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一片的房间里,唯一的光亮来自一侧墙壁,白色的背景布上面正播放一组动态画面,并非真人演示图,而是一组来自电脑合成的类似动画短片之类的东西。画面里的人物没有脸,四肢是像藕一样的状态,正表演高空坠落。
第一幕画面是在一栋六层建筑的楼顶,无脸小人自己从六楼天台跳下,坠落在指定一点。第二幕时,画面移到了楼栋的五层,无脸小人同样站在那里,身后有人推了他一把,结果竟也出奇的坠落在和之前重合的一点上。
幻灯片很快播放完毕,随着“啪”一声开关响,光明骤然把房间里的人带回到房间。邢斌揉揉眼角,问刚刚播放幻灯片的方法医,“死者是从五楼被人推下的这个结论可靠吗?”
“当然可靠!”在距离青川市公安局办公大楼千余米外的青川市某区殡仪馆的解剖室里,叶南笙用肯定的语气回答着一个相同的问题。而这个问题来自负责给叶南笙录像的民警小徐。
叶南笙摇摇手里的手术刀,“要知道,就跳楼这种死法,我可是试过不下几十次,从几楼跳,自主跳还是被推下去,死后尸体是种什么姿态,内脏出血还是脑浆崩裂,在这上面,恐怕比我专业的全国就那么几个人。在六楼天台没有任何死者踏足过的痕迹,所以死者是从五楼被人推下去的。”
其实按照叶南笙最初的个性,她会说,在国内,她就是跳楼界的No.1。可老穆也告诉她,吹牛的确败火,不过也要留余地,不然哪天被人家拍了砖,面子可就丢大发了。
所以叶南笙听老穆的,不过她也想,如果自己混都是跳水界不是跳楼界,指不定摇着扇子四处喷唾沫吹牛的人是谁呢。
她怎么有这么一不靠谱的妈?感叹完毕,叶南笙把目光投向面前这具尸体。
于大庆是坠楼而死的,法检科对此已经做了鉴定,七根椎骨棘突骨折,深层肌肉大片出血,致死原因的确是来自高处坠伤。
于大庆是面朝地坠下,凶手该是从背后将其推下的。按常理而言,于大庆虽然胸口有伤,可被人推下楼时必要的挣扎反应该是有的,而事实却不是这样,除了坠落伤外,死者身上干净得连道疤都没有。
在于大庆体内没发现任何麻醉类药剂出现的情况下,凶手是怎么做到没在于大庆身上留下任何线索就让他凭空坠楼了呢?
带着这种疑问,叶南笙落下了第一刀。
她没选择剖开于大庆的前胸腔,而是选择从死者的脊背部下刀,因为在她看来,一切疑点该是从那里解开的。
她沿着脊柱先后选择了几个点下刀,除了坠楼过后产生的出血外,似乎很难再有新发现。一小时过后,一无斩获的她有些沮丧,撅着嘴,两只带着塑胶手套的手侧举在身体两侧,她跺了下脚。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身后突然伸来一双手放在她腰间,是龚克,他拍拍叶南笙的腰,轻声安慰,“别急,慢慢来。”
也许是有外人在的缘故,龚克的安慰并没有很亲密,但这种行为无疑让叶南笙舒缓了精神。她回头,朝龚克笑一笑。也几乎是在同时,一个思路突然在叶南笙脑子里一闪而过。她在房间里快速的转了几个圈,嘴里低低念叨着:“前胸有刀伤、瘀伤,腹部无特殊伤害,没错,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
没头没脑的说完这些,她开始快速的行动。她先试图去切死者的腋下部位,可是在尸僵严重的情况下,下刀成了困难。叶南笙先是皱下眉,接着竟摆了个挽袖子的手势,然后开始大力撕扯尸体。
在解剖学角度上,破坏尸僵的方法有两种,一是时间,过了特定时间,尸僵便会自行消失;二嘛,是人为,靠人为外力扯开死者关节,从而破坏尸僵。
叶南笙选的是第二种。虽然她是女生,可此刻的她却丁点不斯文。随着每一个动作,尸体僵直的肌肉发出“嘎巴”响声,听得一旁录像的小徐直呲牙。
他问:“龚老师,听说叶法医是你女朋友?”
“嗯,是。”龚克认真看着叶南笙动作,丝毫没注意到小徐正朝他丢来的同情眼神明显在说:龚老师,你以后可千万别和女朋友吵架啊,不然就这女壮士的力气,一个激动,把你卸了不是梦啊。
叶南笙自然也不知道小徐的想法,破坏掉尸僵的她正在于大庆腋部往下位置下刀。果真和她想的一样,在于大庆右腋下发现出血痕迹,属于生活反应……
邢斌坐在办公室里,和几个组长做着下一步的案情部署。有人问起季李李的去留,于大庆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当时和他们在一起的季李李都是不可能有机会杀人的。
邢斌思忖半天,说实话,他还是觉得季李李这个人可疑,他的表现一直都太淡定了,不过在没证据的情况下,警方的确是该放人的。
“这样,在没找到新线索前,扣留他四十八小时,如果到时候还是没线索,再谈放人。”邢斌说着,将手里的烟头掐死在烟灰缸里。
“邢大队,季李李恐怕暂时还放不了。”说话的是叶南笙,她才同龚克从殡仪馆回来。
身上还夹带着室外的尘嚣,叶南笙却表情平静的说,“因为于大庆被杀时,凶手并不在现场。”
不在现场怎么杀人?刑警们齐齐的把目光投去了叶南笙。
说实话,叶南笙很不习惯这么多人看她说话的样子。她回头看了眼和他们一起回局里的小徐,示意他把刚刚的录像交给邢斌。
还是不久之前的会议室,还是漆黑一片的房间,只有墙壁上那处光源。叶南笙把头缩在幻灯机打不到光的位置,配合着录像解释。
“开始我很疑惑,按照常理,凶手从后方推死者下楼,就算不在死者衣服上留下些痕迹,至少在小腹部也该是有伤的,毕竟人被推时,腹部自然是要和窗台沿发生磕碰,可于大庆没有。这是我最初的疑惑,疑惑了很久。不过之后我想,有没有可能凶手是从死者两腋下使力,把他直接‘丢’出窗外的呢?这样除了腿部会留下轻微刮擦伤外,腹部就不会再有伤了。”
“可这说不通吧,叶医生之前说凶手是个一米六五到一米七之间的人,而于大庆净量身高是一米八一,用丢的本来困难就大,何况于大庆自己不反抗的吗?”一名刑警提出质疑。
这个问题之前也正经困惑了叶南笙好一阵,不过,“不过,你说的那种情况是在凶手只有一人的情况下,不包括他还有帮凶在。”
全场哗然。难道凶手有两个?
那谁是帮凶,季李李吗?可他没时间更没机会犯案啊。
“季李李是不可能的,而之前假定的那个凶手身高和力量都不够,这两个人排除的情况下,还有一个人是可以犯案的。”叶南笙声音不疾不徐。
邢斌有些沉不住气了,黑暗里,叶南笙听得到他拖拽凳子的声音。
“谁啊?叶医生你就别卖关子了。”邢斌说。
叶南笙并没想卖关子,她只是没想到曾经和龚克一争高下的邢斌反应怎么这么愚钝,叹口气,她揭晓了答案,“还有一个人,自然就是于大庆自己了……”
如果她的推断正确的话,这是一起策划周密的杀人事件,凶手先编造一个理由将于大庆骗至办公楼五层的男厕所内,然后趁于大庆朝窗外张望时将他杀害,方法大约是利用一根事先动过手脚的绳索和一个早前就被拆除的窗框类物体。
在回分局前,叶南笙和龚克又去了一次案发地的办公楼,站在出事地点,那个刚好再往外探一下头就可以看到东斜西路516号的地理位置加强了叶南笙的推断,而窗子上方的一处支架,以及在支架上发现的绳索痕迹更让叶南笙确认了,于大庆死前该是抓着洗手间的一处绳索往外探头的。
他没想到,绳索根本不结实,稍微一拉,断了,就在他挣扎着往屋里撤时,与生生连接的那个半回形东西刚好画着弧落下,力量足够把于大庆彻底拍出窗外。
“这会不会太牵强了?”邢斌办案子这些年,从没想过杀人案能杀出柯南的效果,他有些不信。
叶南笙耸耸肩:“或者你有更好的办法解释下于大庆左手掌的条状摩擦痕迹是怎么来的。”
事实胜于雄辩,叶南笙的话虽然像天方夜谭,但从目前证据看,邢斌也只好信了。他思忖几秒钟,“现在分派任务,一组人对季李李的审讯可以暂时放一放,那家伙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等有了新证据再说,二组去调查一下案发当日在办公楼内出入的人员,筛选可疑名单,三组四组以办公楼为圆心,辐射向外,搜索类似窗帘框类的犯案工具,大约就这些,嗯。”
“是个长度在80厘米左右宽,长边内部加有海绵类的窗帘框,至于颜色,大约是白色,有些旧,掉了漆的。”自始至终坐在角落没发言的龚克出声补充。
没想到他为什么这么说的邢斌和叶南笙都意外的在看他。
“唔,宽度是因为它不可能超出窗子宽,否则会有和死者一同坠楼的可能,凶手作案细致,不会忽略这点可能。至于海绵,因为死者明显的受力点在腋下,但背部不存在受力这点不合理,唯一解释是凶手为了掩饰死者的死因加了缓冲作用的海绵。没了。”他说。
“颜色又怎么说?”邢斌拿种怪异的眼神看龚克,心里想,几年没见,这家伙肯定吃了什么好东西,脑子怎么这么好使。
龚克走向叶南笙,和她并肩在一起时,他说:“猜的,因为那颜色显得和谐。”
房间里的人:……
有时候破案就是这样,一半靠线索,一半则是依靠警员们的想象把当时的案情推理演绎出来的。在案情没进展时,多数警员虽然不信,但也只能按照龚克和叶南笙提出的方向去找线索。
好在辛苦没有白费,第四起命案发生的第三天,青川市公安局的一组探员在距离案发地五公里外的垃圾场,找到了新线索。那个在龚克嘴里描述是宽度80厘米左右,长边内部加了海绵,然后还真是奶白色的半金属窗帘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