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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次历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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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大约八点,历晓天正从学校图书馆的红漆大门里走出来,腋下夹着两本刚刚借到的新书《催眠术》和《死亡心理探秘》——生与死一向都是他感兴趣的主题。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跟他年龄相仿的男孩在他面前匆匆而过,沿着图书馆旁边的小径朝没有路灯的庭院深处走去。

那条小径只能通往一个地方——旭日中学的旧图书馆。历晓天自进校的第一天起就知道像他这样的普通学生是没有资格跨入这座外墙面缀着彩色玻璃的尖顶小楼的,因为校规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本校学生未经许可不得进入第二图书馆”。实际上,该校规也一样适用于本校老师。据历晓天所知,到目前为止,整个学校只有校长、副校长、教导主任三人进过旧图书馆。

禁地永远会引人遐想。跟很多新生一样,历晓天对这座隐藏在校园幽僻处的旧图书馆充满了好奇。虽然校规上明确写着,“凡是私自进入旧图书馆的人,将予以严惩”,但他并没有将这条警告放在心上。进校后没几天他就开始谋划一次秘密闯入行动,他太想知道图书馆的秘密了。

然而,不知是不是他太幸运了,在他行动的前三天,一个同年级的学生把他想干的事全干了。那人打碎玻璃,企图用锯子锯断窗上的铁栏杆翻入图书馆,结果在他锯第二根铁栏杆的时候,被校工逮个正着。本校的校工都是专门挑选的,个个孔武有力,听说他们过去大多当过兵,所以对付十三四岁的小孩自然不在话下。

那个学生后来有两个星期没来上课,等他再次出现在学校里时,历晓天发现他瘦了一大圈,打听之后才知道,那件事险些让他被开除。为了能让儿子继续留在学校,这个学生的母亲曾多次跑去找校长求情,甚至还不惜下跪,后来可能也是因为“可怜天下父母心”吧,校长勉强同意让他继续回校上课,但在他的《学生操行本》上还是写下了一句话,“因为严重违反校规,处以留校察看处分”。

历晓天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违规行为竟会遭到如此严厉的惩罚,他庆幸自己没有冒险行动。然而,他对旧图书馆的兴趣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减弱,反而越来越强烈,他开始到处打听旧图书馆的过去。

他了解到,原来旧图书馆建于一九三〇年,已经有七十多年的历史了。它的主人原是一个名叫楚汉生的商人,一九三五年他去世后,这栋楼由他的儿子楚杰继承。据说楚杰是个典型的书呆子,生性孤僻,不善交际,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收藏各类古旧书籍,很多邻居都曾看见他家的工人将一摞一摞的线装书搬进小楼,但奇怪的是,楚杰却很少露面。一九六〇年,小楼被收归国有,楚杰一家不得不迁离小楼,但这时人们发现,房子里只有楚杰的妻子一个人。楚杰的妻子解释说,她丈夫自一个月前离家后就没再回来。当时闹哄哄的,没有人听清她在说什么,况且那些年莫名其妙失踪的人多如牛毛,公安机关也没对此引起重视,这件事最后就不了了之。

小楼被没收后,一开始有传闻说,楼内的图书将被全部移至区图书馆保存,而这栋楼将被改为国家的某个办事机关,但这件事却迟迟没有落实,人们只看到不断有各种各样的人进出小楼。他们进去时,大多胸有成竹、意气风发,出来时却无一例外都垂头丧气、神情黯淡。没有人知道他们去小楼干什么,唯一能肯定的是,进出这栋楼的人都不是楚家的亲戚。

这栋小楼一直到八十年代初才被正式划归区文化局所有,曾经有人看见它的门上挂过“图书馆”的字样,但不知何故,它从没对外开放过。一九八一年,这栋小楼所在的区域建立起了一所财经职业学校,图书馆就成了该校的一部分,但它一直处于关闭状态;十年后,财经学校被别的学校合并,在原来的地方又建立起一所新的大型豪华私立中学,就是现在的旭日中学,自那以后,小楼就成了该校的一部分,但因为有禁足令,能进入的人屈指可数。

总而言之,虽然多年来小楼的从属关系一直在变,但它的神秘“气质”却从未改变过,无论是“文革”时代、财经学校时代,还是现在的旭日中学时代,小楼从来都没有向公众打开过它的大门,对大部分人而言,它是名副其实的“禁地”。

所以,当历晓天看见那个男孩肆无忌惮地朝旧图书馆走去时,他的好奇心立刻就被勾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有人堂而皇之地走向那栋小楼。他猜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一定不是本校学生,因为本校学生都知道,这时候校工就在校园里巡逻,稍有什么响动,很可能马上被察觉,况且前不久刚刚发生过“夜闯事件”,谁也不想冒着被开除的危险涉足那块“雷区”。

历晓天也不想冒险,但当他听到,旧图书馆方向传来清脆的门铃声时,他还是身不由己地跟了上去。

他躲在一棵大树后面。

随着一阵吱吱嘎嘎的声音,旧图书馆那扇褐色的木门被徐徐打开,他的心跳立刻加快了,之前他从来没见图书馆的门被打开过。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女孩。他猜她比他大两岁,不会大很多。她穿着一条红色格子裙,柔顺的长头发披在肩上,一对大眼睛充满戒备地望着门口的人。想不到图书馆里还有学生。她是学生吗?历晓天从没在学校见过她。那她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他以为她会开口问点什么,但她却像木雕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盯着那个男孩的脸。最后还是男孩打破了沉默。

“请问,楚杰住在这里吗?”

楚杰?他要找楚杰?自一九六〇年就一去不返的老书呆子楚杰?我不会听错吧?历晓天竖起了耳朵,但他只听到微风吹动树叶的声音。女孩没有回答,她的脸隐没在黑暗中。

“我找他有重要的事,请问他在吗?”男孩急切地问,一边探头朝里张望。

女孩把门关小了一点。

“你是这里的学生吗?”她终于开口了,声音很低沉,听上去好像有点紧张。

“不是。”

女孩笑了笑,历晓天看见她头向上一昂,傲慢地说:“怪不得。”

“我只想知道楚杰是不是在这里。”男孩固执地说。

他一定对小楼的历史一无所知,历晓天想。

“你为什么要找他?”女孩以戏弄的口吻问道。

是啊,为什么?历晓天也想知道,但这时,他隐隐听到不远处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不好,校工来了!历晓天不知道校工每天晚上几点在学校里巡逻,但他知道一个规律,当你最不想见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总是会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你面前。

男孩丝毫没注意到脚步声,他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道:“我有重要的事找他……因为他是最后跟我父母联系的人。我父母在四年前失踪了。”

失踪?这跟楚杰能有什么关系?历晓天觉得好像在听天方夜谭。他不由自主地把头朝外探了探,正好看见那个身穿蓝夹克,头戴棒球帽的男孩从自己的书包里掏出一个什么东西。他想拿给女孩看,但女孩却畏惧地朝后退了一步。

“这是我爸的笔记本。”男孩想解释,但女孩却已经退回到了屋里。她试图关上门,男孩把脚插进了门缝。

“你想干什么?”女孩叫道。

“我只想告诉你,我爸失踪前,真的跟楚杰联系过!你看……”男孩仍然想把笔记本递过去,但这时意外发生了,女孩突然伸手夺过男孩手里的笔记本,随后重重关上了门。

她竟然抢了人家的东西!历晓天大感吃惊。

男孩急了起来,他开始重重拍打旧图书馆的褐色木门,大声嚷道:“喂,你这是在干什么?把笔记本还给我!还给我!我知道你就在里面,把笔记本还给我!”

该死,他这样叫,不是诚心想把校工引过来吗?

果然,沙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同时还伴随着两个校工渐渐清晰的说话声。

“那边那边!”

“我知道是那边!”

“真麻烦,刚处理完一个,又来一个!”

“呵呵,年轻人就是不知死活。只是苦了他们的爹妈。这回校长又有竹杠可敲了!”

历晓天知道,校工之所以能如此旁若无人地大声说话,是因为通往旧图书馆的小径是条死路,他们知道他们的“猎物”除了在那里乖乖就擒外,无路可逃。其实他躲藏的地方也不安全,那棵大树就在旧图书馆的左边,他的前方是光秃秃的小径,身后则是一堵墙。不过他已经想好了,只要趴在泥地里慢慢朝图书馆方向爬行,一直爬出十米远,就能到达大图书馆的右侧,那里正好也有两棵大树,他身材瘦小,从灌木之间穿过去没问题。穿过灌木,他就能轻松抵达图书馆的门口,只要没人注意他身上的泥,他就可以平安无事地离开——这条逃跑路线是他进校不久后研究出来的。

现在是晚上八点,校园里早就人迹罕至了,他相信等他出现在图书馆门口时,那里一定一个人也没有,即便有那么一两个人,现在黑灯瞎火的,谁会注意到他身上的泥?想到这里,他慢慢弯下身子,趴在了泥地里。

这时,他听到一个校工在说话。

“喂,人呢?”

对啊!历晓天骤然想起,刚刚他还听到那个男孩在那里拍门大喊,现在怎么什么声音都没有了?难道这家伙终于注意到危险将至,聪明地躲起来了?可是他能躲到哪儿去?旧图书馆门口光秃秃的,只在左右两边各栽了一棵大树。莫非他躲到右边那棵树后面去了?可那棵树的后面有盏小路灯,如果他躲进去,除非他爬到最高处,藏在树叶里,否则墙上就会留下他的影子。历晓天小心翼翼地探出小半个脑袋朝对面的那堵墙望去,墙上什么也没有,至少他是没看出来。

“他跑哪儿去了?”一个校工在问。

“不知道,刚才我还看见他在门口。”

“会不会是躲那后面去了?”

对方手指着他所在的方向,历晓天顿时浑身绷紧。该死的!他们不会跑到这里来吧!他能感觉到其中一个校工的脚已经踩到了离他不远的一堆树叶上,但这时,小楼的门突然开了。那个校工停住了脚步。

“我看见他到后面去了。”是那女孩的声音。

后面?历晓天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如果她指的是旧图书馆的后面,那根本就只有一堵高墙。对,那里是有扇窗,但那扇窗早就被封死了,历晓天看见过窗里面高高堆起的砖头。那家伙躲到那里有什么用?只要两个校工分别从两头围上去,他就成了瓮中之鳖。历晓天想来想去,那个男孩都只有被抓的份,但他又不甘心现在就走,他还是想看看事情的结果——哪怕是看到又一个牺牲品。

他再次探出小半个头,看见红裙子女孩就站在门口,正在朝图书馆的后面张望,两个校工大概已经赶去围捕那个违禁者了,不见了踪影。历晓天趴在原地,心情复杂地等待着从那个黑暗角落里传来校工得意的笑声和男孩凄惨的求饶声。然而,就在这时,他蓦然看见那个不知名的男孩从图书馆右边的树上轻盈地跳了出来,他猛地推开站在门口的女孩,冲进了图书馆。

哇!他进去了!

历晓天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以免自己叫出声来。

大概隔了两秒钟,他才听见女孩惊恐的尖叫声。等那两个校工慌里慌张地赶到她面前时,她已经语无伦次。

“他,他!他在树上,他,他跑进去了……”她指指身后。

“他进去了?”

“他突然跑出来,推了我,我,我没想到……嗯,对,他,他进去了。”历晓天认为,虽然她说得结结巴巴,但她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她是说那个男孩已经冲进了本校的禁地——旧图书馆。她想让那两校工进去抓人,但校工们却显得有些为难。

其中一个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问道:“他真的进去了?”

“对,他是进去了。”

“他进去了,可我们不一定能进去。”

“什么?!”女孩没听懂他的意思。

“校长只让我们注意不要让人随便进去,但从没说过要是有人闯进去,我们可以进去抓人。”另一个解释。

“其实从来没人闯进去过,我看还是先请示了再说。”前面那个小心谨慎地说。

“先别忙,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人进去,校长可能会怪我们失职?”

“哦,说得对!”

两个校工交换了一下眼神,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

“那我该怎么办?”女孩一筹莫展地看了看他们两个。

“他有多大?”

“是一个男孩,十三四岁,大概是初一学生……”

两个校工再次面面相觑。

“又是一个初中生。”其中一个道。

“只有新生才会干这种蠢事。”另一个点了点头,他又把脸转向那个女孩说道,“他们都一样,只是因为好奇想进去看看,他不会对你们产生任何威胁。”

“可是我们不希望受打扰!我奶奶最讨厌陌生人了!看来,我得给校长打个电话,他必须来处理现在的问题!”女孩口气强硬。

两个校工感受到了压力,其中一个问她:“你现在是希望我们抓住他,还是仅仅希望我们把他赶走?”

女孩从身后拿出一个东西来,历晓天认出那是刚才她从那个男孩手里夺走的笔记本,他听到女孩恶狠狠地说:“这是他的东西!他竟然用一本空本子来骗我!我希望你们抓住他,然后把他丢出这个学校!我的意思是——把他开除!”

两个校工沉默了半晌。

“好吧,我们想想办法。”其中一个校工摸着下巴道,“我现在来喊话,最好他能乖乖出来自首。我喊话的时候,他会打电话给校长。”他指指自己的同伴,“如果校长批准我们进去,我们就‘关门打狗’。你看怎么样?”

“你们看着办吧!不过要快点!我奶奶就快要休息了!”女孩硬邦邦地说着,顺手将那本空本子朝灌木丛里一丢,随后一扭身进了图书馆。那本东西正好砸在历晓天的脚边,他受了惊,但没有动弹。

不一会儿,旧图书馆方向便传来校工的喊话声。他好像随身还带着一个高音喇叭。

“喂,我说,里面的人听着,我知道你是个学生,不是小偷。现在给你五分钟,给我乖乖出来!只要你肯出来,我保证会在校长面前为你求情,让你太太平平地过关。可如果你不出来,一旦被我们抓到,我们不仅会通知你的父母,还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听见了没有?我再说一遍,我知道你是个学生……”

另一个校工则站在一边,对着电话唧唧咕咕,八成是在给校长打电话。

五分钟时间够长,历晓天知道自己完全应该利用这个机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他现在更舍不得走了。他非常好奇那个男孩的命运,校工会进去抓他吗?

打电话的校工显然是得到了某种指示,他收起电话的时候,比之前显得沉稳多了。他走到同伴身边小声嘀咕了两句,然后径直走进了图书馆,最初喊话的那个则继续留在门口。

历晓天明白了,两个校工有明确分工,一个负责进去抓人,另一个则站在门口把守。一分钟后,整个图书馆的灯全被打开了。

历晓天发现,图书馆外墙面的那些玻璃并非装饰性的,原来它们就是图书馆的墙,也就是说,旧图书馆其实是一座由四面玻璃窗围起来的玻璃建筑。一旦打开所有的灯,它就像座矗立在黑暗中的透明光柱,发出耀眼的光。历晓天目瞪口呆地望着这座通体发光的小楼,不由得张大了嘴,这大概才是它的原貌吧。真是太棒了!

蓦然,他看见图书馆的玻璃窗里,一个矮小的身影正飞快地奔上三楼。这是不是那个男孩?肯定是的。在距离他一个楼层的地方,一个高大的人影正在疾步向上追,历晓天的心揪紧了。他本能地希望男孩能顺利逃脱,但看起来希望不大,因为那个校工的步伐显然比男孩更快,更大也更稳健。而且,男孩正在拼命往楼顶跑,那绝对是死路!

历晓天仰头望着图书馆的玻璃墙,心在不住地往下沉。他在考虑是不是该抽身离去,他并不想亲眼目睹一场悲剧发生在一个同龄人身上,可又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被胶水粘住,动弹不得。校工已经追到了楼顶。楼顶上似乎有个大号的电灯泡在发光,他什么都看不见,但他明白,这下那个男孩是完了,他心里已经不抱一丝希望。

这时,他听见开窗的声音。

有人在开窗,是在开窗吗?可惜他看不见。但听声音应该没错。是那家伙吗?他想干什么?想跳楼?如果真的出了人命,那可真的出大事了!

“妈的,他在开窗!不是所有窗都不能开吗?”底楼的校工气急败坏地回头问女孩。

“只有那扇窗能开。如果你们在楼梯上就能追到他,他就不会有机会到顶楼。”女孩道。

校工仰头望着楼顶,声音里夹杂着慌张的喘息,“一定能抓住他,一定能抓住这小子!他没这胆量……”

“如果他不是笨蛋,他就该知道这样跳下来必死无疑!” 女孩的声音冷酷无情。

她说得没错,旧图书馆的楼顶相当于平常大楼的四层楼那么高,而且下面是水泥地。从那上面往下跳,即使不死,也一定会摔成个残废!

残废!天哪……

历晓天屏住了呼吸。

一个人影从楼顶飞了下来,他立刻闭上了眼睛,校工惊恐的吼叫声撕破了黑夜。

“他真的跳了!”

“他真的跳了!”另一个也在叫。

但历晓天却没听到预料中的那声人体摔在水泥地上发出的闷响,他心里想象那应该跟一个大水泥包掉在地上的声音差不多,但他只听到一阵哗啦啦的树叶声。怎么回事?难道那人没掉在水泥地上?

忽然,他感觉有人拉了他一下。他抬起头,心里一阵狂跳,那个跳楼的男孩就站在他面前。

“你是……”他已经被吓傻了。

“快走!”男孩道。他抓起地上的笔记本,先行一步朝灌木丛外的小径奔去。

历晓天来不及细想,立刻从泥地里跳起来,跟上了他的脚步。他们的动作太明显了,校工们马上就发现了他们。他听到校工在旧图书馆门口嘶吼。

“他没死!妈的,他还有同伙!”

他什么时候成了这个人的同伙了?不过,这时候已经没工夫去考虑这些,他知道以现在这种情况,即使他拼命解释,对方也不会相信,所以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想尽一切办法逃离学校。

男孩对图书馆附近的地形非常熟悉。他们跑到小径尽头大图书馆门口,那个男孩径直奔进了大图书馆。

“喂,为什么来这里?”他追上去问道。

“因为只要反锁上门,他们就进不来。”男孩锁上了图书馆的大门。

历晓天看见两个校工已经追到了大门口,其中一个的大鼻子还抵着门上的玻璃窗,热气弄花了整块玻璃,他在朝他们喊:“快开门!臭小子!别以为你们跑得掉!”

可他们只当没听见,转身就跑。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一直奔向后门,这时历晓天心里突然害怕起来,会不会有人在那里等着他们?刚才校工的那句威胁还是在他心里起了作用。他们真能逃跑吗?他们只是小孩,斗得过那两个当过兵的大人吗?后门近在眼前,他正想提醒男孩,也许后门并不安全,却见男孩一拐弯又奔上了楼。

“你要上哪儿?”他问道。

“让他们以为我会跳第二次楼!”男孩道。

“你真的要这么做吗?”历晓天立刻停住了脚步。对方有跳楼的绝技,他可没有。他不准备冒险。

男孩回头看看他,笑了起来。

“别怕,我是在开玩笑,走,我们下楼吧!”男孩说完就奔向图书馆另一头的楼梯。

历晓天完全不明白对方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不过,他还是迅速跟了上去,因为他隐隐觉得这男孩跟别人不一样,也许,他真的有办法让他俩脱离险境。他可不想被校工抓到,然后背上个什么罪名,让校长在他的《学生操行本》上写上几句颠倒黑白的评语,更不想让老妈来学校求情。老妈天生就爱哭,她很可能会从校门口一直哭到校长室,一直哭到所有人都知道为止,那可太丢脸了。这样就算校长最后同意他继续留在学校,他也不想去了。

他跟着男孩一路小跑,又回到了最初反锁的那道门前。现在,那边门口已经没人了,校工到哪里去了?会不会躲在门口?他还没来得及思考,男孩已经打开门锁冲了出去。

“啊!等等我。”他轻喊。

男孩回头对他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他连忙闭上了嘴。

男孩像离弦的箭一般冲向大图书馆对面的花坛,历晓天紧紧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跳进花坛,随后躲在了一片矮冬青后面。

“嘿,他们跑了!”一个校工的声音从图书馆方向传来。

“是啊,妈的!你应该在前门守着。” 另一个埋怨道。

听到这句,前面那个立刻来了火气。

“喂!我可是去帮你!他们有两个!你一个人能抓住两个吗?”

另一个不说话了。

历晓天探出半个头来,看见两个校工已经在大图书馆的门口会合。虽然他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不过从他们说话的语气他不难听出他们此刻心里的懊丧。

“现在该怎么走?”他小声问男孩。

男孩朝他的斜后方望去,历晓天跟着回头望去,却什么都没看见。那个角落里只有几棵参天的梧桐树和一堵三人高的墙。当然,只要翻出那堵墙,他们应该就安全了,可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墙太高了,又没有梯子。难道爬树吗?那不是太危险了?而且爬树速度太慢,恐怕还没等他们爬到树杈上,就已经被校工发现了。

男孩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朝他笑了笑,又捏了捏他的肩膀,道:“嗯,你不胖,应该没问题。”

“什么没问题?”历晓天困惑地看着他。

男孩没回答,开始伸出四肢,迅速朝那个方向移动。冬青太矮了,他只能像蜥蜴一样在地上爬行。历晓天虽然不明白男孩想干什么,但还是很快模仿他的动作在地上爬了起来。

校园里狂风大作,树叶的沙沙声掩盖了校工的说话声和他们沉着的动物一般的脚步声,历晓天能隐隐听到,其中一个校工在图书馆门口大声跟校长通电话,另一个则用手电筒在图书馆四周漫无目的地照来照去。

突然,历晓天感觉自己的手碰到了一个滑溜溜的东西,他平生最怕毛茸茸黏糊糊的小动物了。刹那间,他脑子里涌出一大堆关于老鼠和蟑螂的恐怖影像,这令他失去控制,不由自主地从地上跳起,并且惊慌地大叫起来。等他站直身子,往下看时,才发现那是一只大号的癞蛤蟆。它抬头看了他一眼后,无比骄傲地从他脚边跳过,消失在草丛里。幸亏不是老鼠,他长舒了一口气。

不过,下一秒他就意识到自己已经闯祸了,刚才的那声喊叫无疑暴露了他们的行踪,果然,校工粗重的声音紧接着从后面传来:“他们在那儿!他们在那儿!”

他们追了过来。

现在该怎么办?他朝前望去,发现男孩在他受惊吓的时候已经爬到了墙根旁。

“快过来!”男孩朝他招手,随后径直拉开墙根下面的一堆杂草,钻了进去。

原来那里有个洞!

“他们在那里!”校工在吼。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他立刻撒开腿奔到男孩所在的位置。男孩已经钻出去了,还在外面喊他:“快点,快钻出来。”他不假思索地跪在地上,先把那两本从图书馆借来的书丢进了洞里——凭那两本书,校长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他从众人当中揪出来,所以千万不能丢下——然后一头钻进了这个才不过三十公分高的扁洞。洞可真小,他想如果没有身上的那件外套和厚毛衣,他决不可能爬到一半被卡住。

他能感觉校工已经奔到了眼前,他在心里大声对自己吼,千万不能被他们抓住!只要钻出去,就平安无事了!

他拼命往洞里挤,就在他大半个身体已经完全钻出洞外的那一刻,突然,他感觉自己的脚被抓住了,接着,墙那边传来校工兴奋的狂笑声。

“我抓住他了!”

该死!不能让他抓住我!不能!他开始拼命扭动身体,并将脚抵住泥地,使劲地揉搓。终于,他的鞋掉了出去,就在那一刻,他整个人脱离了控制。他迅速钻出洞去,站了起来。

校工隔着墙发出一阵恼怒的吼叫,他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因为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眼前的一辆白色面包车吸引住了。怎么会有车?

他心里纳闷,却见那个男孩走到车边,拉开车门跟司机说了几句,随后回头催促他。

“快上车!”

这家伙还事先预备了车?

历晓天可以肯定,校工没有看到他的脸。按理说,光凭那只鞋,校长是没办法在学校里找到他的,不过,谁知道那只老刺猬(这是学生给校长起的外号)会不会为了那只鞋大动干戈。

在历晓天的印象中,校长黄宗宪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他相信任何一个神经正常的人都不会仅仅为了健身,无论酷暑严寒,或是大雨倾盆的日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操场中央,每天练习爬行达三十分钟之久。据说,校长的这个习惯已经坚持了八年,难以想象,一个人会连续八年在众人面前干这种事。旧图书馆是他最在乎的学校资产,谁知道那只鞋会不会令他神经搭错?所以,为了稳妥起见,明天得赶紧到商店去买一双一模一样的鞋。

主意打定后,历晓天终于放下心来。这时他注意到,他们的车已经完全离开了旭日中学所在的F区,现在应该是在与F区相邻的D区。他家就在这个区。

“我得回家了。”他自言自语道。

此时,坐在他前排,一直默不做声的男孩回过头来。

“我也要回家了。”男孩道,又问他,“我是在楼顶看见你的,你是旭日中学的学生?”

“是啊。”

“你在灌木丛里干什么?”

“我,我只是好奇。”他支支吾吾地说,“因,因为没人像你这么大胆。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现在还不是。不过也快了。”男孩朝他伸出了手,“我叫贝乐。宝贝的贝,快乐的乐。”

“姓贝的人不多啊。我叫历晓天,历史的历,拂晓的晓,天空的天。”历晓天笑着也伸出了手。他跟贝乐握过手后,又问:“你刚刚跳楼,把我的胆都快吓破了。那是怎么回事?”

“啊哈,那个啊,那是因为我身上装了一个滑翔伞。呵呵,就是这个东西。”男孩把丢在座椅上的外套拿给他看,历晓天发现那件衣服的后背上装有一个小型装置,它看上去有点像吊扇,底座有个小小的发动机,发动机旁边是一排五颜六色、大小不一的按钮。按钮的周围,有人用圆珠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数字,“红色是开关,蓝色那个是控制方向的。有了它,只要我一按开关,就可以从八十米的高空跳下来,安全着陆。”男孩得意洋洋地介绍他的宝贝。

“这是哪儿买的?”历晓天来了兴趣。

“呵呵,这可买不到,这是我五叔的小发明。对了,忘了介绍了,那是我四叔。”贝乐指指前面开车的司机。

四叔五叔?你们家人口可真多啊。

历晓天朝司机的后背望去,就看见对方的后颈衣领上方露出一个黑色的爪子,那应该是文身的一部分。再看这位四叔的长相,光头、山羊胡、银项链、银戒指,头上包着一块蓝底白点的头巾,嘴角还叼着根香烟。

“怎么样,小子?看够了没有?”四叔不太友善地对着后视镜,斜睨了他一眼。

他连忙收回了目光。现在他肯定这是一起有预谋的闯入事件。贝乐不仅摸清了路线,挖了地洞,准备了特殊的逃生装置,还安排了人来接应他。如此煞费苦心,应该不只是对旧图书馆感到好奇吧?难道真的像他说的,跟他父母的事有关?

这时,他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我们学校四周都安装了探头,你有没有检查过?你挖的地洞上面也许就有一个。”他突然担心起来,当时情势紧急,他都顾不上抬头看看墙的上方。

贝乐和四叔同时笑了起来。

“我们早就检查过了,就那个地方上面没探头,所以才在那儿挖的洞。”四叔道。

“可是,你这辆车开到洞口等我们,沿途一定会经过校门口。校门口百分百装了探头,这个我知道,我见过。”他大声道。

四叔在驾驶座上嗤笑了一声,“你这臭小子想得还真多!我当然不会开自己的车,这是从旧车场借来的,车牌是假的!其实它早就报废了。”

这时历晓天才注意到自己的确是坐在一辆非常旧的面包车上,不仅每个座椅上都有洞,而且车的性能也糟糕透顶,一路上它都在不停地颠簸,还时不时地重重摇晃两下。有时候,历晓天觉得自己就好像坐在一个摇篮里,耳边还能听见车里每个零件在嘶吼:“好累啊,让我歇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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