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针锋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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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夏秋宜来说,昨晚令人难忘,尽管他跟夫人已经是多年的夫妻,但她如此主动殷勤,倒还是生平第一次。虽然他明白,她这么做全是为了她那个宝贝儿子。但他还是觉得很满足。昨天晚上,他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新婚之夜。

“玉清。”他醒来时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你是说,今天就让我把阿泰送去广州?”

“是啊。我昨晚上给我哥打了个电话,他说他都安排好了,阿泰到广州后,就直接送他去香港,我姑姑姑父一家都在那里,他去了也有个照应。”她收回了自己的手,却温柔地捋了捋他的头发,“让他走得越远越好,等这事的风头过了,让他再回来。”

“可是我问过阿泰,他说他什么都没干。”

她坐到镜子前,开始擦粉,“你也不是不知道这孩子,不到最后关头,他是不会说实话的。就跟我们小时候一样。你干过什么荒唐事,会当着你父亲的面承认吗?”

夫人是有所指。他们成亲后一年,他曾经包养过一个女孩。后来那女孩死了,这件事,他父亲一直都不知道。

“谁没有年轻过。”他笑道。

她站起身,“是啊,谁没有年轻过?”她轻声叹着气,替他扣上衬衫扣子,“所以,你也得原谅你儿子,他只是太年轻了。”

“你句句话离不开你儿子。”

“我可是十月怀胎把他生下来的。他有什么事,我都得替他担着。”她拍拍他的胸口,“一会儿,你得想想怎么跟希云和梅琳解释那个警察的事。”

“有这个必要吗?”

“我看希云很需要你的解释,她昨天很激动。”

“希云?”

她笑着叹气,“我看她是有点喜欢那个警察。”她坐到镜子前,梳起头来,“昨天忘记提醒你了,你得趁早去打听一下他在南京的家世背景,到时候也好有个准备。”

“我昨天晚上就托人去问了,今天就会有消息。我想好了,不管他有没有背景,到时候,就说这是一场误会,再把张慧真的名字告诉他。他的行李还在这里,我估计他最晚明天就能出来。”

太太注视着镜中的自己,“你还可以告诉他,这案子交给上海巡捕房去办了。他来上海的目的不是要把夏漠带回南京吗?那让他把自己的事做好,其他的事,不用他管。”

砰砰砰,砰砰砰,有人在急急地拍门。

“谁啊。”太太打开门,是竺芳,“阿芳,什么事这么急?”

“是周太太。她跟春兰打起来了。”竺芳心急火燎地说,“老爷,太太,您快去看看吧,要不然得出事。”

“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太厌恶地皱起了眉头,“她们在哪儿?”

“在厨房。”竺芳道。

“她怎么会跟春兰打起来?”他问道。

“周太太说,昨晚上她肚子饿想叫春兰拿吃的给她,可是怎么也找不到春兰。”

竺芳快步在前面走,夏秋宜和太太跟在她身后。现在每次看到竺芳,他都禁不住会想起之前大姐说过的话。他实在无法从竺芳那张苍老衰败的脸上看出任何女性的特征来,也实在难以想象她还曾经“追求”过死去的周子安。会不会又是大姐在捕风捉影?

他们来到厨房,还没进门,就听见他大姐夏春荣的嚎叫声。

“小贱货!眼里没我是吧?我打死你个小贱货!贱胚!小赤佬!”接着是两声清脆的啪啪声,和春兰的尖叫声。

“啊——你凭什么打我!你凭什么打我?我的工钱又不是你付的!雌老虎!穷婊子!给你脸叫你声太太,要不然,我呸!”

啪又是一声脆响。

“雌老虎!雌老虎!”春兰发狂般叫了起来。

他冲进厨房,正好看见春兰朝她大姐冲过去,他一脚飞去正好踢中春兰的腹部,春兰捂着肚子就弯下了身子。

“你翻了天了!”他喝道,“还敢打主人!你今天就给我卷铺盖滚蛋!阿芳,马上给她算账!”

“老爷,是她打我!”春兰捂着肚子哭道。

“她打你,你也不能打她!”他怒道。

这下他大姐哭了出来,“我命好苦,在这里处处受气,连佣人也欺负我!”她哭喊着奔出了厨房。

他赶紧朝旁边的汪妈使眼色,“快去看着点。”

汪妈不太情愿。

“快去啊。”

汪妈这才追了过去。

“到底怎么回事?”他问道。

“她这是在向我示威呢。”他太太在旁边冷冷吐了一句。

他困惑地看着她。

“昨天晚上,我让春兰去做别的事了,所以,她没叫到人。”太太低声在他耳边道,“我吩咐她把车库偷偷擦一遍。”

原来如此。

“再说,是你大姐自己说不吃饭的。谁知道,她后来又到处找吃的。”他太太瞄了一眼跪倒在地板上抽泣的春兰,“春兰,你以后跟秀梅换换,让秀梅去服侍周太太。”

春兰匍匐在太太的脚边磕了三个响头,“谢谢太太,谢谢太太。”

竺芳扶起春兰:“这两天,你少在周太太面前出现。”

“我也不想见着她。”春兰小声说。

“好了,把这里收拾一下。”他太太指着春兰吩咐道。

春兰含泪点头。

“就这么完了?她打我大姐,你还要留着她?”离开厨房的时候,他有点恼火。

他太太笑道:“我可没看见春兰打你大姐,我就看见你大姐打她了,还有你,那一脚怎么踢得过去!”她白了他一眼,“别把丫头不当人。现在可不比过去了。早几十年,你杀个丫头就像杀只鸡。可现在呢?人家也有说理的地方。这丫头要是一时想不开投了河,你说这事传出去好听吗?小报会怎么说?她家里人到时候找你要钱的话,你说你给不给?”

“好吧,好吧,我不管了。”

太太这一串话说得他头疼,他本来也不想管这些家长里短的破事,“总之,你看着办。我不希望再发生同样的事。”

“得了,我会好好安抚你大姐的,你去办正经事吧。”太太道。

他们来到客厅,他大姐蓬头垢面地趴在沙发上痛哭。银娣在一边安慰她。

“大姐,别哭了。小心把眼睛哭瞎了。”

“你还咒我!你这小老婆,给我滚远点!”大姐咆哮道。

他和太太听见银娣的话,都忍不住想笑。

“银娣,你闪远点,你大姐要是发起火了,你肚子里的孩子就遭殃了。她刚刚还把春兰打了一顿。”太太道。

银娣忙闪到了一边。

“大姐啊,”太太走到了他大姐身边,“你何必跟一个下人过不去。希云呢?”

“不知道!今天一大早就没见她。她爹死了,她还怪我,你说她是不是脑子有病!”大姐气哼哼地说。

“大姐,子安的尸体昨天送到上海巡捕房的停尸房去了,他们检验过之后,就会把尸体还给我们,到时候我们就给他下葬。这几天我们也该好好想想怎么给子安办丧事了。他死得那么惨,总得给他办得风光点。”他太太道。

这几句话让大姐眼睛里的怒意消散了一些。

“过会儿我就去打电话,到时候要是送棺材样本来,大姐,你可得一起过来看,我可不知道你中意哪一个。”他太太又道。

大姐轻叹一声,“人都死了,什么样的棺材还不都一样!”

“话是这么说,可总不能随便给他裹张席子吧?我们还是……”

太太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两眼盯着玻璃窗外。他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也是一惊,阿泰?

他怎么又回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太太问他。

他没法回答,但他并不觉得有多惊讶。阿泰从来就不是那种安安分分听父母话的好孩子。

“我哥回来了。”梅琳不知从哪儿跑出来,她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打开了门。

阿泰进了门。没人想到会有接下去的事发生,大姐忽然站起来,劈头盖脸就给了阿泰一个耳光。

“小痞子!杀人犯!”大姐嘴里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几个字。

阿泰被打懵了。

“姑妈!你这是在干什么!”阿泰怒道。

“以为我不知道!小赤佬!”大姐的声音震耳欲聋,“他们突然找人把那警察给抓起来!为什么?当我是瞎子?他们真的在怀疑那个警察吗?他们会为了谁干这种事?就是你!你个小痞子!杀人犯!你把子安还给我!”大姐一边说话,一边上来拉扯阿泰的衣服。

这几句话听得他心头火起。别说家里的下人讨厌他大姐,有时候,他自己也想亲手掐死她。她说的这叫什么屁话!而且当着这么多人!连南京的姑姑也在场!

“大姐,你闹什么闹!”他怒道。

“我闹?你们耍阴的,还不许我说话了?我告诉你希云去哪儿了!我让她去巡捕房了!我让她把你们干的这堆烂事一五一十去跟警察说!你们等着吧!”大姐冷笑,“你们以为把他送走,就万事大吉了?别做梦了!我夏春荣可不是傻子!”

啪!一声脆响,没人想到,竟然是他太太给了他大姐一个耳光。

“夏春荣!你吃错药了!”

“玉清。”

他立即上前拉住了太太的手。

她恶狠狠地甩脱了他。

“你没听到她说什么吗?我看她是疯了!”

大姐捂住脸,充满仇恨地望着她太太冷笑,“沈玉清,你瞧瞧你这狗急跳墙的模样!你瞧瞧你自己!我告诉你,你打我这巴掌,我给你记着!到时候一百倍还在你儿子身上。”

太太脸色铁青地盯着大姐,忽然,她转头朝他看来。

“你大姐疯了!”她缓了一口气道,“赶紧让她回房休息去吧。”

“说我疯了!我才没疯!你们干过什么,你们自己心里最清楚。”大姐还在咆哮。

太太也不说话,默默走到大姐身后,忽然,她操起一个花瓶就朝大姐脑后砸去。

“玉清!”他喊道。已经来不及了。

大姐“啊”地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赶紧!把她扶回房里去!把门锁上!什么地方也别让她去!”现在是太太在咆哮了,她将那砸坏的花瓶,随手丢在地上,“阿芳,去打电话让王医生来一次。”

几个佣人七手八脚地把昏迷不醒的大姐抬了出去。

他禁不住掏出手绢擦汗。

“她醒后,你打算怎么做?”他把太太拉到一边。

“不是我打算怎么做,是她打算怎么做!”太太余怒未消。

“好了好了,你别生气,这事我来处理。我去跟她聊聊,看看她想怎么样?”

“聊什么聊!直接捆了送疯人院!”太太别过头去,盯着她儿子,“你跟我来!”

阿泰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你们这是在干吗?真的当我是……”

“闭嘴!”他喝道。要不是这个混球,也不会有那么多事。他想到这些,真恨不得一掌劈死这个逆子。

刚刚还吵闹不堪的客厅里转眼就只剩下了一脸沉思的夏英奇和茫然无措的银娣。

“姑姑,我们还是去吃早饭吧。我看他们是不会吃了。”发了一阵呆后,银娣终于回过神来了。

“你还好吧?”夏英奇看银娣满脸通红,还在不断喘着粗气,“要不要先坐一会儿?”

银娣摇头,“刚刚孩子踢了我一脚,我刚刚,他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别管他们了,你快坐一会儿。”她连忙扶银娣坐下。

这时候,汪妈带着一个女人走进了客厅。

“朱小姐,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问问太太。”汪妈道。

银娣看见那个女人,向她招手。“朱小姐来啦。”

女人唯唯诺诺地点着头,走了进来。

夏英奇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女人,三十多岁,身材矮胖,剪着清汤挂面的学生头,脸上则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她挎着个大包袱,匆匆走过夏英奇身边时,眼镜从鼻子上滑到了地上,夏英奇连忙替她捡了起来。

“朱小姐。你怎么会来?”银娣问那女人。

“公司已经关门了。今天是我最后一天上班。有些周先生的私人物品,继续留在办公室也不是个事,我就送过来了。”朱小姐回身看了看客厅外的走廊,“可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

“可不是!刚刚这里吵架了。”

银娣小声道,忽然看见了身边的夏英奇,连忙热情地作介绍,“这是朱小姐,周先生的秘书。”她又拍拍夏英奇的手臂,“这是我们家从南京来的姑姑。”

朱小姐听到银娣叫夏英奇“姑姑”,好奇打量起她来。

她笑着解释:“我父亲跟这里老爷的爷爷是同一辈,所以我也成了长辈了。”

朱小姐客气地朝她笑笑。

这时,汪妈走进了客厅。

“朱小姐,太太现在正忙着,让你把东西留下就是了。”

朱小姐点头称好,将她挎着的大包袱放在了茶几上。

“朱小姐,这都是些什么啊?”银娣问道。

“都是周先生平常用的东西,杯子、毛巾和衣服之类的,昨天警察来过后,我就把它们整理了一下。总不能就这么留在那里,这些东西虽然不值钱,但周太太也能留个纪念。”她掏出手绢擦了擦眼睛,随后朝她们点了点头,算是告别,就走了出去。

夏英奇连忙跟上去,“朱小姐,你吃过早饭吗?”现在才早晨七点多,“朱小姐你来得真早。”

听她这么说,银娣也捧着肚子走了过来,“我刚刚还想问呢,叫姑姑抢先了。朱小姐,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干脆吃了早饭再走吧。”

朱小姐摇头道:“不麻烦了。我还是走吧。”

朱小姐可能是最了解周子安的人了。夏英奇可不想让她这么快就走。

“要不咱们到草坪那边的亭子里去坐会儿吧,去饭厅吃也拘束。”她提议。

银娣马上表示同意,“好,我这就去跟厨房说。让他们把点心送到那里去,你们等等我。”

朱小姐想谢绝,银娣忙道:“朱小姐,你别客气。你来一趟不容易,怎么着也得吃碗圆子再走。”

朱小姐听她这么说,也就不坚持了。银娣快步走向厨房。

“二太太,你慢着点。”夏英奇在她身后提醒她。

银娣朝她摇摇手算是回复。

“二太太真是个热心人。”朱小姐颇为感伤地说。

她等着朱小姐说下去,但后者却只是叹气。她也不好追着问,回头正好看见了茶几上的大包袱。

“朱小姐,你说公司关门了?”

“是啊,周先生都不在了,公司还怎么开得下去?”朱小姐苦笑。

这时银娣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了,让他们做点酒酿圆子和桂花糯米糕送过去,来,咱们走。”

她们三人一起离开客厅,跨入草坪,向宅院西边的小亭子走去。

“朱小姐,你为周先生工作多久了?”在路上,夏英奇问朱小姐。

“整整八年了。”

“朱小姐过去是学校的老师。”银娣在一旁道。

朱小姐点点头,侃侃而谈起来。

“那时候我教小学国文,希云是我的学生,有一次周先生去学校接希云,也是凑巧吧,我们聊了会儿天,那时候我丈夫刚刚去世,我还有两个儿子要养,生活挺拮据的,他就问我想不想多干一份工作补贴家用。这对我来说真是求之不得。从那以后,我就周末去周先生的公司上班,后来第二年,学校那边裁人,可能也是某个校长亲戚看中了我这么个位子吧,他们就把我辞了,这以后,我就干脆到周先生公司来了。他给我的薪水不算多,但这工作不累,他又是个非常好的老板,真没想到真没想到,他会被人……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朱小姐说到伤心处,眼泪不自觉地掉了下来,她连忙掏出了手绢擦拭起来。

“这事真的很怕人!”银娣跟着说,“昨晚我给我妈打电话,她一开始还不相信呢。”

亭子就在她们前方。

“来,我们坐下慢慢说。”夏英奇首先走进了亭子,“昨天是我第一天来这里,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朱小姐用手绢擤擤鼻子,“周先生是个好人,他对谁都很好,每个人都很喜欢他,我真不知道谁会做这种事。”

“可是我听说,在过去的一两年中,常有人写恐吓信给他。”她道。

朱小姐愕然地抬头看着她。

“恐吓信?”

她的反应让夏英奇十分意外。如果朱小姐不是演技太好,就是周子安从头到尾都瞒着她。可作为周子安的女秘书,公司的事真的能瞒得住她吗?

“可公司只有我一个员工啊。”朱小姐道。

“只有你一个员工?”

“是啊。”

这一点夏英奇更没想到。看起来,这个公司也就是个小小的皮包公司。不过这样的话,周子安如果有什么事想瞒着朱小姐,就更不容易了。

“那朱小姐你一定在公司身兼数职。请问你平时都做些什么?——你别嫌我多事,我就是好奇,你怎么会不知道那些恐吓信的事。”

朱小姐笑了笑:“我平时就是起草文件,打打字,接接电话,有时候也做一点私事。”

“私事?去百货公司给太太买生日礼物?”她笑道。

“不止,有时候还陪他的朋友去医院看病,还有,有时候会帮他收房租,或者去看一下房子。”

“房子?他有房产?”银娣插嘴道。

“房子是他朋友的,他代为出租。我们用出租房子的中介费来支付公司办公室一部分的租金。”朱小姐说到“我们”两个字的时候,加重了语气,这让夏英奇禁不住多看了她一眼。朱小姐相貌平平,衣着保守而朴素,看起来也不像是会跟有妇之夫有私情的人。不过周子安或许对她没什么感情,那她对周子安呢?

“朱小姐,我接着要问一个问题,你可别生气。”

“没关系,你问吧。”

“你看你们公司就你们两个人,我猜周先生平时一定特别信任你,包括有些你们?话,他不跟太太说,也会跟你说,所以,你跟周先生在一起的时间也许还超过他跟他太太在一起的时间,他对你也许比对他太太更好。”

朱小姐变了脸色。“你是在怀疑我跟周先生。”

“不是我在怀疑,是周太太,你也知道她是哪种人?她难道就从来没怀疑过。”

朱小姐似乎被点到了痛处,“她脑子有病!”她的脸微微有些泛红,“我跟周先生是最普通的工作关系,他雇用我,是因为一方面我家里困难,他想帮帮我,另一方面,那时候他公司刚开张,也请不起全职雇员。当然,我想他也是看我人老实吧。他信任我,这是真的,我也信任他。至于那个女人,她要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也没办法,反正今后也不会再见面了。”

“朱小姐为人正派,才不是那种人!”银娣道。

朱小姐感激地朝她点点头。

“不过,我看周太太也不是无中生有。因为她这脾气,难保周先生不另找安慰。”夏英奇道,“朱小姐,你是周先生最信任的人,我们悄悄问一句,他有女朋友吗?”

朱小姐露出被冒犯的神情。

“我为他工作那么多年,从来没见过比他更正派的人了!他从来没找过什么女朋友,他对他太太最忠诚了!可惜……”

她又叹气。

这时,喜燕正好端了点心过来。

“来,来,先吃点心吧。”银娣招呼道,“这是我们家刘妈做的,刘妈烧菜一般,但做点心手艺是一流的,你尝尝这桂花糕。”

朱小姐边道谢边举起筷子,夹了一块软糯的桂花糕放入嘴里。

“好吃吧?”银娣问她。

朱小姐点头微笑,“真的好吃。”现在她心情看上去好多了。

“姑姑你也吃啊。”银娣又招呼夏英奇。

“我之前刚刚吃过东西,就不吃了。”

银娣朝她皱皱鼻子,“姑姑一定是怕发胖。其实你已经够苗条了,女人也不能太瘦,瘦了容易显老。”

她朝银娣笑笑。多年前,母亲对她的家训之一就是,“少吃一口健康长寿”。

所以从小到大,她都没贪吃过什么,即便再喜欢的食物,也最多三口。

见她们吃得开心,夏英奇又把话题引向了周子安。

“朱小姐,你们在公司工作,平时的午饭是怎么解决的?”

“我平时都自己带饭,公司里有个蒸炉,要吃的时候就蒸一下。周先生平时不在公司吃。公司旁边有个馄饨摊,他有时会去那里,还有时候,他会去朋友家吃。他不是个很讲究吃的人。”

也就是说,周子安不跟朱小姐一起吃饭。这段时间朱小姐既不知道他在哪里,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更不知道他跟谁在一起。

“他也经常回家吃饭的。”银娣一边吃酒酿圆子,一边说,“他不讲究吃的菜,但他讲究吃饭的环境。他喜欢在园子里吃饭。就是这儿,他经常中午一个人在这里吃饭。”

“是吗?”夏英奇禁不住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颇为精致的小亭子,四边是草坪,后面则是一个人工挖凿的小池子。

“他一个人在这里吃饭?那他太太不说他吗?”

“他直接从厨房拿了饭菜来这里的,根本不经过餐厅。要不是有一次厨房的刘妈跟我提起这事,我们还都不知道。后来太太跟我说,他肯定是想一个人清净清净,我们说好了,都不告诉他太太。所以我估计,他太太现在都还不知道有这种事呢。”

“他为什么不跟他太太一起吃饭?”

“大概是懒得看见她吧!”

银娣道,“过去服侍过我的丫头告诉我。”

她下意识地朝两边看看,“希云不是亲生的,是他们抱来的。那女人就因为生不出孩子才跟婆家处不好的,后来她假装怀孕,让周子安出去给她找了个孩子。”

夏英奇听到这里又是一惊,“希云不是亲生的?”

朱小姐也十分意外,“二太太,这种事可不能乱说啊!”

“我哪有乱说。周太太当年让她婆婆赶回家,就是巧云的姐姐服侍她的。有一次,她偶尔听见那女人跟周先生说的话,这才知道,原来她嫁到周家后,怀孕过,但不知怎么就掉了,医生看过后,说她宫寒,生不出孩子。巧云她姐听得清清楚楚,那女人让周先生去找个孩子来冒充是她生的。后来过了一个月,周太太突然说自己怀孕了,接着她就抱怨刘妈烧的菜太油不合她的口味,吵吵闹闹几天后,就搬走了,听说也没去婆婆家,就是在婆家附近租了个房子,请了个娘姨,本来这边的夏老太爷听说她怀孕了,想把巧云她姐派去服侍她的,可她偏偏就不要,也不准别人去看她,她说她心烦,不想看到任何人,所以,她大肚子的那段时间,压根儿没人见过她。她什么时候生的,也没人知道。直到孩子快两岁时,老太爷才见到孩子第一面。巧云的姐姐说,因为这件事,老太爷挺生气的,那女人带着孩子来磕头,老太爷故意躲在屋里不出来,后来那女人在门口跪了一个小时,又大哭了一场,老太爷这才原谅了她。那时候,她是隔三差五回来住几天。希云六岁的时候,她又跟她婆婆大吵一架,之后她家三口才正式搬回来住。”银娣吃了两口酒酿圆子后,接着道,“她回来后没多久,就找了个借口把巧云的姐姐给打发回去了。”

虽然未经证实,但夏英奇相信银娣的话中至少有七八分是真的。

“这可真没想到。”

朱小姐非常震惊,“不过希云小姐又漂亮又能干,脾气又好,也的确不像是她生的!我听周先生说,他太太对女儿很凶!也不怎么肯在女儿身上花钱。”

“听来听去,周太太好像对谁都不怎么样。”夏英奇道。

银娣挤挤她:“她有个干娘。她对她干娘还不错。每年11月4日都去苏州给她过生日,还送很多东西。只不过,从前几年开始,她就不让周子安去了,每次就她一个人去。”

“这是为什么?”夏英奇道。

“她这么做当然是为了钱了。太太跟我说,她一个人去拜寿就是不想让周子安知道她干娘留给她多少钱。她干娘好像已经八十多了,这几年身体一直不好。”

“连丈夫都防,她算得真精。”朱小姐道。

“她是死要钱的那种人。其实我看周子安一点都不喜欢她。”银娣撇撇嘴。

“既然如此,他就没想过离婚?”夏英奇直截了当问。

“我看他是不会离婚的,他怕他太太,估计离婚两个字一出口,就要挨耳光了。再说,他也怕得罪他太太的弟弟。当初开这家公司的钱,就是这里的夏先生资助的。他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听说那时候,夏先生跟他说,只要他好好照顾他姐姐,他就会永远支持他。后来,夏先生就给他一笔钱做生意,你们也知道,男人以事业为重嘛。”

朱小姐无奈地摇头。

“周先生最近有没有提起他太太?”夏英奇道,“我在想,如果他们吵架吵得很凶,那没准也许凶手就是她,我哥哥说,他们进入墓园的时候,听见一个男人在大声说话,好像在骂人。”

“姑姑,周子安是没胆量骂他太太的啦。”银娣提出了异议,“说句实在话,那个女人就算有一百个不是,对周子安还是一心一意的。你们想,赶走了周子安,她找谁去啊!巧云告诉我,她说当年那女人回娘家向夏老太爷哭诉,说她婆婆要害她,要老太爷替她作主,让周子安上门当招女婿,当时她就被老太爷劈头盖脸一顿骂。老太爷问她,如果子安不肯呢?如果他就此把你休了怎么办?老太爷还问她,你是不是想被休回家,一辈子让人笑话?后来她大概想想老太爷说得也对,就没再提这事了。所以我说,她很怕周子安离开他。如果周子安走了,你们说,还有谁要她?”

银娣说得振振有辞,夏英奇也承认她说得有道理,但她还有个疑问。

“如果周先生去世,他身后的遗产应该是归他太太和女儿所有吧?”

“周子安有遗产吗?”银娣反问她,“如果他真的有钱,为什么老爷每个月给周太太两百块零花钱?那可是跟我一样多呢。”

“周子安有没有钱,朱小姐肯定知道。”夏英奇看向朱小姐。

“钱的事,我是不太清楚,账目不归我管。但老实说,我不觉得他很有钱,他平时都很节俭。当然,我也不觉得是他太太杀了他。”朱小姐放下了筷子,“尽管我不喜欢他太太,可我觉得,他们就是一对普通的夫妻,一辈子吵吵闹闹的,但骨子里还是相互依赖的。周太太如果不是那么在乎周先生,她也不会吃醋,对不对?”

“朱小姐把我想的也说了。”银娣笑道。

“如果不是他太太,那又会是谁呢?”夏英奇自言自语,接着又问,“看起来,他好像也没什么仇人。对了,朱小姐,你最后一次看见周先生是什么时候?”

“是前天傍晚。”

“前天?昨天他没去公司吗?”

朱秀云摇头。

可据她所知,周子安昨天一早就离开家时去上班了。如果他没去公司,那他去了哪里?

“昨天他有没有跟你联系过?”

朱秀云再次摇头:“就是快中午的时候,跟我打了个电话,让我先别把公司要关闭的事告诉别人。所以这里的夏老爷来电话,我也没说。”

“那前天呢?他是几点来上班的,又是几点离开的,他有没有见过什么特别的客户,或者那天是否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她问完一连串的问题,觉得有点不妥,连忙又补充道,“你别怪我问得多,通常在发生这种事之前,总会有些征兆的。你是她最信任的人,也是唯一的员工,你好好想想,也许能想起什么来。”

“警察也让我好好想想,我真的是已经想破头了。”朱小姐显得十分无奈,“那天公司没有客户,他早上八点多到了之后,就在他自己的办公室整理文件,要说那天发生过什么怪事,那就是下班前,他把这个月的薪水都付给我了,他还另外多付了我一个月的薪水。”

“这是为什么?”

“他说他打算结束这家公司。另外再开一家公司。他让我回去休息几个月,等他安排好了,就通知我。”

“可你昨天也去上班了,是吗?”夏英奇问道。

“是啊。他让我做些整理工作。”

“什么是整理工作?”

“他让我把公司的文件都烧了。”

“烧了?”

朱小姐点点头,“都是过去五年来签的合同,还有些有往来的信件,我昨天上午就按照他的吩咐都烧了,他说到时候会重新开始,想不到……”

“他要关了公司?”银娣也很惊讶,“他在家里可是一个字也没提过。他太太肯定也不知道。”

“也许是生意好,要扩大经营吧。”夏英奇道。

朱小姐苦笑,“才不是呢。公司的生意其实一点都不好。”

“是吗?”

“我不知道公司究竟是不是赚钱,但就我看到的生意,我觉得这公司能撑到现在也不容易了,在这种情况下,他还付我两个月的薪水,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朱小姐哽咽道。

“你真的从来没见过恐吓信?”夏英奇又提起了之前的话题。

朱小姐摇头,“从来没人寄过这种信来。”

“在生意上,周先生有没有跟谁发生过矛盾?”

朱小姐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租赁业务能有什么矛盾?”

这下她就更不明白了,“租赁业务?”

银娣也很吃惊。“他不是一直在做外贸生意的吗?他不是一直在卖美国的奶粉、还有什么泰国的榴莲吗?上次他还带回家给我们吃呢。”

朱小姐显得很茫然。

“我们公司其实就是只做租赁业务。”她强调。

银娣和夏英奇面面相觑。

“你说租赁业务,到底是指什么?”

“什么都做。房子、汽车、自行车,有时候也租人,我刚刚说过吗?有时候我会陪人去看病,这也算业务。所有这些都是现钱业务,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没有谁不满意过。”

如果是这样,那恐吓信又是怎么回事?

“可我听说,两个月前,有个女客户找过他麻烦,据说是投资失败了,有没有这件事?”她追问道。

“是啊是啊,”银娣也跟着说,“这女的还吵到家门口来了,后来怎么样了?”

朱小姐这次倒没否认,“刚刚警察问了,这个女人的事我知道,可她没有投资过什么项目,我们公司也没有什么项目可给她投资的。”

“或许你不知道呢?”

“那怎么会?这个客户最初还是我接待的。这个女人的事我记得蛮清楚,她是想租辆车……”

朱小姐弯身从她的手提包里取出一张报纸,“她是看了这个广告后过来的。”她把报纸递给夏英奇。

报纸上的角落里登着一则广告:

“及时雨公司提供各类租赁业务,价格公道,随叫随到,欢迎来电咨询。”

“她来我们公司,是想租辆车给她儿子开。”朱小姐解释道,“她儿子十七岁,一直很想要一辆车,可她觉得买车还早。她答应儿子,只要他考试拿第一名,就在他生日那天,租辆车让他开一个星期过过瘾。结果他儿子很争气,果真考了个第一名。这样,她也得遵守承诺啊。她看了广告后,联系我们公司,不出几天,就上门付了押金,接着,当天晚上就把车取走了。可她儿子技术不行,大概也才学会不久吧,车开了两天就出了车祸,连人带车掉进了河里。车捞上来后,都报废了。周先生没办法,答应赔钱给车主。车也不是我们的。既然车没了,当然得没收她交的押金啦。就这样,一夜之间,她儿子没了,钱也没了。我很同情她,可我们也没办法,我们还得赔钱给那车主呢。”朱小姐重重叹气,“人要是倒霉起来,那真是老天爷也没辙。后来周先生还是赔了她几百块钱才算把事情解决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那他干吗要跟我们说,她参加了什么女浴室的投资,结果血本无归……”

“我猜是周先生不想让你们知道他在干租赁吧!”

朱小姐声音低了下来,“他也是个爱面子的人,周太太又特别计较,有些事他也不想让他太太知道……”

“那倒是,如果让他老婆知道,一定要骂他没出息。他老婆最势利了。”银娣道。

“那辆车的车主是谁?”夏英奇又问。

朱小姐很意外她会这么问,但还是很快回答了她:“那是周先生的朋友,我不清楚。”

“出事之后,这个车主来过吗?”

“没有。但我听到周先生给那个人打过电话说这件事,周先生在电话里答应对方,要赔钱。挂完电话后,周先生对我说,他朋友也很生气,当时他还跟我商量,以后遇到类似的事,要不要先买个保险。”

“这是发生在什么时候的事?”

“几个月前吧,她儿子8月2日出的事。那天的事我还记得很清楚,当时我在办公室,接到巡捕房的电话,吓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

“这个女客户叫什么名字啊?”她又问。

“哎呦,姑姑,你问得真多啊。”银娣拍了她一下。

她不好意思地笑:“我就是好奇啊。她叫什么名字?”

“沈素珍。”朱小姐又从包里掏出一张纸来,“这是她当初签的合同,我处理那些文件时遗漏了,原来它一直被放在周先生的抽屉里,今天早上警察检查的时候我才发现,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是没用,我也打算烧了。”

夏英奇一看,那果真是一份合同。上面不过寥寥数字,说明了租赁的物品名称,租赁期限,押金数目,归还日期,以及如果车辆损坏,租赁者需要赔偿的金额等等。合同的最后有人用毛笔写了三个字“沈素珍”,甲乙双方都按了个手印。

“她跟我一样,是个寡妇。”朱小姐道,“她老公原先是做粮米生意的,去世后给她留了栋弄堂房子。她虽然没工作,但靠出租房子过得也不错。但谁知道,儿子突然没了,也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呢。”

“你后来没跟她联系过吗?”

“周先生说,他出了两百块钱给她,为她儿子做了个大法事。她后来就没再找来了。我想她也是自己想明白了吧,她找我们也没用,人死不能复生哪。”朱小姐深深叹了口气。

“那后来周先生到底赔了多少钱给那个车主?”

“这我也不清楚了。但周先生有天告诉我,他已经把这件事都处理好了。”

“再问个问题,你说你们是租赁业务,那你们平时出租的东西,都在哪里?汽车在办公室肯定放不下吧?”

“平时我们办公处不存货的。”朱小姐道,“就那么两间屋子,哪有地方放啊。是客人提了要求,周先生才去找东西。一般他们会先打电话来咨询。比如有人要租车,他会先打电话来问,我们这里有没有车,租金和押金是多少。我们根据原先做好的价格表报价,等在电话里敲定之后,周先生再去找车子。”

“你说那辆车是他朋友的。那周先生用他的车,有没有合同?”

朱小姐摇头,“这是周先生弄来的,我也不清楚。我也没看见那些合同。估计他朋友也是看他的面子才给他的。”

“那个车主的名字你还记得吗?”

“我不知道,周先生没说过。”

“那对方的电话呢?”

朱秀云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你是不是碰巧看到过那个电话号码?”

“是。”朱秀云低头看着自己的包,隔了会儿才抬起头,“现在周先生不在了,我说了也没什么关系了。那个女的有一次来我们公司,她在我面前哭哭啼啼的,她说周先生不回来,她就不走。那天周先生不在,我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可我也没办法啊,后来我想起来,周先生说,他去找车主谈事情了,他出门前给那个车主挂过一个电话,”她说话时,有些心虚,“我那时候急着想找他回来,就让接线员帮我查一下之前往外拨的那个电话……”

“然后呢?”

“接线员给我拨了那个号码,可接电话的是希云小姐。”

“希云?”银娣吃惊地问。

朱秀云点头,“她有几次打电话来公司,所以我听得出她的声音。那次我问她是不是希云,她也承认自己是。我问她,周先生有没有在她那里?她好像很奇怪,她说,我爸去上班了,怎么会在家里?”

“你是说,周先生实际上是打了个电话回家?”

朱小姐点点头。

“你问过他吗?”

“我没问过他,他也没跟我提起过。我想也许有些事,他不想让我知道。”

夏秋宜坐在大姐的床边,等了二十多分钟后,大姐才慢慢苏醒过来。

“沈玉清!”大姐一睁开眼睛就咬牙切齿地叫着他太太的名字,这让他再次肯定,他是不能让大姐继续在这里住下去了。

“大姐,王医生已经来过了。他说你的伤口不大,其实只有很小的一个口子,他给你敷过药,休息几天就好了。”

“很小的口子!”大姐朝他瞪眼。

“你也真是的,你知道玉清最在乎的就是阿泰,你还这么乱说话,她怎么可能不急?”他尽量好言好语。

大姐白了他一眼,“我管她在乎谁!她儿子杀了子安,她现在还想来杀我……”

她想坐起来,但脑后的伤口迫使她立刻躺了下来。

“你快躺下吧!”他嫌恶地看着她,这女人要不是自己的亲姐姐,他早就把她扔到大街上去了,“你要不是胡说八道,她也不会这么对你!你说阿泰杀了人,这话能乱说吗?”

“就是他!不然你们为什么一头把警察送到巡捕房,另一头又把阿泰送走?”

“那警察是有疑点,出事那天晚上,有一段时间,墓地那里只有他一个人!谁告诉你我把阿泰送走了?我是让他去广州见一个客户!”

“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反正我是不信!”

“大姐,我再说一遍,阿泰不是凶手,你说他怎么可能杀了周子安?他们关系一直都很好。”

看到大姐在冷笑,他清了清喉咙,“好吧,我长话短说。大姐,你没有证据证明阿泰是凶手,就光凭我们送走他这一点吗?那也太薄弱了,哪个警察会信你的话?”

“南京来的那个警察,他会信的,他也是这么想的。如果他没这么想,如果他没有怀疑阿泰,你们不会惊慌失措地把阿泰送走,还说什么让他到广州去见客户的鬼话,好,我也承认,我没证据,”大姐笑道,“但只要我活着,我会一遍一遍向我认识的每个人重复我的想法,只要我活着。当然,看你老婆的架势,她是不打算让我活了。”

她指指自己受伤的头,“要证据吗?这就是证据!我要是死了,人人都知道她是在杀人灭口。我已经把我的想法告诉希云了,你们除非连她也一起杀。”

“什么杀不杀的!谁要杀你!”他恼火地打断了她的话,“是你自己说话没分寸!惹火了玉清!好了!我明说了,你不能再在这里住下去了。等你好了,你就搬走。”

“让我搬走?我住哪儿去?”

“我给你买房子!不过……”他再度靠近她的床,“如果你在外面胡说八道,别说房子没了,连女儿都没了!”

“哎呦,还威胁我!什么叫女儿都没了?”

“我会把你关进疯人院,让你一辈子待在里面。你别想出来,更别想再见希云。”他走到窗前,背对着她,“两条路,你自己考虑吧。”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他几乎以为她已经睡着了,但当他转过身来时,发现她的眼睛睁得很大。

“我要带花园的洋房。”她道。

他笑了笑,“可以。”但他还是不放心,“你得保证以后不再胡说八道。”

“好吧。等我走了,你就可以让那两个穷亲戚留下来了。”她阴阳怪气地说。

“那我们就算谈妥了。你好好休息。”

他去拉门的时候,她又叫他。

“夏秋宜。”

他转过头来,一只鞋子扔在他身上。

“你这个怕老婆的废物!滚!”

大姐用尽力气吼出这句话后,倒在了枕头上。

朱小姐才刚走出夏宅,就听到有人在身后叫她,她一回头,发现是之前一起吃过早点的夏家姑姑。

“原来是姑小姐。”她停下脚步。她对这位年轻的长辈印象很好,不仅漂亮文雅,而且平易近人。希云也漂亮,但总有点高高在上的感觉。

“你好,朱小姐。我想问你一件事。”姑小姐走近她。

“什么事啊?”

“你有没有听说过张慧真这个名字?”姑小姐问道。

这个名字她完全没印象。

“我没听说过。”

“那你知不知道,那个沈素珍原来住在哪里?你刚才的那份合同里并没有写明她的住址。”

这位姑小姐特意追出门来,就是为了问这两个问题吗?她为什么想知道这些?她为什么如此热心?真奇怪。

姑小姐大概看出了她的疑惑。

“朱小姐,不瞒你说,我跟哥哥到这里之后,周太太就没给过我们好脸色。周先生的事,她怪在我们头上,说是我们带来了霉运。”

“胡说八道!”她完全相信姑小姐的话,因为她自己也有亲身经历,“你别理她!她也这么说过我。自从她知道我是个寡妇后,就一直让周先生解雇我,说只要有我在,公司就不会有发展。每次看见我,她也一样没好脸色。唉,现在还让她说中了!真是的!”她想想就生气。

“所以啊,”姑小姐道,“我想尽快找到周先生被杀的原因……”

“可周先生被杀的事,不是应该巡捕房来管吗?”

姑小姐笑,“我是想找找线索,然后告诉巡捕房,如果他们能快点抓到凶手,那我也能出口气了,你说是吗?”

她听到这句,马上道:“姑小姐,你想问什么尽管说,我能帮你的一定帮。周她。先生已经死了,那女人也不是我的老板娘,我才不怕她呢。”

姑小姐笑着朝她点头。

“那你先告诉我沈素珍的地址。”

“地址我是不知道,但我有她的电话号码,我给她打过电话,但从来没去见过她。”朱小姐翻开手提包,从里面翻出一本线装簿子出来,翻了一会儿,找到了她要找的电话号码,“就是这个。”她毫不犹豫地撕下那张纸给了姑小姐。

阿泰火冒三丈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他实在不明白,母亲怎么会把他当成杀人凶手,她就这么看待自己的儿子?是!他过去是闯过几次祸,也曾经把人打伤过。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会去杀人!而且还是周子安,不管怎么说,撇开亲戚关系,他们也算比较投缘。他怎么会杀他?

“我再说一遍,我没有杀人。”他耐着性子说道。

可惜母亲根本不相信他。

“那你说。你向我要那两千块是干什么用?”母亲问他。

“我缺钱了。就这么简单。”

“那你跟张慧真是什么关系?”

他笑着摊手。

“我跟张慧真?我跟她能有什么关系?好吧,她对我是有点意思,她对谁都那样,我可不想跟她这种女人有什么关系……”

父亲正好进来,阿泰抬眼看看母亲,他知道母亲明白他在说什么,“总之,我跟张慧真没有任何关系。”

“她怀孕了,你知道吗?”母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是吗?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连碰都没碰过她。”

母亲看着他,“有一次,我看见你开车带她一起回来。你们有说有笑的!”

“这算什么?她出去见朋友,我在街上正好碰到她,就把她带回来了。”

“她去见朋友?她去见什么朋友?”

“我怎么会知道?她又没告诉我!”

母亲叹气。

“阿泰,如果你不跟我们说实话,我们怎么帮你?”她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

他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他觉得再争辩也是白搭。

“你们问我的话,我都回答了,我也告诉过你们了,我没杀过人,也没偷过什么烟土。我跟张慧真也没任何关系。我当然更没写过什么恐吓信!我都说完了,随便你们信不信。我现在累了。我要回房休息。”他去拉门,还没等母亲叫他,他就大声喝道,“别烦我!”

他随即开门走了出去。

夏英奇回到夏宅后,便拨通了朱小姐给她的那个电话号码。电话铃响了一阵,一直都没人接。她现在很想见见沈素珍,核实一下周子安的说法。从朱小姐的叙述可以知道,周子安从没告诉过家里人沈素珍找他闹事的真正原因。

当然,朱小姐的解释是“他怕太太怪他没出息”。可事实真是如此吗?显然,这多半都是朱小姐的臆测,而且周子安也不会把实话都告诉朱小姐。所以,她觉得了解真相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找事件中的主角去核实。她有没有租过车?她为什么吵上门来?周子安是不是真的用两百块钱为她儿子做了法事。这些都是她想知道的。

但是电话没人接,是不是沈素珍出去了?

她找接线员查了一下这个电话的地址。

“东门路冬晋里23号。”

夏英奇打算亲自去一趟。这个女人似乎是唯一跟周子安有过节的人。如果唐震云没有被关起来,应该也会去找这条线索,现在却让她占了先机,知道他在巡捕房过得怎么样,第一次被当作犯人滋味一定不好受。

“姑婆,你在做什么?”

她放下电话时,梅琳进了客厅。

“打电话给房东太太,问问她房子租出去了没有。”她随口撒了个谎。

梅琳走到她跟前,轻声道:“你现在不用去找房子了,大姑这下可是真的得罪我妈了,我看不久之后,她就会搬出去。”她四下看看,轻声道,“我刚刚路过小客厅,听到我爸跟我妈说,他要给大姑买个带花园的洋房。她如果搬走,你就不用再搬出去了。”

夏英奇心头一喜。人穷就是志短,这是没办法的事。她也想硬气一些,接到逐客令后立即就提起行李走人。但想到哥哥的伤,想到以后每个月都要付出去的房租,她就犹豫了。人人都有自尊心,但太把自尊心当回事,就只能是自讨苦吃。

尤其她现在的情况,也实在没资格谈什么自尊心,活命才是最要紧的。

“你哥哥跟你父母谈得怎么样?”她问道。

梅琳朝她皱皱鼻子:“我不知道,应该没什么事吧。我大姑真的是脑子有病!居然说我哥是凶手!我哥怎么会杀人?”

他至少偷了烟土。她心道,至于他是不是杀了周子安就不得而知了。

“姑婆,姑婆,”梅琳推了推她,“你千万不能把昨晚的事告诉我父母。”梅琳提醒她。

她点点头。

“你这里有没有张小姐的照片?”她问道。

“我有啊。”

“能不能拿来给我?”

梅琳困惑不解地看着她,“姑婆,你要张小姐的照片干什么?”

“昨天是谁跟我说,只要愿意替她保密,就什么都答应我的?”她笑着反问。

梅琳撇撇嘴:“好吧。这是小事一桩。我去拿给你。”

她跟梅琳一起走向二楼梅琳的房间,在楼梯口,正好碰到阿泰匆匆奔上顶楼。

他回来就是来拿他的宝贝的吧。不知道他发现那东西已经不翼而飞,会是什么反应。想到这里,她禁不住心头一紧。

唐震云翻遍整栋房子都没找到那批烟土,他怎么会想到,那东西其实根本不在房子里,而是被捆在树杈上。只要站在顶楼房间的窗台上,手朝上一撩,就能拿到那东西。昨天半夜她站在窗台上朝下望的情景,她现在想来都有些后怕。

“找到了吗?”一想到阿泰去了顶楼,她就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她现在急于要离开这里。

梅琳终于从抽屉的最里面找出一张张慧真的单人照来。

“谢谢。”她的心怦怦跳,她听见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她的手心开始出汗了。

他一定是发现了!他一定是发现了!他就是偷烟土的人!毫无疑问!但他会是凶手吗?如果他不是?夏秋宜有必要买一栋房子来堵住夏春荣的嘴吗?

她拿了照片离开梅琳的房间时,差点跟阿泰撞个满怀。

她来不及细想,连招呼也没打,就从阿泰身边走过,飞快地下楼,直奔花园。

她要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夏宅。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回来。她对他的了解实在太少,她唯一知道的就是,他确实偷了烟土。然而他到底有没有杀人,这一点她不确定,所以现在还不是跟他狭路相逢的时候。她虽然从未敲诈过谁,但她知道,干这种事,如果准备不充足,很可能会玩火自焚。

她奔出夏宅,叫了一辆黄包车,“去东门路。”她知道那地方离夏宅并不算远。

黄包车夫吆喝了一声,开动了。

她坐上黄包车后,忍不住回头望。谢天谢地,阿泰没有追出来。

阿泰砰地一声关上了梅琳的房门。

“哥,怎么了……?”梅琳看着哥哥,后者的怒火让她莫名其妙。

阿泰瞪着她妹妹。说实在的,他不相信他这个娇生惯养,肥硕又任性的傻妹妹会爬上窗台,偷走他藏在树杈上的烟土。她没这胆子,更没这份聪明才智。但他还是要试试她。

他打开妹妹的衣柜,“这里面哪件衣服,你最喜欢?”

梅琳困惑地看着他,“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好吧。是那件红色的,张小姐说我穿了像茶花女。”

好吧,茶花女!他从衣架上拉下这件衣服,转身就走。

“哥,这拿着我的衣服去哪儿?”

阿泰一言不发地上了楼。

梅琳跟了上来。

“哥,你干吗拿我的衣服?你要把我的衣服拿到哪里去?”她在他身后不住地问。

他没回答,一脚跨入张慧真的房间,等梅琳进门后,他在她身后关上了门。

梅琳茫然无措地看着他。

“哥,你在搞什么名堂?为什么把我的衣服拿到这里来?”

他没搭理她,打开窗户把那件衣服往外一丢,那件衣服正好挂在了树杈上。

“好了,去把它拿回来。”他对她说。

她看着他,一股怒气涌上了她的脸。

“这个家的人是怎么回事?都疯了吗?你为什么把我的衣服丢出去?你的脑子是不是灌粪了?”

他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拉到窗前,“看,你最喜欢的衣服在那里,如果你不去拿,没多多久,上面就会沾满了鸟屎……”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尖叫。

“去拿回来!去!”他推了她一下。

“你干吗?”她怒道,“我要去告诉爸妈,我……”

“如果你敢去告状,我就把这件衣服撕成碎片!”他站在她身后,把她往窗外推,她吓得脸色发白,双脚拼命踢他。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放开我!”

他仍把梅琳往外推。她就算再肥硕也是个女流之辈,眼看着她的半个身体已经在窗外了。

“你干吗不站上去?你的裙子就在那里?为什么不去拿回来?”他问她。

“啊——妈,妈——”她吓得尖叫起来。

他把她拉回来时,她已经泪流满面。

“哼!没用的家伙!怕成这样!你不是踩上去过吗?”他笑话她。

她抬起眼泪纵横的脸,愤恨地看着他:“神经病!你这神经病!谁说我踩上去过?我干吗要踩上窗台?我有病是不是?”她一边说,一边冲上来拼命捶打他,“混蛋混蛋!神经病!赖麻皮!十三点!臭瘪三!”

他把她一下子推开,笑道。

“我来的时候,发现了脚印。不是你?还会有谁?”

“脚印?”她好像被吓了一跳。紧接着,她惊慌失措地跑到窗台前查看,“没有啊,哪来的脚印?”

妹妹的反应告诉他,她一定有秘密。他决定激她一激。

“可能是我猜错了。如果不是你,就是有小偷来,我去告诉爸。”他说着就要去拉门。

“别……”她拉住了他的手。他看着她,“不是你,就是小偷。家里出了小偷,当然要告诉爸妈。你说呢?”

“哥……”

她眼里的愤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害羞和恐惧。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他缩回手,走到屋子中间。

她犹豫了片刻,才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他在床边坐下。

“什么事?”

“我有个朋友来过,但他不会偷东西的,他不是小偷。”

“你说的朋友,意思是——情郎?”

她害羞地点头。

他压抑着怒火,盯着他妹妹,谁能想到,他妹妹这样的肥女也会有秘密情人。

她真是不知羞耻!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小偷。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激动吗?我在那棵树上藏了件东西,可今天进门,突然发现不见了。这个房间只有你有钥匙。”

“还有芳姑。”她急不可待地提醒他。

“张慧真走后,我记得你让芳姑不要随便来这个房间。我看她是不敢来的。”

他盯着她的脸,迫使她只能灰溜溜地低下头,“所以只能是你和你的朋友。告诉我,他是什么人?”

“他是邮差。”

“邮差?”

“他不会偷你的东西。他不会偷任何人的东西。他是个诚实的人。他妈生病了,买不起肉,我想给他钱,他都不肯收。”

妹妹急于要为自己的情郎辩白,“哥,他真的不会偷东西的。”

笃笃笃,有人敲门。

他打开门,母亲站在门口。

“什么事啊,吵吵嚷嚷的!”母亲怒道。

“没什么。我跟她开玩笑呢。”他挡在门口,不让母亲进来。

“你胡闹什么!”母亲瞥了一眼他身后的梅琳,“没事欺负她干什么!”

“谁让你们冤枉我的!”

母亲白了他一眼。

“你要是隔壁人家的儿子,我才懒得管你!别闹了!还嫌家里不够乱吗?”

母亲又小声骂了他两句,作势打了他两下,才离开。

他关上门。梅琳可怜巴巴地坐在床上看着他。

“你在这里跟他见面,他是怎么瞒过门卫的?”他问道。“他爬墙进来的,然后再爬树上来,但他不会偷任何东西。其实张小姐走后他才来,他来的时候,我都在这里,我得给他开窗,要不然他怎么进来啊。我是看着他从下面爬上来的,也是看着他走的,他没有爬到树上面去过。哥,你为什么要把东西藏在树上面啊?”

“这你别管。现在除了你们两个之外,就没别人来过这房间。所以不是你,就是他。告诉我他的名字。”

梅琳一副不情愿开口的样子。

“你想让爸妈来问你吗?”

她连忙摇头。

“他的名字。”

“骆宾。”

“他在哪里上班。”

“他就是我们这带的邮差。啊!”梅琳忽然眼睛一亮,抬起了头,“哥,还有一个人来过这里!”

黄包车行进了一段路后,夏英奇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大多数黄包车夫好像都会习惯在固定的地方等生意,她决定赌下运气。

“停一停,停一停。”

黄包车夫停了下来。

“爷叔。我有个事要问你。你平时都等在夏家门口的吗?”她客气地问道。

黄包车夫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汗,“是啊。我每天早上都在那里等生意的。”

“夏家有个周先生乘过你的车吗?”

“当然乘过。他经常乘我的车。不过,这两天没看到人,他是不是出门去了?”

她叹气。

“周先生过世了。”她道。

黄包车夫脸一呆,“过世?得了什么病?我前天看他还好好的嘛!”

前天?那不就是他出事的那天吗?

“他是得了急病去世的。你前天看到他了吗?”

“看到了!他一大早出来,坐了我的车到前面的药铺去逛了一趟,买了两包药后,又让我给拉了回去。”

“买药,他给谁买药?”

“我也问他了。他说是给门卫的,好像这药很贵,门卫的儿子在生病。周先生是个好人哪。”

可她却在想,周子安这一趟,是单纯跟门卫见面,还是有别的事要办?如果他有恩于门卫老李,一旦他有事想让老李隐瞒,老李一定会照办的吧。

“他让你等了多久?”

“两个多小时后,他才出来。”

“两个多小时?那时候大概是几点钟啊?”

“十点半了。”

“你记得还挺清楚。”

黄包车夫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怀表来,“因为我有这个。这也是那个周先生送我的,他说这个值点钱,让我急用钱的时候,把它当了。也不知道能当多少钱。”

“我家过去开过当铺,你让我瞧瞧。”她道。

黄包车夫把怀表递给了她。

“这外壳是金的。至少可以当个二百来块。”她仔细看过之后,还给了他。想不到周子安会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给一个黄包车夫。

黄包车夫听说是金的,兴奋地直挠头。

“金的?金的!哎呦,真不好意思,没想到周先生送我那么重的礼。真是没想到啊,我回家就给周先生上一炷香去……”

她也觉得这挺稀奇。

“他是什么时候给你这个表的?”

“就是前天。他让我十点半在前面路口的树荫下面等他,他来了之后,就把这表给了我,说让我留着,哎呦,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哈哈。”黄包车夫咧开嘴开心地笑起来。

“他把表给你的时候,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他说给我留个纪念。”

留个纪念?这分明是告别的话。

“那天十点半他见到你后,他让你把他带到哪儿去?”

“就前面,地址我说不清,但什么地方我知道。”

“你把我拉到他那天让你去的地方。”

“好咧!”黄包车夫吆喝了一声,拉着车朝前奔去。

阿泰跟梅琳一起快步来到客厅。

“你说她刚刚在打电话?”

梅琳点了点头。

“我来的时候,她刚刚挂上电话。”

他走到电话机前,眼前却晃过姑婆的脸。她刚刚看到他时非常紧张,只不过他那时急着找梅琳,没太放在心上,现在回想起来,她步履匆忙,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做贼心虚吧。

“你知道她在给谁打电话吗?”他问道。

“她说给之前的房东太太打的,问房子有没有租出去。”

他拿起电话机,问接线员:“请给我拨个号码,就是这个电话最后打出去的那个电话。”

接线员接通了那个电话,但是电话响了一阵竟然没人接。

房东太太出门了?

“能告诉我这个电话所在的地址吗?”

“东门路冬晋里23号。”

“请问登记人的名字。”

“抱歉,我这里查不到你要的资料,请到电话局去查。”接线员说。

他挂上了电话。

“谢谢你,周小姐。”唐震云说道。

他没想到,救他的人竟然是几乎素昧平生的周希云。虽然他的上司也曾给这里的同行打过电话,但这事发生在他的休假期内,上司对他在这里的情况一无所知,所以也不敢担保什么。因此,如果不是周希云来巡捕房为他说话,他至少还得在那里面待上一整天。

“杀死我父亲的凶器是我舅妈的手枪。这把枪是在一个月前被人偷走的,这说明凶手杀死我父亲是有预谋的。而唐警官是在案发当天才到我家的,他过去跟父亲根本不认识,也不可能在一个月前潜入我家偷走那把手枪。所以,他绝对不是凶手。”她说的应该就是这些话。

最终,经过半个小时的商量,上海巡捕房的同行终于答应放行。审问过他的警察还把他送到门口,向他道了歉。

“只能说是巧合。你正好在那个时间,一个人出现在案发现场,又没有目击证人,所以也难怪人家会怀疑你。”

他本想提一提夏秋宜这么做的动机。但仔细一想,还是决定先找到阿泰的犯罪证据再说。

“谢谢你,周小姐,今天多亏你帮忙。”

“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别客气,这是应该的。”周希云朝他羞涩地笑,“不过,我舅舅舅妈是不会故意诬陷你的,他们也因为你是陌生人,不了解你才会那么做,所以你等会儿见着他们可别……”

“当然当然,”他连忙道,“我不会对他们怎样的。再次感谢你。”

“又来了。”她笑。

他们两个下了公共汽车后,一路朝夏宅步行。眼看着夏宅就在前面了,他忽然听见周希云在身边说:“这是阿泰的车子。”

果然,他看见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从他们身边开过。

“他去哪儿?”他问周希云。

她摇摇头。

黄包车夫把夏英奇送到了目的地。

“就是这里?”这是一条有些冷清的小街。

黄包车夫用毛巾擦拭着额头的汗,“是啊,就是这里。他下车后,直接进了那里。”他指指斜对面的一家咖啡馆。“你是说前天上午他就去了那家咖啡馆?”

“不止前天,他经常来这里的,所以这条路我比较熟悉。有时候,他还让我在咖啡馆门口等他,他办完事,我再把他再送回家。”

“他一个人喝咖啡吗?有没有同伴?”

黄包车夫笑笑,“这我就不知道了。他总是一个人进去,一个人出来,我从没见他跟谁在一起。”

“好,那你能不能在这儿等等我?我进去一会儿,马上出来。”

黄包车夫把车在路边放下。

“你去,我在这儿等着。”

“要不要现在就付你车钱?”

“不用不用。呵呵。”黄包车夫笑着说。大概是因为之前,她看出那个表是金表,黄包车夫一直高兴到现在。

她下车,穿过马路,走进了那家咖啡馆。

“小姐,里面请。”一个金头发的外国女招待操着不流利的中国话,热情地迎了上来。

“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外国女招待好奇地看着她,“找谁?”

“我找我叔叔。他姓周,戴着金丝边眼镜,前天还来过,他平时经常来,因为前天晚上没回来,我婶婶就让我来看看。”她显出焦急的神情。

外国女招待马上就想起了她说的人,“你说那位戴金丝边眼镜的客人啊,我不知道他姓什么,不过他确实是这里的常客。”

“啊,太好了。请问前天你看见他时,他是一个人吗?”

“他是一个人。”外国女招待神情认真,“他很喜欢我们这里的罗宋面包和咖啡。你要不要尝尝?”

“啊,不必了!”她连忙摆手,“他每次都一个人来,吃完东西就走?”

“不,只有那次他是一个人。平时,他都是和一个女孩在这里见面,两人一起吃饭。”

“一个女孩?大约多大年纪。”

“二十多岁。”

她连忙拿出张慧真的照片,“你看是这个人吗?”

外国女招待立刻点头,“是她是她。平时都是她先到一会儿,然后你叔叔才来,他们一般会在这里坐一会儿。哦,你说你叔叔姓周?”女招待好像想起了了什么。

“是啊。”

“是不是叫周子安?”

她连忙点头。

“他常有信寄到我们这里。”

“有人把写给他的信寄到你们这儿?”

“是啊。前天,他还收到一封信。”

“那你知不知道是谁给他写的信?”

女招待笑着摇头。“那……”她显出难以启齿的样子,“你看我叔叔和你说的那个女孩他们在这里时,是不是很亲热?”

外国女招待回头看了一眼,吧台里一个老年外国妇女正在打电话,没留心她。

“按理说,我们不能说客人的是非。”女招待把声音压得很低,“但他们看上去是很亲热。有一次我送汤过去的时候,还看见他们手拉着手呢。”

原来周子安跟张慧真是情人。

他们遮盖得好严实,夏家的人居然没有一个看出他们的关系。

夏英奇从咖啡馆原路返回,黄包车夫还在墙角欣赏他的金表。她走到他跟前时,他才注意到,连忙把表收了起来。

“爷叔,这东西贵重,你可别老拿出来!叫坏人看见可糟糕了!”她提醒道。

黄包车夫笑着点头。

“我知道我知道。小姐,你接下去要去哪里?”

“我还是想去之前说的地方。”

“就是东门路是不是?离这儿不远,一拐弯就到了。”黄包车夫说。

“周先生去过那里吗?”

“他没有。他平时就是到那家咖啡馆来。”

车行了大约五六分钟,果真东门路就在眼前了。他们沿着东门路又行进了几分钟,来到冬晋里的门口。这是一所新式里弄。

“就这里了。”黄包车夫道。

她下车时,又想起一件事来,“你有没有见过这女人?”她掏出张慧真的照片。

黄包车夫看了一眼照片,“她啊,我知道啊。她是夏家的那个什么家庭教师。有两次,周先生正要走,她也正好出来。周先生就把车让给她坐,说让我带她走,车钱以后一起结。周先生人好啊。唉,这么好的人,怎么就死得那么早!”他重重叹气。

“她通常让你带她去哪里?”

“她啊,一般是邮局,有一次还让我送她到一家书店门口。我拉她不多。她为人也蛮客气的,总是笑嘻嘻的。不过,她没跟我说过什么话我把她拉到目的地就走了。对了,小姐你要我等你吗?”

“不用了。一会儿我自己回去。”她可不想付双倍车钱。

唐震云和周希云到达夏宅时,正赶上梅琳在向她的女佣汪妈哭诉自己的遭遇。

“哥哥神经病!他把我的衣服都弄破了!我最喜欢这件衣服了,他真是神经病,神经病!”梅琳将手里的一件红衣服塞在了汪妈的手里,“你看哪,你看!”

汪妈找了一会儿,才发现衣服上的两个小洞。

“这怎么弄的啊!好了,别哭了,今天晚上我给你补起来。”

“你要补得看不出来才行!要不然我让我妈扣你工钱!”

“那我不补了!”汪妈把衣服又塞回到梅琳的手里。

“你不补也得补!要不然就滚蛋!”梅琳威胁完汪妈,又哭了起来,“哥哥神经病!我要他赔!我要好好敲他一笔!你补好了,到时候让我哥给你钱!”

这句话汪妈听得挺顺耳。

“那也成。”她又把衣服拿了回来。

周希云上前安慰梅琳:“一件衣服而已,让舅妈再给你买件新的吧……”

梅琳想说话,忽然瞥见唐震云。

“你还真的听你妈的话,把警察带回来啦!”

这句话让唐震云颇为惊讶。不过眼下,他没心思研究这些,他只想知道另一个人的行踪。

“阿泰去了哪里?”周希云问道。

梅琳抬起眼泪模糊的眼睛,看了一眼周希云,又看看唐震云,“好!我告诉你们!谁让他把我衣服弄坏的!他去追姑婆了!他刚刚在电话里问到了一个地址!”

阿泰远远看见姑婆下了黄包车,他不动声色地坐在车里,直到她走进冬晋里,他才下车,偷偷跟了上去。她真的是来找之前的房东太太的吗?不,显然不是,如果她曾经在这里住过,就不用一家一家地核对门牌号码了。

她手里只拿了一个小布包,烟土不在她身边。她来这里干什么?

“姑婆!”他在背后叫她。

她正专注于寻找门牌号,一转头看见他,先是一愣,随即一丝惊慌掠过她的脸。但姑婆跟梅琳不同,毕竟是在当铺当过女掌柜的,转眼之间,她就镇定了下来。

“真巧啊。”她道。

他可没时间跟她客套。他直接走到她跟前。

“姑婆,你拿了我一件东西,我希望你能尽快还给我。”他开门见山地说。

“应该说是你丢了什么东西。”她道。

“你这么说也对。如果你拿了,请你还给我。”

她思考了片刻才说话。

“我确实捡到了一些东西。”

她语气略带歉意,他朝她笑笑,她接着说,“可是,如果我在街上捡了什么东西,我捡到后,一般我就会认为,那已经属于我了。如果失主把东西随意扔在街上,那就表示,他不重视失物,或者他跟失物没有缘分。”

没有缘分!这句话听来可真刺耳。

“我是捡到了某件东西。我认为那就是我的。”她道,口齿非常清晰。

他没工夫听她说这些废话。

“你怎么定义自己的行为我不管,我只想要回我的东西。”他盯着她的脸。

她朝他笑了笑。

“那你得用钱买回去。”

他早料到会是这种情况。

唐震云心急如焚。离开夏家后,他立即叫了一辆黄包车直奔东门路。

幸亏那地方离夏宅不远。上了车后,他一路担心,先是担心她的安危,虽然他没证据证明阿泰是杀人凶手,但至少是个嫌疑人,一个凶杀嫌疑人盯上了她,能有什么好事?其次,他担心自己扑空,谁知道等他到那里之后,能不能遇到那两人。如果找不到他们,他该怎么办?

他一路祈祷。幸运的是,等他到达冬晋里对面的时候,他发现阿泰的车就在弄堂口。他才刚要下黄包车,阿泰就出现了。他拉着夏英奇的手臂,两人一前一后别扭地从弄堂深处走出来,虽然他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但从她不断往后退的步伐,就知道她是不情愿的。

阿泰是要强行把她拉上车吗?他想干什么?他要带她去哪里?

他大喝一声想要叫住阿泰。但此时,正好有一辆马车停在了弄堂口,遮住了他的视线。马的嘶鸣声也盖住了他的怒吼。而等他穿过马路,想要冲过去阻止阿泰时,阿泰的车已经启动了。

无奈,他只能叫上那辆刚下完客的出租马车。

“我这是马车,人家是汽车。老板,我可追不上。”车夫想拒绝他。

“你别管了,尽量追就是。”他也没有别的选择,至少马车要比黄包车快多了,“这个给你。快走!”他塞了几张纸币给马车夫。

马车夫这才笑嘻嘻地吆喝了一声,挥起马鞭朝前跑去。

“你要带我去哪里?”夏英奇问道。这是她第四次问同样的问题了。

阿泰的回答永远是:“你到了就知道了!”

她心里忐忑不安,充满了恐惧。从这个男人的脸上,她看不出任何预兆。一开始她担心他会杀了她。但转念一想,阿泰如此缺钱,以至于要偷父亲的烟土,那他肯定不会白白杀了她。他会不会把她卖了?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朝车把手看过去,有那么几分钟,她一直在考虑,要不要突然打开车门跳下去。

她想,如果跳下去真的被路过的车撞死,倒也是一了百了,从此解脱了,只怕到时候没死成,却缺了胳膊断了腿,苟延残喘,还得让哥哥来养活她,那可是比死还难熬。她告诫自己,英奇,像你这样没有依靠的人,尤其得懂得护着自己,千万不能冲动,即使要逃跑,也要等他把车停下来再说。

阿泰一路把车开得飞快,她如坐针毡地等了大约十来分钟,终于,他的车速慢了下来。

“这是什么地方?”她朝车外望,这是一条很深的巷子,巷子里有好几个门牌前挂着红灯笼。她大致猜到这是什么地方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他是想把她卖到这种地方吗?也对啊,把她卖了,谁会在乎?也许哥哥会在乎,但他又能怎么样?她想到了包里的枪。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真的会用它。谁让她碰上了呢!她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如果当时弟弟能有一把枪,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呢?她想到弟弟,鼻子就发酸。

阿泰把车在巷口停了下来,正当他打开车门要下车的时候,她抢先一步,推开另一边的车门一溜烟地冲了下去。幸亏她没裹过小脚,这是她母亲干过的最好的事了,幸亏她从小就喜欢像男孩子一样四处奔跑,幸亏她从来没让体重成为自己的负担,要不然她不可能跑得那么快!

“姑婆!夏英奇!夏英奇!”阿泰在身后叫她,她只当没听见。

“夏英奇!夏英奇!”

你叫吧,你有本事就追上我!不过追上我,对你来说可不是好事!因为我会请你吃枪子!我不想杀你,也不想弄伤你,但如果你真的逼我太甚,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话说回来,你死了或者你受伤了,对我又有什么损失?当然如果我杀了你,我就得先把你的尸体丢在这里,然后回去想个办法把哥哥弄出夏宅,她一头朝前猛冲,忽然,一个粉色的人影出现在她面前,她想躲开对方,但那人却不知怎么的,竟非要挡在她面前。

“喂!”她嚷道。

当她看见眼前这个人的脸时,她感觉霎那间好像有谁掐住了她的脖子。

母亲!母亲怎么会在这里?她怎么会在上海的花柳巷?她不是在唐家当姨太太吗?

“我听见有人在叫你的名字。还以为听错了呢!没想到跑过来一看真的是你……”

母亲朝她讪讪地笑着。

她忘记逃跑了,她忘记自己在干什么了,她甚至忘记了自己在哪里,她只是怔怔地看着母亲,她的脑子嗡嗡响个不停。

母亲穿着粉色镶金边的大褂子,头上戴着朵快要凋谢的蔷薇花。胸前挂着两串珠子,但一看就知道是假的。她那些发簪呢?她的首饰又都到哪儿去了?

“阿义对我不好。”

母亲吞吞吐吐地解释起来,“我就跟着他的一个跟班到了上海,结果那混蛋拿走了我的首饰不算,还把我卖到了这里……”

说到伤心处,母亲抹起眼泪来,“我就在这里的王家里14号,你以后可以来看我,我今天都没吃过饭……”

“夏英奇!”阿泰在后面喊。

霎那间,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她不知道该继续逃跑,还是该留下来听母亲接着说她的遭遇,其实她真的什么都不想听。她根本不想再看见她,她只想把这个人从她的生命里抹去!她从包里快速拿了两个铜子塞在母亲手里,随后什么话都没说,就朝前快步走去。

行走的速度显然比不上奔跑,不一会儿,阿泰就追上了她。

“夏英奇!干吗乱跑?我又不想害你!”

他拉住了她。当他把她扳过来,他忍不住吓得后退了一步,因为一个黑漆漆的枪口正对着他。

“喂,有话好说!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他朝她嬉皮笑脸。

“误会!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她正在火头上,可没兴趣跟他磨嘴皮子,而且,她脑子里不断回响的都是母亲刚刚说话的声音。还有女人比母亲更贱吗?背弃自己的孩子和前夫,嫁给仇人不算,没多久又背弃了第二个男人,也活该她碰到个小白脸骗光她的钱,又卖她到窑子!活该!真是一枪毙了都觉得浪费子弹!

“喂喂!你别冲动!”大概是以为她要扣动扳机,阿泰本能地朝后退了两步,双手作出投降的姿势,“有话好说。你肯定是误会了。我现在说实话,烟土是我偷的,我之所以偷那东西,是因为我要为一个女人赎身,我带你来这儿本来是想让你看看她的惨状的。”

这是真的?她将信将疑地看着阿泰。

“千真万确。我要给她赎身,老鸨要我出三千块,实际上,她根本不值那么多钱。我本来是想让你看看她,然后请你可怜可怜她,把烟土还给我。”

如果他说的是事实,她愿意成全他,但问题是,得先让他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你把她叫过来。”

“那家窑子就在前面,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她才不会上这种当。

“如果你不去叫她,我就走了。从此以后,你别再想看到那批烟土。为了防止你继续烦我,我还会去报告巡捕房!”

“要是你趁我去找她的时候跑了怎么办?”

她想回答,忽然脑子里又冒出一个念头来。

“你刚刚说那个女人不值这笔钱?”

“你看到她就知道了。”

“这条弄堂是王家里?”

“没错。”

“你那个女人在几号?”

“13号。”

母亲在14号。

“好,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她道。

他嘴一歪,笑道:“好吧,这是你自己要求的。”

跟汽车相比,马车的速度还是嫌慢。尽管马已经跑得飞快,但跟了半路,阿泰的汽车还是跑得无影无踪。马车夫本想就此放弃,但唐震云不甘心,一定要他接着往汽车行进的方向继续追赶。于是他们又走了一段路,终于在一条小弄堂口发现了阿泰的车。

车是空的。

他急忙下车结账让马车夫先走。随后,他急急忙忙走进这条弄堂。令唐震云心惊肉跳,又急又气的是,他发现这里有多家正在经营中的小窑子。狭长又四通八达的弄堂里,光他看见的,就有三四家。阿泰把她带到这里来干什么?难道他是想。他不及细想,前方某家窑子的门突然开了,一个男人冲了出来。他一看,正是阿泰,跟在他身后的是夏英奇。她的衣服被撕破了,头发散乱,两个人慌里慌张好像在逃命。紧跟在他们身后是两个五大三粗,打手模样的男人。

“喂!怎么回事?”他拦住了阿泰。

“别问了,快走!”阿泰朝他吼。

正好有个大汉冲过来,他一个扫堂腿将对方绊倒在地,在他身边的夏英奇用枪把猛地给了那男人的后脑一下子,那个男人惨叫一声坐倒在地上。

“快走!”她嚷道。

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他觉得现在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跟着他们一起逃命。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跑到街上,跳上了阿泰的汽车。他还没坐稳,阿泰就启动了汽车。等他们开出十几米远时,他才从汽车后窗看见那几个打手追出弄堂。

“到底怎么回事?”他问道。

“你问她!”阿泰没好气地回答。

他朝她看过去。她却尖叫道:“你自己说她不值这个价,那为什么就不能用这个价赎两个人?”

“小姐!你当这是在商店买东西?你说两个就两个?我跟他们说好这批烟土只能赎一个人的!你凭什么突然加一个?你说!另一个你要赎的女人是谁?还是你自己只不过想吞了另一半钱?”

她似乎是自知理亏,不说话了。

“啊……”

阿泰开了一会儿车,忽然发出一声呻吟。

“你受伤了?”唐震云这时才发现阿泰的后背衣服上有一条长长的口子,很像是被人用大刀砍的,那条口子还在渗血。

“是,这都是拜她所赐!啊!”

阿泰又呻吟了一声。

“一开始当然不能接受!”她很不服气,“他们是很生气。但等我们一走,他们就会觉得这是笔划算的买卖!他们会越想越后悔!你不信三天之后再来问问他们!一千五百块赎身,他们到哪里去找这种好买卖?你的情人只不过晚几天自由罢了!”

“情人?”阿泰大声道,“我告诉你,她是我过去的乳母!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她脸上一呆。

“所以说,你拿了他的烟土?”唐震云问她。

她不否认。

“她所说的烟土,就是你从你父亲那里偷来的,是不是?”他又问阿泰。

“是,不错。我是偷了烟土,可我没杀人。”阿泰瞥了他一眼,“随便你信不信,反正现在烟土不在我手里。”

“对不起。”她轻声道,语气带着几分沮丧,“它就在张慧真房间的隔壁,就是那个储藏室里。我把它放在摇篮的下面。”

阿泰回眸看了她一眼。

忽然,他把车停到了路边。

“我们最好把事情说清楚。我只偷了烟土,我才没有杀什么周子安。我那天正在书房里偷烟土,门缝里塞进来一封信,就是你看见的那封恐吓信,是我把它放在我爸书桌上的。”

“你知道是谁把恐吓信塞进来的?”

“我也很想知道,但那时候我怕暴露自己,所以没开门。”说起这件事,阿泰很是懊恼。

“我现在也觉得你不是凶手。”这时候,她开口了。

“为什么?”唐震云问。

“因为如果他是凶手,他应该不会在自己家的墓地动手。他们两个都是经常外出的男人。如果他在外面某个地方杀了周子安,谁会知道?”

他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

刚刚还火冒三丈的阿泰现在在朝她微笑了。

“不错。我为什么要在家里动手?”

“假如周子安抓住了他的什么把柄,要敲诈他,也不会选择墓地这种没有灯的地方,他就不怕自己出意外吗?他面对的可是一个比他年轻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阿泰在一旁不住点头。

“而且,那把枪是一个月前被偷的,这显然就是有预谋的。而枪肯定不是他偷的。”

“你怎么知道不是他偷的?”

“因为枪是下午丢的,而那天下午他不在家。他吃完午饭就跟他朋友一起去无锡了,一直到第二天才回来。这一点,你可以跟夏太太核实。我也是刚刚才把事情想清楚。”她说话时,他注意到她好像心事重重。

阿泰朝她笑,“姑婆真精明,原来早就调查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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