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像往常一样向玛丽和孩子们道别,然后从车库把车倒出来。
玛丽像平常一样,站在车道边,脸色苍白,忧心忡忡,她不止一次的重复道:“当心,乔治。”
“当心什么?女人吗?”自从几年前他和一个女人有过暧昧关系被玛丽发现后,每次他出门,她就幻想他会有外遇,然后不厌其烦的叮嘱他。
“我是说抢劫,路上有许多抢劫。”她总是这样多愁善感,担心完这样又担心那样。
“我会当心的,我总是平安归来,不是吗?”乔治无奈地安慰她到。
“今晚从汽车旅馆打电话给我好吗?”
“好的,”他同意说,如果他流露出任何不愿意的表情的话,这一个月都要听到她有关他有外遇的猜测和唠叨了。
他开车来到办公室,把车停在外面,从布朗先生手中接过小袋子。
布朗说道:“乔治,里面是钻石和其他一些东西,价值大约九万元。”
“这么小的袋子里?”乔治对只有巴掌大小的袋子表示怀疑。
“好东西总装在小包里,乔治,你带没带手枪?”布朗先生说道。
“我把它放在了汽车的抽屉里,可是,真要用的话,我还不知道怎么用呢。”乔治从没想过自己要去拿枪杀一个人,“你看报纸了吧,过去两个月里,有三位珠宝推销员被抢,其中有一个人还被杀了。我不希望你出什么意外,乔治,你有太太,有家。”布朗关心道。
“别担心。”
“订货副本都带了吧?”
“当然,”乔治又说了一遍“别担心。”好像在说给布朗听,也好像在说给自己。
布朗先生搓着汗渍渍的双手:“我一向担心这种旅行,太危险了,乔治,太危险了。”
他和布朗先生告别后,向北驶去。那只珠宝袋,小心地锁在他身旁的样品箱里。
乔治是一位珠宝推销员,四十二岁,他一生中有将近一半的时间都在做这种生意。早年,他在现在的公司做一些杂事,在曼哈顿区送些小钻石,向第五街或十四街的拍卖场收收款和谈谈交易。后来,由于布朗先生信任他,于是开始做推销工作,经常带着珠宝到各城市。
晚上在旅馆时,他经常把钻石、红宝石和蓝宝石散放在梳妆台上,凝视着它们,欣赏它们反映在镜中的闪光,感受短暂的美和力量,因为那些是不属于他的。他非常喜爱珠宝饰物,甚至可以说是一种狂热,要知道有时候他甚至可以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些珠宝一整夜。也许对于玛丽和孩子们,推销珠宝只是一种危险的工作,但是,对于乔治来说,那是比养家糊口更重要的事。
他对珠宝有这种心理,或者要回溯到三十年代初期的一个夏天,他父亲开车带全家北上,到加拿大去看日全食。那时候,他还没有上学,但仍然清楚地记得他们坐敞篷车北游的事。虽然他们住在国界处,但在那时候,那段旅程还是相当长。他记得母亲不屑地说,不值得跑那么远到一个地方,只为了看太阳变黑,但是,那次日食给他的印象深刻,比童年的其他事情都深刻。
他们站在小山顶,面对着太阳,用熏黑的玻璃看着太阳,虽然整个过程只有一分钟不到,但乔治认为它值得两天的旅程。他尤其记得当表面不平的月亮遮住太阳,发出耀眼光芒的那一瞬,好像一切都不存在了,只剩下那些光芒。
“它们看上去很像钻石,”他父亲说。
它们的确很像,乔治一直记得,每当他想要放弃这份工作时他总会想起黑色中那渐渐来临的闪耀钻石。后来,日落时,他经常站在他们家的后院里,企图再见太阳那些钻石。那时他并不知道,那情景只有日全食时才有。他结婚后,从来没有向玛丽提起此事,因为他是一个内向的人,绝少谈自己的工作,还因为那只能使她紧张,然后演变成不断的唠叨。
“瞧,乔治,”她说,指着晚报上的一条新闻。“又有一位钻石推销员被抢了!这是今年第四次了!”玛丽的脸上带着无时无刻不在的担忧。
“我该辞职吗?亲爱的,每个星期没有薪水,你会更快乐吗?”乔治反问道。
“可是,乔治,那很危险啊!”
虽然公司做了各种预防措施,但她一直认为那些日子是有些危险。
这趟去新英格兰,乔治携带价值九万元的钻石,这还是他们的批发价,零售可能要加倍。再加上他箱子里其他零售的东西,可能值二十万。但是,他知道在这一行里,有许多身带价值百万的人,他们都不担心。就拿布朗先生来说,他年近七十岁,还带着两千克拉的钻石到洛杉矶呢。
这一年,珠宝行里有四次大抢劫案,有三次是在过去两个月内发生的。当中有一人是乔治认识的,那人头骨破裂,肋骨中了两枪。事情发生后,他曾送花给那个人,并且到医院去看他。事后,他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因为他们只在生意上打过交道,也许是作为同行的一种怜悯,又或者是一种好奇,说实话他从没想过被抢劫是什么样子。
快到中午时,乔治驶离康涅狄格州的高速公路,想找一个好点的饭馆吃饭。最后,他找到了一家。他小心地锁好汽车,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从那里他可以边吃边看着他的汽车。假如一切顺利的话,下午他仍可以在瓦特利伯停留,第二天上午再驱车到波士顿。他以前也去过新英格兰,但并不喜欢这段旅程,因为沿途要停留谈生意,使他无法乘飞机。再说,在那样热的天气里开车,也很不舒服。
到瓦特伯利的途中非常顺利。一直到他离开那里,向北进入麻省时,他才注意到有一辆绿色轿车在跟踪他,刚开始乔治以为它只是过路的汽车中的一辆,但当他发现那辆车一直不远不近的在跟在他身后后,他感到了事情的不妙。
那天晚上,乔治停留在一家汽车旅馆,旅馆在波士顿郊外,他以前往过。他从房里打长途电话给玛丽。
“一切顺利吗,乔治?”
“很顺利,亲爱的,天气非常好。”他不打算告诉她有关绿色汽车的事情,一来不想她担心,二来他也不能非常肯定。
“你明晚会到家吗?”
“那得看情况,如果波士顿有事,可能得后天。”
“当心点.乔治,千万当心!你房里有枪吗?”
“当然没有!我反正不会用它射向任何人的。”
“乔治——”
“我知道,我会当心的。”他伸手取烟,但一手拿着话筒没法点火。“孩子们怎么样?”他转移了话题。
“很好。苏珊和吉米出去看电影了,勃拉尼在屋里看连环画。”
“好的,玛丽,假如明天我不回家,我会打电话告诉你的。”
“好的,乔治,不过,还是要当心——”“再见,”他挂上电话,走到窗前,看外面汽车旅馆的停车常夜幕低垂,但是,仍然可以看见那辆绿色的轿车。车里有人在抽烟。
乔治皱起眉头,瞥了一眼床上的箱子。他打开它,小心地在手中估量装钻石袋子的重量,同时环顾四周,想找个隐藏的地方,但是,看不到合适的地方。他又看看样品箱中的其他东西:信封、印有公司名称的信纸、订货单、邮票,等等。
他盖上箱子,锁好,然后回到窗前。那人仍然坐在绿色轿车里,或许在等天完全黑下来?乔治抬头看看西边的天空,太阳已经消失在树木后面,街灯也开始亮起来。
他考虑打电话给警方,但是,怎么说呢?说一个人行迹可疑?但是警方不会单凭这点就来抓住一个也许是无辜的人进行盘查的,他踱着步子,又点着一根香烟,考虑该怎么办。这里距波士顿只有半小时的路程,公路上来往的汽车很多,灯光又明亮,现在就离开,到城里找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这不是更好吗?假如那人继续跟踪他的话,那事情就很清楚了,在波士顿找警察,比在这里容易得多。
乔治叹了口气,穿上外衣,收拾好小旅行袋,走到外面,上了汽车。房间是他公司预订的,所以,没有必要去结账。他发动汽车,驶出停车场,没有敢回头。
他开了大约一条街后,才冒险看了一眼后视镜,看见那辆车跟在后面。那么它的确是在跟踪。现在没有疑问了,那人在瓦特伯利盯上他,或者可能从纽约跟来的。
乔治加速,那辆车也加速,但是,不用担心,前面是明亮的高速公路,直通波士顿,再过半个小时他就到达那里了,在那里直奔警察局,一切就都解决了。
突然,一排闪耀的红灯亮了起来,然后“绕道”的牌子也亮起来。他轻声咒骂,然后不得不向左拐,上了一条次级公路,那条路完全没有灯光。绿色轿车紧跟其后。
乔治开始出汗了,觉得自己走错了一步,自己的逃跑是愚蠢的,反而会逼得那个人在公路上动手,但是,谁知道会有绕道这种事呢?
汽车在泥土路上碰碰撞撞,乔治突然发现到,那辆绿色汽车正在加速,或者想把他逼到路边。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加速,希望能找到一条出口,甩开那个人。
在微弱的灯光中,他看到前面有一条小路,就拐了进去。绿车停了一会儿,也跟了过来。
乔治的车灯照到一块反光路牌,上面写道:“巴德贮水池”。死路一条。
这时,他突然恐慌起来。他重重地刹住车,凝视着贮水池平静的水面,那是路的尽头。
在后面的人必定也明白了,因为他在乔治后面大约五十英尺的地方停了下来,关掉车灯。乔治双手颤抖,一手摸着箱子,一手伸到抽屉里。
枪在他手中摸上去冰冷、生硬,那种感觉很古怪。头顶上的天空几乎是黑的。最后的一丝灯光也消失了,这使他想起那次看日食的事。他来到这里,来到这条黑暗的小路,面临生死抉择。
乔治打开车门,看看后视镜。后面那人已经下车,正朝他走来,那人的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乔治考虑把钻石交给他,请求他饶命,但是远处似乎有车灯一闪而过,在黑夜里看起来那种感觉真像散发着光芒的钻石。接着,乔治改变了注意,他从车上下来,用颤抖的手举起枪。
“等一等!”那人借着车内的灯光,看到了手枪,他自己的手也伸了出来,乔治看到他手中也拿着一把枪,乔治闭上眼睛扣动了扳机。
那人向前倒在乔治汽车的后盖上,然后滚落到地上。
周围一片寂静。枪从乔治的手中落到地下,他这辈子都没有想到过会使用它。
但是,他别无选择。他走到尸体边,低头看着死者,一脚把那人手中的枪踢到几英尺外。然后,他走到那人的车边,车门是开着的。
他得把车挪到一边,自己才能过去。
然后,他走回自己的汽车,不断地回想刚才自己做的事,他打开样品箱,看看闪亮的钻石。他记得月球遮住太阳之前,太阳就是那样的,现在,他觉得好像他也进入日食之中。
乔治拿起死者的手枪,对自己的汽车窗开了两枪,然后扔在那人手边的地上。他从小口袋里倒出钻石,小心地分成三堆,用纸包起来,分别放从进箱子里拿出的信封中,写上家里的住址,寄给自己,再贴上邮票。
他倒了车,勉强挤过那辆绿色汽车,然后在黑暗中,顺着来路缓缓地驶回去,边开车边试图好好想想措辞。
不久,他看到一个邮筒,便停下来,把三封信扔进去。他又向前开,一直到路边的一个电话亭。他扔进硬币,叫通总机,然后故作惊慌地说:“给我接警察局!我被抢了!”
他等待着,听着拨接电话的咔嚓声,心中怀疑自己在做什么。或许就像日食一样,这些年来,月球的黑影一直遮住日光,每个人某个时候心里都会有一次日食,今晚,它来到乔治身上。可是对于日食期间那些钻石的向往,让他努力控制自己去忘记黑暗,忘记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
警官叫杜克,高大整洁,一对蓝眼很锐利。他坐在乔治对面,第三次询问晚上发生的事。
“乔治先生,你说有两个人对吗?”
乔治擦擦冒汗的手掌心,说:“是的。”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做这种事,但是,他也绝对没有想到他会杀人——即使是自卫。“他们至少从瓦特伯利就跟踪我了,我想早些离开旅馆,走小路摆脱他们,但是,他们逼过来,朝我开枪,我别无选择。”
“你们在贮水池出了什么事?”
“就像我说过的,他们拿走钻石,然后一起上车,逼我开到那条泥土路,一直到顶头。我以为他们要杀了我,把我连车带人推进池里。但当他们下车时,我趁机打开抽屉,取出手枪,打死了一个,另一个撒腿就跑,带着钻石跑过田野。在黑暗中,我找不着他。”
“你能活着真是幸运,要知道他们也有枪,我们已经和你纽约的妻子联系上了。”杜克警官说道。
乔治点点头:“最近发生了这么多的抢劫案,她害怕下一个会是我,结果真是我。我只希望我的老板理解,我实在是无能为力。”他忧郁地说道。
“你已经尽了力,你杀了一个人。”
“我从来没有想到我会杀人。”这句话是真心的,他真的从没想过他会杀人。
杜克警官喃喃自语着,摆弄着一些文件。
一位穿着制服的警察走进办公室,递给他一张纸。他读完后,靠在椅背上,脸色变了一变问道:“乔治先生,你和你太太之间有矛盾吗?”
“矛盾?没有,当然没有!我们有两个孩子。”
“她对你出差有什么疑虑吗?”
“我想任何一位妻子都会的,她很担心。”
“是的,”杜克警官放下手中的铅笔,两眼冷冷地看着乔治。
“你为什么问这个呢?”乔治说,手心又开始冒汗了。
“嗯,乔治先生,我们调查过了,你射死的那个人根本不是抢劫犯,他是一位私人侦探,是你太太雇来调查你外遇证据的。”
房间一下子变暗了,并且开始旋转,就像日食要到来前一样,乔治觉得喘不过气来,他知道这次日食要持续很久很久,并且他再也等不到那些耀眼的钻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