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
“不好意思,你能给我签个名吗?”
艾玛转过身,看着那个骨瘦如柴、脸上有痤疮疤痕的男子。他站在录影棚的大门旁边,满心期待地递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他看上去大约18岁的样子,但穿着却更像一个老头——灰色裤子,针织套衫,棕色的头发梳成偏分,脖子上挂着一部相机。艾玛立刻怀疑他是不是那种以记录和拍摄火车为乐的人1。
虽然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要礼貌地拒绝,继续往前走,但之前从没人问她要过签名啊。能有什么坏处呢?
那双绿眼睛里异乎寻常的热切并没有引起她的警觉。
“当然可以,”她说着,后退着走向他,“没问题。”
“太谢谢你了,”那个人夸张地说道,把本子和笔交给艾玛,“太感谢你这么做了。我以为你可能太忙了——我知道你很忙——不过你能为我花时间,真是太好了。”
“真不用客气。”艾玛答道,拿着笔准备写。那支伯罗圆珠笔只有正常尺寸的一半,末端的塑料裂成了碎片。令她嫌恶的是,她发现笔的末端缠着一圈破烂的棕色胶带,上面湿乎乎的,她能想到的只有口水。她发挥出最佳演技,保持住一副淡定的面容,勉强忍住了。
“我是你的头号粉丝,”他说,“我不怎么看电视节目,但自从你演了剧,我一集都没错过。如果播出时不在家,我就会录下来。不过有时候在家也会录,那样我就可以再看了,想看多少遍都行。”
艾玛只等着写完该写的,然后离开。她已经为眼下的情形后悔了——虽然那家伙看上去毫无恶意,但绝对是个怪人。
“你想让我——”
“我觉得你是一个非常棒的女演员。”他插嘴说。
“谢谢。”这句称赞令艾玛尴尬起来。她没有抬头看他,眼睛一直盯着笔记本,可是他却渐渐弓下身子,想要引她注意。
“我是你的头号粉丝。”他重复道,仿佛期待着第一次说这句话时没有得到的回复。他慢慢向前挪动,逐渐侵入她的个人空间,几乎使她不得不退到了墙边。“我知道关于你的一切。”
她脑中的警铃响起了。
“我希望不是。”她试图开个玩笑,结果却听上去紧张不安。她瞟了一眼大门,不过那个偶尔巡逻的保安不在那儿。
“你最喜欢的食物是宽面条,一直以来最喜欢的电影是《辣身舞》2。你是空手道黑带。你是从11岁开始在学校训练的,因为那时你的艺术课上有一个女孩开始欺负你。你只用了5年时间就拿到了黑带。今年你要参加在伯明翰举行的全英锦标赛,但你觉得难以安排时间训练,因为你目前在努力演戏。你一直都想成为一名演员,你想参演电影,但你觉得你还没准备好。”
艾玛紧张地挪了挪步子:“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看过,”他说,“我总是在杂志上寻找关于你的文章。不过,我从来不买杂志——我是在报刊经销店里看的。那里允许人们进去看杂志,想看多久都可以——可以在那里站上一整天,而且全部免费。我喜欢去那里,尤其当那里有关于你的文章的时候。”
“哦,杂志文章,”她感到释然,还好他对她个人背景和喜好的深入了解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你是在《明星八卦》上看到的专访吧。”
他点点头笑了,露出一嘴黄牙,伴着一阵口臭,似乎从来都没刷过牙。“我喜欢读关于你的文章。”
她其实并不想做那个该死的杂志专访,但她的经纪人说服了她,理由是自我推销能够为以后带来更好的表演角色。后来,她很享受那次经历,但现在,看着这个咧着嘴笑的男人,她意识到自己把部分私生活公开给了陌生人。这种感觉怪怪的。
“你想要我写什么?”她问道,准备下笔,依然不想抬头看他。
“随便你,”他说,“我叫斯蒂芬。”
“好的,斯蒂芬。”直至笔记本的四分之三处左右,她才找到了第一张可以写字的空白页,然后写下了一小段话。其他页上都是签名,她认出了其中的一些,是同剧组的演员。
她把本子和笔递了回去,迫切地想把手擦干净。她看着斯蒂芬专注地研读她的留言,好像在试图破解一条二战时期的密码。
“‘致我的头号粉丝,来自艾玛的爱’。”他大声地念了出来,抬头看看她,然后微微笑了。“谢谢你,”他说道,又是完全不顾一切的样子,“你不仅漂亮——还真的很善良。我觉得我们会成为非常好的朋友。我知道我们会的,从见到你的第一刻起。”
“谢谢。听着,我现在得走了,”艾玛慢慢绕过他身边,成功地让他转过了身,现在是他靠着墙了,“很高兴见到你。”
“稍等。”他说,把相机举到脸前。
艾玛抬起一只手,挡住镜头。“不,斯蒂芬,请不要。”
“没事的,已经拍好了。”
她本可以试图表示抗议,但她一心只想离开他。
“我得走了。”她说着,转身走开了。
“很快会再见的。”他一边招手一边喊道。
***
“艾玛,这儿!”
艾玛把买三明治找回的零钱塞进口袋,放眼望向食堂,想看看刚才冲她喊的是谁。同剧组的演员克莱尔·多诺万正独自坐在屋子中央,打着手势让她过去。
“嗨,”艾玛说,滑坐进她对面的椅子里,“怎么了?”
她以前从没跟克莱尔一起吃过饭。全体演员常会分成多个小圈子,主要是根据进剧组的时间长短。艾玛才来了6个月,而克莱尔已经在剧组里将近4年了,据称是剧中片酬最高的演员之一。
“我昨天看见你跟斯蒂芬·迈尔斯聊天了。”克莱尔说着,放下刀叉。
“门口那家伙吗?他问我要签名,仅此而已。”
“他还拍了照?”
“哎,是啊,不过没有经过我的允许。我不会再跟他说话了,这一点是肯定的。他让我感觉非常不舒服,但我觉得他没有恶意,真的。你为什么问这个?”
“他不是没有恶意的,”克莱尔纠正说,“离他远点。他是个麻烦人物。”
“什么意思?”
“他已经在录影棚周围游荡好几年了,断断续续地,骚扰女演员,而且总是小姑娘。男人从他身边走过时,他眼皮都不抬。我知道他看起来没有恶意,艾玛,不过一旦你给他好脸色,就很难摆脱他了。”
“他是个跟踪狂?”
“一年前,他给卡伦·罗德姆带来了很多麻烦。刚开始,卡伦对他很好,在他的小签名本上签名,没当回事儿。可是后来,他开始想要每晚下班后跟她聊天,在门口堵她。几周之后,他开始出现在她的住所外面,半夜按门铃,朝着她窗户大喊示爱。卡伦差点因此弃演这部剧。所以,没错,他是个跟踪狂。”
“天哪,太可怕了。她报警了吗?”
“是的,但是警察开始没太当回事,过了一段时间才认真对待。不过他们后来给他下了限制令,似乎起了作用,因为他不再跟着她了,甚至连录影棚也不来了。再后来,我见他昨天跟你说话。我真的很抱歉没有过去把你拉走,但我确实无法让自己靠近那家伙。我害怕如果我接近他,他会开始缠着我不放。”
“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艾玛的脑袋嗡嗡作响。
“别再同他说话就行。”克莱尔建议道:“我知道这听上去很恐怖,但如果他试图跟你说话,你就无视他,假装他不在那儿。但愿他会明白其中的意思。不管你做什么,都不要让他感觉受到了鼓励;否则在卡伦身上发生的事可能会在你身上重演。既然现在我知道他回来了,我要去警告一下其他人。”
“好的,”艾玛说,“谢谢你告诉我。”
***
“艾玛。”那天下午,当她走出大门时,他说道。
看到斯蒂芬·迈尔斯靠近,她不禁心一沉,而他却微笑着,好像在欢迎一位密友。
尽管完全违背她的本性,她还是接受了克莱尔的建议,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艾玛!”当她经过时,他大喊道,“怎么了?”
尽管知道了他的过去,无视他还是令艾玛感觉不舒服,她深吸一口气,希望就此结束。
然而,他跑了上来,跟在她后面。“我洗出你的照片了,”他说着,费劲地追上她,而艾玛却试图把他甩在后面,“给你。”
他把照片递了过去,但她并没有停下来看。
“我准备把它贴在我卧室的墙上。”
“拜托,斯蒂芬,我要回家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抵制住冲动,没有从他汗津津的手中夺过照片。
“你没事吧?”他问道,小跑了起来,相机在他的鸡胸前蹦上蹦下,“有人惹你生气了吗?他惹你了吗?”
“我有急事。”她说道,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回家找你男朋友?”
艾玛停了下来。或许如果跟他讲道理,现在了结掉这一切,就可以避免以后再有麻烦。她一直相信只要能与人沟通好,那么即便是和最不讲道理的人,也有可能达成共识。
“听着,斯蒂芬。你看起来像个好人,但我真的要回家了。天快黑了,我得回去了。”
“去找你的男朋友,找达伦。”
“达伦?”
“对,达伦……达伦·克拉克。”
他指的是她男朋友的荧幕角色。他也在演这部剧——他们就是这样相识的。
“他的真名叫斯图尔特,”她说,“不过我不跟他住。”
她当即后悔告诉了他这些。
“我觉得你能找到比他好的男朋友,”斯蒂芬说,“你不应该跟一个罪犯交往——像达伦那样的人。你看上了他什么啊?”
斯图尔特在剧中扮演“坏小子”。斯蒂芬·迈尔斯显然难以分清现实和虚构。“拜托,斯蒂芬,我现在得走了。”她转过身就走。
“艾玛,我爱你!”她听到他大喊。她竭力控制,才没让自己拔腿就跑。
1 在英国,喜爱观察火车的“火车迷”经常被刻板地认为是书呆子和怪人。这项爱好可以追溯到1804年,如今依然有大批热衷者,他们会去火车站观察进出站的每一列火车,并用相机拍摄或用纸笔记录列车的号码,最终目的是览尽全国所有的火车。
2 又名《脏舞》(Dirty Dancing),一部美国音乐歌舞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