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英奇打算去给哥哥做两件新衣服。
在去裁缝店的路上,这些天发生的事再次闪过她的脑际。
她怎么都没想到,那天她让哥哥出门去买祭品,哥哥居然莫名其妙捡回来一份26元月薪的好工作。
那天哥哥回来时,身后跟着两个穿制服的警察。哥哥跟她解释,他们只是来核实他的身份。这句话让她听得一头雾水。后来,等哥哥把学历证明和身份证明给了那两个警察,打发他们走之后,才把那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原来哥哥出门时,在路边捡到一只断手。他用报纸包了,跑去最近的巡捕房报案,谁知对方问了几句之后,就派警察来他家里核实他的身份。
哥哥向来话不多,说得也很简短,但夏英奇还是听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虽然哥哥安慰她,他们只是在核实他说的话是否属实,但当时她还是有点担心他们会把哥哥当做嫌疑人。因为她知道哥哥把那只断手交给他们时会是什么表情,他那种无所谓的态度,是个正常人都会把他当成异类,更别说警察还可能会把他的冷漠跟残忍的杀人案联系在一起。其实哥哥只是性格如此罢了。
她在提心吊胆中度过了五天。
第六天晚上,有人敲响她家的房门。她让哥哥去开门,结果,进来的是两个陌生男人。
两人中,一个高高壮壮,大概四十多岁,另一个身材矮小,戴着厚厚眼镜片,看起来五十多岁的模样。
“夏漠,还认识我吗?”那个高大的男人跟哥哥好像是旧相识,听口气颇为熟络。
哥哥看着对方,有点发愣,“梁警官。”他道。
她不太清楚对方的路数,但既然对方是警察,她知道得罪不起,忙客气地请他们到客堂坐,还为他们沏了茶。
等她把茶端进去时,听见那个姓梁的警官在说话。
“我们查了你在南京的户籍,也核实了你的学历证明,都是真实可靠的,所以就推荐了你。现在上面批下来了,希望你尽快就职。”梁警官说得很真诚。
就职?她有点茫然,禁不住朝哥哥望去。
“他们让我去当法医。”哥哥道。
“是啊,是啊,当法医。”戴眼镜的老头接口了。
她把茶端到两人面前,那时,她的担心已经慢慢转化成了好奇。听起来,他们好像不是要为难哥哥,而是要给他一份工作。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这就是你妹妹?”梁警官问哥哥。
哥哥点头,“现在她当家。”
梁警官笑了出来,“我们在南京也调查了一些你们家的事。我知道你们原来在南京有两家当铺,当时的掌柜,就是夏小姐。我还知道,你因为赌输,把当铺输给了别人。”梁警官笑嘻嘻地看着夏漠,“这事我得事先跟你说明一下,你是不是好赌,跟我没关系,但你既然干了这一行,就不能干什么出格的事。”
她看出哥哥想要反驳,连忙说道:“我哥已经戒赌了。他当时也是受了别人的骗。”
哥哥回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当年,哥哥中了圈套,被唐家囚禁,唐家威胁她把当铺拿出去交换,要不然就杀了哥哥。她这才忍痛将当铺交出去,可谁知换回来的哥哥已经被他们打残,而更让她痛彻心扉的是,不久之后,弟弟也被人推下了河……如果没有发生那么多事,她和哥哥也不会来上海。但是,有必要跟这些不相干的人解释这些吗?
“那就好,那就好,我就说嘛,人无完人,谁没缺点。”刘法医说话了,他从随身所带小包里摸出一个纸包来,“这是你的学历证明和身份证明,现在还给你。说来也巧,我跟你在英国念的还是同一个学校。只不过,当年我母亲病重,我念了一年就回国了。”刘法医对过往的事颇为遗憾。
夏英奇看出来,两个人中,刘法医的脾气好一些。她很高兴,能跟一个有包容心的人一起工作。这对哥哥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那你们希望他什么时候去上班?”她急切地问道。
“最好明天就去。”刘法医道,“最初一个月,我跟他一起干,也帮他熟悉一下环境,毕竟跟巡捕房合作,有些程序上的事,还是需要带一带的。”
“让您费心了。”她连忙道。
“呵呵,哪里,我很高兴能找到夏先生这样的人,”刘法医和蔼地望着夏漠,“我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好使,有些东西看不出来,所以,这也挺耽误事不是吗,但新人呢,又找不到,本来,他们另找了一个,但那个人才刚学了点法医的皮毛……我对比过了,就单从学历来说,他就跟夏先生差了十万八千里,所以,我们商量过之后,就决定用夏先生了。”刘法医推了推眼镜。
“那薪水是多少?”哥哥忽然问道。
“薪水是每月26元。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了,对新人来说。”梁警官代替刘法医作了回答。
“不管钱多钱少,我哥哥能有一份适合他的工作,对他来说,就是好事。”她回头看看哥哥,希望他能表个态。
哥哥看出了她的意思,有点勉强地点了点头,“好吧,那我就试试吧。”
“那就谢谢你了,夏先生。”刘法医道。
说实话,夏英奇还是第一次听人叫哥哥夏先生,也是第一次看见一个有知识的人这么尊重哥哥,禁不住心里又欢喜,又心酸。
“麻烦您带带他,他不太懂规矩,在家散漫惯了。”她对刘法医说。
其实哥哥在家里出事之前,就已经是个合格的医生了,虽然他没开诊所,也没去医院上班,但却经常为周围的邻居治疗各种病症,还屡见奇效。只不过,因为他的古怪性格,他没法像一个普通医生那样跟病人交流罢了。其实究其原因,他就是讨厌跟不太熟悉的人说话,他不愿听他们的倾诉,也不愿讲述人家的病情和治疗方法,而他真的开口了,大部分人都觉得他是在对他们的病痛冷嘲热讽……用他自己的话说,“我很矛盾,我的工作是治好他们,但我其实更喜欢他们是个不说话的死人。”
所以,也许一份跟死人打交道的工作对来他说正合适。奇怪,以前怎么从没想到过?
“你的第一个案子,就是前几天你拿来的断手。”梁警官告诉哥哥,“我们把它冷藏储存了。等你去查。”
“我仔细看过,她有手癣,”哥哥道,“我闻过,手指缝里有一股药味,所以在她死之前,她应该作过治疗,也许去买过药,也许去过医院。从手的大小看,她应该是14岁到18岁之间的女性。”
夏英奇看得出来,哥哥的回答很令这两位满意。因为他说完之后,梁警官就朝他笑了笑,而刘法医则拍拍哥哥的肩膀,长舒了一口气。
“好了,我真的可以退休了。”他道。
那天晚上,他们走后,夏英奇在父亲的灵位前上了一炷香还磕了三个头。她想要告诉父亲,哥哥有生以来第一次得到了一份挣钱的工作,一份受人尊重的工作,而且这一次跟以往不同,她相信哥哥肯定能干好。
“他们一定会给你安排一间大办公室,单独的办公室,因为除了你之外,没人想看到那些死人。”她兴奋不已,心里则盘算着,给哥哥做衣服得花多少钱。自从三个月前,他们买下这栋小房子之后,她就时刻提醒自己,在没有找到新的生财之道之前,得万事节约。但现在,哥哥有了一份好工作,这意味着,她暂时也可以松口气了。想到这里,她真是走到哪里都想笑。
“瞧你高兴的,搞不好,三天之后,他们就不要我了……”哥哥总爱说些煞风景的话,见她在朝他翻白眼,他才改口,“好了好了,我肯定好好干,行了吧。”
要让哥哥说出这样的话来,可真不容易。
夏英奇来到裁缝店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在背后叫她。她回头一看,是隔壁5号的赵太太。搬到这里来没多久后,夏英奇就跟这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混得很熟。因为赵太太身体不太好,常常犯头疼病,有一次,还是她送赵太太去的医院。
“夏小姐,你也做衣服啊。”赵太太大声招呼道。
“是啊,想给我哥哥做件西装。”
“那你应该叫他自己来量尺寸啊。”
“我哥哥工作忙,一大早就出去了。不过,我带了件他的旧衣服,想让师傅照这衣服的样子做。”她笑着说,想到哥哥的新工作,她又禁不住绽开笑容。
“那也行。一样的一样的。对了,你哥哥是干什么的?”赵太太好奇地问。
“他是个法医。”
“那就是给巡捕房做事的喽?”
夏英奇笑着点点头,这时,她看见赵太太手里拿了个包袱,便道:“赵太太,你这是给谁做衣服啊?”
“是美云。她每天在我耳朵旁边吵,要做一件新旗袍,说要在中秋节同乐会上朗诵诗歌,我说人家是听你念诗,又不是看你穿什么衣服,她还跟我生气,说我偏心。我也没办法,只好拿了我原来一件旧的出来,想给她改改。”
赵太太有一子一女,赵美云是她的女儿,今年18岁,在文景女中上学。美云是个清秀活泼的女孩,刚搬来第一天,就主动跟她说话,后来就经常来她家玩。夏英奇刚来上海不久没什么朋友,所以,她很高兴有人来串门。
美云跟她聊的话题很多,但无论何时只要一说起她的母亲,就是一肚子怨气。
“中平生日,她给他下排骨面,做红烧蹄膀,我生日,她就给我下碗咸菜肉丝面,这算什么意思?她那么爱儿子,干吗还要生我?”
美云怨恨母亲偏心弟弟,夏英奇也看得出来,赵太太的确多多少少有点偏爱儿子,但要说她有多亏待美云,倒也说不上来。她认为,赵太太之所以经常忽略女儿的要求,不是故意要厚此薄彼,而是因为当家有当家的难处。赵先生在百货公司当个小小的会计,靠他一个人的收入,要养活一家四口,还得供两个孩子念书,确实手头不宽裕。
不过,她也能理解美云的想法。其实弟弟在世时,她也常有被忽略的感觉,她总觉得父母最疼的是弟弟,而她只是家里请的一个免费管家罢了。家里大大小小都是她在操持,但若真的有什么好处,父亲还是第一个想到的是弟弟。但她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美云,她觉得没必要,而且,她很肯定,比她小几岁的美云还不算她的朋友。
这时,她忽然想到,自从她搬来后,美云几乎每隔两天就会来她家坐坐,但最近这两星期却没来过。
“赵太太,你家美云好多天都没来我这里了。是不是最近功课特别忙啊。”她问道。她担心是不是自己哪次无意中说错了什么话,得罪了美云。
“哪儿啊。”赵太太忙道,“她最近心情不好,哪儿都不想去,我叫她,她也爱理不理的。”
“她为什么心情不好啊?”
赵太太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说道:“她朋友失踪了。”
“失踪?”
赵太太点头,“是啊,那女孩子过去也常来我们家的,她应该也跟你提起过吧,孙梅,梅梅。”
美云确实不止一次提起过这个朋友。两人好像从小就是同班同学,还一起参加了学校的话剧团。
“是不是父亲在银行做事的那个?”夏英奇问道。
“是啊是啊。就是她。她父亲原来在银行当个副理,后来不知怎么就辞职了,听说后来自己办了个什么公司,结果亏了本,再后来就每天在家喝酒,什么都不干,她妈又是个暴脾气,见她就骂,所以她在家里待不住,就常到我们家来。”
“那她怎么会失踪了呢?”
“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她跟美云说,她不想读书了,想去找份工作,有一天,她说出去试工,结果就没再回来。美云去她家问,她妈也不知道孙梅去了哪里。要我说,是遇到骗子了,也不知道她被骗到哪里去了。”
“原来是这样。那这事应该报巡捕房了吧?”夏英奇问道。
“报是报了,不过都过去好多天,好像也没个消息……”赵太太忽然停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马路,夏英奇别过头去,正好看见赵美云在跟一个年轻男子拉拉扯扯,看起来两人像在吵架。夏英奇忽然想到,赵太太好像平时经常告诫女儿“不能随便跟男人说话”、“女孩子一定要自重”,而这时候美云在街上,则说明,她肯定没去上学……她回头看赵太太,发现后者已经气得脸色铁青。
“要我去把美云叫过来吗?”夏英奇担心赵太太一时冲动,会跑去当街刮美云的耳光,要真这样,女孩的脸可真的丢尽了。
赵太太好像没听见她说的话,一头冲上了马路。
等夏英奇追过去时,赵太太已经跑到美云跟前,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个赔钱货!省吃俭用供你上学,你倒好,在街上勾搭男人!上学上得你脸都不要了!贱呸!”赵太太咬牙切齿地骂道。
赵美云捂着脸呜咽起来,“妈,你在乱说什么啊!他──”她想解释,但一回头发现那个男子已经没了踪影,“妈,他是梅梅的表哥!他是最后见到梅梅的人!”说完她哭着扭头跑了。
当天晚上,夏英奇刚做完晚餐,就听见有人敲门,她还以为是哥哥回来了,一开门,却见赵美云哭哭啼啼地站在她家门口。
“美云?你怎么了?”
“夏小姐,我今天能不能待在你这里?”美云抽抽噎噎地问道。
夏英奇瞥见她手臂上有一道新增的血痕,知道她又挨打了,便连忙让她进门。
“吃过晚饭了吗?”她问道。
美云摇头,“我不想吃。”
“你是不是又跟你妈顶嘴了?你就不能好好跟她说话吗?”夏英奇轻声嗔怪道,“她这年纪,哪个不是暴脾气?你让让她不就行了?”她低头查看她的伤,没出血,只有两道淤青,“你妈这还算打得轻的,过去我妈打人,可是次次都见血的。好了,别哭了,明天就痛了。”
美云又低声抽泣起来,“梅梅也不见了,我妈又是这副德行,这世上,我看就没个真心在乎我的人!──我今晚不回去了!”
“别说傻话了……”夏英奇正想安慰她几句,又听见敲门声。
她过去打开门一看,是赵太太。“她在我这儿呢。”她轻声道。
“我知道!”赵太太冷不丁地白了屋里一眼,塞一个大碗给她,“别让她糟蹋你家的饭,要吃就吃自己家的!”
夏英奇知道赵太太终究还是在乎女儿的,她笑着接了那个青花瓷大碗。
“我劝劝她。”她道。
赵太太无奈地叹气,“那就拜托你了,夏小姐,这孩子不省心哪。”她又朝屋里张望了一下,压低嗓门道,“今天大概是我错怪她了,可她不肯好好跟我说,还跟我扯些什么陈年旧事,说什么是我把我婆婆气走了,我这个气啊,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抓起鸡毛掸子,就抽了她一顿……”赵太太摸摸心口,“我不说了,现在这里还痛,你费心替我看着点。”
“好,我等会儿就让她回去。你别担心。”
夏英奇送走赵太太,把那个大碗端进了屋。
“瞧瞧你妈给你带什么吃的来了。”她把那大碗放在美云的面前,“你看,是猪油菜饭加大排骨啊,好香啊,你妈还在菜饭里加了黄豆,啧啧啧……馋死人了……”她笑着推了美云一下,“美云,你妈还是在乎你的,要不然,也不会送饭过来。”
美云低头不说话。
“你先吃饭,等吃完了就早点回去。要不然你妈要担心的。”夏英奇笑着在她面前的桌上放了双筷子。
“她才不会在乎我的,她心里只有她儿子……”美云小声嘀咕了一句,忽然抬起头,“我刚刚听我妈说,大哥哥在巡捕房做事?”
“是啊,他是法医。他过去还留过洋呢。”夏英奇道。她现在最喜欢人家跟她提这件事了。她从来没那么为自己的哥哥骄傲过。
美云拿起了筷子,低头扒拉了几下饭,又停了下来。
“我想请大哥帮我个忙行吗?”
“什么忙啊?”夏英奇想了想问道,“是不是跟你朋友有关?”
美云点头,“我朋友叫孙梅,梅花的梅,4月10日失踪了,到现在还没找到。我给她父母打过好几个电话了,但看起来,好像一直没消息。我想……”她低头看着桌子,“我想请大哥哥帮我去问问。”
“那没问题。等会儿他回来,我就跟他说。”
美云这下终于笑了出来,“我要是早知道大哥哥在巡捕房做事,我早就去找他了。”
“他也是刚去那里。”见美云情绪好转,夏英奇又问道:“今天上午跟你说话的那个人是孙梅的表哥?”
“对,他是梅梅的表哥。”美云又放下了筷子,“他们过去还定过亲呢,只不过,后来梅梅家穷了,她表哥家看不上他们了,两人就解除了婚约。但梅梅心里是喜欢她表哥的。她是4月10日失踪的,在前一天,也就是9号,她跟我说,她第二天要去上工,这工作还是她表哥介绍的,你说,夏小姐,我要不要去找那个人?”
“那警察有没有去找过他?”
“找过啊,可他跟警察说,那天他安排了梅梅去上班,但梅梅没来。我本来信以为真,以为她离开家后,可能是在路上被什么人骗走了。可是,我昨天才知道,梅梅在出事那天,也就是4月10日的上午,曾经去过她表哥家。我后来想,当时她表哥肯定是说开车带她过去上班,所以,她才去了他家。”
“那你是怎么知道,她去过他家的呢?”
“她表哥也住贝当路,就在庆丰里18号,那是个带花园的大宅子。昨天我路过庆丰里,门口鞋摊的老板叫住了我,说让我朋友尽快来拿鞋。”见夏英奇有点迷惑,她解释道,“我跟梅梅过去一起去过她表哥家,也去他那里补过鞋,所以他认识我,他知道梅梅是我朋友。他告诉我,梅梅那天带了一双鞋给他补,说等会儿出来拿,但老板那天早早就收摊了,因为梅梅把鞋放在他那里后没多久,他老婆就跑来跟他说,他弟弟在乡下出了事,所以老板急着收摊赶了回去,过了一个星期才回来。他一直想着梅梅没拿到鞋的这件事,那天正好我路过,就把我叫住了。我让老板回忆一下那是哪天的事,他说是10号,他还说,他看着梅梅进了庆丰里。”
夏英奇听明白了,“这么说来,你找她表哥问,也有道理啊。”
“我就说夏小姐聪明,一听就懂了,不像我妈,脑子里除了油盐酱醋就是几张麻将牌。”美云提起母亲就轻蔑地撇嘴,不过,夏英奇看得出来,她的心情现在已经好多了。
“我今天做了个番茄冬瓜扁尖笋汤,你先吃饭,我给你去盛一碗汤。”夏英奇说着就起身去了厨房,走的时候,她没忘记回头看了一眼美云,心里又把美云说的话想了一遍,她觉得这事倒真不像是失踪那么简单。
她走进厨房,才拿起汤碗,就听见脚步声,原来美云跟了进来。
“夏小姐,你说梅梅会不会出事啊,这几天,我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干什么都没心思,我看报纸上常有失踪的新闻,到后来,不是被卖到了那种地方,就是被……杀了……你说梅梅她会不会……”
夏英奇觉得在这种时候,多余的安慰真的没什么用,倒不如有话直说,也好让美云提前有个心理准备。
“美云,如果她失踪很久,一直找不到的话,你就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了。”她道。
美云表情一呆。
“你是她朋友,你尽力了,那就行了。”她接着道,“我觉得这事,你还是应该让警察去查──你不要再去找那个什么表哥了,谁知道他干过什么。”
美云听出了她话里的弦外之音,“你也觉得他不对头,是不是?”
夏英奇没否认,“我就是觉得,他跟着这事多多少少有点关系。对了,你今天问他,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他没见过梅梅!他说他在家等了两个小时也没见到梅梅的人影!撒谎!我一看他的脸就知道他在撒谎!”美云又是一脸愤怒,“我告诉你,夏小姐,陈祖康这个人,从小到大就是个撒谎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他叫陈祖康?”
“是啊。他家兄弟姐妹都是祖字辈的,也算是个大户人家,可偏偏这种人家,就出不了几个好东西。那时候,他一边跟梅梅许诺将来要娶她,带她去杭州过,一边又跟他们庆丰里15号的女人勾勾搭搭的。”
夏英奇刚要开口问,美云就抢了先。
“夏小姐,你肯定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对吧?是我亲眼看见的。有一次,我路过庆丰里,就看见陈祖康在15号门口,跟个女人说话,两人的样子看起来特别亲热,那女人还把手搭在他肩上呢。可是我把这事告诉梅梅,她居然让我别管。梅梅这个人就是胆子太小!我看啊,八成就是梅梅撞破了他的丑事,让他恼羞成怒,他假装说有工作介绍给梅梅,然后把她骗过去,把她害了……”
眼见美云又要哭了,夏英奇忙道:“现在这些都只是你的猜想,我觉得你应该把鞋摊老板的话说给警察听,让他们去查查这个陈祖康……”
美云哽咽地摇头,“都过去好些天了,这些巡捕房的警察什么都没查出来,我觉得他们根本没认真查,如果梅梅的父亲是市长,或者什么青帮头目,那他们肯定会很卖力,但现在……我还是想自己先找找看。”
夏英奇还想再劝她几句,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这下是哥哥了。她急忙去打开了门。果然是哥哥,他手里还提着一个油纸包。
“喏,这个给你。”他把油纸包给她。
她打开一看,是邵万生的鸭胗肝,自从来上海后,她就爱上这种咸鲜味的小零食,“你去过邵万生了?”
“没去,同事给的。”哥哥答得很含糊。
夏英奇看见哥哥瞄了美云一眼。
美云连忙上前打招呼,“你好,大哥哥。”很奇怪,美云跟她更熟悉,却叫她夏小姐,但跟哥哥几乎没说过什么话,却反过来颇为亲昵地叫他大哥哥。
哥哥照例假装没听见美云在跟他说话,兀自上了楼。
夏英奇知道,哥哥向来不太喜欢家里有访客。即便这个人,他已经看见过很多次,只要没说过什么话,他都把对方定义为“陌生人”。而且,自从被打残后,夏英奇也感觉到,哥哥在刻意回避跟任何女性有过多的接触。
美云也看出哥哥不太欢迎她,但她一点都不介意。因为她已经无数次看见过哥哥厌烦、嫌弃、冷淡的表情了,所以,她好像已经习惯了。
“大哥哥上班一定很辛苦吧?”美云讪讪地问她。
夏英奇白了哥哥一眼,“你别理他,他就这样。你先把饭吃完了,等会就早点回家,省得你妈担心。”
美云嗯了一声,低头默默地吃饭。
夏英奇则上楼敲开了哥哥卧房的门。
哥哥开门时,已经换上了家常的衣服,“她走了吗?”哥哥问。
“还没有。你怎么就不能对她客气点,人家可是我们的邻居。”关上门后,夏英奇忍不住责怪哥哥,“远亲不如近邻,这句话你听说过吧?再说,她还是来找你的。她有事求你。”
她把美云刚刚拜托的事简短地说了一遍。哥哥露出诧异的神情。
“她是文景女中的?”哥哥道。
“是啊。”
哥哥呆呆地看着她,足有五秒钟,才接着道:“我觉得这事可能跟我们今天发现的尸体有关,我去打个电话。”
“尸体?”夏英奇正想问个清楚,哥哥奔下楼,拿起了电话。
“喂喂,那个……你过来一下……有重要线索……奇怪了,我干吗要骗你?……你看我像是很关心你的人吗?……当然是线索!来不来随你!……你哪来那么多问题!”哥哥不耐烦地挂上了电话。
听起来,哥哥好像在跟一个熟人说话,但巡捕房有跟他那么熟的人吗?
“你给谁打电话?”
哥哥笑,“警察,还能有谁?”他走进客堂,美云正在那里独自吃饭。
哥哥走到了她跟前。
“你同学有没有英文名字?”
“有啊,”美云很高兴哥哥会主动跟她说话,“她叫Rose。R,O……”美云想拼给哥哥听,他立即打断了她。
“我知道怎么拼。”哥哥盯着她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话,“我叫了个警察过来,他会跟你详细谈的。”
美云笑着点点头,“谢谢大哥哥。”
哥哥走到厨房,给自己盛饭,夏英奇跟在他身后。
“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她问道。
“我们今天挖出10具尸体。其中一具女尸的名字应该就叫ROSE。她也是在文景女中上学的,不知道他们那所中学有几个Rose。”哥哥停顿了一下,“对了,如果她朋友出了事,她会不会因为悲痛过度,近期就不上我们家来了?”
10具尸体!夏英奇被哥哥的话吓住了,但她很快意识到,哥哥真正想说的是最后那半句话。
唐震云在来的路上已经作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他想,既然夏漠说是公事,是案子的事,那他就专心搜集线索,至于夏英奇见到他后,会有什么反应,他想还是先不去考虑为妙。因为越想他就越心烦意乱。他现在只想快点到那里,早点见到她。
按照夏漠给他的地址,他很快在一条新式里弄里找到了7号。这时一个念头在他脑中飞过,当时她刚来上海时,已经穷途末路,现在怎么会有钱在贝当路买房?这里的房子可不便宜,也许是这半年来,她找到了什么发财之路,但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获得一笔房款,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除非,她在干什么非法的勾当……这么一想,他禁不住心里一沉,但转念又一想,我到底在干什么?我怎么能怀疑她?英奇可不是夏漠,她不会乱来,她向来有自己的主张,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对她如果连这一点信任都没有,我怎么说服她跟我过一辈子?再说,如果我不信任她,她又怎么会相信我?
这时,他听到屋里有人说话,虽然听不清在说什么,但他听出那就是她的声音。他的心跳骤然加快了,他已经好久没听见她的声音,那日思夜想的声音,就在那一刻,之前的所有疑问都化为乌有,此时此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点开门,他只想看看她。
他在台阶上定了定神,才伸手去敲门。
一串脚步声渐近。随后,有人打开了门。
就在开门的一瞬间,他的身体开始发抖,他觉得嗓子发干,脸发烫,但等门真的开了,他倒反而平静了下来。而他发现,她比他慌乱得多,她像突然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那样,一连退了好几步。
“你,你……”她在三步之外蓦然站定,“你怎么会来?”
他望着她。她跟半年前相比,丝毫都没改变,还跟那时一样美丽。
“英奇……”千言万语涌上他的心头,但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想怪她,又觉得自己没资格生她的气,他想说说自己这半年找她的经历,又觉得她未必想听,而且,他突然想到就在几分钟前,他还在怀疑她在干什么非法的勾当,他真该死,“英奇……你好吗……”等他终于把这句话说出口时,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她又退后几步。
“哥!”她匆匆走到楼梯口,叫道。
没人回答她。
“哥──”她提高了嗓门。
没过一会儿,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接着,夏漠出现了。
“嘿,你来了。那个你要见的人已经回去了。她住隔壁5号。你等会儿可以去找她。”夏漠若无其事地说,“你站着干吗,还不进来!”
唐震云又朝屋里挪了一步。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这样贸然进入“她的地方”。她显然不欢迎他。她现在就在不远处站着,眼中没有半点喜悦。她大概还在想该用什么办法才能把他赶走。想到这里,他都有点想走了。但是,夏漠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吃过饭了吗?如果没吃,我们可以一起吃。是不是,英奇?”夏漠笑嘻嘻地回身问显然是在生闷气的妹妹,“他可不是坏人。”他好像低声对她说了这么一句,她这才抬起头朝他看过来。
“你好,好久不见。”她淡淡地说。
气氛很尴尬。唐震云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也许他应该立即离开这里,去跟那个5号的女孩好好聊聊,但他又觉得挪不动步子,他舍不得离开她。大半年了,他对她朝思暮想,他不想就那么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那个,唐震云。”夏漠开口了,“是这样的,你呢,今天就在这里吃饭,我呢,现在出门去买点酒,你不是酒量不错吗?我们也算是老相识了,今天就一起喝一杯。”
“哥!”她在叫他。
夏漠假装没听见,“你们慢慢聊。”
夏漠打开门,她追了过去,“哥!你哪儿都不能去!”
“你别管我,好好替我招待我同事。他现在在静安巡捕房当副探长。”夏漠大声说着,优哉游哉地走出了门。
现在屋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英奇……”他开口了。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原来,你留在上海了。”
“是的。”他点点头。
“真巧。”
他不说话。
“住隔壁5号的赵美云,有个同学,英文名字叫Rose,6月10日失踪了,她自己找到点线索……你要不要现在就过去找她?”她问道,语气比之前温柔了一些,但听得出来,她是想让他早点走。
他觉得非常沮丧。
既然她那么讨厌他,他又何必留在这里?他朝门口走去。
“英奇,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他低声道,“我这就……”他想说他这就走,他这就去找那个5号的随便什么人,但突然,他又觉得不甘心,还有点生气,她凭什么这么对他,她明明知道他的心意,她为什么要这么折磨他。这时他已经走到了门口。他停住了,回头看着她,“英奇,我想你。”他脱口而出。
她没说话,但他知道,这句话她听进去了。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英奇,我想你。”他又说了一遍,随后,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走过去,抱住了她。令他意外的是,她居然没有反抗。她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桂花香,他的脸紧紧贴在她的脸上,他觉得她的整个身体都放松了下来,“英奇,我找你找得快发疯了……”他几乎是呢喃地在她耳边说出了这句话。他感觉她的身子又颤抖了一下,紧接着,她的手慢慢地伸了上来,他以为她要打他,他想,无论她做什么,他都无所谓,但出乎意料地,她竟然轻柔地把手放在他的脸上。
“震云,你为什么……就是想不明白……”她的声音很低,但他听得清清楚楚,“我和你,我们两个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我们……”
他没听她说完,就吻住了她。对,他不想听,他听够了,也受够了!他知道她要说什么,他姓唐,他是她的敌人,其实,他只是她敌人的亲戚罢了。也许她担心,她将来报仇,他会进退两难,也许吧,但就在这大半年里,他想清楚了一件事,那就是,如果让他在大伯和她之间作出选择,他绝对不会选择前者,因为他爱她,就这么简单。何况,大伯的确对她一家做了无法原谅的事。再说,大伯显然还是乘他不在家的时候,偷偷对他未婚妻一家动了手。不管过去他们有什么恩怨,他都无法原谅大伯所做的一切。
她用小拳头捶着他的肩,他骤然放开了她。
“震云,你听我说……”她想要说话,但他不想给她这个机会。
“不,你听我说!”他抓住她的双肩,吼道。
他愤怒的表情把她吓住了。她定定地看着他。
“你听我说。”他开口了,“将来,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站在唐仁义这边,我会站在你这边,因为我是你丈夫!”她像是要说什么,他又一次截住了她,“我相信你说的一切,英奇,我知道那的确都发生过,按照你说的,我回南京调查过,现在,不管我大伯那边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他了。我相信你……”他停顿下来,“你哥曾经给我看过他……他受伤的地方……”
她的眼圈骤然红了,“他是个老实人,一个读书人,他没伤害过任何人,但是,他们就这么……欺负他!毁了他……”她浑身抽搐地呜咽了一声,倒在他怀里,“我不会让他上法庭,我不会让他去面对那么多人,他已经受够了苦……”
“英奇,我相信你们,我知道你们受了很多苦。我,我虽然没办法帮你们翻案,但我会爱你一辈子。”他紧紧搂着她,在她耳边说道,他再也不希望她逃开了,这半年来,他每天脑子里都在重复着这几句话,所以,今天,此时此刻,他就要把该说的话都说了,“我要娶你,我要跟你过一辈子。”
“可是将来……”
“将来如果你要报仇,”他望着她的眼睛,“我不会阻止,是否参与,到时候再说,但我要你记得,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他不想骗她说,他会帮她复仇,因为他跟大伯毕竟都姓唐,他确实没法作出这个承诺,所以,这一点他也要事先说清楚。
她含泪看着他,“你即便不会阻止我,到时候,你也会把我看成坏人……到时候,你会把我当成路人……”
“不会。”他答得很干脆。“随便你怎么做,你有权利讨回你的公道。如果我阻止你,我就是偏私。”他知道她是不会就此罢手,其实同样的情况换作是他,他也咽不下这口气,所以,在这半年里,他把这件事想明白了。
“英奇,我不知道该怎么让你相信我,我只想说,我会爱你一辈子,守护你一辈子……”说话时,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镯子,“这是我娘留给我的,说是要给新媳妇的,本来想在成亲的那天晚上给你,但是后来,婚约解除了。可是,可是我一直把它带在身边,我想,只要有机会碰到你,我就要给你戴上,我不想给别人,不想给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人……”
他把镯子塞在她手里,“我娘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留下来,就只有这一样……你是当铺的小掌柜,你给看看,我也不知道它值多少……”
他有点担心她会把镯子退给他。
但她却小心翼翼地把它拿了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说道:“是翡翠的,成色很好……”她的声音很低,他看出她还有点犹豫,也许是事情来得太快,她还没法完全接受,他决定趁热打铁,“英奇,我给你戴上好吗?”
她居然没反对。他连忙给她把镯子戴上。
“嫁给我好吗?英奇?”他握住她的手。
她看着他,有好一会儿,她都没说话。
“英奇……”
“你让我想想好吗……”她用恳求的语调说道。
“你每次说想想,到最后都是把我推开。”
她转过头去,看着别处,像在考虑什么。
“英奇……”
“好吧。”她忽然道。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当他抬头再看她时,发现她的眼光变得温柔了。
“好吧。”她又说了一遍,“但哥哥要跟我们住在一起,而且你不能把我哥当成嫌疑人。我不许你把他带回南京。”
好事来得太快,他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是发了两秒钟愣,然后,再次紧紧抱住了她。他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发热。
“我跟他现在已经是朋友了。他当然可以跟我们住。”
关于夏漠的事,他也在这大半年里想清楚了。南京那一连串的下毒案,夏漠确实有嫌疑,也有动机,其实唐震云认为就是夏漠干的,而他这么做,无非就是为了报仇罢了。自从那次夏漠把身上的证据展示给他看过之后(详见《被偷走的秘密》),他忽然就释然了,他原谅了夏漠的所作所为。作为一个男人,他理解夏漠心里的愤怒和绝望,而作为一个警察,他也确实没证据能证明是他干过。所以,他决定就此放手。
但是,有些话,他觉得还是得提一提……
“英奇,那些下毒案,我没有正式立过案,我从南京调过来之前,把手头所有关于那案子的资料都销毁了,除了我之外,没人知道这些事……”
听到这句话,她的目光变得更柔和了。
“我是想说,过去的事我不想提了,但将来,”他接着道,“将来夏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他没说下去,他相信她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我哥哥是法医,他跟你一样是警方的人,他不会干什么坏事。”她又顿了顿,“我会看住他的。”
这时,门外传来的敲门声。
他恋恋不舍地放开她,跑去开门。夏漠手里拿了一瓶酒走了进来,“聊得怎么样啊?”他问道。
他想开口,又回头看着她,他想让她说。
“哥……”她走过去,接过了他手里的酒,“哥,你今天应该好好,好好跟你未来的……妹夫……喝一杯。”她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夏漠望向妹妹,愣了一秒钟,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那就好,那就好。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
“我想尽快跟英奇去注册。”唐震云道。
“什么时候?”
“哥,你急什么呢!”夏英奇嗔怪道,随后一扭身拿了酒去了厨房。
唐震云快步走到夏漠身边,“她真的同意了。我想尽快把这件事办了。明天有空,就明天去注册。”
“明天是急了点,我们家什么东西还没置办呢……”夏漠道。
“那就下周。一个礼拜干什么都应该够了吧。”
“你还真急。好了,其实也没什么需要准备的,我觉得你该给我妹妹做几身像样的衣裳,把你们的房间布置一下,也就行了。家具什么的,要是你们不讲究,现在有的就先用着,反正我们也都是新买的。我们搬来也没多久。”说完,夏漠又笑着拍拍他的肩,“恭喜你了。妹夫。”
他也笑着点点头。让他叫夏漠哥哥,他倒真叫不出口。
两人正说着话,又有人敲门。
夏漠打开门,只见一个愁眉苦脸的中年妇女站在门口。
“我是来找我家美云的。”中年妇女道。
这时候,大概是听见了响动,夏英奇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唐震云注意到,她已经略微梳洗过一番,鬓间的发丝还是湿的,眼睛也红红的,大概又哭过了,他心想。
“赵太太,美云没回去吗?”她问道。
中年妇女看起来有些焦急,“她刚刚回去后,过了没多久,就又出去了,我骂她,她也假装没听见。我以为她又来你们家了,生怕她吵着你们,所以就想叫她回去。她没来过吗?”
夏英奇摇头,“半个多小时前,她说她要回去找样东西,等我们这儿巡捕房的人来了,再去你家找她……”她跟她哥哥面面相觑,“她后来就没来过。”
“哎哟,这死丫头也不知道死到哪里去了,真是急死人了!”赵太太心烦意乱地嚷了起来。
夏英奇连忙安慰道,“你先别急,赵太太,你好好想想,她出门时,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赵太太又唠叨了几句,才总算是静下心来,“对了,她接过一个电话。她也没说是谁打来的,说了几句就挂了,然后就匆匆忙忙地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