不由得一愣,四处看了看,冷清的大街上就只有他们两人。李晓伟这才回过神来是自己的手机提示铃声,他不由得暗暗叫苦,知道肯定又是阿美给自己捣的鬼。上次门诊的时候,阿美刻意把自己的手机拿了过去,说要为李晓伟设定几个提示闹钟,因为这位李大医生已经接连两次不记得自己的门诊时间了。
“不好意思,是我那小护士干的,提醒我明天别忘了门诊。”李晓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掏出手机掐灭了闹铃。就在这时,他无意中看到自己有8个未接来电。可是现在手机显示电量已经严重不足了,心里便记挂着赶紧回家给手机充电。
说不准里面有章桐的来电也不一定呢。
天不亮时响起的手机铃声是最让人感到头疼的。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硬生生地把章桐从睡梦中拽了出来。从被窝里探出手到摁下手机通话键只用了不到十秒钟的时间。
电话响起,就意味着又有一条生命在这寒冷的冬夜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章主任,城北驾校门口的公交站台上发现年轻女尸,请您尽快赶到现场,谢谢。”或许是意识到了这此刻出勤确实让人有些吃不消,电话那头的总机接警员的声音破天荒地带着一丝歉意,“对了,我知道您打车不方便,就给您通知了最近的巡逻警车带您去现场。……巡逻车还有八分钟到您楼下。”
“谢谢。”章桐果断地说道。话音刚落,她的双脚就已经落到冰冷的地板上了。迅速套好羊绒衫,羽绒裤,羽绒衣,黑色的羊绒围巾。她不得不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因为今晚的室外温度,是零下19度。
丹尼早就已经习惯了自己的主人半夜三更离开家,所以它并没有感到很意外,只是乖乖地叼着章桐的黑色大挎包,守候在玄关的门边,等着主人穿好鞋子,拿包的同时,给自己来个温柔的抚摸告别。
临关门的那一刻,章桐的心软了,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弯下腰在丹尼毛茸茸的额头上轻轻一吻,然后伸手拍了拍它的后背,小声叮嘱:“丹尼,好好看家,晚上见。”便头也不回地推门走了。
她没有关灯。
因为她知道丹尼也害怕黑暗。
当肉体变得没有温度的时候,骨头也就会随之而冷得可怕。
东方还没有破晓,所以凌晨的街头不止是刺骨的寒冷,还四处充斥着黑夜的孤独。
公交站台上新建起的临时候车亭,虽然没有门,结构也很简陋,但是却多少能给等车的人多一点暂时的温暖。只是,往日灰蒙蒙的塑料窗户上,如今却溅满了深红色的东西。
还有一股熟悉的血腥味。
身上穿的衣服远远不够御寒,穿过警戒带,章桐哆嗦着拎着工具箱站在候车亭的门口。阿强正看着尸体发呆,意识到身后来人了,他这才回过神来,转头和章桐打招呼。小小的候车亭里被应急灯照得雪亮,对面的路灯就显得相形见绌了。
“很漂亮的女孩子呢。”阿强感叹道。
“再也不是了。”生命失去的那一刻,美丽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章桐总是尽量避免很快就做出死亡原因的结论,但是她却已经认定充血的皮肤、厚厚的舌苔和突出的眼珠,这些都是因为那个紧紧缠绕在尸体头部的透明塑料袋所致。用这种方式迎来死亡是一场异常痛苦的经历。整个死亡过程或许会长得让人无法想象。
“她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伸出双手把自己头上的这个可怕的塑料袋扯破?为什么就这么愿意心甘情愿地面对死亡?”自从卢浩天走后,阿强似乎变了个人一样,问题经常带着咄咄逼人的口气。
章桐微微皱眉,来到尸体边蹲了下来:“这个问题,我现在没办法回答你。阿强,发现她的时候,她身上穿的就这么多吗?”
死者斜靠在座椅上,身上只穿了一件普通的白色棉衣,没有穿外套。所以尽管周围溅满了凝固的鲜血,但是在女孩身上,却并没有发现太多的血渍。
“是的,外套应该是被凶手带走了,估计是怕留下什么特殊痕迹吧,毕竟这里的空间太狭小,难免会有一些身体的接触。”说着,阿强抬头环顾了一下狭小的空间,“该死的,这里简直就像是个屠宰场!”
“不奇怪,光是胸口就至少被扎了三刀,脖子上这道更是干脆割破了颈静脉,虽然没有动脉血那么恐怖,但是也足够可怕的了。帮我叫个人来吧,我要把尸体赶紧弄到警局去,马上进行尸检。”章桐带着手套的双手仔细地触摸着尸表的肌肤,她完全可以确定这个可怜的女孩死的时候就是一直保持着这个特殊的姿势。只是现在让她感到疑惑不解的是,凶手发泄般地挥舞着凶器,为什么却要多费一番手脚给死者套上一个塑料袋来让她产生窒息?难道说,是怕死者叫出声?毕竟这大半夜的,随便吼一嗓子都能传出老远的距离,更别提拼命地尖叫了。
移动尸体的时候,啪嗒一声,一个粉红色钱包从死者身后的椅子缝隙里滑落到地面上,章桐顺手捡起了钱包,打开一看,顿时愣住了,几乎惊出一身冷汗:“怎么是她?”
她在几小时前刚刚听说了这个名字。
阿强顿时来了精神:“章主任,你认识死者?”
章桐点点头,脑子里一片混乱:“她叫冯美娟,这张是她的工作证,出入医院的时候用的。她是李晓伟医生的护士。”
现在是凌晨四点二十三分,章桐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通知李晓伟——他的阿美护士死了!
大排档刚开门,欧阳力便拉着李晓伟掀开塑料挡风帘布钻了进来,身后跟着负责开车的姜宇。
今天特别冷,卢浩天因为女儿头七的缘故,去乡下找人做法事了,三个人没有了别的去处。回分局的路上,经过这家大排档,便打算在这里解决午饭再说。欧阳力做东,还是叫了一盘烤小鱼和桂花酿,再加上盘拍黄瓜、三份招牌炒面,只是坚决不允许姜宇喝酒罢了。
烤小鱼干的味道确实不错,但是李晓伟此刻的心情却怎么也好不起来。
“应该是遇到劫匪了吧?这都快到年关了,年轻女孩子很容易出事的!”姜宇叹了口气,右手的筷子顺势敲了敲自己面前装满醋的碟子,“上周我们分局片区东江大学那案子,一个漂亮女生晚上夜跑给人割了喉,派出所很快就抓住那小子了,他倒是交代得很利索,你们猜杀人动机是什么?说是没钱吃饭了,做点大的好有人管饭!这兔崽子真不是东西!”
听了这话,欧阳力斜睨了他一眼:“怎么?侮辱你小子智商了是不是?”
姜宇赶紧摆手:“不是那回事,我想说啊,现在的人太不尊重别人的生命了。对了,李老师,那小护士的死,我们听说了,我看你心里也别太难受了。相信凶手很快就能被抓住的。”
李晓伟却摇摇头,没有吱声,他心里其实很清楚,案子的动机没有那么简单。章桐刚给他发来了一条手机简讯,要他今天下午无论如何去趟警局法医室,因为阿美的尸检报告已经出来了,而有些情况,他有必要知道。
他没有去追问到底是什么消息,尽管他心中是非常想立刻就知道的。但是李晓伟却并没有选择这么做,他脑子里一片混乱,杯中的酒就难免多喝了几杯。
“老师,上次给你的电话,你和她联系了吗?”热情的档主趁上菜的间隙,顺便问了声。
李晓伟一怔,恍然大悟:“哎呀,真不好意思,我昨天太忙了,还没来得及打电话,谢谢你的提醒,老板。”
档主点点头,认真地说道:“或许能帮得上忙呢,老卢是个好人,只要是他的事,我都愿意帮忙的。”说着,便转身端着盘子继续去招呼另一头的食客了。随着饭点的临近,大排档里的生意也变得逐渐忙碌了起来。
看着欧阳力和姜宇的目光,李晓伟又给自己倒满了酒,神情显得很轻松:“上次会议上,章医生不是跟我们说起过和卢浩天谈了吗?”
“是的,章主任把那天的谈话都录了音,给我们听了。”姜宇肯定地点点头。
“当中提到说有个女人。当时因为隔开的时间太久了,再加上卢浩天本人又因为醉酒而记不清了,所以有关这个女人的事就一直无法得到证实。而案发当晚,也有这么一个女人,出现在偷拍镜头里,但是卢浩天却也声称自己对那天晚上那个女人的出现一无所知。”
欧阳力一声轻笑:“拉倒吧,那家伙肯定心里有鬼,前一次喝醉酒记不清,尚可有理由解释,但是案发当晚那次,就有点胡说八道了,他都清理自己孩子的尸体了,还会不记得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再不济,也该有个大概样貌吧?再说了,你会让一个陌生人随随便便进你的家门么?要我说啊,三个字——他撒谎!”
“话虽这么说,但是我们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卢浩天杀人!而且他现在的身份很特殊,孩子和妻子都去世了,作为死者家属,就尴尬了。这一次把他放出来,你没看见胡局的脸色有多难看么?”姜宇纠结地嘀咕。
欧阳力双眉一挑:“难看归难看,法律就是法律,他没杀人,也就不能无限期地把他留在留置室里。所以呢,别婆婆妈妈,赶紧干活,如果到时候真的是他干的话,找到证据再把他抓回去,到时候也是心服口服,你说是不是?”
一直闷头不吱声的李晓伟突然仰脖喝干了手中的酒,紧接着重重地往桌上一放:“帮个忙,马上把我送到局里,我有点事。”
姜宇和欧阳力互相对视了一眼,便站起身结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