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爱因斯坦与相对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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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北路距离屏东分局距离不远,从侧门出去,直穿一条十米左右长的小弄堂,再转个弯,左前方就看得到华北路的路标。

标牌很新,刷着蓝漆,上面是白色字迹,写着中文“华北路”三字,在下方平齐着的是英文“Huabei Road”。

华北路算得上屏东区比较繁华的一个路段,除了中部那座仿欧建筑金华会馆外,屏东区几乎所有的大型商场和超市都分布在这条路上,不长的马路因而长年车辆穿梭,从未少过人流。

相比较而言,作为华北路的起始地,临近屏东分局的这段路就平静了些,但也仅仅是比较而言。

这段路和与之交界的三石东路以及另一条旁支出去的马路形成犄角形,肯德基麦当劳在其中两条接口对峙的局面,就如同又其中两条一条竖着百事可乐的大幅宣传板,一条则直接抱着仿真的可口可乐巨型瓶一样。

龚克他们赶到时,聂唯妈就站在可乐瓶瓶盖下方三米地方,她手里拿着一把刀,直指对前的万大强。那栋楼六层高,他们站的天台上有几天下来堆积的雪,聂唯妈情绪看起来很激动,嘴里不停说话的同时也不时会挥舞手里的刀。

站在地上的人看不清万大强具体的面部表情,但能感到他是惊恐的,并且手舞足蹈试图在解释什么。

“气垫准备需要多长时间,咱们人上去多少,另外谈判专家多久能到位?”问话的是戴明峰,他正在脱身上的御寒大衣,看样子是打算亲自上去。回答的是夏图,“气垫准备好要五分钟,算上刚刚进入的小李,我们的人一共上去七个,有配枪。至于谈判专家……”

夏图瑟缩一下,她知道队长铁定生气,不过没办法,还是要硬着头皮说,“分局这边有两个谈判专家,一个在休产假……”

“另外一个呢?”换装完毕的戴明峰竖着眉毛拒绝掉同事递来的枪,“又不是去防爆,配什么枪!”

“病假。”夏图不自觉的往前站了一步,位置刚好挡住她身后的分局专案组组长。如果不这样,夏图知道队长又要发好一通火了。果然,戴明峰扔下一个回来再和你们算账的眼神,抬脚准备离开。

不想却被一个人拦住了。

龚克说,“我去比你去合适。”

楼顶和地面相比,风凛冽了不止一点点。

龚克尽量减轻自己推门产生的吱呀声,等他站在天台上时,才发现根本不必这么谨慎。

楼顶的风声,是类似于万物崩坏前的咧咧声,大风汩汩扬起龚克的棉衣,属于北方城市那种特有的干冷温度沿着衣管灌进腹部,似乎连厚实的羊绒衫都抵挡不了那寒冷。

龚克合拢衣襟,朝处于楼层边缘那两人走去。这次,万大强的脸成了清晰的,除却被逼在死亡线上的恐惧外,他仍是无赖的。

他在不停的说话,也许连万大强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说的都是什么。

万大强说:小芬,人死不能复生,我女儿也死了。

万大强说:我之后去找过你的,可你那时候已经走了。

万大强说:你如果不嫁给那个姓聂的乡下人,也许我现在娶的就是你。

可无论万大强说什么,做什么,甚至下跪,聂唯妈都不为所动,她嘴里只是反复念叨着一句话:畜生、禽兽不如……

“我想你也猜到聂唯的死是为了不拖累你和她爸爸,为了女儿,你也不该杀他,杀人犯法。聂唯死是希望她的父母更好的活,而不是看着你杀人后去坐牢。”龚克说话时,有风沿着喉管针刺一样扎着喉咙,他咳嗽几声,继续对眼神已经开始松动的聂唯妈说,“聂唯走时,没受什么痛,她走的很安详。”

“真的吗?小唯没痛?”聂唯的妈妈眼里笼起迷蒙,她样子痴痴的,显然龚克的话她听进去了。

“是,她没痛……”龚克话没说完,变数就在瞬息间发生了。前一刻还跟吓破胆的万大强眼神突然变了,他疾走两步向前,手用力在聂唯妈肩上一拉。

“去死吧,蠢女人!”万大强狰狞笑着说。

在聂唯妈像画了慢镜头的诧异眼光中,万大强眼见着她的腰折下了栏杆,手无望的伸在空中,那枚才威胁过自己性命的匕首无望落下,叮一声脆响。

被风吹的关系,聂唯妈脸是种青白色,早和她年轻时候的红润娇嫩判若两人。万大强果断转身,连声再见都没说。

不过造化和执念这东西有时候的确是讲不清的,就好比聂唯妈没有直接坠楼,而是一只手抓住了栏杆,再好比她另一只手抓着的会是万大强的风衣带子。

来自身后的突然拉力让万大强猛地意识到危险,他表情慌张,手足无措的张着,试图拉住一切可能能让他活的东西。

可除了不停换着方向从他掌心穿过的风,还有被风卷起的白色塑胶袋,他什么也抓不到。

眼睛滑过正加速与眼睫擦身而过的围栏杆时,万大强除了对死的惊惶外,眼里更多的是不甘,他拼搏这些年,放弃许多,忍受许多,不该是这个结局的。

就在这时,另一只手迅敏的出现,拉住了万大强。万大强又似看到希望。

“龚先生,求你别放手,救了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万大强不知道他现在的笑有多难看,但他的确在对龚克笑。聂唯妈却并不想他被救,来自背后的拉力如同怨念一样拼命的向下坠他。

“死女人。”他恨恨的想拜托。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龚克的脸如同声音一样冷,“你动她一下试试。”

然后是嘎嘣一声,类似骨裂的声音。

在迅速赶来的几名警务人员帮助下,万大强一起聂唯妈被一同救了上来。事情的原委也弄清了,两个警员说话时感叹聂唯死前曾被万大强找人奸污过,聂唯妈受不了去找万大强拼命。

两名警员当场做了检讨。失魂落魄的聂唯妈先被带走了,剩下的万大强骂骂咧咧。叶南笙给龚克查伤,“叫你救人,怎么弄得自己受伤了,伤哪了!”

叶南笙凶巴巴的。

“没大事,只是大约要去次医院,两手肘关节的钢钉好像脱扣了。”龚克盯着两只木偶一样只会晃动却做不了自主运动的胳膊,抬头答叶南笙。

叶南笙腮帮子鼓鼓的,看起来是要骂人,可她没有,相反,叶南笙径直朝万大强走去,站在他身后,叶南笙抬起腿,然后狠狠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盯着狗啃屎后愤愤回头想骂人的万大强,叶南笙甩甩分局配给她的临时工作证,“我叫叶南笙,目前在屏东分局做顾问法医,要投诉,趁早,晚一秒,姑奶奶我保不齐再给你补一脚。”

也许今天真的经历太多,万大强灰头土脸的,想说什么似乎也不敢说了。他爬起身,打算走,龚克叫住他。

贴在万大强耳边,龚克小声说了句话,万大强脸整个不对了。

“你和他说什么了,他怎么和疯了似得?”叶南笙跟着龚克往外走,她回头看着表情异样的万大强,问龚克。

“叶南笙,有人说过你可爱吗?”龚克向来是答非所问。叶南笙脸腾的红了,她支支吾吾,“问这个干嘛,肯定有啦!”

“哦,我在想如果有,那我就不用再重复一遍了,我不喜欢重复作业。”

“没有!”叶南笙这次回答的斩钉截铁,“902,快说,说我可爱,我要听!”

光线阴郁的逃生楼梯里,龚克目光柔和,他垂着两只毫无生气的手,低头轻轻印了一吻在叶南笙发顶,“你踹万大强时,很可爱。”

“然后呢……”半个月后,穆中华坐在开着地暖的客厅里,看着才回家就开始翻箱倒柜的叶南笙,忍不住伸脚踹她,“快说,吊胃口劲儿的,和你爸一样。”

“我哪样了……”书房隐约传出叶爸爸的声音。

叶南笙正眼都没瞧老穆一眼,边数着塑料袋里的盒子数边说,“还能怎样,那样呗,你还指望我怎样,直接把个残障人士扑倒,再XXXX?”叶南笙周身打个寒颤,“你当初倒追我爸那套我可来不了,我啊……矜持着呢。”

她倒是有抱龚克那么一会会儿,因为楼梯随时会下来人,所以只能抱一会会儿。可就是那么一会会儿,却让她记住了属于龚克的温暖。当然,这温暖,叶南笙不打算无私的拿出来和老穆分享。

拎着袋子,她准备走,却一下被穆中华拉回来,“说半截话,会天打雷劈死全家的,为了我和你爸的老命,把那个案子说完再走。”

叶南笙冲天翻个白眼,就好像全家里不包括她似的。

她坐下,其实不是她故意不说,是那个案子留下的结局比案子本身更叫人唏嘘。

龚克和万大强说的是:你当初离开聂唯妈妈时,知不知道她怀了孩子?

出生日期,以及戴明峰设法取得的DNA检测报告都表明聂唯其实是万大强的孩子。而万大强为了“自己的女儿”,设计了聂唯。但龚克说,也许事实的真相并不止这些,万大强做的事情也许比找人设计聂唯更加十恶不赦,因为心理素质出奇好的万大强疯了,在监狱里疯的。

他承认了自己买凶设计了钟言的死,不过是为了让案情告一段落,以便不被自己那个母老虎的太太发现他同聂唯妈的过往。

至于钟言的死因,据万大强供述,是那个凶手主动联系的他,声称要帮他解决掉麻烦,过程他并不知晓。

后来警方通过万大强手机里留下的联系方式,追查到临市,发现了可能是凶手一度滞留的空屋,屋子里有张纸,上面写了一个字。不用讲,你也猜得到写的是什么。

“只是有件事让人唏嘘,徐老师在开庭前,在看守所里自杀了。那六种死法倒真是圆满了,冰封沉尸、提线木偶、嗜血销魂、六筋断骨、巨人腐尸,还有徐岩的消亡。”

回忆往往让人沉痛,叶南笙说完,唏嘘了许久,她倒是被老穆嘎嘣嘎嘣嚼苹果的声音打断了。

“既然干了这行,就要习惯这种事情,犯罪从来不是无缘无故的……”

“知道了!”趁着老穆和她展现好牙口配唠叨嘴这道名菜前,叶南笙拎着东西溜了。

这次回家,她是来取药的,龚克重新植入了钢钉后,连续发烧好些天了,她给他吃了好些天药,没见好不说,烧反而更厉害了。于是叶南笙求助老穆,老穆把她骂的狗血喷头,“芬必得治得了痛经,还治得了感冒!它是不是也治得了脚气了!”

好吧,叶南笙承认,在治疗活人方面,她的确少经验,特别是除了痛经外,她真没得过其他什么大病。带着从老穆家搜刮来的大包药,叶南笙信心百倍的往家走。

直到吃完苹果,穆中华想起来什么去翻药柜,然后她一拍额头,闺女,你这次是真拿对了药,可问题是龚克不是感冒,更不是脚气啊!

她胃疼。

叶南笙打开门,龚克正在打电话。她第一次见这样的龚克,发烧的关系,他脸红红的,精神却出奇好,他讲话声音很大,说的是叶南笙从来没听过的东西,什么齿周运动的。

似乎看出叶南笙的不解,龚克竟把电话搁置在免提档,那边是个语速很快的声音,“既然你找了这么个有趣的东西给我,那这周五,四点之后见。你知道我是比较不耐烦见你那张脸的,特别听说你现在还不会笑了。记得带着你的问题……还有女人一起来。天,龚克也会遭遇爱情,我对那个比敢去靠近原子爆炸还有勇气的女人十分有兴趣。”

没说再见,电话就这样被那边终止了。

叶南笙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半天才挤出一句,“这神经病,谁啊?”

龚克走向她。

是个与爱因斯坦和相对论为伍的男人,能帮他解答某些问题的人,是他龚克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是个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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