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
威尔发过誓,绝不会再拨他的号码。单是想到跟他说话,以某种方式请他回到自己的生活之中,他就感到恶心。但是,假如他的怀疑是真的呢?如果他只是袖手旁观,不施援助,那他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
他远离人群,站在公园中更为僻静的一隅。他到那里已经有一会儿了,太阳已经照得他的后颈开始发红。他的脑子里依然想着早先认错人的事儿,于是僵在原地,一动不动。问题并不在于与陌生人搭话的尴尬,也不在于那个人看他的方式,而是他意识到,当一有什么事牵扯到那个人时,他仍然是那么脆弱。
他盯着自己的手机,努力迫使自己打电话。他找到那个名字,拨了电话。
电话转到了语音信箱。
他挂掉电话,把无法联系到他当作是上天给予的某种暂时解脱,接着又花了10分钟左右,漫步在阳光照耀下的摄政公园。然而,这只是使不可避免的事推迟发生而已。
他再次止步,恰好停在伦敦动物园的入口外面。成群的家庭进进出出,欢声笑语。他再次伸手去拿手机。这一次,他拨打了固定电话。
又是无人接听。
他到底在哪儿?
威尔再次试拨了手机号码。这一次,他决定留言。“我是威尔。我想知道,你是不是袭击了丹的弟弟理查德·卡尔顿?你是不是去了艾玛的公寓,把他弄成了那样?”见有一家人靠近,他转身避开,“如果你对此事负有责任,我想知道。”他低声说:“我发誓,如果有必要,我会告诉警察一切。我不是在吓唬你——我是认真的。我想知道,丹是不是在你手里。你保证过不会把小艾扯进来的。”
他挂掉电话,又花了半个小时左右,仔细考虑了下一步行动。当铃声响起时,他赶忙去看手机,以为可能是他回电了。然而,并不是。
“嘿,小艾,你没事吧?”他说道,虽然很高兴听到艾玛的声音,但却无法驱走愧疚感。现在,每次与妹妹说话,那种感觉就会油然而生。
他听着艾玛诉说了所有的事——警察来访,照片消失,亨德森夫人揭发说看见丹跑出公寓,以及亨德森先生回答她们问题时的奇怪行为。
艾玛想尽力让自己在电话里的声音乐观些,但威尔太了解她了,没法不注意到她声音里的紧张。她独自在公寓里。那该有多糟啊?当他正沉湎于自怜,担心这一切会对自己有何影响时,他妹妹的生活正在分崩离析。
“我还有一个小时就完事,”他保证道,瞟了一眼手表,“我只是得先去办一些事。”
他说完再见,径直走向地铁站。如果那个人无视他的电话,那么唯一的选择,就是跟他当面对质。这是他亏欠艾玛的。
***
“噢,你好。”威尔说道,见开门的是一位20多岁的漂亮女孩,不由得吃了一惊。他完全没预料到——或许是他新找了一个女朋友?“我要找……”
“他已经不住这里了。”她打断道,说话是苏格兰口音:“他搬出去了,我是新房客。”
“哦,好吧。你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吧?”
那个女孩笑起来:“不知道他去哪儿了?过去的两周里,我转寄了那么多信件,感觉就像是他的私人秘书。我倒是不在乎,但我连那家伙的面都没见过。”
“你可真幸运。”威尔说,玩笑中带着认真。
“你是他朋友?”她倚着敞开的门问道。当她的衬衫上提时,威尔注意到了一个文身,就在她的牛仔裤裤腰上方。
“对,”他说了谎,“不过显然,还没亲近到会告诉我搬了家的地步。那么,你有转寄的地址喽?”
“当然,”她说,“进来吧——我这就去拿。”
威尔跟着她进了公寓。
“你布置得真漂亮。”他仔细地观察客厅,提了一句。他本来并不打算对室内设计发表意见,但与他上次来访时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这个地方看上去好太多了——首先是更干净了。此前,这里一直阴沉沉的,甚至有种不祥之感;而现在,这里既迷人,又舒适。
“谢谢,”女孩一边说,一边在书架上翻找,“我尽全力了。”她把一张纸和三封信交给威尔。“我觉得你可能想要亲自递送这些。”她笑着说。
“当然。”威尔看着纸上的地址。他非常了解萨瑟克那一片,因为一个朋友兼同事在那里住过一阵子,他曾去过他们公寓好几次。跟伦敦许多区一样,萨瑟克区是一个十足的鱼龙混杂之地。他认出来那条路在一个较为肮脏的地段。
“你知道吗,”女孩说,“真是够悲催的——前任房客不仅信件比我多,访客也比我多。”
威尔看着她。“我觉得难以置信。你没有很多客人来访吗?”
“我两周前刚从爱丁堡搬到这儿,还不认识这里的人。呃,除了一些同事——他们看上去还不错。”
“需要些时间,”威尔一边回答,一边看着那些信,怀疑都是各类垃圾信件,“伦敦有时可能是一个相当孤独的地方。不过,相信我——与曾经住在这里的那个人相比,你会交到更多朋友的。”
***
半个小时之后,威尔抵达公寓楼。他驻足在外面的草地上,沿着楼层往上看去,一共20层。这是一栋难看的混凝土庞然大物。一个个阳台上装点着碟形卫星天线、晾衣绳,甚至还放着自行车,如同一个竖直的旧货市场。从地铁站一路走来,威尔觉得这地方正如他印象里的一样——一个让他不怎么舒服的地方。
他深吸了一口气,走近主门。又是一个对讲通话系统。他按下该按的按键,却无人应答。
“好极了。”
不过这次,他运气不错。正当他在台阶下徘徊的时候,一位年轻女子购物归来,拿着好几袋东西从旁经过,进了楼。当她艰难地挪步,从门缝中穿过时,威尔伸手为她扶住了门,然后随之进入楼内。她并没有问他什么,而是从他们左侧的楼梯上了楼。
威尔去按电梯,但电梯因故障停用了。这可不是好消息,因为公寓在6层。虽然爬楼累人,但他可以有时间思索准备说什么。
他抵达门口,敲了敲门,但无人来应。他的礼貌轻叩刚要变成全力重击时,对面的门开了,一位老妇打断了他。
“他出去了。”妇人一边说,一边怀疑地打量着他。
“你知道去哪儿了吗?”
“我又不是他的管家。”她反驳道:“他几周前刚搬来。”
“我知道。”威尔说:“他出去多久了?”
“几个小时吧,大概。你是警察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在问一大堆问题,再说,他看上去也像那种人。”
“不,我不是警察,只是个朋友。”
“我刚才以为我认出你了,”她说道,态度温和下来,“只是因为有几个人来拜访过他,看上去不太友好,他也请求我不要跟那些人说话。”
“我很担心他。”威尔说:“我通过手机联系不到他。”
“那可能是因为他在医院吧。在那儿不能用手机,是不是?”
“他去医院了,今天早上?”
“他是那么说的。我在楼梯上碰到他,见他拿着一束花,他是那么跟我解释的——说他有个朋友正在住院。”
***
威尔拦下了所见到的第一辆出租车。他坐在出租车后座上,焦虑不安,不知道是否只是自己太多疑了。
他总不会做那种事吧?
出租车司机礼貌地找话聊,大多围绕天气和交通,可是,威尔没有心情闲聊。他想给医院打个电话,只为确认一切正常,但随后决定不那么做。
到达医院后,他付完车费便朝入口冲去。只见好几个医护人员投来斜视,他便慢下了步子。他径直朝电梯而去,但随即决定走楼梯更快,于是一步两台阶地上了楼。
他到达要去的科室时,已经完全上气不接下气了。他一边大口地喘着气,一边大步走过护士站,朝着理查德的单间而去。他听到一名护士在后面叫他,但没有停步。
理查德的房门关着,但透过帘子,他能看见有人站在床边。
不可能是他吧?
他猛地推开门,凭着铰链,门咣当一声反弹了回来。
“你好,威廉。”那个男人说着,从理查德的床边退开。
“爸,”威尔看着眼前的景象说道,“你在这里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