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莱因哈德开门见山地说:“姐,我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我没接话,等他继续说下去。毕竟,有了前些天的经历,莱因哈德只有告诉我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了才能惊到我。
“罗恩好像……我觉得你应该重新考虑一下,你是不是真想嫁给他。”
“你说什么?”虽然我很清楚莱因哈德的言外之意,但我还是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的继兄怎么知道罗恩在外面有女人了?
“是这样的,爸爸和我,我们一直在考虑要不要让罗恩进银行董事会。但我觉得他可能在干违法的勾当。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不过我们还没找到证据。”
过了一会儿我才理解了他的意思。莱因哈德说的不是罗恩外遇的事。
“你怎么发现的?”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对有资格就任这一职位的人,我们都要做一番调查。当然,得事先征得罗恩同意。很明显,他以为没人能证明他有任何问题。但我们调查发现他有些形迹可疑。我还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但我很为你担心。我不希望你嫁给他以后才发现他的真面目。我知道你们大婚在即,现在告诉你不是很妥,但是……”莱因哈德停顿了一下。即使是在电话里,我也能听出他话语间的难过。
“别担心,莱因哈德,我不会嫁给罗恩了。”
“你?什么?……为什么?”
“他背着我在外面乱搞。”莱因哈德震惊得有些结巴了,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径直抛出了答案。
“噢。那……我很难过。真的。”
“是的,我也不好受。”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不知道……”
“我也是今天才发现的。”
“姐,我很难过。真的,真的很难过。不是因为你不嫁给他了,相反那可是今天的头条喜讯。而是因为他竟然会对你做出那种事!下次我见到他,非打得他满地找牙不可,我保证。”
“没那个必要,再说,他也根本不值得你费那力气。放心,我会挺过去的。”
“你想来我这儿吗?蒂娜不会介意的,过来一起吃晚饭吧。明天我们要飞塞舌尔了。我希望在出发之前和你好好谈谈。”
“莱因哈德,谢谢你的好意,但我需要休息。而且你们那么美满幸福,我还不太敢面对。给我点时间,好吗?”
“那好吧。不过,塔玛拉,说真的,如果你需要找个肩膀靠在上面放声大哭,到我这儿来。虽然我也拿泪流满面的女人没办法。”
“好的,就这么说定了。”我回答道,忍不住笑了起来。想到弟弟束手无策地坐在那里,肩头趴着一个伤心欲绝的女人,这画面可真是弥足珍贵。我很了解莱因哈德,那是他最可怕的梦魇之一。要他选,他宁愿面对一群吹胡子瞪眼睛的董事。
和弟弟通完话,我心情好了一些。也许我从未有过真爱我的男朋友,但至少这世上有两个人是真心待我的:娜娜和莱因哈德。
我到达梅茵哈顿酒店时,天色已晚。这灯火通明的酒店在我眼里就像是一片绿洲。能在这里避难,我实在是很开心。当我走进酒店的推拉门,徐徐穿过以黑色大理石为主的门廊时,心中已拿定了主意。从现在起,我只关注金钱和出身给我带来的好处。不久,我就乘着电梯上到了26楼。我进房的第一件事就是脱掉鞋子。双脚踩在昂贵的地毯上,感觉又滑又软,如同苔藓。
尽管情绪低落,但眼前延展的地平线还是令我深深沉醉。这座城是愈夜愈美丽。两旁高楼林立的街道,宛若一条条蜿蜒于峡谷间的闪光丝带。星罗棋布的万家灯火,如宝石般熠熠生辉。我久久沉醉于这迷人的夜色中,持续几天的紧张感渐消渐散。
如果生活能始终如此该有多好!我为什么不能把时钟调回上星期呢?那时候,我的生活还井然有序。我还爱着罗恩,除了筹划婚礼别无他忧。
他应该下地狱!这令人不悦的念头侵扰了我的平静。我原本打算好好享受这良辰美景,彻底忘记罗恩和他的不忠。我还想忘掉那具尸体,还有过去这几天如影随形的恐惧。可这不似我想象中的那般容易。莱因哈德的话再次把我推进疑惑和恐惧的深渊。我伤心地意识到,自己根本不了解罗恩这个人。有那么一瞬间,我琢磨着要不要从包里把我那值得信赖的小帮手取出来,人事不省地躲进安眠药的迷雾里。但我放弃了这个主意。绝不重蹈覆辙!以后再睡不着时,花草茶将会成为我的新帮手。
我怎么会这么傻?为什么一心想要将这场婚礼进行到底呢?光是为了筹备婚礼,我就已经不堪重负了,得靠安眠药才能入睡。面对即将到来的婚礼,我应该是开心得无法入睡才对啊!
“罗恩,你这狗娘养的!”我转身离开了窗前。他把我的生活搞得跟云霄飞车似的。还有那具尸体!我现在很确定,罗恩和这出闹剧不无关联。前后矛盾、稀奇古怪的事情层出不穷。过去几天发生的一切,我虽然还是一头雾水,但在这一团迷乱中,有一点是确定的:我的前任并非我想象中的那个人。
自来水淙淙流入浴缸。水蒸气袅袅升起,将我包裹住,模糊了镜中那个黯然神伤的影像。我很享受这奇妙的雾气,置身其中,一切都如梦似幻,而置身海上远离尘嚣的感觉也愈发强烈起来。
梅茵哈顿酒店的卫生间实在奢华。整个房间的设计令人仿若置身加勒比沿岸的海滩。嵌入地面的巨型浴缸旁栽种着几棵棕榈树,宽大的叶子垂向浴缸。乍一看,地板就像是一片沙滩。所有保养品都精心摆放在椰壳或香蕉叶上。
还有那美妙的夜景!我眼前不是广袤无垠的大海,而是一座披着璀璨光衣的城。整个法兰克福就在我脚下。可是,我的神经还是绷得像一张满弓似的。我闭上眼,仰起头,努力让自己的心绪趋于平静。
可即便那样也毫无帮助。越是反复思量过去几天的事,就越是气不打一处来。罗恩惺惺作态,还假模假式地质问我,怎么能把他想得那么龌龊!
唉!关于他,我还可以想得更多,而且没一件是好事。
我要复仇!凭什么他就能全身而退?而我不仅要承受他的不忠,还要处理那具陌生的尸首,那位莫名其妙在我家遇害的陌生人。
也许是罗恩杀了那人;但就和昨晚一样,一想到这儿我便犹豫起来。昨天,我意识恍惚地在纸上草草写下了这个疑问。也许我的潜意识在告诉我什么。也许我知道的比自己想象的多?若非如此,那就是我要疯掉了。
不过,那都无足轻重了。报复罗恩才是当务之急。我要给他戴绿帽子,哪怕现在为时已晚,因为对我而言,我们不再是情侣。如果他已经发现了我粘在前门上的那张酒店收据,那他至少会明白,我们的感情已付诸东流。
我单手拨动着满池的泡泡,心情万般沮丧。我满盘皆输。为什么我从不愿承认名利二字对罗恩有多重要?我其实知道他是个不可小觑的野心家。他一直想要爬得更高。还有哪条捷径能比和我结婚更一蹴而就呢?我父亲是德国最有影响力的银行家之一,不仅如此,他还坐拥德宝银行,目前由我弟弟执掌帅印。莱因哈德虽只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不过继承父亲衣钵的是他,不是我。
一时间,我又迷失在自己的过往里。我仿佛又看到父亲在得知我想学艺术而非商业时那满脸的失望。仅仅一星期后,他就做出了回应,宣布莱因哈德,他第二任太太的儿子,将成为他的接班人。尽管我很乐意把家业发扬光大,但我必须摆脱父亲,脱离他的管束。从那时起,我就随了母亲的姓,因为我想要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明证。我原本打算举行完那场已然化为泡影的婚礼后,就找份新工作,去法兰克福一家有名的画廊做总经理助理。为这事,父亲没少生我的气,我也没少受他的冷嘲热讽。
尽管我和父亲有这么多分歧,罗恩还是盼望着有一天能和莱因哈德平起平坐,一起掌管银行,而他差点就得逞了。这狗娘养的!
就连娜娜在感情上都比我成功。我任由这条忧郁的思绪继续铺陈开去。娜娜!我原以为这次妈妈又和平日一样言过其实了,但今天下午见到外婆后,我确信妈妈说得没错。娜娜恋爱了。即便不是真的恋爱,但她的床事也一定比我这个外孙女有趣得多!
“如果你还有点分辨力的话,就应该以她为榜样。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我大声劝诫自己。
这时,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一个不可能的、难以想象的……没等自己考虑再三,我已伸出手拨通了前台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位年轻人。
“帮我找个牛郎。一小时后到我房间来。”
“抱歉,您的意思是?”
“别装傻充愣了。你们一直在为这儿的男客提供这种服务。给我找个体贴的人来,佣金少不了你的。我要最好的。”说罢,我挂了电话,长叹一声,复又坐回了那堆泡泡里。叹息之后是一声痛苦的呻吟,因为我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什么。我在想什么呢?找个牛郎!我一定是彻底疯了。
接下来的几分钟,我跟没头苍蝇似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边走边梳理一头乱发,既想竭力制造一种井然有序的假象,又在盘算着是否该换件衣服,如果换的话,要穿哪件。不幸的是,我不太擅长一心多用,所以我放弃了这些劳而无果的事情,转而把精力集中到最重要的问题上:你应该穿什么衣服来接待一位职业情人?
正当我困惑地站在衣柜前,恐慌地看着自己那堆杂乱无章的行头时,有人敲门了。该死的。来得也太快了吧。现在,至少穿什么已经不是问题了。我会穿着浴袍见他。
我穿过房间,去为那陌生人开门,心已提到了嗓子眼里。这心跳倒没让我多不舒服,但我宁愿自己能泰然处之。就把它当作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雇个男人好好在床上宠爱一下自己而已。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你好,我是克里斯蒂安。”眼前这个冲我打招呼的男人,俊美得堪比阿多尼斯1。一双深棕色的眼睛俏皮地看着我,暗金色的头发、修长而健硕的身型,真是从头到脚都看着顺眼。我忍不住展开了笑颜。
他的牛仔裤看上去略显寒酸,但仍很性感。身上的白T恤差不多和他的牙齿一样洁净。
“我可以进来吗?”
噢!我这才意识到我们还站在门口,而我还在一门心思地盯着他看,好像这辈子没见过男人似的。
“对不起。我只是有点吃惊。”不知怎么回事,我连话都不会说了。他实在太好看了!待会儿我们就要开始了,而我完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虽然我并不需要做任何事,毕竟,我是要给他钱的,可我还是纠结!
“我想你刚刚点了一个人。”看我还傻站在那里花痴般地盯着他看,他开口道。
“是的。没有。我的意思是,没错,是我叫的。”求您了,上帝,降道闪电下来劈我个粉身碎骨吧。我是怎么让自己显得这么呆瓜的?我不能再表现得像个彻头彻尾的白痴了。主意已定,我终止了那不知所云的对话,转身将他领进屋。想起冰桶里还有一瓶开了封的香槟,我便径直走向了起居室,去替我们两人斟酒。
这样感觉好多了。我原本就将嫁与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为妻,少不了要为他精心筹划各种商务晚宴。成为一个能在棘手的局面下游刃有余的完美女主人,原该是我的本分。所以眼前的状况也势必不在话下。
“哎呀。”完美的女主人一个踉跄,一张俏脸差点让吧台撞个稀烂,干得漂亮。还好,克里斯蒂安抓住了我。
“你没事吧?”
“没事。刚才被绊住了。这什么破地毯。”他就好像没听见我说话似的,轻轻把我推到一边,倒了两杯香槟,递了一杯过来,又举起他的杯子与我干杯。我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绝不是因为冷。深呼吸,我告诉自己。
“我以前从没做过这种事。”我坦承道。该死。该死。该死。我怎么就不能闭嘴?太有失一位见多识广的女人的风范了。
“没关系。”他微笑着把我拉向他,轻轻地吻了我一下。嗯,他闻上去就像香槟酒。
“放松。”一阵战栗沿着我的背脊往下蔓延,接着又是一阵。他的唇如羽毛般轻盈,若有似无地拂过我的皮肤。这可叫我如何放松?
“你叫什么名字?”这问题来得有些出乎意料,因为我的注意力不在这里,还停在他刚刚吻过的地方。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塔玛拉。”
“我们过去吧,塔玛拉。”他温柔地推着我往卧室走去。
很快,我们就躺到了床上。上帝啊,他可真好看。上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肌肉男是什么时候?我不记得了。
他俯身吻我。
我也不由自主地回吻他。
他凝视着我,一双眸子亦睁亦敛。双手一路往下滑过我的身体。我突然觉得燥热无比。太棒了!而就在下一秒,我猛地感觉到了一种凉冰冰、圆滚滚的东西。我好奇地睁开眼,只见克里斯蒂安正拉着四个连缀成串的小银球,缓缓搔弄着我的小腹。见我一脸疑惑,他笑了。
“相信我。”他低声道。
1 阿多尼斯(Adonis),是容颜不老的植物神,拥有如花一般俊美精致的五官,是西方“美男子”的最早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