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黑暗物质 第三话 地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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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大舌头到地槽中取水时,看到自己手背上的血管筋络,全部向外凸起,而且内部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淤青,显得皮肤格外苍白。他知道其中厉害,忙把到电石灯下,让司马灰等人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西国以珠为贵,或许古楼兰先王的陪葬品中,陈列着许多夜光宝珠,能够照如明月,但在阴晦的环境中历时两千余年,如今也早都变成漆黑的碳状物了,因此这地槽处在绝对黑暗之中,内部没有任何光线存在。

探险队置于其中,就如跌进了无边的浓墨,面对面站着都看不见对方的五官轮廓,要不是罗大舌头将矿灯照在自己手上,也不会发现身体产生了异变,此刻众人凑在电石灯下,才察觉到并非是他一个人的身上存在这种反常迹象,其余几人的情况也完全相同,似乎有种黑暗物质,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侵入到了人体内部。

胜香邻感到十分诧异:“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罗大舌头说:“我虽然不懂科学,但多少还具备一些古老的常识,咱这回可真完了,1973年缅甸莱朗闹传染病,好像叫什么黑鼠疫,死亡率接近百分之九十九点八,整村整寨的死人,我亲眼瞧见过那些人临死前的样子,就跟咱们现在的症状是一模一样,从发病到死亡用不了一天,什么时候口吐白沫鼻流黑血就要一命呜呼了。”

通讯班长刘江河惊道:“咱们大概是被地谷中的沙鼠传染了,那些土贼都是这么死的!”

司马灰起疑道:“罗寨主,请你用你那些古老的常识分析一下,既然咱们感染了鼠类传播的高死亡率疫情,又都到晚期了,可为什么没有出现冷热发抖的普遍症状?”

罗大舌头解释不出个所以然,只好说:“这世界上最好的死法,就是事先没有经过考虑的死亡,也就是死得越突然越好。如今大伙死到临头了。你还非逼着我深入考虑这种问题,简直太不讲革命人道主义精神了。”

胜香邻听出司马灰言外之意,就问:“你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司马灰说:“古楼兰先主安归摩拿的棺椁,设置在地槽底部的台地上,没有夯土墙和地宫,上下左右无遮无拦,这在葬法中称为‘绝地通天’。咱们穿过地谷之后,延着峭壁间的皱褶断裂带,就可以一直下到‘黑门’内部,我看这尊羊首蛇身的船形棺椁附近枯骨累累,可能都是些殉葬者,也可能是抬棺献宝的奴隶,下来之后就再没回去,这些人不逃不散,枯坐在原地等死,显得很不合理,除非地槽中有什么无影无形的东西,将活人束缚于此。而憋宝古书中的插图,也借利用腐尸取玉髓的掘藏方术,暗示着不能下到地槽深处。”

胜香邻问司马灰,山窗上探出峭壁的平台狭窄陡峭,纵有猛禽飞下攫取腐尸,受到惊吓后也未必能将尸体抛在山窗附近,何况那伙法国人及“赵老憋”虽然没有进入地槽,却还是死在了外边,这件怪事又怎么解释?

司马灰说:“图中涉及的内容只是一个隐喻,法国人完全可以重金雇佣一些不知死活的土贼下来摸宝,毕竟这世上就是人命最不值钱,可地谷中从来没有一个人活着出去,即使停留在山窗以外安全区域的人,也全都莫名其妙地倒毙在了路上。这个现象足以说明‘黑门’里存在某种谜咒,这里只能进而不能出,任何违反这一规律的人都会暴亡。”

刘江河听不懂司马灰言下之意,要是这地谷中存在楼兰古尸留下的诅咒,使外来者在踏入地谷的一瞬间就注定有来无回,咱们还不里外都是个死?与感染上“黑鼠病”身亡又有什么区别?现在说这件事还有意义吗?

司马灰说当然有区别,“黑鼠病”是灭绝性的疫情,感染传播迅速,死亡率奇高,要是真得上谁也救不了,但我认为咱们并不是被病菌感染了,古楼兰人肯定是发现了“黑门”中,存在着神秘的非正常死亡现象,才会将先王棺椁安放在地槽内部,这招确实够绝的,比任何防盗措施都要阴狠,而且极具效率,不过古人有言:“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这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会留有一线生机,只要掌握死亡的特征和规律,一定能找到破解谜咒的办法,但愿为时不晚。

胜香邻也是心思转得极快:“死亡的规律和特征都很明显,那些土贼是在返回的路上突然死亡,没有任何外伤,尸骸间也没有中毒或病变的迹象,这些情况不足以说明任何事,或许要和黑门中特殊的地理形势结合分析……”

这句话尚未说完,忽听黑暗里一阵响动,矿灯晃动中,有个人走了过来。

司马灰立刻警觉地端起了撞针步枪,胜香邻按住他的手臂道:“别开枪,好像是钻探分队的人。”

此时来人已进入了“电石灯”的照明范围,是个戴黑框近视眼镜的中年男子,四十岁不到,戴着近视眼镜,显得文质彬彬,又有几分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菜色,看衣服和背包都属克拉玛依钻探分队。

司马灰看明来人,心中更是警惕:“克钻六队全在地谷中被气态衰变物质烧死了,要不是我们腿底下利索逃出性命,也险些被流沙活埋在那里,这一定是有敌人在暗中加害,妄图破坏针对罗布泊望远镜的探测行动,此人来得古怪,不可不防。”这要是在缅甸丛林,他早就毫不犹豫的开枪了,可现在没有真凭实据,还不能轻易就下死手,否则在宋地球那也交代不了。

那个钻探分队的知识分子,像是个技术人员模样,他看司马灰等人头戴“Pith Helmet”,手中端着老式撞针步枪,装束非常特别,不免有些惊奇,一时怔住了,不知该当如何是好。

胜香邻也保持着足够的警惕,她见那人神色诧异,就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又问:“你是不是克拉玛依钻探分队的人?又怎么会到了这里?”

那人闻言显得有些激动,止不住涕泪齐下,他问明这队人以司马灰为首,立刻上前紧紧握住司马灰的手:“司马首长,我可把你们给盼来了……”

罗大舌头愤愤不平地道:“司马灰这小子满肚子坏水,他什么时候成首长了?”

司马灰抱着步枪,寸步不离宋地球左右,他握了握那人的手,说道:“你也别忙着套近乎,克钻六队死的不明不白,我们也受到过袭击,说不定这地谷中潜伏着敌特,本首长眼里不揉沙子,得先确认你的身份才行。”

那人连声称是:“司马首长,您真不愧是老干部老领导,就是有经验有水平,如果我们在工作中没有了您的正确指导,实在不知道要犯多少错误……”然后当着众人的面说出经过,他自称姓田,名叫田克强,从文革开始前就在克拉玛依地区工作,但并不属于钻探分队,而是物探大队的工程师,他一辈子活得小心谨慎,工作起来兢兢业业,文革后又当上了思想斗争小组的组长,他听说组织上要抽调一批精干力量,探测罗布荒漠下的矿藏资源,虽知条件艰苦,却惟恐成为落后典型遭到批判,就写血书表示决心,被编入克钻六队来到罗布荒漠。

当时热风酷烈,钻探分队为了躲避恶劣气候,被迫躲入沙谷深处,却不幸遇到蒸汽般的光雾,好多人都被烧死在了地谷中,田克强恰好回头去找失落的背包,才幸免此难,但他孤立无援,只得到地谷里寻找水源。

这时田克强发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异常,就如被某种病菌感染了,他又看到沿途倒毙的无数尸骨,便想起以前探矿时,也曾见过类似的状况,很可能是地压紊乱导致的扩张综合症,人体对此并无明显觉察,可一旦返回距离地表三千米以上的区域,全身血液就会立刻像滚水一样沸腾起来。

这是五十年代初期,才被科学家发现的一种地压综合症,目前还没有什么有效的治疗方法,他在得知此事后,不敢重新返回高处,就下到地槽深处有水源的区域,他告诉司马灰等人,千万不要返回山窗隧道,脑内血管的破裂会迅速致人死亡。

司马灰听完工程师田克强的言语,才知道死在地底的土贼,都因地压紊乱而死,这番话本身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但田克强出现的时间却很值得推敲,为什么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等到众人揣测出了一些头绪,马上就要有结果的时候,这个人才匆匆出现?这说明田克强很可能就是潜伏在钻探分队中的敌特,他将克钻六队至于死地之后,始终躲在暗处窥视其余人员的行动,又想用流沙将众人活埋而未得手,此时出来说明地压致死的真实原因,只不过是想取得信任,然后再将探险队引入死亡的深渊,信其所言就将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这正是“绿色坟墓”惯用的手段。

司马灰脑中闪过“绿色坟墓”这个名字,顿觉脊背冷嗖嗖的一阵恶寒,但他刚才跟田克强握过了手,此时距离又近,感觉对方应该是个活人,并没有“绿色坟墓”那种幽灵般的恐怖气息,也不能仅仅因为时间上的巧合,就将之视为敌特。

工程师田克强汇报完毕,又拿出自己的工作证请司马灰查看:“同志们现在总该信任我了吧?”

司马灰看也不去看那证件一眼,只是紧紧盯着田可强的脸,他向来擅于识人,总觉得此人身上有种难以行容的诡异,总之就是跟正常人不太一样,但一时还看不出什么破绽,就说:“你别拿我当首长,我有何德何能?无非是比其余几位同志多吃了几年咸盐而已,我暂时没有问题了,可这位罗大舌头,以前是公安机关的侦察员,长期从事反特工作,他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希望你能明确回答。”

罗大舌头一看该轮到自己出马了,就对田克强说:“那组织上就先了解一下你的历史问题,然后再谈现行问题,你政治上有没有犯过错误?经济上有没有多吃多占?生活上有没有和农村来的老婆离婚?”

胜香邻觉得司马灰和罗大舌头有些过分了,这些情况无从核实,问不问有什么区别?宋教授要是知道了,早晚得被他们气死。

工程师田克强却毫无怨言,他好像也很熟悉这种问话方式,当即根据情况如实作出回答。

罗大舌头见田克强应对如流,也就不再追问什么现行问题了:“我得问点专业问题,要是冒充的肯定会露出马脚,你们物探大队探的都是什么物?”

田克强面露难色:“这个……怎么说呢,你问的方式不对,物探并不是探什么物,就如化探分队的化学探矿法,物探则是利用物理探矿法,来寻找地下蕴藏的矿脉,一般分为磁法和电法。”

这时通讯班长刘江河也劝司马灰,工程师田克强身上也有地压综合症的迹象出现,他跟咱们同样面临死亡威胁,要真是特务就不会赶来送死了,没什么可怀疑的地方。

司马灰点头说:“我确实核实不了这位工程师的身份,也问不出任何破绽。”

工程师田克强被司马灰盯得太紧,心里都有些发毛了,忽听对方如此说,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挤出些笑来说:“只要组织上相信我就好……”

谁知司马灰又说:“你的回答虽然滴水不漏,但我知道你必须亲眼看着我们立刻死掉才能安心。”

田克强显得颇为不平,扶着眼镜抬起头来说:“司马首长,你可以继续调查,但在没有证据之前,千万不要轻易做出结论,没有任何事比蒙冤受屈更使人痛苦了。”

司马灰的脸上突然布满了杀机,冷哼了一声,骂道:“冤你娘了个蛋,我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从来都不眨眼?我这辈子只遇到过两个始终不眨眼的人,一个是你,另一个是绿色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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