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雪,女,死前一个月刚庆祝过她30岁的生日,是个大型聚会,参与人数近百人。她24岁时毕业于A省某电影学院表演系本科,成绩中等,指导老师对她的评价是“花瓶尚可,实力尚远”,是名副其实靠脸皮吃饭的演员。
毕业后接过几个戏,戏份也不轻,基本都算得上女二女三一类。可在美女如云的演艺圈,长相并没多少惊人、演技又糟糕透顶的她仅仅靠着家里砸钱的方式,始终没打出名气。26岁那年,毕雪突然默默退出演艺圈,结婚去了,结婚对象正是当时研究生刚好毕业的欧子行。
她早年家底还算殷实,父亲是旅美商人,母亲也洛杉矶当地某华人名媛。为了女儿,毕父曾一掷千金,投了不少赞助费,毕母对毕雪的态度相较毕父而言,冷淡许多。不是说毕雪不是她亲生的,这种特别的母女相处关系大约和毕母患上的某精神类疾病有关。
也大约是因为此,毕雪没和父母住在美国,而是留在国内。
今年年初,毕父的生意发生决策性错误,投进去所有家底试图挽救,依旧血本无归。也是在那之后不久,欧子行向法院提出了和毕雪的离婚申请。
以上这些,是龚克手里一份关于毕雪个人资料上的一段文字。文字下方,是一个个矩阵似分布的个人简历,分别是和毕雪“来往亲密”过的男性。其中不乏年纪足够做毕雪爷爷的圈内导演,可以看出,在同欧子行结婚前,她就不是个安分的女人。
龚克抬起头,看着屋子另一角。那里摆着整个屋子里唯一一个复古八角凳,是从昭阳分局顶楼一间类似储物室的房间里翻出来的,暗红色的天鹅绒裹着厚实棉花,再被雕刻中世纪花纹的实木材掐了边做成靠背。
椅子似乎在很长一段时间是放在光照下的,颜色从四周向中心位置渐渐浅淡至灰白色。是把很古老的椅子。叶南笙打横坐在椅子上,背前弓着,手臂抱着被扶手架高的两腿,嘴巴发着轻微鼾声。
她睡的并不安稳,眉时皱时松,大多数时候都是皱着的。看起来,并不是个美妙的梦境。
龚克想问她问题,却不想打扰她休息,于是一双冷凝的眼在一个弯曲的背上反复胶着(zhuo)着。
安静的气氛结束在靳怀理一声大喊中。
“出命案了,死因好奇怪!”他敦促的讲话方式让这声喊听上去更加尖利,话音才落,屋子另一端传来“噗通”一声。叶南笙的大脑先身体一步清醒,她迷糊着眼睛,声音却清晰的问,“带我去看看!”
靳怀理连续摇了好久头,龚克这个女人不止没有女人味,口味也忒重了。
但他并没一直摇头,在叶南笙翻脸前,靳怀理转着手里的笔,一圈又一圈,“我想龚克是有问题要问你,不过这个问题明显可能影响你们之间的感情,所以他很为难,在犹豫,该问吗?该吗?”
叶南笙甩了一沓白眼给靳怀理,他就是个嫌世界不够混乱的主儿。但她很快肃容看向龚克,“我还有点小肚子,装的下点东西,想问什么,问吧,我保证不生气,嗯……”她顿了顿,又补充,“至少翻脸时只动手,不动口。我知道你说不过我。”
叶南笙一脸我会让着你的表情让龚克觉得自己也许根本不必顾虑那么多,合上手里的塑料夹子,他看着叶南笙,“我想知道欧子行当年为什么娶了毕雪?”
他不觉得是因为钱,选择进这行的人大多是出于自己的某种信仰而非钱财。欧子行如果真是为了钱娶毕雪,大可不继续留在警界,朝九晚五的跑各种现场。为势?似乎更讲不通。
他现在是科长,在这个年龄,职位不算高。
龚克的话似乎还是引起了叶南笙的某种情绪,她低着头,手有一下没一下拽着靠背上一个破洞。
“欧子行的妈妈是尿毒症,透析花光了家里的钱,是毕雪她爸爸给欧子行联系的肾源,救了他妈妈一命。”
叶南笙的声音越发低沉,渐渐融进窗外的簌簌风中,最后融化在那年夏天的一轮骄阳之中……
欧子行像往常一样约叶南笙在法医院教学楼后那片树林见,那是片杨树林,纵横两向整齐的种了一大片。杨树干笔直,枝叶交叉入天,就算是最热的夏天,最大的太阳,等光线穿过枝蔓,落到地上的也是阴凉斑驳的一片。
那天,叶南笙竟比欧子行早到些。她找了一棵一人环抱粗细的杨树,然后坐在树下。她不习惯等人,不过带了书,她就直接坐在树下看书。书上的光影被破碎的日光剪成或圆或方的形状,催人入睡。叶南笙的目光定在书目的173页,那是段难以理解的陈述,她看很久了。
一大块乌色遮在头顶,叶南笙松开快被她咬成残疾的水笔,“欧子行,你记得哪几种药物会干扰血氧监测结果吗?我就知道巴比妥类、乙醇、阿片类可以造成低氧血症,干扰的是什么来着?”
“南笙,我有话和你说。”
“你先告诉我这个的答案!”她继续咬鼻头,领口露出的后颈带着固执倔强。
欧子行叹气,蹲下身进而坐在她旁边,指着书本,他说,“是碳氧血红蛋白、高铁血红蛋白、硫化血红蛋白还有亚甲蓝。南笙,这是你两年后才学到的课程呢。”
叶南笙像没听见似得认真记下他的话,一排字迹工整的排列在书本空白处,叶南笙舒一口气,抬头冲欧子行笑,“老穆总说我是笨鸟,我不能给她嘲笑我的机会。”
她的笑容甚至比阳光灿烂,笑的让欧子行心疼,他扯扯嘴角,低头吻住了她。她还不大擅长接吻,牙齿总紧紧咬着。欧子行压她在树干上,诱哄着终于让她放开了防线。唇齿相接,陌生的悸动感让女生陌生恐惧,不过她不讨厌。
在欧子行就要把她压在身下时,叶南笙脸涨的通红的推开了他。
“你……你都不要喘气吗?”她大口喘着粗气,问欧子行。
后者先楞一下,然后露出和煦好看的笑容,他摸摸叶南笙的头顶,说声,“你啊……”
“你不是要说什么吗?现在可以说了。”南笙理理褶皱的衣服,曲起膝盖,两手抱着,像个等待老师上课的小学生一样,一脸认真。
像突降的冰点,把柔情定格在欧子行脸上,他扯了半天嘴角,最后说,“南笙,我要结婚了。”
“后来呢?按照我对你的行为学分析,30%的可能你会拿手边的书砸向他,10%的可能你会哭,虽然这种事情发生的几率微乎其微,不过按照你那个年纪来说,这也是有可能发生。再有就是剩下的60%,你极其可能甩他个耳光。”靳怀理报着一串分析数据。
叶南笙耸耸肩,“差不多,不过发生的是那90%。”
到现在她还记得才挨了自己一巴掌的欧子行直接被那本赶及现代汉语词典厚度的书砸晕的情景。
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就是耍流氓,是流氓就得治。
叶南笙看眼龚克,他依旧面无表情的看不出情绪。她多少失落些,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失落。
靳怀理却兀自说着,“一个不能被打破的不在场证据,一次没留下任何痕迹的杀戮,如果毕雪真死于欧子行之手,那这无疑是起符合黄金分割的完美杀人事件。”
“不在场证据还没被推翻。”叶南笙说。说完,她又看一眼龚克,后者依旧是面无表情的。
“是啊是啊。”不止龚克,靳怀理似乎也陷入某种僵局,他坐在位置上,闭着眼,脚尖点着地,一下一下晃悠着凳子,“不过,当其他可能都被排除后,最不可能的那个结果就成了可能。”
“怎么排除?”叶南笙问。一直安静的龚克却突然起身,他走到门边,拉开房门。
门口是条走廊,叶南笙有些不明所以,不过随之而来的脚步声让她懂了。是卢珊来了。
按照之前三人从酒店回来得出的三条结论,案情的思路的确得到了进一步明晰。根据酒店其他人员反映,是有人看到毕雪曾多次指名要那名服务生去送客房服务,至于去了多长时间,倒没人注意。
而至于叶南笙在案发卧室床头桌后找到的烟灰,经过鉴定,的确是案发后清扫不及留下的,也正如叶南笙所说,那是种渠道可查的云烟。在已获得的和毕雪有亲密关系的人员名单中,抽这种烟的有两人,一个是欧子行说过的那个在证券公司工作的佟柏念,还有一个是几个嫌疑人里地位比较尴尬的一个,姓米,在省里都是有影响的。案发时,他刚好滞留临水。
不过无论是这个文地位高超的米先生还是佟柏念,很凑巧的,在毕雪案发第二天,都齐齐离开了临水,一个据说是出差,另一个则让人起疑,佟柏念举家去云南旅游了。
“不是节假日,旅游?这点的确值得推敲。”龚克赞同卢珊的观点。这让叶南笙翻个白眼,她觉得像她这样会吃醋才符合正常情侣的相处,哪像龚克,听她说过往时,连个咬牙切齿的表情都没有,这让她很挫败。
“唔,你忘记了,木头是没表情的,对,他没表情,所以你想知道他吃醋没有,得问。”像自我肯定一样,靳怀理重重点头。
是吗?叶南笙看着龚克宽宽的背影,想。
可似乎没有很长时间留给她思考,冬末春初的白昼还是短暂,黑色穹窿很快把天地拢进一片黯哑气氛。
靳怀理回家陪阮立冬。
卢珊取代他的位置坐在副驾驶上,他们坐的是昭阳分局的车,一辆普通的国产车,警队的车,就算外观普通,你也不能指望它同靳家那辆一样装着防弹玻璃。
开车的是分局一位老刑警,姓刘,四十岁上下,局里的人都叫他刘哥。上车前,叶南笙看着刘哥给家里打电话,通话的似乎是他的小孩,是个女孩,小孩子叽叽喳喳问爸爸什么时候回家,声音大的连站在车子另一侧的叶南笙都听清了。
刘哥长的就随和,也健谈,所以即便和卢珊还有龚克这两个闷瓜同车,叶南笙也不无聊。
车子骤然停在那片灯红酒绿中时,叶南笙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卢珊说“到了”,她才知道,是到了他们今天的目的地,酒店那个服务生陈南的住所。
临水的马陵西路有个响当当的英文名:Red-Light District,中文直译是红灯区。叶南笙才下车,就被扑面而来的红光刺的一趔趄。她皱着眉,侧身避开从她身旁经过的一个衣着暴露的女人。
胡乱堆砌的刺鼻味道来自那女人身上的廉价香水,叶南笙秉着呼吸,哪怕闻一下那味道都让她不舒服。
她不喜欢这地方。
已经很久没和她说过话的龚克走近她,“不喜欢的话就在车里等我们。”
叶南笙摇头,尸臭她受得了,这个也一样。
她之前就觉得从刚刚开始龚克就紧绷着脸,此刻看到他脸真的松了,叶南笙知道她的感觉没错。
“喂。”叶南笙小声说,“要是吃醋就大大方方的吃,自己憋着不理人,很小媳妇儿哎……”
一块方形手帕兜头罩上她嘴巴,上面的龚克的味道,这很大程度让刚刚泛起的恶心感以很快的速度消失掉了。
“这个案子破了,你做我小媳妇儿。”龚克说。
白手帕难掩叶南笙贼兮兮的笑,引来走在前方的卢珊频频回头。
看吧看吧,就是要晒幸福!
一行人,刘哥带头,先进了一个窄暗的弄堂。弄堂很长,似乎是几家洗脚房的后身,四周充斥着有别于洗脚水的淫靡味道。
“咯吱”一声来自脚下,叶南笙低头,迅速从那里跳开,是只套套,里面模糊掉颜色的东西是什么,不言而喻。
所幸很快到了地方。陈南的住所。
那是扇暗蓝色的铁皮门,门上的漆受潮一样起了皮,剥落了许多。
让他们意外的是,门没锁。
卢珊朝老刘使个眼色,摸出腰里的枪慢慢打开门。老旧的门还是不给面子的发出吱呀声,不过并没大过房里的声音。
急促的喘息来自里面卧室的两人口中,真看清画面时,卢珊大吃一惊。
因为站在床边正从后方和女人做着活塞运动的男人,手里正拿着一把匕首抵着女人的背,鲜血沿着背,蜿蜒向下,一直流到脚踝。
“不许动!”卢珊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