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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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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来时,已日上三竿。我伸了伸抽筋的四肢,疼得哼出了声来。我在沙发上睡着了,这是目前为止我发现的最不舒服的过夜之处了。我的胃里有种坠胀感,多半是独自干掉了一瓶红酒的关系。

阳光穿过露台门射进屋里,毫不懂得怜香惜玉,似是专门给我添堵一般。要是戴着墨镜就好了。运气好的话,它应该就在附近的电话台上。我眯缝着眼,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我在一堆杂物中翻找着墨镜,这个台子上向来一片狼藉,为此罗恩想起来就得抱怨一通。

哈,找到了!带着赢得了一场小小胜利的满足感,我戴上了墨镜。现在,我只需要一杯咖啡,就可以开始这一天了。或许我可以和妈妈去购物,或者去会会我的朋友伊内丝。我还可以……

突然间,我回想起了一切。那具尸体。花园里的坟墓。停车场。和罗恩在一起的陌生人。然后是他的突然出现,紧接着是他遭我对质时的勃然大怒。

 

一张黄色小纸条正躺在咖啡机旁,而上面的留言我早已一清二楚。罗恩此刻正在他的办公室。他应该是不想吵醒我。一种不安的感觉慢慢袭上心头。事实上,我们有个规矩,那就是争吵后,如果还没有和好就绝不上床。好吧,昨晚我是喝醉了。可罗恩不打招呼就径直去工作,这让我很受伤。他完全可以把我叫醒的。

刚才因为对新一天的美好憧憬而产生的满满正能量,一下子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心惶恐。在婚礼即将到来之际,我们经历了史上最激烈的争吵。而且都是我的错!我是怎么了?还有四个星期就结婚了,而我却跟真事似的认为他背着我乱搞。我怎么能这么想呢?为什么不能就此作罢?为什么非得问他?也难怪他这么生我的气了。

主意已定,我挣扎着起身。我要给他打电话。告诉他我有多抱歉。马上,现在,立刻!

 

我长叹一口气,沉沉地靠在罗恩肩头,复又贴近了他一点。我们正坐在位于法拉克福西区的卡里欧卡里,这是家经营意大利料理的小餐厅。我后来没给他电话,而是直接去了他办公室,给了他一个惊喜。此刻,我们就坐在这里,一餐泯恩仇。

我们的座位很合我意,小巧的餐桌旁是一个网格状的屏风,活生生的葡萄藤蔓延其上、借势生长,恰好可遮挡别人的视线。我利用这绝佳的私密性,又往罗恩怀里钻了钻。我喜欢他的怀抱带给我的安全感。

“宝贝,你怎么认为我会做出那种事呢?”这个问题证实了我的判断,我们的争吵已经结束了,不过罗恩仍然很受伤。为我认为他会做出那种事而受伤。内疚感又一次如潮涌般漫上我的心头。

“呃……对不起。过去这两天真的糟透了,而且……”

罗恩没让我把话说完。他不等我忏悔,便打断了我。这样可能更好,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我们家的花园成了一位陌生人的长眠之地。

“宝贝儿,我知道筹划婚礼对你来说有点像场噩梦。我也很抱歉你母亲和我让你受了不少夹板气。我答应你,明天就和她好好谈谈。我们会想办法终止那些无谓的争吵。这样,你在我们的大日子里就可以做个幸福的新娘了。”

热泪渐渐润湿了我的眼眶。罗恩如此在意我快乐与否!而我,不仅没为能嫁给这世上最好的男人而深感幸福,反倒让他承受了那么多无端的指责。如今,我比以前更加确定,罗恩爱我,而且也将是我永远的港湾。

我的内疚感里又陡然掺杂了些令人不安的念头。在他和我之间横亘着一堵巨大的黑墙。罗恩离开后发生的事,他还毫不知情,我不能让他就这样和我共度余生。今晚他下班回家后,我会告诉他周一发生的一切,然后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

“我今天下午请假,咱们在家再庆祝一下我们重归于好,你说怎么样?”罗恩在我耳边低语。说着,他放在我后背上的手开始往下游移,强调他的“庆祝”的真正含义。

我应了声“好主意”,只觉得一波波愉悦的颤栗接二连三地遍经全身。突然间,我迫切地想要尽快离开这家餐厅。

 

“你为什么要换锁呢?”罗恩在我耳边低声问道。我们如约庆祝了两人重归于好。我满足地舒了口气,依偎着他。罗恩仿佛久违了一般,对我宠爱有加。躺在他的臂弯里,真是太舒服了。我真希望永远不要下床。那样我就不必面对现实,不必向他坦白我干的好事了……

“宝贝儿?我问你话呢!”罗恩的声音隐隐透着焦躁。他吻住了我。嗯……也许他不耐烦的原因不是我一开始想的那个。不过,罗恩停止了亲吻,微微挪开身,就好像刻意要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然后他盯着我的眼睛,读懂了我的眼神。

“我很想待在家,但我必须回去上班了,”他微微一笑,亲了亲我的面颊,“咱们今晚继续。”

“你保证?”我用胳膊绕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向我。

“嗯,我保证。现在先告诉我,为什么要换锁?然后我就得走了。”

我叹了口气,努力组织自己的思路,好让它们有点逻辑。

“星期一早上,警察突然登门,说接到匿名电话,声称我们家进贼了。”

“进贼了?”罗恩看着我,突然动了怒,“你为什么不马上告诉我?”

“那是有人报了假警,”我尽力安慰他,“但我担心……我觉得最好还是把锁换了。”

我闭上眼睛。羞耻感如巨浪般冲刷着我。我想告诉罗恩事实。真的想!可我做不到。我太害怕失去他的爱了,太担心一旦我麻烦缠身,他就会打退堂鼓,一如我的父亲。

“可是,你还是该告诉我。”他把我拉向他,拥抱我,仿佛永远都舍不得放开我。“宝贝,哪怕是虚惊一场,我也会在第一时间赶回来的。你一定吓坏了吧。”

罗恩是这么牵挂我,这么善良。我必须告诉他事情的经过。我不能继续说谎了。

“还有件事,我想……”电话铃打断了我。接电话时,我几乎觉得有些如释重负。

 

“塔玛拉,你得和你外婆谈谈了。”对方连招呼都不打,劈头盖脸就是这句。是妈妈。每每她提到“外婆”,就准没什么好事。

“怎么了?”我问,尽管我非常确定,我宁愿不要知道这次又是什么事情激发了她们娘俩的矛盾。她和娜娜的关系一如她和我之间的那般紧张,所以也难怪她俩没事总起争执了。这次的问题看来有点严重,因为妈妈没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直接数落起了外婆的不是:

“我真搞不懂这女人在想些什么。真是不可思议。她像个疯子一样暴跳如雷!她多半是八卦电视节目看多了,觉得自己非得养个小白脸不可。她的行为真是太……”

“妈妈,”我打断她滔滔不绝的声讨,“您在说什么呢?”

“我在说什么?还用问吗?你的外婆有情人了。小情人!年纪还没她一半大!哎呀,我真是不敢相信。他比你都小!”

好一阵子,我哑口无言。娜娜向来行事古怪。我原本真的以为她再没什么事能惊到我们了。年近75岁,她仍然穿高跟鞋、高筒靴、迷你裙和低胸上衣,而且还穿得相当有范儿,每周六还是会去打18洞高尔夫,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至少年轻10岁。

“塔玛拉,你哑巴了吗?”

“是的,这真让我说不出话了。”我承认。

“你必须和她谈谈,让她打消那个愚蠢的念头。”

“我?噢,算了吧。娜娜年纪够大了。我不想干涉她的感情生活。”

“感情生活?呸。那人只对她的钱感兴趣。”

“是的,可是……”

“塔玛拉,不许找借口!她就听你的。如果你告诉她这事不成……”我叹了口气,索性对她的絮絮叨叨充耳不闻,就等着她自己闭上嘴歇口气吧。她处于这种情绪状态时,你和她讨论任何事情都是白搭。所以,我做了这种情况下任何智商正常的人都会做的事:安抚她,先顺着她的心意,把所有事都应承下来,然后等问题水到渠成地自行消散。

 

大约半小时后,我终于能挂电话了。当然,少不得又许下了一大堆我根本无意兑现的承诺。而罗恩在我们通话期间也已经离开了。

我到厨房给自己煮了杯咖啡,端着它来到了露台上。

 

微风轻轻拂过树梢,带来丝丝凉意。我小口啜饮着咖啡,陷入了沉思。我已打定主意:今晚,罗恩就会知道真相。但在此之前,我要赶走脑子里的这些自问自答,好好考虑今天要做些什么。婚礼要筹备的东西实在太多了。那一天应该是非常特别的一天,是我终于美梦成真的一天。

前提是,我没有被羁押。

这念头一下子把我带回了现实。一阵恐惧袭来。第一次被捕时的那份绝望与无助,我至今记忆犹新。不过,这次不一样了,罗恩会帮助我的。我努力安慰自己。我们会一起想办法的。罗恩能这般顺风顺水地成为法兰克福一家小型私人银行最年轻的董事,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善于应对复杂局面。

有罗恩帮忙,我一定能摆脱这个烂摊子,所以我根本没什么可担心的。似是为了证实这个念头,我故意将注意力转向了那片刚刚被我改造成墓地的花园。

这可不是个好主意。我后背一阵发凉。我在想什么呢?不能就这样把尸体一埋了事!发现尸体应该要报警!经典的杀人谜案无一例外……用汽车后备厢转移尸体或是在后花园里埋葬尸体的人,通常都成了为命案负责的那个人,我脑中有个讨厌的声音如是说。所以,这次那个脱不了干系的人——非我莫属。

我一定要找个律师。不管怎样,有一点无可辩驳:有一位陌生人就葬在了我家后院。

就如刚才几个小时内反复发生的那样,我脑中突然又闪现出一幅画面:罗恩,昨晚回到家,因我酒后的无端指责而怒不可遏。罗恩,穿着蓝条衬衣……那件我并没有放进他行李箱的蓝条衬衣。

罗恩穿的衣服不对!我知道的,我给他放的分明是两件埃及棉的白衬衣。我记得特别清楚,因为放进去之前我还把它们熨烫了一番。而我最讨厌熨衣服了!

此刻,就像有一只巨手,让这个世界戛然而止。一瞬间,周围一切似乎都被设成了静音。而我则像一辆正在自动驾驶的车子,兀自起身走向卧室,去看看罗恩昨天穿的是什么衣服。往常的话,我应该已经把它们拿到洗衣房了。但今天早上,我脑子一片混乱,根本没想起这事。

我的手指颤巍巍地伸向了那件衬衣。果真是那件蓝条衬衣!看来我昨晚还没醉到人事不省的地步!

也许酒店外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的人,仍有可能不是罗恩。可是,昨晚他也不可能是从布鲁塞尔直接回家的。在此之前,他一定已经回过家,取了这件衬衣。他为什么要那么做?最重要的是,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的心脏开始在胸口狂跳。而这些问题也在我脑中跳着纷乱的吉格舞。它们越转越快,直到最后只剩下了一个问题:

罗恩对我撒谎了吗?

别想了!我命令自己。我不允许自己胡思乱想。我知道那会有什么后果。这是我们迄今为止最严重的一次争吵,我要确保下不为例。我错了。为他收拾行李已经是快一个星期前的事了,我真的能100%确定自己给他装了哪件衬衣?我连最亲密的家庭成员的生日都记不准。

还有,也许是罗恩自己在离开前把那件衬衣放进了行李箱。我不能再这么疑神疑鬼了。虽然我目前这个神经兮兮的状况难免会令我捕风捉影,但我可不能指望罗恩会包容这样的想法,特别是他还根本不了解我为什么会濒临崩溃。

尽管我脑中思虑重重,但手一刻也没闲着。它们就好像不需要我支配似的,自动翻找着罗恩夹克的衣袋。当然,我只是想确保别把什么重要文件洗了,我为自己辩解道。我相信罗恩。我知道他永远不会对我撒谎。他和别的女人在酒店开房,这种想法实在荒唐透顶。简直匪夷所思。荒谬至极。

我那一直在胡乱摸索的双手陡然僵住了。一张酒店账单!

几分钟过去了,我还是不敢看它。

罗恩绝对不会那么做。

他爱我。

他要娶我。

终于,我还是颤抖着双手,把纸片打开、摊平。

真是诸事如意啊。

罗恩对我可真是赤诚相见。

就和他说的一样。

只是有一点小异样,温泉酒店开的这张账单上显示的是双人间。克雷默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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