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晋已经记不起上次见妈妈是在什么时候了,此刻,他透过一块一米来宽的长形塑窗看着窗格子里那张黑白照片,心想着妈妈在哪儿。说实话,如果不是旁边标注着一个陌生人的名字,他说不定真要把这人当成自己的妈妈呢。
如果是那样,那他的生活可就真是一团糟糕了,爸爸被当成疑犯关进看守所还不够,连妈妈也成了警察通缉在案的嫌犯。
还好不是,还好那个人不是妈妈。
他一脸愁苦的盯着橱窗出神,冷不防身后有人拍了他一下,他回头,看到正歪头看他的小女生。
那是他师父的闺女,和自己不同,对方从小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听说她现在的妈妈并不是她的亲生妈妈,不过他感觉,她后妈对她挺好,至少不会像他二叔二婶那么对他。
“干嘛?”他往后退了一步,站在离她半米远的地方问。他有点排斥龚筱藤,不过疼疼本身并没感觉到这点,陈晋后退她前进,一把拉住陈晋的胳膊:“我刚刚听说你大伯伯回来了,我是多仗义才不忘拉你一起去偷听啊!”
龚筱藤说得如同大姐大般理直气壮,直接把陈晋眼里那种“知道你仗义,可也别拉我啊”的眼神忽略了。
这是一家名叫“东林”矿业的半私有矿场,所谓半私有的意思,不过是最初矿场由国家主持,到了后来随着时代的进步,这些生财之道也就被私人承包了,而当地政府则是挂名起个监督扶持的作用,而“东林”矿业的注册法人是陈裕达的大哥陈东林。
龚克站在明亮的落地窗前,打量着眼前的景色。他面前是块不小的广场,广场上停着几辆价格不菲的轿车,阳光正好,照在车玻璃上,晃人眼睛。广场四周种了绿化带,是种很新奇的树苗,从院内外可以看出区分的空气质量来看,这种树有着明显的空气净化作用。
他站的位置是距离东林矿场有段距离的东林总部办公楼,那是二楼一间不小的接待室,负责接待他的秘书带他来的。在黎莞他们全力缉拿方宏妻子的时候,龚克却来到了东林矿场,因为他听说,一直“出差”在外的陈东林总算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随着身后门声响起,龚克回头看到徐步进门的男人。单从眉眼上看,陈东林和陈裕达肖似不多,陈裕达颧骨偏高,两颊深陷,看得出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人极度消瘦,和陈裕达的尖脸型不同,陈东林是副圆脸,天庭饱满的他有着健康的红润脸色,他比陈裕达大八岁,看上去却比还在牢里蹲号子的陈裕达年轻不少。
陈东林先朝龚克伸出手:“你好,听说是为我弟弟的事儿来的。”
龚克点头,跟着陈东林一起坐到了一旁沙发上,陈东林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做事气派,他招呼了秘书进来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在龚克面前,自己拿起一杯,他抿了一小口:“我弟弟的事情我秘书之前和我说了,不过事情发生时,我在外地出差,不知道您来是想我能帮到警方什么吗?”
不知是不是职业敏感,陈东林给龚克的感觉好像他的这些话都是一早想好的,说的滴水不漏,一点破绽都没有。他轻咳一声:“我来是想问,根据陈裕达所说,事发前是有人告诉他,他妻子回了新乡,他才随后赶回的老家,而死者方宏遇袭那天,据说他也不是无缘无故去的始发地,而这两件事,据说都和你——陈东林先生有关。”
陈晋趴在门外听出了些眉目,难道师父的意思是,大伯伯可能是陷害爸爸的人!他身上控制不住地打了个激灵。身旁和他一起趴在门旁的疼疼看到这,比了个“你冷啊”的口型,直接拉过了他的手藏在怀里。
“你可真怪,这种天还冷,我给你捂捂,不冷了吧?”疼疼小声地说,她看着陈晋逐渐升起红晕的一张脸,再次确认了自己的举动是多伟大正确。
疼疼转过头,重新趴在门上听屋里大人的说话,并没听到陈晋脸红背后的快速心跳声。
陈晋心里想:女孩子的胸原来也是硬硬的啊。
房里两个大人似乎没察觉门外的状况,继续着对话。陈东林回答的相当坦率:“是,是我打电话告诉老三他媳妇好像回乡了,不过这事我本身并不确定,我也是听我们场一个老职工说的,老三他找弟妹找了这么多年,我知道消息咋能不告诉他,你说是吧。”
看似合理的解释,龚克没信服也没否认,他继续问:“你那名员工叫什么?”
“曲辛,是我家好多年的邻居了,当年裕达没出事的时候我们几个总在一起玩,现在他在我们场做业务部主任。”似乎想起了什么,陈东林低头沉吟片刻,“说起他我倒真想起件事,前几天矿上出事那天,我刚好出差不在本地,我倒是嘱咐老曲要招呼裕达的,就是不知道他们之后见过面没有。”
龚克觉得从陈东林这里也得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了,于是谈话结束,他起身告辞。出门前,门口那波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并没被龚克错过。
他在广场上见到了因为跑步而满脸通红的疼疼和陈晋,陈晋低着头踢地上的石头子:“师父,是那个叫曲辛的人要害我爸爸吗?”
龚克没正面回答陈晋,相反,他问了陈晋另一个问题:“陈晋,来你大伯伯这里,你为什么不和他打声招呼呢?”
“我不喜欢他们。”陈晋不喜欢他二叔,也不喜欢他大伯,虽然和大伯接触的耸肩只在五岁之前,他连完整的记忆都还没有,可他知道,无论是大伯还是二叔,都不喜欢他。
龚克拍拍陈晋的肩膀,心里对案件的方向又多了一层明晰。
好说歹说,总算说服把疼疼和陈晋送回招待所,龚克约了尹毅一同去陈东林嘴里所说的这位很有嫌疑的曲主任家。
曲主任家住新乡县城西,是新乡县城建较好的地方,植了绿树的街道两侧建着一水儿的双层别墅式小楼。骑着自行车的尹毅单手扶着车把,指向远方:“挪,东边第三间就是曲辛家。”
当时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努力曲着腿不让脚着地的龚克则是一脸惶恐,他总觉得尹毅这辆二八车子也是随时会像那台终于报废的警车一样,中途阵亡。
所幸一路平安。到了曲辛家门口,尹毅把自行车挨着墙角停好,走到门前伸手敲门,可敲了半天,里面也没人应。
“别不是不在家吧。”尹毅收回手,趴在门缝朝里看,也几乎在同时,他和龚克齐齐听到屋里传来一声闷响:咚!
“不好了,曲辛要自杀!”门缝里,脖子挂在堂屋房梁上的曲辛彻底吓得尹毅出了一身冷汗。他才叫出声,果断的动作紧接着而来,只见尹毅三两步跑到墙根底下,借着自行车后车梁做落脚点,几下飞身进了院子。
那天,B省省厅新乡案专案组在案情方面有了新进展,具有重大嫌疑的嫌疑犯曲辛自杀未遂,被警方控制起来。
进展并不止这一个,一直被警方通缉的方宏妻子李响在新乡县本地落网,只是抓住她的那个人却是一个让警方大敢意外的人。
接到电话通知,龚克也顾不上他是不是能跑步,跑起步来动作是否滑稽而直奔了新乡县立医院。根据电话里的情形描述,叶南笙是在带着孩子逛街时候发现的李响,为了阻止她逃离,叶南笙和对方动起了手,因而负伤,据说此刻正在医院抢救。
她是怀着孩子的。一想起这,龚克就无比后悔,他干嘛来参与这个案子,南笙他们来的时候,他干嘛不直接打发他们回家……
他想了许多,每条都让他后悔的五脏生疼。
南笙,孩子没有了不要紧,你要好好的。在路上,他心里如此祷告了无数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