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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夜幕下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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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马一洛将警灯放在车顶,警笛一路鸣着,朝着郊区的龙潭医院而去。

龙潭医院是一家私营医院,在荆湘之地颇有名气。马一洛真的慌了,做警察两年多,处理了不少案件,想不到今天却成了肇事司机。在满脑子杂乱的思绪中,一个信念异常清晰,那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女孩救醒!

他的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时不时扭头看看萧夏的动静。实际上,马一洛并没有认出她就是萧夏,加上情急,他也没有注意到萧夏身上没有伤,自己的车并没有撞到她。他只想快点将车开到医院,马上进行抢救。

“停车!”车后座突然传来这样的声音。

马一洛一愣,连忙转头看。萧夏已经坐了起来,她靠在椅背上,神色茫然,似乎刚刚睡了一觉。

他把车停在了路边。女孩开始质问他:“你是谁,你要带我去哪儿?”

马一洛正要跟她解释,忽然觉得这个女孩十分眼熟,仔细一看,原来是她!他略带紧张的表情中多出几分惊讶,说:“萧夏,怎么是你,你不认识我了?”

看来萧夏真的不认识他了,一个劲地问:“你是谁?我怎么会认识你?!”

“我是马一洛啊。”马一洛有些无奈地说。

“马警官,怎么是你?”萧夏如梦初醒,急忙四下查看,语无伦次地问,“这是哪里?我没死吗,这是地狱还是人间?”

“这当然是人间,你还没死。”马一洛还并不知道萧夏想要自杀,“我还以为这一撞要出大事,正准备送你去医院呢。你感觉怎么样?”

“这么说,刚才那辆车是你的?其实,你根本就没有撞到我,只是不知为什么,当时我感觉脑子一晕,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马一洛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职业生涯总算没有报销。以后过马路一定要小心,今天要是换了别人,你早就飞出五米以外了!”

萧夏有些难为情,她幽幽地说:“刚才……我是故意的,对不起!”

这个玩笑开得太过了吧,让他有些生气,“什么,你故意的?故意往马路中间跑啊,你不想活了?”

“活着有意思吗?还不如死了痛快!”萧夏把头转过去望着窗外,不明白为什么会对他说这些。这个冷酷的警察,她从前对他是有偏见的。

“你想寻短见?”马一洛大吃了一惊,“能告诉我原因吗?”

萧夏沉默了。

马一洛想起了两人的渊源,因为案子互相认识,同样因为案子,还有过许多次交谈。此刻他忽然意识到,萧夏已经成为了自杀行列里的一员。他仿佛看见了一只无形的手,推着她们,将她们逐一推向死亡。他不说话了,片刻之后突然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红雨伞,我还知道柯林的来信,我知道夜半三点时,绝对不可以往窗外看。我知道的太多了,可是,你会相信吗?”

马一洛决定听听她的叙述,“那我们可以找个地方聊聊吗?”

“不想。”萧夏惜字如金,朝马一洛摇了摇头。

马一洛沉思片刻。既然她不想说,也就不便强求。这个女孩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所以绝不能在时下推波助澜。“那好吧,我送你回去。把你同学的电话告诉我——”

“我不要回去,你带我去别的地方吧。”

马一洛怔住了,“我带你走?去哪儿?”

萧夏面无表情地沉思了片刻,“实在不行,就去你家吧。”

2

马一洛边开车边开导萧夏。他分析了自寻短见带来的后果,最终的结论是:自寻短见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会害人害己。萧夏一直默不做声,似乎这些她都想过,也或许她根本就没有在听马一洛说话。

马一洛的家位于小城的东部偏北,房子在三楼,六十多平方米。马一洛在这里已经住了两年,平时很少有客人来,因此懒得收拾,家里乱得一团糟:沙发垫乱扔在一边,地上到处是杂志与废纸,茶几上堆着饭盒和食品袋,一张写字桌也被杂物占去大半,只剩下一台笔记本电脑的位置。

眼前的情景不禁使萧夏惊讶不已。她想不到马一洛平时齐整严肃,家里竟会乱成这样。马一洛也自觉不好意思,吩咐萧夏找地方坐,自己进卧室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脏衣服与袜子。

萧夏呆呆地站着不动,目光毫不掩饰地搜寻着什么,又觉得这样才有家的味道。马一洛明白萧夏无心让他难堪,急忙对她说:“很意外是吧?不过坐的地方总是有的。”他把沙发垫摆放整齐,示意萧夏过去坐。

萧夏也不说话,默默地蹲下来,捡起了地上的杂志与废纸。她找来了一个大塑料袋,将所有的垃圾都装进去。然后收拾了书桌,将书本摆放整齐,没用的东西就丢进垃圾袋里。几分钟后整间屋子就变了个模样。马一洛从萧夏手中拿过垃圾袋,脸上有些难为情,“你快坐吧,我明天再把这些扔到楼下。”

萧夏坐在沙发上,马一洛为她倒了一杯热水。两人都不说话,萧夏板着脸,马一洛想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许久,马一洛站起来,“没吃晚饭吧,想吃什么,我去买?”

萧夏抬起头,柔弱地看着马一洛的眼睛,“我想吃面条。”

马一洛进厨房烧了开水,煮了方便面。不大工夫,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就放在了萧夏眼前。萧夏一天都没好好吃东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此时她再也顾不得形象,狼吞虎咽地把面吃完了。

“是不是煮得太软了?”马一洛问。

萧夏抹了抹嘴,“不,这样很好!一看就知道你经常吃这个。”

“谢谢萧夏同学夸奖,不过大多时候我都是用开水冲着吃,很少煮着吃的。”

“你们当警察的,都挺辛苦吧?”

“算不上太辛苦,干一行爱一行。只要你做的是你想做的事,你就不会觉得辛苦和疲惫了。”

萧夏不说话了,默默地将碗捧在手里。

“饱了吗?”

“嗯,”萧夏回答,“谢谢你的款待。”

“这还算款待啊,让你吃这个我都觉得过意不去。”

萧夏对着他微微一笑,“是我自己想吃的,而且特别好吃,谢谢你。”

马一洛习惯了萧夏的冷眼相待,一下子这么客气,竟让他有些受宠若惊。进厨房洗了碗,一转身,看见萧夏正直挺挺地在门口站着。他怔住了,只听萧夏说:“我困了,想去睡觉。”

马一洛随口回答:“哦。”就见萧夏缓缓地走进卧室,随手关上了门。

马一洛坐在沙发上发呆,似乎还没有缓过神。回想这一晚发生的事,接二连三地让他意外,卧室还被莫名其妙地霸占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卷进了一个巨大的旋涡,进退不得,只得破釜沉舟,放手一搏。他要尽快查清事情的真相!

3

这个夜晚,萧夏睡得特别沉,多少天以来,她难得这样踏实地休息一回。马一洛却一直心神不定,睡不了多久就去听听萧夏的动静。他担心她会再做傻事,听到里面没有动静,就故意制造出声响。萧夏被吵醒了,翻翻身,马一洛心中便有了底,重新在沙发上躺下。一整夜就这样反反复复,不知过了多久,黎明终于姗姗而来。

马一洛洗漱完,见萧夏还没有起床。他去敲了敲门,“喂,你今天不用去学校吗?”

里面传来慵懒的回答:“我不想去了。”

马一洛明白现在情况特殊,只能由着她。他沉默片刻,说:“那你好好地待在家,我去上班了。”

萧夏迟缓地叮嘱道:“嗯,路上小心!”

马一洛雷厉风行地下楼,边走边想着两人的对话,真像丈夫在上班前跟妻子告别。这个清高的女孩似乎赖上了他,而这一切全都透着神秘,使他不得不猜测什么。只是他有预感,萧夏的出现,也许就是一个并不明显的转折。

走进办公室,刘绘泽和他打招呼,“看你脸色不太好,昨天晚上熬夜了吧?”

“反正没睡好。哎,你说现在的女孩子怪不怪?随便就在陌生人家里留宿,胆子还真够大的。”

刘绘泽好奇地问:“怎么,昨晚有人在你家留宿?还是个女的?”

“可不是嘛,”马一洛一脸无奈,“素昧平生,赖上我了。看来长得帅未必就是好事,有时候也会惹祸啊。”

“得了吧你,少臭美!一听这话就知道是你编的。精神胜利有用吗?”

“你还别不信,昨晚上她要自杀,被我给救了。”

“英雄救美?以身相许?这都老掉牙的桥段了,你就不能编点新鲜的?”

“我说真的,没跟你开玩笑!你知道她是谁吗?”

刘绘泽对他的得意不屑一顾,“我怎么知道她是谁?”

“是萧夏。”

“萧夏?就是湘水学院的那个萧夏?”

“没错!”

刘绘泽半信半疑,“这么说这事儿是真的?那她干吗要自杀,又怎么会正好被你救了呢?”

“我也觉得奇怪。昨晚在去学校的路上差点撞到她。她说她不想活了,死了比活着痛快!”

“这还真是挺怪的,那她下吗要去你家?”

“我也想不通。不过,湘水学院的自杀案一直找不到线索,现在萧夏自杀未遂,我们正好可以顺藤摸瓜,搞清楚自杀事件的真相。”

刘绘泽恍然大悟,“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切入点。那你把她带到这里,好好问问她不就行了?”

马一洛一脸无奈地回答:“你以为我不想啊?她现在的状态,根本就无法与人交流,而且随时都有再次自杀的可能。”

“那你还不回去看着她,万一这会儿再自尽了怎么办?”

这话引起了马一洛的重视,思考片刻,他扭头跑出了办公室。留下一句话—一“帮我跟王队说一声!”

4

萧夏并没有像马一洛想的那样,她一直很平静,没有失控,也没有试图自杀。她不怎么说话,很少跟马一洛交流。每天只是睡觉,吃饭,完了发呆,再去睡。

许多问题困扰着马一洛,可是又不便开口问。他都快要把脑袋想破了,生怕这最后的希望像秋后的荷花一样蓦然凋零。

第三日早上,萧夏依旧晚起。她在这里生活得无比舒坦和自由。但是这表象的背后,分明是极度的压抑和紧张。马一洛预感到有一股力量正在缓慢萌生。这令他无端想起死去的女友。他生怕当年的一幕再次出现,自己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那时的无助逐渐演化为永无止境的自责和悔恨。回忆真是一种毒药,让你在遗憾面前无能为力,让你在美好途中一脚踩空,给你一些希望,又马上化为泡影。马一洛从遐想中回过神,他看了看时间,稍作迟疑,就默默地出门去了。

马一洛前脚刚走,后脚刘绘泽就来了。实际上他们早就合计好,刘绘泽来陪萧夏谈心,顺便循序渐进,刺探一些有用的线索。马一洛认为,两个女人之间要好交流得多。况且,在心理战方面,刘绘泽一直都是能手。

他在楼下和刘绘泽打了照面,两人并没有交流,依计行事。刘绘泽便上了楼,轻轻敲响了马一洛家的房门。

“请问你找谁?”萧夏打开了门。

刘绘泽故作惊讶,“哎,这不是马一洛家吗,难道是我走错了?”

“这是马一洛的家,你没有走错。”

“哦,那你是?”

“我是他的朋友,他上班去了,只有我一个人在家。”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不过他一向都回来得很晚,要不你先等等他?”

刘绘泽假装犹豫不决,回答说:“好吧。”跟着萧夏走进家门。情况似乎比预想的还要顺利,刘绘泽暗自高兴。趁萧夏不注意她把手伸进包里,打开了录音笔。

她在沙发上坐下来,若无其事地打量着屋子。萧夏站在那里看着她,面无表情的脸上分明有一丝警觉,她病态的眼神告诉刘绘泽,现在她不会相信任何人。刘绘泽意识到,此时与她交流,就如同走钢丝一样,稍不注意就会出现极其严重的后果。但是强大的信念使她坚信,在正义面前,所有的东西都将回归本真。就在她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萧夏已经站了起来,“你随便坐,我先回屋去了。”

“哎,你等等!”刘绘泽急忙唤道。

萧夏站住,回头看她。

“你是……马一洛的什么人?”情急之下,刘绘泽只好问这种八卦的问题。

“我说过,我是他朋友。”

“噢,对不起,我忘了,那你怎么住在他家?”

“我没有地方去了。”

“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萧夏睁大眼睛看着她,显然,这么问让她产生了怀疑。她冷冷地说:“别想从我口中得到什么,我不会说的。”说完,她就走进卧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刘绘泽怔住了,萧夏对陌生人的抗拒使她感到计划的进展无比艰难。她轻轻地走到卧室门口,听了听,什么都没有听到。拿不定主意到底该怎么办,可她确实放心不下萧夏。于是过了一会儿,她还是敲了敲门,“你没事吧?”

里面没有一点动静。刘绘泽预感到情况不妙,急忙叫道:“萧夏,我不是坏人,你先把门打开好吗?”

终于从里面传来了萧夏的声音,她显得极度惊恐,“你走!我是不会给你开门的,死都不会!”

“你不开门也可以,你只要和我说说话。”害怕萧夏出事,这是她唯一的方法,“其实我无意打探你的隐私,只是我看出来,你的心里埋藏着许多故事。不妨和我说说,或许我可以帮到你。”

“你凭什么可以帮我?你为什么要帮我?”

“就凭……我是一名私家侦探;我们……都是马一洛的朋友。”

“不,你帮不了我。诅咒,是诅咒!那天晚上我不该去图书馆。一切都是我的错……”萧夏在屋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刘绘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是萧夏的哭声让她心疼。她特别想把萧夏抱在怀里,给她安全感。她再次轻轻地敲门,“妹妹,把门打开。姐姐会保护你,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突然间,所有的声响消失了。刘绘泽再也听不见萧夏的一点动静。她不由得慌了神,急忙唤道:“你没事吧?你怎么不说话?”

里面依旧鸦雀无声。刘绘泽更加用力地拍门,“萧夏你怎么了?快告诉我你怎么了?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她来了。”萧夏说。

“谁?谁来了?”刘绘泽没有听明白。

“啊——”萧夏突然失声叫道。她似乎受到了某种刺激。

“萧夏?萧夏?”刘绘泽试图把门撞开。可是推了几下,纹丝不动。只听萧夏无助地叫道:“别过来!你别过来!”她还听到了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她几乎可以想象,萧夏正无助地向后退去,却不知道卧室里还有谁,萧夏为何会如此恐惧。

“出什么事了萧夏?快开门!快把门打开!”她只能着急地等在门外。屋里逐渐恢复了平静,萧夏低低地吐出四个字:“原来,是你……”

刘绘泽知道情况危急,身体使劲朝着卧室门撞去。焦急早已使她感觉不到疼痛,一番撞击过后,门还是死死地没有撞开。她已经无计可施,急忙给马一洛打去了电话。

5

马一洛赶回来,用钥匙将卧室门打开。可是屋子里好好的,唯独不见了萧夏。两人惊得目瞪口呆。刘绘泽亲眼看见萧夏进了卧室,而且自始至终都守在门外,一个大活人,却平白无故地消失了?这件事让她觉得奇怪无比。

两人坐在沙发上,心情是说不出的沉重。马一洛预感到悲剧正在重演,千方百计地看着她,却还是看不住。刘绘泽向马一洛描述了事情的经过,整个过程,几乎找不到令人怀疑的地方。可是结果却偏偏出了事。

两人马上行动,几乎找遍了湘水学院,就是得不到萧夏的一丁点儿消息。夜幕降临后,两人带着一身的疲惫回到马一洛家,想不出除了学校,萧夏还能去哪儿。而此时此刻,他们甚至连她如何离开这里都没有搞明白。

马一洛在卧室里仔细查看。他坚信,刑侦学里没有“不可思议”四个字,那是在困难面前不负责任的托词。可是任何东西都是好好的,根本找不到发出那些声音的原因。而且,这样一间封闭的屋子,也无法找出萧夏的威胁来自哪里。这一切,的确让他感到不可思议。他想,也许萧夏是从窗户爬了出去,可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几乎不可能从三楼跳下,还能接着去了别的地方。

一连三天,马一洛都在打听萧夏的下落。他找到学校,问老师,问萧夏的同学,得到的回答如出一辙: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看见她。他找到了周晓蓉,希望从这个萧夏最好的朋友口中得到答案。可是周晓蓉告诉他,萧夏曾经回来过,她们却并没有碰面。她判断萧夏回来的依据是桌子上的报纸被人拿走了。

讲述这些的时候,周晓蓉泪流满面。萧夏诸多反常的表现使她意识到,萧夏已经走上了书惠和于娜的老路。现在案情尚扑朔迷离,马一洛无法安慰她什么。只是通过她的描述,找出了她曾收集起来、又被萧夏拿走的那几份报纸。早报、晚报、时报,各种报纸杂志,上面全都记录着湘水学院的死亡事件。

马一洛把车停在校门口,靠在椅背上抽烟。无意中一抬头,看见萧夏正步履匆忙地走出校门,抬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6

那时刘绘泽正在楼妈的带领下,走进了萧夏的宿舍。她注视着屋子里的一切,试图找出点什么,可是所有的东西都平常不过。楼妈小心翼翼地问她:“你找萧夏,有事吗?”

刘绘泽回答:“没事,我只是想来看看她。”

马一洛给刘绘泽打了个电话,就驱车跟在萧夏后面。出租车飞快地穿过闹市,奔着郊外的某个地方驶去。马一洛纳闷萧夏要去哪里,不经意间,出租车拐向了旁边的小路。他跟进去,发现萧夏已经下了车,越过路边的栏杆,顺着石头小径爬上了山坡。

难道她要去陵园?那为什么不走大路直接到达陵园门口,而是要从另一面爬上去呢?情况有些出乎意料。马一洛把车停在路边,悄悄地跟了上去。

天空被阴霾笼罩着,山间的风呼呼地刮来,地上的青草随着风势一起一伏。四周很安静,这里是死者的栖息地,一年四季都透着静谧的气息。就在山坡以北,排列着大大小小数千座坟墓,这边则星罗棋布着上葬的坟堆。几座新坟上面依旧覆盖着花圈,只是早已褪去了色彩,此时正在风中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萧夏走到一棵高大的楠木下,站住了。她四下观望,周围没有人。她看看表,时间已经到了。

她拿出手机,拨下了一串号码。

“喂,我到了。”

听简里传来一个女声,“我就在你后面。”

萧夏转过头,看见就在不远处,果然冒出了一个人。

萧夏打了一个冷战。那个荒草丛中的身影在此刻看来,显得异常突兀而诡异。“你为什么约我到这儿来?”离得太远了,萧夏只能通过电话和她交谈。

那边挂了电话。荒草中的人影朝着萧夏慢慢地走来。那人离萧夏大约十步的时候停下了,嘴角浮起一丝得意:“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原来是你?”

萧夏大吃了一惊。她万万不会想到,约自己来此的竟会是她!

“没想到吗?”

她眼里的得意没有了,而是换作凄厉的寒光。

“为何约我到这儿来?”

“我想跟你谈谈。”

“谈谈?谈什么?”

她走过来,转移了话题,“难道你的心里,就没有一丁点儿的愧疚吗?”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我愿意作出补偿。”

她变得激动起来,冲着萧夏咆哮:“补偿?你拿什么补偿?你不觉得这样很虚伪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那件事的确是误会,我已经向你解释过了。”

“误会?哈哈,误会。”她在冷笑,“我何尝不知道是误会!可是,如果没有你,我们就不会有误会!事情就不可能发展到今天这一步!”

“你说得对,”萧夏知道自己理亏,“难道你约我出来,就是要跟我讨论这些吗?”

“当然不是。”

“那是什么?”

“我要给你看一样东西。”

“什么?”

燕玲把手伸进包里,反复摸索着。萧夏注视着她的动作,心中一直在猜测:她到底要给我看什么?燕玲的手始终没有拿出来,只是不久以后停止了摸索,并且微微抬起头,似乎在观察萧夏的反应。萧夏预感到情况不妙,只是已经来不及多想,只见坤包的一角露出了一个玻璃小瓶,随即一股液体迎面泼来。

不好,是硫酸!萧夏下意识地闪过身,几滴残余还是掉到了胳膊上。开始时感觉暖暖的,然后就是钻心的灼热感。萧夏大惊失色地叫起来。她握着胳膊,顾不上开水一般的灼烧,就见燕玲发疯似的冲过来。她歇斯底里地叫喊着,紧紧掐住萧夏的脖子,“萧夏,我恨你!我要你死!”

萧夏快要窒息了,她想掰开燕玲的手,可是已经没有力气。缺氧带来的难受令她全身痉挛。她预感到自己将会死在这里,行将绝望的时刻,眼前竟然出现了幻觉。她看见绿色的草地上竖起了一座古堡,一个黄头发的女孩撑着一把红雨伞,静静地从古堡门前走过。

那就是柯林?她望着柯林的背影,凄然,忧伤,她全力付出的爱情竟然遭到了背叛,心中满是懊悔与仇恨。走着走着,她停下来,转过身,看着高大的古堡,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不舍和绝望。她扔下了手中的红雨伞,然后化作一缕青烟,飘走了……

“你没事吧?”

眼前的情景霎时间变了样,古堡没了,依旧是绿色的草地与凹凸不平的山坡。她双眼迷蒙,看见马一洛的脸近在眼前。那炯炯有神的眼睛,高高的鼻梁,连同下巴上的胡楂,让萧夏看到了力量与依靠。她干呕了一阵,坐起来。

燕玲被铐上了手铐,倍感沮丧地站在一边。她瞥了一眼萧夏,似乎不甘心就这样失败。她只恨天不佑己,懊恼地流下了眼泪。

“泼疏酸?手段挺高明的嘛,从哪部电影里学的?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是犯法!”马一洛捡起了装硫酸的小瓶,厉声呵斥道。小瓶上没有标签,看起来只是一只普通的药瓶。里面的硫酸却足以将一个人毁容。

燕玲不说话,一直低着头。

“不管有什么深仇大恨,都不能用这样极端的方式泄私愤!再说了,还是一个学校的校友,值得这样吗?”

燕玲咬着牙,恶狠狠地盯着萧夏,“我恨她,是她害死了黄鹤!是她……”

7

马一洛开车载着萧夏和燕玲,在郊外的公路上飞驰。他的预感没错,萧夏随时都有可能出事,幸亏今天有他在场,要不然她就会毁掉一张脸,甚至丢掉性命。

他看了看坐在旁边的萧夏,只见她两眼紧盯着前方,脸上的表情如湖面一般平静。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燕玲。这个长相出众的女孩此时正玩弄着手指,泪水默默地往下掉。她不时抽起嘴角,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仿佛在嘲弄自己的处境。

“你怎么会来?”这是萧夏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我是跟着你来的,你上出租车的时候我就在你后面。”

萧夏不说话了,至于他为什么会在自己后面,她都懒得知道。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马一洛反问,实际上他早已猜出了大概。

“有人约我来的。几天前,我曾收到过一条短信。”

马一洛不再问她什么,他心中的疑问太多了,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跟她好好聊清楚。

“会判刑吗?”萧夏问。

“如此看来,已经构成了故意伤害罪,不判刑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萧夏默默地坐在那儿,突然抓起装着硫酸瓶的袋子,一甩手扔出了窗外。汽车疾驰而过,白色的袋子随即埋没在了路边的沟壑中。

“你干什么?!”马一洛呵斥道,急忙停下汽车。他跑到路边,站在坎坷不平的沟壑面前,看到丛生的杂草中散落着数不尽的生活垃圾,装物证的塑料袋早已不见了踪影。

萧夏也下了车,她倚在车门上,对站在路边举目四望的马一洛说:“别找了,找不到了。”

马一洛气冲冲地回到车跟前。他看着一脸轻松的萧夏,气得火冒三丈,“你疯了吗?!你这是在毁灭证据,这是犯法的!”

萧夏嘴角露出了释然的微笑,“现在证据没了,不用判刑了吧?”

马一洛平息了情绪,换了另一种语重心长的口吻,“萧夏,你清楚你正在干什么吗?那个小瓶里的东西,差点就毁了你的容!”

“我知道!但是请你相信我,我这样做有我的考虑。”

马一洛正要接着说,就见萧夏的眼睛里闪过一道虚弱的光,她似乎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了,看着马一洛,直到余光散尽。她合上双眼,两腿一软,就挨着车门倒了下去。

8

夜幕降下以后,黑暗笼罩了整个世界。

徐杰踏着夜色缓缓地走出了学校。他沿着马路转过几条街,然后进了一家超市。他不为买东西而来,而是穿过琳琅满目的物品架,绕到最里面,从旁边的楼梯上了二楼。

这是一家散打俱乐部,馆主曾经是一名省级散打运动员。退役后便在这里开了这家武馆,专门培养喜欢散打的业余人士。

今天徐杰来得很早,二十多人的培训班只来了三个人,徐杰是第四个。前面的三位貌似相识,在武馆里随意走动,边走边聊得十分起劲。徐杰过去坐在椅子上,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刚过七点,离训练还有半个小时。

他把手机收起来,望着墙上的放大照片,心中竟有一丝莫名的空虚。随即又把目光投射在国旗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再次拿出手机。犹豫片刻,又收起来。她的短信始终没有来。

实际上,他并不确定今晚她是否会发短信过来。但是两年多的相处使他很了解她,那么多天都没有音讯,今天该是时候了。

他站起来,走到窗户前,望着外面浓重的夜色,不由得紧张起来。

人们陆续来齐了,全都换了衣服,在训练场上排列整齐。教练准时进场,按照惯例首先点名。二十四人的培训班旷课一人,他在小本子上记下名字,然后开始讲解动作。

培训班的课程已经上完了一大半,所以剩下的全都是高难度的格斗技巧。教练和两名助教正在讲解动作,几个好斗的男性学员目不转睛地看着,几名女学员则一边看一边聊着天。徐杰走神了,对于热爱武术的他来说,这是不常出现的状态。等他缓过种,教练已经教授完毕,接下来照例是一对一的实战练习。

徐杰的搭档是他的校友,年纪相同,体格却略逊于他。在以往的练习中,他的掌握程度明显不及徐杰。可是今天,他却冷不丁地腾空一脚,就将徐杰踢倒在地。

“你没事吧?”

“没事。”徐杰站起来,感觉脑袋闷闷的,刚才的一摔没有防备,伤得不轻。他眨巴了几下眼睛,说:“再来。”

“你不舒服吗?看你心不在焉的。”

“没有,只是刚才没有准备好而已,再来!”他笑了笑,重新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两人比划一番,徐杰就开始了压迫式的进攻。他从小学习武术,跆拳道、空手道、柔道、散打,样样精通。就算上课开小差,一样是这里数一数二的好手。他的出招完全不按今天所学,就在对手满心诧异的时刻,徐杰已经把他击倒了。

他的搭档躺在地上,半天没有爬起来。徐杰方才意识到刚才失手,将他伤得不轻。所有人都不练了,全部围在这边,不大工夫,教练也闻讯赶了过来。

“怎么回事?”教练严厉地问。

徐杰把搭档扶起来,急忙解释:“怪我,是我出手太重了。”

“没事没事。”搭档还在一个劲儿地为他开脱。众人把他扶到一边休息,然后各自回到场地继续训练。教练则走到徐杰身边,问道:“看你的动作和身手都挺专业,难道,你是专业的运动员?”

徐杰谦逊地回答:“以前学过几年武术,也只学了点皮毛。”

“不,”教练摇头,“绝不仅仅是皮毛。你有没有兴趣和我过过招呢?”

徐杰意外地愣在那儿,“我?和您过招?”

“没错,来吧!让我看看你的功底。”教练说着,已经摆开了架势。徐杰却独自站在一边为难。他是个低调的人,今天一时失误才把真功夫暴露出来,到头来惹得教练向他挑战。更重要的是他惦记着另一件事,实在没有心思与任何人比拼。人们很快围了过来,徐杰知道自己无法拒绝,只好摆开了阵势应对。

教练示意他进攻,徐杰便毫不留情地攻上去。他的身手特别敏捷,几个快攻上去,教练就开始招架不住。所有人看得过瘾,却不敢叫好喝彩。教练重新站定,他似乎已经摸清了徐杰的手法,胸有成竹地对徐杰说:“再来!”

徐杰继续进攻,教练试图制服他,可是始终找不到突破口。他这才意识到徐杰的身手不亚于自己,要想赢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唯一占优势的便是实战经验,所以即便这样他依旧很有信心。果然,徐杰的几番进攻都被教练避开,他虚实结合,很快就把徐杰累得气喘吁吁。教练虚晃一招,已经料定徐杰如何应付,徐杰果然中了圈套,他便出招将徐杰击倒在地。

切磋结束后,教练单独将徐杰叫到一边谈话。他告诉徐杰,从今以后对他进行单独训练,任何时候都可以来。

徐杰觉得很高兴,他走进更衣室,打开柜子,拿出手机。刚摁亮屏幕,电话正好打了进来。

“你终于来电话了。”他的语气里带着按捺不住的兴奋。

对方的口吻一如既往的冰冷如霜,“老地方,我等你。”短短六个字之后,听筒里就传来嘟嘟的忙音。

徐杰呆了几秒,立马换了便装。他没有跟教练请假,也没有跟同伴打声招呼,就匆匆地跑出了武馆。

9

穿过一条街,在街尾拐进一条幽暗的小巷,再右转,就算正式离开霓虹喧嚣的闹市了。他的头低着,不时回过头四下张望,确定没有人跟随,才继续迈着小碎步匆匆前行。通过一个垃圾场,他便看见了那盏孤独的路灯。

灯泡吊在一根木质的电线杆上,垂得很低,只将小巷照出一片不大的光亮。他曾无数次来过这里,可是每次的感觉都不一样。空旷、可怕、诡谲!而这一次,似乎还有一些刺激。他看了看周围早已荒芜的平房,定了定神,小心翼翼地踱了过去。

“你来了?”黑暗中传来这样的声音。

徐杰吓了一跳,警觉地站住。他慢慢转过身,眼睛望向旁边的黑暗,“我正想找你呢!”

人影发出阵阵冷笑,让徐杰感觉毛骨悚然。

“你可别忘了游戏规则,我们只能单向联系。”

“我没有忘记,可是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徐杰朝她低声咆哮。

人影一动不动,她的头发挡住了整个脸庞,甚至无法分辨她是正对着徐杰还是背对着。

“过分?你可是第一次提到这个词。”

“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兄弟?!”

“他的死跟我无关!”

徐杰气得满脸通红,“好,事到如今你说什么都可以。我也要告诉你,从今天起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两不相欠!”

人影对他的要挟几乎不屑理睬,她诡异地笑了,“你想要过河拆桥吗?”

“是你先违背了诺言!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兄弟死去!他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现在需要冷静!我再说一次,他的死跟我无关!”

“你敢发誓?”

“天地作证!”

徐杰对她的誓言嗤之以鼻:“鬼才相信你的话。”

“那你要怎么样才肯相信?”

徐杰无言以对了。的确,那只是他的猜测。尽管只是猜测,但他相信事实就是那样。他只好转换了话题,“你别再玩这个游戏了好吗?这是一条不归路。”

黑影用无比笃定的口吻说道:“还不到结束的时候。”

“什么时候才可以结束?”

“直到他出现。”

“你确定他一定会出现吗?”

“不确定,但我愿意试一试。”

“你不觉得你太自私了吗?”

“自私?”黑影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词,“人有不自私的吗?再说了,他们都是咎由自取。”

“你太可怕了。”徐杰后退一步,后背有种凉飕飕的感觉。

她并不认为这样的评价很恶劣,反而有些引以为豪的意思,“难道你今天才发现?”

徐杰正要说话,突然听见背后传来了脚步声。他立即换成了另一种状态,假装无意驻足,然后跟来人相向而行。就在擦肩而过的时候,来人抬起头打量他的容貌。徐杰微微地偏过去,不让他看到正面。等他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中,徐杰才重新转回来。

“你觉得这样活着有意义吗?”他左顾右盼地站定了,心中开始讨厌这样不见天日的交易。

人影一下子变得很愤怒,“不要跟我讨论‘意义’!我从来就没想过‘意义’!我做事不需要任何意义!”

“我真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希望你——”

“好了,”人影没有让他把话说完,“今天就到这儿吧。我需要知道你的态度,我们的约定还算数吗?”

徐杰想了想,有些为难地回答:“算数!”

“那好,一切都按计划行事。”

10

萧夏在龙潭医院打点滴,第二天傍晚,马一洛载着她驶回了自己的公寓。

医生为萧夏做了全面检查,由于受到惊吓加上体质虚弱,所以她偶尔会出现脑供血不足。她得知自己并无大碍,于是极力要求出院。径直走出去,上了汽车,对马一洛说:“回家!”

马一洛不语,默默地发动了汽车。这两天发生的事,彻底颠覆了他对这个女孩的印象。从前觉得她傲慢,后来觉得莫名其妙,甚至有些神经兮兮。可是今天,他的想法彻底变了。她有一种最可贵的品质,恰恰是她最不引人注目的地方——那就是勇敢和善良。

在医院里陪着萧夏的时候,他给刘绘泽打了电话。刘绘泽接到他的电话后迅速赶来,押送燕玲回到公安局。马一洛给刘绘泽的解释是,只是一般的打架斗殴,关几天就放了吧。

回到马一洛的住处后,萧夏就坐在客厅里发呆,她用手支着脑袋,显得特别疲惫。她无力地眨着眼皮,窗外的灯光将她的脸庞映得斑驳陆离。她的心里很乱,甚至想哭,突然想念很多人,最想念的居然还是郑淳。她就这样看着窗外的夜色,回忆过去的一些经历,设想假如郑淳一直陪在她身边,事情会不会发展成现在这个样子。

马一洛买了很多东西回来,一大包零食和蔬菜,还有牛肉和鸡肉。两人已有好几天同处一个屋檐下,可是仍旧算不上熟络。马一洛为萧夏倒了杯热水,默默地递到她手中,然后他就走进厨房,以最快的速度煲汤做菜。

就在萧夏吃完一包薯片的工夫,马一洛已经烧好了两个菜:油菜香菇和腊肉豆角,电饭锅里炖了鸡汤。三菜一汤,还缺一份主菜,那就是马一洛最拿手的红薯炖牛肉。他把牛肉切成小块,放进锅里加了水和作料,然后剥掉红薯皮,同样切成小块,只等牛肉快熟时下锅。

萧夏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她倚在门框上,被马一洛熟练的刀功深深折服。案板上的红薯块无论大小还是形状,几乎一模一样,这让萧夏在佩服的同时自叹不如。

“有两个菜就足够了,干吗还做这么多?”

“让你尝尝我的手艺。”马一洛笑着说。

萧夏显得很高兴,她指着已经做好的菜,报出它们的名字:“油菜香菇,豆角炒腊肉。”又指着案板上的红薯块,“这个是什么?”

“你猜。”

萧夏想了想,说:“是要和鸡块炖在一起吗?”

“错了,是和牛肉!”马一洛揭开锅盖,翻了翻里面的牛肉块。看样子还不到时候,他又把锅盖上,“这道菜叫做红薯炖牛肉,是我的拿手菜。”

萧夏有些兴奋地问:“那一定很好吃喽?”

“那当然!想当初,珊珊最爱吃的就是红薯炖牛肉!只可惜,那时我的水平还不够……”

“珊珊是谁呀,你的女朋友?”

马一洛意识到说漏了嘴,眉宇间露出几分黯然的神色,“是我的前女友。”

“你们分手了吗?”

“不,”马一洛摇了摇头,停下手中的工作,“她去世了。”

“对不起。”萧夏没想到会触碰到他的伤心事。

“没关系。”马一洛长长地出一口气,突然转换了话题,“我们不说她了。看看,牛肉已经熟喽!”他用铲子翻搅着锅里的牛肉,又变得忙碌起来。

萧夏默默地注视着马一洛的样子,她看得出来他有多怀念死去的女友。只是他孤高惯了,喜欢伪装得很坚强。马一洛把红薯块放进锅,盖上盖子,又看了看电饭煲中的鸡汤,还没有熟。他端起已经做好的两个菜,像饭店的伙计一样,边走边说:“开饭喽!收拾桌子。”

也许两人谁都不会想到,有一天居然会跟对方这么和谐地坐在一起吃饭。马一洛不停地给萧夏夹菜,嘱咐她多吃点,过一会儿又为她盛了鸡汤。萧夏一句话也不说,只觉得特别感动。这顿饭让她放下了心里所有的戒备,重新审视自己对待他的态度。她意识到自己错了,此刻,她觉得这个警察不再那么刻板,反而十分值得依靠。

晚饭过后,马一洛起身收拾餐桌。萧夏急忙站起来,“我帮你吧。”两人共同抓住一个盘子,相互看了一眼后又共同放手,盘子便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萧夏难为情地蹲下,马一洛却把她的手拿开,“不用了,你坐着,我来。”

萧夏只好听话地坐下。在这里,一向强势的她仿佛心甘情愿地变得被动。她看着马一洛的背影,突然觉得他这样高大。

收拾完餐桌,马一洛就坐在萧夏旁边。他饶有兴味地建议道:“饭吃过了,我们聊一会儿天吧,说说你的故事?”

萧夏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沉默了半晌,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很多事情都超出了常理,也许那真是一个诅咒。”

马一洛知道要想改变她的想法很困难,他只能安慰她说:“这个世界上,的确有许多事是无法用常理解释清楚的。但是你要相信,所有的事都存在人为的因素。所有的问题,人力都可以解决它。”

萧夏不置可否地看了看他。

夜里,马一洛躺在沙发上,想起晚上和萧夏的谈话,心里怎么也琢磨不透。

11

凌晨三点,萧夏的手机响起了短信铃声。

马一洛警觉地坐起来,竖起耳朵,再没有听到别的声音。难道萧夏还没醒?他走过去,将耳朵附在卧室门上。里面照旧没有一点动静。他敲了敲门,试探性地叫着萧夏的名字:“萧夏,萧夏……”

没有回答。

他有些慌了,手拍在门上,不知不觉用了力,“萧夏,萧夏你醒了吗?”

片刻之后,萧夏打开了门。她没有开灯,卧室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她身上的白色睡衣反射出暗淡的光线。

马一洛从未对萧夏的美色心存觊觎,可是此时此刻,四目相对,不免让他耳根发热。大半夜的,就因为一条短信来敲门,似乎说不过去。

“我听到你的手机响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你没事吧?”

“我没事。”萧夏淡淡地回答。

“那……短信有问题吗?”

萧夏不说话,把手机递到马一洛面前。马一洛拿过来,只见上面只有一行字:凡是动过红雨伞的人都会死,地狱之门已为你开启了。

这条恶作剧般的诡异短信,却让马一洛无端地兴奋不已。在他看来,世上没有鬼,也没有诅咒,一切离奇事件的背后总有不为人知的阴谋。这条短信,似乎为他在通往真相的路上打开了一扇门。

“是谁发的?”

“死人。”

说这话时萧夏面无表情,看上去她早有防备。

“死人?”马一洛念叨着,退回到信息列表,只见显示的名字是——于娜。

“你一直都留着她的号码?”

萧夏不说话,对她来说,这根本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马一洛感到些许寒意,于娜已经死了,而她居然给萧夏发来了短信。“真是怪了。”他端详着萧夏的手机,不知道该说什么。随意按了一些按钮,并没有出现任何异常。他确信这就是一个正常的手机,然而,当他再次打开收件箱,刚才的短信居然不翼而飞了!

他倍感惊讶地望着萧夏,看见萧夏的脸上依然平静,顿时明白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此时他才想起过去的种种,看来萧夏并没有疯掉,她的那些“胡言乱语”的确是她的真实经历。

“萧夏,可以把你知道的全都告诉我吗?”

萧夏不回答,眼神中流露出隐隐的恐慌。过了一会儿,她问:“你相信吗?如果你相信,我就全部告诉你。”

12

萧夏请求马一洛不要开灯,说光线会扰乱她的思绪。马一洛答应了。两人坐在沙发上,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萧夏的声音沙哑而低沉,语速缓慢而神秘,仿佛某种虔诚的宗教仪式。

这半个小时,她将所见所闻全部讲给了马一洛听。马一洛认真听着,越听越觉得不可思议。随着萧夏的讲述,他仿佛走进了迷宫,才明白过去的调查走了弯路。尸检,调查死者的人际关系,判断死亡的时空条件是否合理,这些都是侦破凶杀案的手段。但是这个案子不仅过程离奇,就连细节也充满了诡异。调查这样的案件,常规的方法也许根本就行不通。

他把录音笔关掉,仔细思索着什么。萧夏也不再说话,窗帘在来回地飘荡,外面似乎正在酝酿着什么。马一洛问:“告诉我,那天你为什么突然离开?”

隔了很久,萧夏说道:“那天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听着那个女人的敲门声,觉得心烦意乱。其实我知道她为什么而来,我却不能把这些讲给她听。因为她不会相信,也许不仅不会相信,还会加深对我的误解。这也是我为什么现在才告诉你。那天我听着一阵一阵的敲门声,突然就控制不住自己。我走到窗前,看见有人正站在远处。她一直看着我,后来就向我走近。可我却一直认不出她。她长得像韦佳,像书惠,像极了我死去的朋友。那时我不知为什么感到恐惧,尽管隔着这么高的楼房,我却害怕她走近我。我不住地呼喊,我让她走开,可她却毫不理睬我的抗拒,一直走到窗户下面……”

“后来呢?”

“后来,我收到了一条短信。”

“什么短信?谁发给你的?”

“是燕玲发来的!她说有话想要对我说。我恍然意识到,原来外面的人是她。我急忙向外看去,可是已经看不见她。我爬出窗外,顺着管道爬到了楼下,燕玲却早已不见踪影。我想知道她到底要对我说什么,所以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找她……”

马一洛完全明白了,他替萧夏感到后怕,“这么高的楼房,你居然敢顺着管道爬到下面?万一摔着了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当时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而且感觉不到一丁点儿害怕。就那么稀里糊涂地爬了出去……”

“前天,也是她把你约到了墓地?”

“是的。不过约我的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只是我已经猜出是她。”

“既然猜出是她,那你为什么还要去?你知道,她一直很恨你。”

萧夏叹了口气,“我就想知道,她到底要对我说什么。尽管我明白她对我没什么好说的,可就是无法抑制好奇心……”

天开始亮起来的时候,马一洛独自坐在那里,毫无睡意。从前对于这个案子所做的一切,现在全部归零。一场大火,一栋旧楼,一把红雨伞,还有莫名消失的短信,有太多值得怀疑的地方。他需要把它们梳理清楚,找出最有价值的线索。

来到公安局,第一件事就是把萧夏的手机交到技术部门做鉴定。他简单地向负责人说明情况,然后就被告知回去等消息,相信不日之后就会有结果。

他没有回办公室,而是直接去找老王,请求老王帮忙查找二十年前的卷宗。他想详细了解大火案的始末。老王答应了,问他:“你要这个干什么?”

他故意向老王卖了个关子,“好奇,或许对案情有帮助。”

13

萧夏从马一洛家步行到学校,足足用了一个小时。这座小城看似不大,走起来才发现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小。

她回到宿舍,掏出钥匙开了门。想给周晓蓉打一个电话,一摸口袋,才想起手机已经交给马一洛了。几天没有回来,感觉一下子生疏了,就好像一个人失忆后又回到了原来的地点。屋子照旧收拾得干净有序,一尘不染。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可自己到底出了什么状况?萧夏想不通何时丢掉了过去那种感觉。

萧夏拿了书本去自修室复习,心里思索着,难道过去真的找不到了吗?她在回忆中寻找昨天,现实的残酷迫使她一路逃避。她把书放下,坐在那里发了一会儿呆。

她拿起课本,却怎么也看不进去。这时一个男生走进来,坐在了萧夏前面。他把手中的珍珠奶茶递给身旁的女孩。女孩吸了一口,就把头靠在男孩的肩膀上。他们肆无忌惮地秀着甜蜜。萧夏倍感失落地盯住他们,明白有些东西一定要牢牢抓住,否则眨眼的工夫就会飞走。比如,爱情。

萧夏很少能这样想一件事,她是家里的独生女,从小到大,无时无刻不处在父母的溺爱当中,造就了骄纵、任性的性格缺陷。她翻然醒悟,很多时候自己不服输、不妥协,太要强了。而爱情需要的恰恰是依恋,迁就,还有相互理解。

手机不在身边,不能给郑淳打电话,萧夏只好到郑淳的宿舍楼下死等。这几天,他应该忙着复习功课。时值中午,上完课的同学络绎不绝地回到宿舍,萧夏紧盯着人群,生怕郑淳会在不经意间走过去。

过了很久很久以后,郑淳终于回来了。萧夏兴奋不已,她假装不经意地朝他走去。她希望郑淳能看见她,先跟她打声招呼,可是就在两人走近的时候,郑淳突然接起了电话。当两人硬生生地擦身而过,萧夏终于明白,原来她在他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以前那么耀眼了。她听见郑淳说:“我刚走到宿舍楼下……我不希望你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困扰。你只要彻底忘了它,它就不会打搅你的生活。你知道,人在很多时候都是庸人自扰,你只要保持一种平常的心态,一切都会过去的。”

萧夏很快热泪盈眶,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这些话是说给她听的。郑淳也曾这样安慰她,可她一直没有放在心上。当一个人终于知道了一样东西珍贵,必是在失去它以后。萧夏站在那儿,情不自禁地叫了声:“傻瓜。”

郑淳愣在那里,他缓缓地转过身,看着萧夏,并不觉得意外,因为那声熟悉的称谓已经使他早有预感。

“萧夏,是你呀?”

“嗯。”萧夏边流泪边不住地点头。

“你还好吗?”

“我还好,你呢?”

郑淳尚未挂断的电话里,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亲爱的,你在和谁说话?”

郑淳回答:“没有谁。”

两人尴尬地站在那儿,萧夏恍然明白了,他们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已经过去了的,真的再也找不回来。她强忍住悲伤,露出微笑,对郑淳说:“祝福你。”

14

马一洛又一次和刘绘泽听了萧夏的录音。

萧夏的叙述条理清晰,而且细节反映得很全面,基本囊括了事件的全部。在她的叙述中,有两样东西疑点重重,一是突然出现又莫名消失的红雨伞,二是厕所墙壁中的书稿。四个女孩的生活里为什么会多出一把红雨伞,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但是更值得重视的是,谁会把那几页书稿藏在瓷砖后面?这将是案件突破的关键。马一洛确信,操纵这一切的人,其实就在她们周围。

“真够乱的!从哪里入手呢?”刘绘泽唉声叹气。凌乱的细节使她烦躁,如此之多的新线索反而让她的脑袋混乱不堪。

“其实并不乱,”马一洛很坚定地告诉她,“事情的大概是这样的:几个女生因为接触过一把红雨伞,最后莫名其妙地选择了自杀。而红雨伞则代表着一个诅咒,诅咒来源于‘柯林的来信’。把‘柯林的来信’引入中国的是一名叫做秦朗的教授。但是,二十年前,他的家里发生了大火,妻子在大火中丧生,从此他也不知所终。”

“你觉得,二十年前的大火跟这个案子有关吗?就因为大火发生在一个翻译过‘诅咒’的教授家里,就断定他要对因诅咒而造成的死亡负责,这会不会太牵强了?”

马一洛抬头望着天花板,“说不准。但是直觉告诉我两者之间存在某种关联。我一向都比较相信我的直觉。”

两人边说边走进会议室,随便找地方坐下。负责这个案子的刑警都到齐了,老王便让马一洛把最新发现介绍给大家。马一洛把录音笔接上外放设备,一直把里面的谈话听完。半个多小时的录音,所有人都听得十分入神。马一洛关上开关,说:“这就是几起神秘事件的全部经过。由此可见,我们要彻底改变侦查策略才行。”

小赵质疑道:“这些东西可信吗?我怎么感觉像是灵异故事?”

马一洛回答:“说实话,我也不相信。但只要对破案有帮助,我觉得都不能忽视。”

大益跟他开玩笑,“听说湘水学院那个女孩儿跟你住一块了,有没有这回事啊?”

几名同事意味深长地微笑,紧张的会议室里气氛顿时有所轻松。老王咳嗽一声,说:“开会的时候,最好不要谈论与案情无关的事。”

这下没人敢再开玩笑,大家齐刷刷地看着马一洛。马一洛站在前方,投影仪的光线打在他脸上,颇有些光怪陆离的感觉。

“这事我们完了再讨论。”马一洛给大益一个台阶,“言归正传!根据萧夏的录音,我觉得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的首要任务……”说到这儿他突然停住了,看了看老王,觉得有点越权,“王队,要不你——”

老王坐在那里稳如泰山,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接着讲下去。

15

这一天,马一洛脸上始终挂着意犹未尽的自信。这是支队第一次完全采纳他的部署,而且由他亲自讲解,亲自分配任务,他觉得自己已然是半个领导了。

开完会后,他留下来整理设备。人都走完之后,老王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火案的档案找到了,就在我的办公桌上。”

“真的?”马一洛压抑不住强烈的探求欲,“这么快就找到了,真是太好了!”

他随老王来到办公室,打开了尘封已久的档案盒。里面装着大火案的所有资料,现场照片,知情者笔录,还有一些物证和警方的最终定论。一个塑料袋里,装着两个毛茸茸的小球,像是婴儿鞋子上的装饰品。尽管上面布满了炭黑,却仍旧可见娇嫩的粉色,那正是小孩子喜欢的颜色。

老王跟他解释:“这是在大火以后找到的,就攥在那个女人的手里。”在决定交给马一洛之前,他已经对案情作过一番了解。

“这像是婴儿的东西,一定来自他们的小孩。”

老王摇了摇头,“也许是这样。不过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当年也有人走访过他们的邻居,可是因为他们刚搬来不久,邻居大都不认识他们,更加不认识他们的孩子。所以孩子的穿着基本无法考证。”

“难怪,笔录上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内容,”马一洛随意翻阅着卷宗,小声嘀咕,“死者是1948年出生,那么到出事的1989年,她正好四十二岁……”

“她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了,可是结婚还不到两年。”

“晚婚?”

“她的丈夫——也就是秦朗教授——比她大五岁,到出事时回国才刚满四年。她等自己的丈夫足足等了十年!”

马一洛对死去的女人顿时肃然起敬,“这就是80年代的爱情!”

“是啊,那个时候的人感情很专一,思想也相对单纯。”

“可是大火之后,为什么没有孩子的一点消息呢?”

“不知道。有可能……孩子当时并没有跟她在一起。”

“一个吃奶的孩子,怎么会离开妈呢?”马一洛反问。

老王只是随意地猜测,但是明显这样的猜测站不住脚。

“假如孩子跟妈在一起的话,那么,妈被烧死了,孩子却不知去向?这还真是个问题。”

“我们暂且不管孩子。刚搬来一个月就失火丧命,这本来就很可疑。你不觉得这火烧得很蹊跷吗?”

马一洛顺着老王的意思说下去,“那他们搬家的动机就值得怀疑了。”

“有一点倒是值得注意,他们本来就是泉溪人。秦朗教授出国的几年,他的未婚妻一直都是在泉溪生活的。搬到泉溪之前,她随自己的丈夫住在长沙。那时秦朗教授是长沙N大学的副院长。”

“秦朗教授回国后在长沙执教,为什么他们要搬到泉溪呢?当时的交通并不发达,两地奔走,几乎是不可能的。要是这样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教授本人并不住这栋大楼里,第二是教授已经辞掉了工作。”

老王似乎不想再继续这种无用的讨论了,“要想深入调查的话,还需亲自去一趟长沙。”

“好,我去准备一下,争取尽快动身。”马一洛说道。

16

出差之前,马一洛特地跑去学校跟萧夏告别。他希望萧夏能配合警方调查,并且在自己离开的这几天保护好自己,别再受任何伤害。

马一洛离开后,萧夏一个人在宿舍里待着,想不起该干什么。周晓蓉也一直没有回来,萧夏知道她在复习功课,因为自己的间歇性外出,她很可能已经搬到了别的地方住。

萧夏就这么孤独地一直挨到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天气突然变了。湘南很少刮这样的大风,窗户开着,居然将脸盆吹得满地乱跑。萧夏起身将窗户关上。她看见阴云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城市很快就被黑暗湮没。随后,滴滴答答的雨下了起来。

狂风没有停止,萧夏看见雨线被风吹乱,毫无征兆地四处拍打。玻璃上的雨水像瀑布,看久了,仿佛一幅印象派油画。她隐约看到不远处的马路上,有人正在拼命地奔跑。雨势这么大,她认为这样的疯跑毫无意义。

世界忽然安静了下来。所有沉浸在雨雾中的东西,看起来就好像海市蜃楼一样虚无缥缈。人在下雨的时候容易孤寂,总会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很多东西在萧夏的意识中搁浅,稍一引诱便会呈现在眼前。朦胧的雨幕渐渐清晰,时光一刹那轮回,城堡出现了。还有柯林。她长着金色的头发和水晶一般的眼眸,嘴唇薄薄的,却很性感。视野中的一切成了一部奇幻电影,镜头逐渐后拉,特写成了近景,继而又成为全景,然后便是一个深远的长焦镜头。城堡变小了,红雨伞却出现了。柯林的美丽全然不在,被仇恨与报复所替代。她扔下手中的红雨伞,同透明的空气融为一体,甚至连一个黯然的背影都没有留下……

这些来得快,消失得也快。萧夏重新听见了滴滴答答的声音。

萧夏讨厌这样的精神游离。她插上电源,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她把装有相片的文件夹打开,一张一张地浏览照片,心情也一点点地变沉重。所有的东西都不一样了,她有这种感觉,却一直找不到不一样的地方。直至翻到合影,萧夏发现了异常——全彩的照片里,书惠和于娜却变成了黑白!

她的手不由得颤抖了几下。怎么会这样?继续往后翻,几乎每一张照片里,有书惠和于娜的地方都是黑白的。萧夏情不自禁撒了手,呼吸也在变急促。她明白电脑一直锁在柜子里,根本不可能有人动过!

啪啪啪!三声敲窗户的声音传来。萧夏急忙转过头,却什么都没有看见。她愣了两秒钟,连忙把灯打开,又将窗帘拉上。她重新在电脑前坐下,打开了昔日写下的博客。天呐!在提到书惠和于娜的地方,全都加上了黑色的方框!

萧夏打开互联网,试图为刚才的怪事找一个缘由,可是却鬼使神差地打开了一个陌生的网页。这个页面并不是她设置的默认主页,是谁更改了设置?还没来得及细想,她就惊讶地发现网页中是一张接一张的黑色卡片。卡片上画着一些神秘的图案,就像古老墓室中的壁画一样。图案中间是人的头像:第一张,韦佳;第二张,书惠;第三张,于娜。萧夏不敢再往下翻,她几乎已经猜到了第四张。卡片上的人全都死了,难道这就是死者的名片吗?

萧夏终于把鼠标拉到了下面。是的,她猜对了,第四张照片果然是她的。而她万万不会想到,第五张,也是最后的一张,居然就是周晓蓉!

萧夏瞬间觉得天塌地陷。难道,周晓蓉也动了红雨伞吗?这怎么可能?自己还在千方百计地保护她!萧夏冥冥中预感到,卡片上的人没有一个会逃得掉。诅咒果然像一种强悍的流行病毒,不会放过每一个可能的感染者。她索性把网页拉到最下面,看见了极其醒目的四句话:

烈火在黑夜里张牙舞爪,

城堡中居住着幸福的新娘。

我的爱人啊,你在哪里?

红雨伞指引你灵魂的方向……

这就是柯林的诅咒?!她本能地感到害怕,仿佛有一个幽灵正站在她的面前,而她却什么也看不到。此刻,窗外的雷声轰然作响。萧夏似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灵魂离开躯壳。她晕倒了,再无知觉。

17

傍晚时分,马一洛和刘绘泽到达长沙。两人先找宾馆住下,第二天一大早就直奔N大学。他们首先找到了校长,说明情况之后,校长便找来一名分管人事的副校长负责接待他们。

副校长调来N大学不过几年,对于二十年前的事情一无所知。他查了二十年前的档案,并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于是又把他们带到人文学院。

听了马一洛的讲述,人文学院的领导们开始犯难。由于频繁的人事调动,知情者早已不在学校。他们也都五十岁出头,二十年前尚且在机关工作,因此对学校的过去知之甚少。唯一的办法就是查找档案。可档案不是纪事年表,查来查去,无不是基本资料与工作业绩,对于案情毫无帮助。

马一洛提出要询问秦教授当年的同事,院长迟疑片刻,他告诉马一洛,当年的教师大都已经退休了,有的被其他学校返聘,剩下的大都身体不好,休养在家,深居简出,想要拜访会有困难。

院长查了退休教师名册,对马一洛说:“现在看来,只有方教授是合适的人选。二十年前他是人文学院的副教授,应该知道秦教授的事。”说罢站起来,“我现在就带你们去找他。”

N大学的校园十分广阔,教学区在西区,家属区在东区,从人文学院步行到家属楼,大约需要二十分钟。一路上,院长询问了事情的经过。出于职业原则,马一洛选择性地作了回答。到了家属楼下,院长再一次叮嘱马一洛:“方教授身体不好,要是情况不允许的话,你们还需改天再来。”

这栋家属楼已经十分陈旧了,外观看上去仿佛一间废弃的工厂,灰暗而破败。有的墙壁已经裂开,露出褪了色的砖块,窗外的护栏上锈迹斑斑,阳台上晒着衣服,下面摆放着粗糙的盆景。整体看去,给人既拥挤又艰苦的感觉。马一洛有些佩服老一辈知识分子的高风亮节,也只有他们,才能够看破物质的纷扰,独享内心当中的一份安逸。

楼道里很狭窄,只能并排走两个人。上了四楼,院长敲响了一户人家的房门。过了不久,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把门打开。看见院长来访,她很热情,急忙让大伙儿进屋。方教授正在躺椅上看报纸,样子显得特别闲适,见院长到来,他忙站起来。院长过去跟他握手,然后介绍同来的一男一女。马一洛连忙表明自己的来意,征得主人同意后,他和刘绘泽在沙发上坐下来。

这会儿,他才看清了这间屋子。尽管不大,可是装修还算不错,墙上挂着字画,显得古色古香。方教授不等马一洛开口,就忍不住先问道:“秦朗不是失踪二十多年了吗,难道你们有他的消息?”

马一洛解释道:“不是,他的失踪恐怕与我们最近处理的一个案子有关,所以我们需要了解一些情况。您二十年前跟秦教授是同事,那您应该比较了解他。秦教授是个什么样的人,您觉得?”

方教授认真地想了想,回答说:“秦朗是个很有上进心的人,他在学术上十分认真,尽管年纪不大,但是却做出了不小的成就,所以他四十多岁就能当上副院长。工作上他一直兢兢业业,不敢有一丝懈怠。他跟同事相处得也比较融洽。只不过因为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副院长,难免受到别人的嫉妒与排挤。但他从不与人计较,无论任何时候都一视同仁,公私分明,最终用自己的气度与魄力赢得了大家的认可。他不愧是留洋回来的博士,现在看来,他能取得那样的成就,完全是理所当然的。”

“这么说,他的工作比较顺利,也没得罪过什么人?”

方教授谨慎地回答:“我想应该是这样的。”

“那您当年主要负责什么工作呢?”

方教授老态龙钟,颇怀旧地叹了口气,“说来比较惭愧,我虽然比秦朗大四岁,但是学术上明显跟他差一截。当时他已是教授,我却还是副教授,他是副院长,我也就是管管日常的学生工作罢了。”

刘绘泽的圆珠笔在小本子上龙飞凤舞,等她记得差不多,马一洛再一次开口问:“那您应该跟秦教授很熟了,平时接触的机会一定很多吧?”

“也不算多,有事的话我才会去找他,平时基本都不怎么见面。他的办公室和我的办公室不在一层楼,彼此工作都挺忙,所以平时很难碰得上。”

刘绘泽接着问:“那您对秦教授的突然失踪怎么看?”

方教授至今都深感惋惜,他说:“太意外了!我都不敢相信,他怎么会失踪?这太意外了。他的前途已经一片明朗,凭他的能力,相信没几年的工夫,就会有一番大的作为。可是偏偏这个时候,他却失踪了。我想他一定有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

“那您知道他的家里发生过火灾,而且他的妻子在火灾中丧生的事吗?”

“这是后来才听说的。不过,据说他的妻子被火烧死了,孩子却不知去向。或许,他是带着孩子隐居起来了?可是据我对他的了解,他的事业心很重,不可能因为这样一件事就放弃自己的前途呀!”方教授倍感困惑地摇摇头,显然这件事一直都令他想不通。

“您是说他还有一个孩子?”

“是的,他的孩子刚刚出生,出事前应该还不满一岁。”

“那您知不知道,他在长沙工作,为什么不把家安在长沙,非要住到泉溪呢?”

“他和他的妻子都是泉溪人,结婚后曾经来长沙住过一段时间,就住在学校的职工宿舍里。可后来听说他的妻子住不惯,太怀念泉溪了,所以就在泉溪买了房子。他在这边工作,妻子带着孩子住在那边。偶尔他会回去看看孩子,但是也住不久,往往住上一两天就会回来。他这个人,总是放不下工作。”

“那您还记不记得,出事前,秦教授有没有过什么异常,包括情绪?”

方教授想了想,“这个我不太清楚,我只记得好多天没有见他,然后就听说他的家里出了事,他也失踪了。”

“哦。”马一洛沉吟片刻,“那您觉得,谁会知道他出事前的一些细节,您可不可以带我们去找他?”

“要说这事,”方教授也犹豫了,心中把当时的同事筛选了一遍,“我想侯院长应该知道吧,秦教授和他就在一个楼层,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侯院长?”马一洛又问了一遍。

院长插了一句,“是二十年前的人文学院院长。不过已经离开了N大学。”

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信息,马一洛觉得没有必要再待下去。方教授夫妇很热情,夸奖警察是人民的好公仆,需要帮助的话可以再来。当警察两年多,这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赞扬自己的职业。出门的时候,方教授小心翼翼地问:“你们认为,秦朗还活在人世吗?”

马一洛和刘绘泽对视了一眼,这个问题,他们同样没有定论。“这个现在还不好说,不过既然没有死亡的证据,那就应该还在人世。”马一洛答道。

18

从公寓区出来,马一洛询问了侯院长的情况。得知侯院长十几年前从N大学调离,经过十多年的奋斗,现在已是一家大型企业的领导。

当天下午,马一洛和刘绘泽就直奔侯院长的办公大楼。刚到办公楼,马一洛他们就被门卫拦下了。他们出示警察证,说明来意,门卫便层层上报。过了很长时间,一名自称是侯总助理的男子接待他们。到接待室坐下,说明情况,助理便给侯总打电话。三言两语,助理就把电话挂了,告诉他们侯总在开会,今天下午恐怕没有时间,让他们明天再来。

马一洛和刘绘泽只好先回宾馆。第二天又来,还是昨天的男子接待他们。男子说,他已经和侯总打过招呼了,让他们直接去侯总办公室。

侯总身材高大,很有领导的派头。他们进去的时候,侯总正在打电话。两人在沙发上坐下,秘书给他们倒了水。不大工夫,侯总放下电话,开口问:“你们是泉溪公安局的同志吧,找我想了解什么情况?”

马一洛和刘绘泽双双站起来,“我们找您是想了解二十年前秦朗教授的事,他曾经是您的老部下,他的事您应该不陌生吧?”

侯总示意他们坐下,想了想,似乎没有想起来,“秦朗教授?秦朗……”念叨半天,终于恍然大悟,“秦朗不是失踪了吗,怎么,你们有他的消息?”

“不,他的失踪有可能跟我们现在调查的案子有关,所以我们想了解一些情况。您当年是他的领导,那您还记不记得,他在出事前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举动?”

侯总一直在回忆,很久以后,他回答:“都过去二十年,有些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不过在我记忆当中,秦朗这个人还不错,会做人,工作也从不马虎。出事前似乎没什么异常表现。”

这样的证明没什么价值,马一洛需要的是出事前的细节,“那您还能想起他出事前的一些情况吗?这对我们的工作将十分重要。”

又是几分钟的回忆,不过这一次似乎收获不小,侯总显得很兴奋,“我想起来了,出事当天,秦朗曾经跟我请过假。”

“您是说,秦教授在出事那天还在工作?”

“是的,我记得那天下午,他来跟我请假,说是要回去看孩子。我还觉得奇怪,扔下工作就为了回去看孩子,这不像他的作风。”

“那您知道他回去的真正原因吗?”

侯总摇了摇头,“我只是知道,那天下午他接过一个电话,从那之后情绪就一直很低落。后来过来跟我请假,我批准了。听说当天晚上他的家里就出了事,他还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他临走之前有没有对您说过什么?”

“这些我想不起来了,应该什么都没说。他在工作上一向很踏实,轻易不会请假。要说请假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所以我没多问,就批准了他的请假要求。”

“您还记不记得他离开的具体时间?”

“应该是在下午,具体什么时间我就记不得了。”

马一洛看了看小本子上的笔录,觉得没什么需要再问了。正好秘书走进来,提醒侯总去开会。两人便顺便告辞,离开办公室,回宾馆收拾了东西,随即打道回府。调查取证已经基本完成。教授为什么要请假回家,那个电话应该可以说明一切。

19

主治医生的办公室里很安静。萧父和萧母干坐着,心里忐忑不安。医生的眉头分明紧蹙着,这让萧夏的父母的心悬了起来。

半晌过后,他极其犹豫地说:“看上去,情况不是很乐观。”

这半句话让萧父和萧母心中一沉。到底还是女人沉不住气,萧母几乎一跃而起,她仓皇失措地问:“萧夏怎么了?医生,我女儿到底怎么了?”

“主要还是神经衰弱,加上惊吓,导致暂时性的脑供血不足,因此才会出现晕厥。”

萧父的内心稍稍平静了些,“那她的病情到底严不严重?”

“这倒不算严重。不过,经过这两天的临床观察,还有以前的发病记录,她可能还患有轻度的臆想症。”

“臆想症?”萧母完全懵了,“什么是臆想症?”

“臆想症是精神分裂的一种,主要表现就是记忆力减退,说话语无伦次,而且时常伴有幻觉,分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幻象。”

“精神分裂”四个字着实将萧父吓坏了,“她一直好好的,怎么会得精神分裂?医生,会不会是你们弄错了……”

医生郑重地摇摇头,“萧夏的病情经过了各科室负责人的集体会诊,所以误诊的概率不大。你们也不必太担心,她的病情尚很轻微,还没有影响到正常的学习生活。所以你们一定要坚强,积极配合医院的治疗……接下来,我们打算将她转到精神科病房……”

从医生的办公室里出来,两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其实几天前,他们从班主任口中得到消息,去接萧夏回家的时候,就预感到情况似乎很不乐观了。他们也曾听到过一些发生在女儿身上的故事,也曾有所猜测,想不到所有的猜测都无情地实现了。

他们并不打算把实情告诉女儿,他们不希望诊断结果影响她的情绪。

花了很长时间,两人终于调整好情绪,并且想好了要对女儿说的话。可是当他们走进病房,却发现女儿的床铺空了,萧夏本人早已不知去向。

那时,马一洛和刘绘泽刚回到泉溪。汽车一路南下,穿过郊区,眼前便是高楼大厦围起的城池。雨后的空气一尘不染,仿佛一面刚用酒精拭擦过的大镜子,清楚地映照出城市的每一个细节。

刚上湘江大桥,马一洛接到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令他兴奋难耐,一挂电话,就迫不及待地对刘绘泽说:“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萧夏的手机查清楚了,确实有问题!”

对于一个敬业的刑警来说,任何线索不管大小,都会令他欲罢不能。马一洛刚回到公安局,就迫不及待地跑去找高岷。

20

高岷已经在那里等他们。穿过摆放着各种设备的大办公室,两人跟着高岷进了一间小屋。

这里是高岷的办公室,因为没有窗户,所以显得很阴暗,大白天都要开着灯。两人在沙发上坐下,高岷倒了水,递给他们,然后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萧夏的手机。

“这个手机我们已经检查过了,确实有问题。”

马一洛端详着纯白色的手机壳,问道:“问题在哪儿?”

高岷卖起了关子,“你觉得问题会出在哪儿?”

马一洛怀着五分把握,猜测道:“有人在主板上动了手脚?”

高岷摇了摇头。

“那是怎么回事?”马一洛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

高岷把手机从塑料袋里拿出来,解释道:“从外观和内部构造判断,这个手机买了不过一年时间。主板上的标签完好无损,所以不可能在主板上动过手脚。我们的技术人员也打开过,里面的所有部件都是原装的。既然里面没有问题,那再看这块电池,你觉得它会有问题吗?”

刘绘泽把电池拿过去,端详了半天,“难道真是电池的问题?可是从这上面根本就看不出什么……”

“这就是一块普通的电池,问题并不在这儿。真正的问题在这里——”高岷从袋子里取出了手机的后盖。

“后盖?”马一洛不敢相信,这块塑料片会有什么问题?上面黏着一块“喜羊羊”胶贴,那是女孩子都很喜欢的小装饰品。对细节的极度敏感使他很快将目标锁定在此,“难道是这块贴纸?”

“不错!问题就在这儿。”

高岷接过去,小心翼翼地把贴纸撕开。原来这张胶贴是双层的,情况就在夹层里面。

“看吧,这就是异常。”高岷把胶贴摊到两人面前。

马一洛看见夹层里有两块黑色的芯片,圆形,不足一毫米厚,比铅笔头略小,两块芯片用比头发丝还细的铜丝连着,看样子是一个微型电路。

“这是什么?”刘绘泽问。

“这是两个普通的微型电路,你别看它们小,可是连在一起却有难以想象的作用。”

“那些无端消失的短信就是它们干的吧?”

“它的功能可不只删除短信那么简单。事实上,通过它就可以对手机进行远程控制,也就是说,这两块芯片可以接收来自远方的控制信号,从而对手机进行人为的操控。”

“这么说,模拟死人发信息也是有可能的?”

“你是说那些死者发来的短信吧?实际上那并不是套用死者的号码。而是它可以将发信人的名字改成电话簿里的任何一个名字。萧夏的手机里还存着死者的号码,所以发来的短信自然就会被操控手机的人冠上死者的名字。”

刘绘泽不禁纳闷,“既然人都死了,萧夏为什么不把那些号码删除呢?要不然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

高岷解释:“就算萧夏把死者的号码删除,手机的操控者依旧可以让她收到死者的信息。通过这两块电路,对方可以查看手机里的任何信息,也可以改动手机里的任何信息,包括电话簿。就算删掉了,它还可以重设一个号码,安上死者的名字,然后发来短信,再把它套上去。”

“也就是说,可以利用这两块芯片随意操控他人的手机,而萧夏的手机就是这样被人操控了?”

“可以这么说。我们通过技术手段,查清了里面的构造,并且仿造了一模一样的两个电路。”高岷站起来,带他们回到刚才路过的大办公室,走到一台仪器前停下,从抽屉里拿出一块硕大的电路板,“尽管这个电路比较粗糙,可原理是一样的。况且这个电路的发射功率要比那两块芯片大得多。所以你们根本不必把手机靠近它,我就能轻易地对你们的手机进行操控。”

高岷插上信号发生器,然后坐在电脑前,打开一个应用系统。输入一些参数,屏幕上的方框就闪动起来。点击打开,里面是三个红色的亮点,稍作等待,亮点下面便出现了一些技术参数与文件夹。他在上面移动着鼠标,同时给他们解说:“这一款是我的。这个型号是谁的?NS885650……”打开第一个文件夹,出现了一些名字。马一洛回答:“这个是我的。”

高岷又打开下面的文件夹,不管是照片还是音乐,包括早上收到的彩信,全在里面呈现无遗。

“这一个应该就是小泽的吧。”高岷说着,打开了第三排的文件夹,里面是刘绘泽的自拍照片。刘绘泽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然后惊讶地捂住了嘴巴,“太不可思议了……”

“不可思议的地方在于,它还可以对里面的内容进行编辑操作。”高岷熟练地输入一连串指令,然后再打开原来的文件夹,里面的内容就变成了源程序代码。随便点击一行,行的末尾便会出现一个闪烁的光标。又是一番马一洛看不懂的操作,刘绘泽的手机就响了起来。那是一条短信。她惊讶地看到发信人居然是马一洛。

“事实上,小马并没有给你发过信息,但是你的手机上却显示着小马给你发了一条信息。”高岷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关掉电脑,带他们回到办公室。

“太神奇了!”刘绘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心中的惊异,“想不到犯罪分子竟会使用这种高科技的东西。”

“这的确是比较专业的监控器材。不过这样的电子器件,不是一般厂家能随便生产的。国家不允许私人使用监控设备,所以这些东西一般都是流入专门的机构里的。再说了,要想使用这样的监控仪器,必须精通电脑,还需要有十分专业的电子知识。我敢说,这个人一定是个高手。”

“那这个人会是谁呢?”刘绘泽自言自语。

高岷点了一支烟,靠在椅背上,“这就得问问萧夏了,是谁把这块贴纸粘到了她的手机上。我们一直在对控制它的信号进行追踪,可是信号再也没有出现过。”

刘绘泽又想到什么,接着问:“既然是电路,那它不用电吗?”

高岷吐出一口浓烟,回答说:“这么微型的东西,空气里的电磁波就足以让它工作,根本用不着外部供电。”

刘绘泽彻底沉默了。马一洛由衷地感叹道:“想不到这两块小小的东西,功能竟会这么强大。”

高岷把烟捻灭了,把目光投向马一洛和刘绘泽,“更加不可思议的功能还不是这个。实际上我们一开始就发现,这一大一小两块电路,里面的构造是一样的。那么,有一块不就够了吗,为什么要用并联起来的两块呢?起初我们的判断是,为了增加收发功率。事实上也确实存在这一点,可更为重要的是,这两块电路同这两根微型导线连在一起,就是一个自激式的超声波发射源。说实话,分析到这一步,所有人都很震惊。超声波发射源一般是用220伏或是380伏的交流电,并且转换器也远比这个复杂得多。可奇怪的是,就是这两块芯片加上这两根导线,就能把空间中的电磁波转化为频率高达5兆赫的超声波。尽管能量很微弱,可是贴身带着,时间久了,就会对人体造成危害。尤其是破坏人的神经系统,它会将人的负面情绪放大,如果接触超过一个月,就会出现心悸、焦虑等症状。情况较为严重的,还会出现幻觉。”

高岷说完,马一洛的大脑竟然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对手的高明让他惶恐不安,继而又觉得一切都明朗了。只要摸清这块胶贴的来源,真相很快就会明了。这次重大发现让马一洛很亢奋,但同时也感到深深的忧虑。他明白,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找到萧夏。

21

和马一洛一样急切地想要找到萧夏的,还有萧夏的父母。

午夜十二点,萧夏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她一句话也不说,进门就回屋,然后死死地把门插上。萧父和萧母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至少女儿完好无损地回来了。可他们还有很多疑问,不知道女儿去了哪里,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离开医院,更不知道当医生把诊断结果告诉他们的时候,萧夏其实就在门外偷听。由于接受不了自己患上了精神病的这个事实,萧夏逃离了医院,她无所事事地在外面晃了一天,现实的打击让她不知所措。

这一天对于萧夏来说,过得无比痛苦和煎熬。以前她从不怀疑自己经历的一切,那些看到的听到的,她坚信就在眼前真实发生过。可是今天她产生了疑惑。她不知道该否定什么,是否认自己患病,还是否定那些一直认定的画面,总之,一切对于萧夏来说,都是那么茫然。

22

六月是毕业的季节。

徐杰已经完成了论文,却无心为工作奔走。这段时间他总是在回忆。回想一年来的所作所为,突然觉得自己很傻——就为了一点所谓的“成就感”,不惜玩火,加入到一个暗无天日的计划当中。

两年前,徐杰作为迎新志愿者,第一次见到她,内心深处便产生了朦胧的好感。也许从那时起,他就开始沦陷,逐渐迷失了自我。经过一年的相处,他们已经是很好的朋友。可是从一年前的某天晚上开始,一切都变了。两人由熟悉变得陌生,她也由淳朴变得冷漠,甚至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们用友谊做了一笔交易,当然,其中也有隐约的爱情。

徐杰一直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是他不想看到的局面,但是却身不由己地越陷越深。他早已无法回头,至于值不值得,此刻想来也已经毫无意义。

六月的暖风吹走了飘浮的纤尘,空气变得干净而清爽。学校里样溢着桂花的香味,夹杂着某些人的说笑声,夜幕悄悄地降下了。

在你我看不见的空间里,无数的电磁波正在繁忙地交汇、疏离。今晚,其中的一条便跑进了徐杰的手机。

没错,短信是她发来的,约他见面。地点换了,改在了第二教学楼的楼顶。

徐杰把短信删掉,稍稍迟疑了一会儿,就默不做声地离开了寝室。一年前他们立下了三条约定,一年来徐杰从不曾违反过一次。

第二教学楼位置偏僻,很少有学生来上自习。徐杰走进大门。楼道里没有灯,也没有人,他摸黑上了楼梯。

这栋楼房总共五层,楼梯一直通到楼顶上。他在五楼的拐角处差点被绊倒,仔细看时,那是一个破竹筐。

徐杰走上天台,看见不远处立着一个人。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黑暗中透出并不鲜明的轮廓,徐杰看不清楚她面朝何方。

徐杰走过去,在相距大约五米的地方停下。他已经对这样的交易心生厌恶,生硬地问:“你又打算行动吗?”

黑影依旧没有动,就像一尊石雕,“你不想干了吗?”

“难道,你真的要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

“自从踏上这条路,我就没想过要回头。”

“你变了。”徐杰无法用语言表达他此刻的心情。

黑影不以为然地发出一声冷笑,“我变了?”

“你变了!变得越来越自私,越来越无情,越来越处心积虑,变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黑影沉默了几秒钟,“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何尝不讨厌现在的生活,可是,我别无选择。”

“不!你不是别无选择,你可以通过别的途径——”

“没用的!”黑影打断了他,“想要找到他,这是唯一的方法。”

徐杰不想强硬地反驳她,过了片刻,冷静地诘问道:“就为了成全自己,所以不惜牺牲别人?”

“那是他们应得的结果!凭什么他们拥有的一切,我全都没有?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为什么要我承受那么多的不幸?上天一直偏爱他们,这不公平!所以,他们要为此付出代价!”说到这里,她就越发激动起来。

“所以你要报复,你要把你的不幸强加给整个社会?”

黑影舒缓了口吻,“我只想实现自己的目标。别的,我从不多作考虑!”

“你的目标能达到吗?还要多久?”

“一定会的!不管多久,我可以等。”

徐杰不说话了,他厌恶这样的冷酷。“你太自私了,你还是一年前的那个——”

“够了!”黑影不让他再说下去,“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些?!我这次来,是想提醒你,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两天后,按计划行事!”

徐杰像是没听见一样,一语不发。

“你怎么不说话?”

“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不会食言。是我想多了,也许我们之间真的没什么别的可说。”

“刚才我说得太重了,希望你别生气。”

尽管她的口气冰冷如初,可徐杰听得出她还是在诚心道歉。徐杰总是无法做到一样冷酷地面对对方,无论她怎样对待自己。

“难道你真的不能住手吗?”

“已经晚了……”

她转过身,从另一个楼梯口下了楼。徐杰一直站在原地,望着黑暗的天空,就像看着一幅抽象画——看不懂其中的含义。

23

夜幕下,一场交易刚刚在城市的某个角落结束。这边刑侦支队的会议室里就坐满了人。

经过全局上下研究决定,成立专案组,专门侦办湘水学院的自杀案件。组长由支队长老王担任,各部门都将竭尽全力为专案组提供便利。

今天的会议显得格外隆重,第一支队的骨干成员全部参加,而且分管刑侦的副局长亲自来训话。前半部分算是动员会,先是副局长讲话,接下来由老王发言。

当老王突然宣布由马一洛担任专案组的副组长时,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按常理说,就凭马一洛的资历,根本不具备担任副组长的资格。

马一洛正想着手机贴纸的事,有些走神,恍惚中听见老王念他的名字,也不清楚为何,便不知所以地站了起来。他看见了很多质疑的眼光,气氛是莫名的紧张和生疏,只有刘绘泽传给他一丝信任的眼光。

老王对他说:“小马,说说你对这个案子的看法!”

马一洛顿了顿,讲道:“在萧夏的那段谈话录音中,提到了很多离奇的现象。最典型的就是死人居然会发来短信,而且,只要一退出,短信立马就消失了。技术科对萧夏的手机进行了仔细检查,最终发现,其实这种现象的原因是,手机曾被人动过手脚。

“包括死去的几个女生,她们的手机无一例外地被贴上了一块胶质贴纸,而贴纸里面却隐藏着两个极其微小的电路。有了这两块电路,就可以实现远程对手机上的内容肆意更改,而且,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两块电路还能把空气中的电磁波转化成超声波,从而破坏人的神经系统。”

老王微微地点了点头,说:“讲下去!”

马一洛接着说:“我想案情已经很明了了。韦佳、唐书惠、于娜,这几个死去的女孩一定是在恐惧和幻觉的双重折磨下选择了自杀。至于红雨伞、柯林的来信,还有诅咒,这些都是骇人听闻的谣言,很可能是为了误导警方侦查而设下的干扰。”

老王沉默着,半晌后示意马一洛坐下。他说:“副组长的这一番分析,个人觉得还是比较到位。马一洛,你认为接下来我们该如何采取行动?”

马一洛完全傻了眼,“副组长?我——”

“是啊,你对这个案子的努力和决心,相信大家都看在了眼里。所以队里让你担任专案组的副组长,一定是有道理的。你接着说吧。”

这个令人兴奋的消息却让马一洛手足无措起来,“王队,我不行!我刚调来不久,而且没什么侦破大案的经验,副组长的位子我恐怕难以胜任。你还是换别人吧!”

老王挑起了眉毛,问道:“马一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自信?”

“不是我没有自信,而是我觉得这个案子很复杂,光有自信是不够的。”

“不管多复杂、多艰难,只要你有信心,就算披荆斩棘也一定能把它拿下来。除非,你已经被前方的困难吓倒。小马,你明确地告诉大家,你到底有没有信心?”副局长用鼓励的眼光看着马一洛,说道。

马一洛犹豫片刻后,回答:“我有!”

副局长继续追问:“有没有信心把这个案子拿下来?”

“只要大家相信我,我就相信我自己!”

“好!马一洛,这可是你说的!”老王微笑道,“我想,我们为副组长鼓鼓掌吧。”

刘绘泽用掌声打破了沉静,随即,一片掌声响了起来。

老王想给马一洛一次树立威信的机会,说:“小马你接着说吧,说说对于接下来的工作你是怎么看的。”

马一洛在大家的注视中再次站起身,清清嗓子,继续说道:“我觉得,贴纸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只要我们弄清了贴纸的来源,这个案子想必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小赵笑着说:“萧夏不就住在你家吗?问问她,是谁把贴纸黏到她们手机上的,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马一洛故作轻松地跟他开玩笑,“注意用词啊,什么住在我家?是暂时借宿!我也想问问她,可我暂时联系不上她。”

刘绘泽问:“犯罪分子用这种高科技的东西,他的作案动机是什么?选择几个女生下手,是在检验他的高科技产品,还是由于心理变态?”

老王回答说:“我看都有可能。经过一番调查,这几个女生的人际关系并不复杂,并没有与什么人结怨,所以,仇杀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

马一洛接过话茬,“凶手的作案动机我们现在还没有办法搞清楚。但是就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我们只要搞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大益打断了他,“问题就在于,我们如何才能搞清楚背后是谁在捣鬼?”

马一洛看向老王,他的眼神表明,他已经制定好了完整的计划。老王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朝他点点头,示意他大胆说出来。

“我认为,接下来我们应该分成两组人马。第一组,二十四小时对可疑信号进行监控;第二组,设法摸清胶质贴纸的来源。萧夏是他们的目标,可她自杀未遂,对方一定不会就此罢休。因此一定会再次遥控她的手机。第一小组的任务就是配合技术部门,监控可疑信号,并设法跟踪发出信号的据点。我看,就由刘绘泽负责吧。”

刘绘泽干脆地回应道:“没问题!”

“至于第二小组,工作可能有困难。我想先请大家仔细看一下这块贴纸。”马一洛把装着贴纸的小塑料袋传下去,解释说,“这种贴纸类的小装饰品目前很受学生青睐的。但是据我调查,贴纸一般来说都是完整的,并不会在中间留有空隙。请大家仔细看,这其中的空隙也并不是在两块电路的长期挤压下形成的,而是事先就做好了两个凹槽。做成双层,还要在中间加两个凹槽,这样显然会增加成本,而且对于饰品本身而言根本没有必要,所以,一般的生产商绝不会这么做。很有可能是有人重金委托厂商专门生产的。第二组的任务,就是找到一模一样的贴纸,然后顺藤摸瓜,找到生产商,从而找出委托人。”

小赵对他的安排似乎并不赞成,“这样的小装饰品遍地都是,一模一样的也数不胜数。要是照你说的办,那得找到什么时候?”

“尽管这样的小装饰品多如牛毛,可是完全一样的还是很少见的。再说了,出售这种装饰品的店一般就集中在学校周围。只要在学校周围详细排查,就一定会找出它的来源。我想第二小组,就由大益负责吧?”

大益回答道:“听副组长安排!”

24

当晚马一洛便留下来和刘绘泽一起值夜班。技术科的同事也一直在工作,他们不时进去看看情况的进展,提醒技术科的同事保持清醒。萧夏的手机放在这儿已经有大半个月,可疑信号却并未出现过一次,所以,很多人都认为这种守株待兔的方式收效甚微。

回到办公室,刘绘泽开玩笑说:“恭喜你!你要升官了。”

马一洛说:“你就不用挖苦我了吧?你也知道,王队是在赶鸭子上架——”

“可是人家偏偏愿意赶你这只鸭子。要说咱们支队里,你来得最晚,我都比你早来两年。没想到最后全得听你领导。你小子真是走了狗屎运了。”刘绘泽故意调侃道。

马一洛连连叫苦,“你以为这是好差事啊?弄不好案子破不了,还得受一肚子委屈。”

“行了吧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突然,门外传来这样的声音:“这么巧啊,都在加班?”

马一洛回过头,看见韩亦辉正倚在门框上听着他们俩谈话,他马上便明白了韩亦辉的来意。却不知在每个值班的夜里,刘绘泽早已不堪其扰。韩亦辉把所有值班的时间都和刘绘泽调到了一起。这个不止一次拒绝过他的警花,正逐渐成为他工作之余的唯一念想。

马一洛当然乐意成人之美。好朋友几乎和他无话不谈,在韩亦辉艰苦追逐的过程中,他也曾为其出过不少主意。可是此刻,当他看着刘绘泽强装耐心的表情,就觉得死不放手真是件特别无趣的事。甚至,他第一次有了那种两人并不般配的感觉。

可是韩亦辉不会在意这些,抑或在意,只是认为结果比过程更重要。

“这次出差够久的。黄老没把你怎么着吧?”马一洛难以想象,一个人需要多大的忍耐力才能跟在黄老身边这么久。

“还能怎么着啊?”韩亦辉倒显得不以为意,他是那种为了达到目标情愿忍受一切的人。“老头也就脾气坏点,又不会吃人。”

见韩亦辉根本没心思与他寒暄,马一洛识趣地站起来,“你们聊,我得去监控室看看!”

“等一下,我跟你一起去!”刘绘泽疾步走到马一洛身后。她不想与韩亦辉独处,时至今日,无论韩亦辉如何努力,她对他的态度从未改变。冷淡是她现在唯一的防卫武器。

韩亦辉感到尴尬。尽管他从不幻想刘绘泽对他会有所改观,可是,这种显而易见的躲避还是令他万分沮丧。

“小泽,我想对你说几句话。”韩亦辉开口道。

这是让马一洛离开的意思。可是刘绘泽却拽住了马一洛的胳膊,“有什么话你说吧。”

韩亦辉看了一眼马一洛,马一洛也在看他,这两个男人的眼神里都不约而同地透出无奈和尴尬。

“小泽,明天我想请你吃饭,有样东西想要送给你。”

“对不起!我很忙,再说,我已经约了别人。”

“你约了谁?”韩亦辉本能地将“别人”当成了情敌对待。

“就是他。”这三个字,刘绘泽用了极其少见的娇嗔的口吻。马一洛倍感意外,当他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刘绘泽时,刘绘泽轻轻地捏了他一下,在她的目光逼视下,马一洛不知所以地答道:“啊,是……”

“可是,我给你的东西很重要,是我——”韩亦辉有把握,马一洛一定会把机会让给他。

刘绘泽却决绝地打断他,“我们已经约好了,明天对于我们来说,一样重要。”她死死地抓紧马一洛,分明想让他帮忙到底。

马一洛只好把头偏向一边,极力躲过韩亦辉质疑的目光。

终于,韩亦辉妥协了,他说:“那好吧,我改天再约你。”他转身离去。约会失败了,他觉得已经没什么可说,刘绘泽的谎言他已经信以为真,而且为此很不开心。

做挡箭牌的滋味多少有一点别扭。马一洛沉默了。他愿意帮助刘绘泽,却不想为此而引起朋友的误会。刘绘泽也在那里沉默,此刻,一贯干练的她却显得万分腼腆。刚才的谎言貌似信手拈来,实际却是久已沉淀的真情流露。

马一洛说:“其实你不该这样。”他毫无责怪她的意思。

“你生气了?”

“没有,只是——”

她没有让他说下去,“那我问你,如果我真的约你呢?”

刘绘泽话中有话,马一洛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心却在怦怦直跳,“我……”

他的话只说了个开头,一名同事就跑进来嚷道:“快!有情况!”

25

萧母向单位里请了假,专门来照顾萧夏。只要考完试,就立刻把她带回家。实际上考试只是萧夏的借口,现在她根本顾不上想这些。她只知道,警察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而马一洛他们正非常需要她。

可是,萧夏无法对母亲说什么。母亲已经被“精神分裂”击垮了,现在只想赶紧把她的病治好。并且不让萧夏单独外出,生怕她病发做出傻事,也不让萧夏接触任何人,担心她再受到刺激,这几天的劳累让萧母有些支撑不住,她回房间休息了。萧夏觉得时机难得,急忙利用座机打给马一洛。

那时马一洛刚好离开,他的手机丢在了办公室。他跑到监控室的时候,信号已经断了。目标刚刚锁定,还没来得及确定具体位置。这昙花一现的转机使他兴奋,早已忘记了萧夏随时都有可能与他联系。而事情偏偏这么巧,等他回到办公室,手机上已经有三个未接电话。

马一洛急忙回拨过去,他认为电话的那头极有可能是萧夏。那时萧母已经睡醒了一觉。而萧夏早已泄了气,正在卫生间里洗澡。

“喂?”

电话里传来的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马一洛意识到,第六感再次出卖了他。他已经不再抱有希望,只想解释清楚后把电话挂掉,“哦,对不起,我的手机上有几个未接电话,是您那边打过来的——”

萧母已经想明白,一定是女儿。她趁着自己睡着偷偷与别人联系。萧母当即回答:“没有,没有啊,我并没有给您打过电话,会不会是您看错了?”

“也许是我看错了吧,打扰了!”

电话挂断,马一洛觉得事有蹊跷。女人说,她并没有给马一洛打过电话,而手机上的三个未接电话就是对方的。可是女人为什么要拒绝承认?

马一洛陷入困扰。而在萧母看来,现在外部的一切风吹草动都有可能给女儿带来伤害。她的病因此而起,所以绝不能再受刺激。她决定将这件事隐瞒下去。

“妈,刚才是不是有电话?”

“没有!哦,是你爸打来的,问咱们到家了没有。”

母亲的前后矛盾使萧夏明白,马一洛一定给她回了电话。第二天,萧夏借口回学校取课本,目的是要亲自跑去找马一洛。萧母没有同意她独行。即使回学校,她也要亲自陪护。

萧夏只好寄希望于周晓蓉,她想让周晓蓉传话给马一洛,让他到医院找她。可是很不巧,她回去的时候,周晓蓉并不在宿舍。

在龙潭医院做了检查之后,萧夏就在精神科的小楼里住下来。母亲几乎寸步不离地陪着她,密切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萧夏感到很焦虑。她的病情开始反反复复,比如,经常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还偶尔把人认错,听到救护车的声音,就吓得缩成一团。

考试的那天,还是坚持去考试了。萧夏想在考试结束后跟周晓蓉说几句话。终于,铃声传来,她拉起周晓蓉的手跑出外面。

“萧夏,这几天你去哪儿了?”

萧夏正要开口的时候,萧母冲上来打断了她们,拉起萧夏便走。萧夏来不及说什么,只是悄悄将一张纸条压在了周晓蓉手中。

周晓蓉觉得莫名其妙,很久不见,萧夏居然成了这个样子。她恍惚中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三个字:来找我。

一天后,周晓蓉跑去了龙潭医院。在一间病房里,她看见了蜷缩在墙角的萧夏。萧母坐在一边流眼泪,她告诉周晓蓉,医生刚刚给萧夏打了针。现在她很安静。

周晓蓉走过去,看到萧夏呆滞的目光,眼泪不由得涌出了眼眶。她轻轻地叫了几声:“萧夏,萧夏,萧夏……”

萧夏终于缓缓地回过头。半晌,脸上露出了童真的笑容,“晓蓉,是你啊……”

26

轮到马一洛值班的这天晚上,刘绘泽也留了下来。近来,两人被一片微妙的空气笼罩着,虽然见了面有说不出的尴尬,却都怀揣着从未有过的亲近感。那天说起的事,至今还没有结果。刘绘泽不清楚,马一洛的回应算不算是拒绝她。

“这么晚了,干吗还不回去?”马一洛开口,打破了沉默。

“想在副组长面前好好表现一下嘛!队里有什么好处,可千万别忘了我。”

“谢谢你还拿副组长当领导!”

两人无聊地寒暄着,都忍不住想到同一件事,两人不约而同地同时开口:“那天——”

只说了两个字,又被同事的突然出现打断,“又有新情况!”

两人迫不及待地跑到监控室,小杨已经在紧张地跟进。电脑屏幕上是一张卫星地图,显示倍率正在逐步放大,几乎能够看清建筑物的轮廓。

发短信的果然还是“于娜”。刘绘泽拿起了萧夏的手机,看过一遍之后递到马一洛面前。上面写道: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魔鬼,红光普照,罪恶才能得到救赎。只有死亡才是永恒。

马一洛蓦然想起了和萧夏的聊天。就在唐书惠溺水的那天晚上,萧夏也曾听唐书惠说过同样的话。他无暇思索哪些是真实,哪些是虚幻,只想知道信号从何处传来。

“怎么样,可以确定吗?”

小杨回答:“还不行!要设法拖住他!”

马一洛看向刘绘泽,命令道:“给她回信!”

刘绘泽回复了三个字:你是谁?

短信很快发了过来。可对方并没有理睬刘绘泽的询问,依旧在自说自话:凡是动过红雨伞的人都会死,你就是下一个。

就在电波传输的一刹那,卫星地图迅速聚焦,视野钻进了一个更小的区域。那里出现了很多灰暗的楼房,还有成片的绿化带。小杨双手配合,快捷键结合鼠标点击,可他突然松开了双手,泄气道:“对手十分狡猾!他已经把发射源切断了。”

“可以确定具体位置吗?”马一洛这样问。他几乎不抱任何希望。因为这次的时间比上一次长不了多少。对手似乎早已知道,在小城的某个地方,有人正时刻等着他露出马脚。

小杨摇了摇头,回答:“不行。不过可以划定一个范围,应该在以湘水学院为中心的一公里区域内。”

收获着实不算小,这令马一洛喜出望外。尽管结果不够确切,可是基本验证了他的假设,那就是对手就在学校周围。

在破案举步维艰的时刻,这无疑是一个重要的突破口。马一洛和刘绘泽再也无意谈论别的,一直熬到东方发白,马一洛就迫不及待地来到办公室。他想把这个好消息尽快与别人分享。

可是,这里似乎流传着更重大的消息。他走进办公室,看见桌子上摊着一大堆喜羊羊贴纸,大家正在兴高采烈地议论纷纷。

他怔住了。

大益坐在桌子上,得意地对他说:“看看,两天时间搞定!”

27

马一洛走过去,拿起那些贴纸一一甄别比对。

过了半晌,他摇了摇头,“你们辛苦了!不过,没有一个是完全一样的,你们还得接着找。”

马一洛的要求算不上苛刻。可是人如果受到情绪的蒙蔽,就无法理智地看待问题。很少有人能够做到只对事不对人。

“一模一样的哪那么容易找啊?!这两块明明一样,有必要找完全一样的吗?”

说这话的是小赵。他将一块贴纸扔在桌子上,显然也在极力压着火。

马一洛耐心地解释道:“这两块看似一样,可是实际上大不一样。这块贴纸不仅比萧夏手机上的略大,而且颜色也有差别。这就大大降低了出自同一个厂家的可能性。”

“照你的意思,我们这几天的辛苦就算白费了?”

“为了尽早破案,大家都很辛苦。我相信,你们的辛苦所有人都看在了眼里。可是,依照这个,确实没法采取下一步行动。”

屋子里逐渐弥散着越来越重的火药味。几秒钟的鸦雀无声过后,小赵终于忍无可忍。他的眉毛就要直竖起来,“马一洛,你也太挑剔了吧?我们搞这些东西容易啊,你说不行就不行?!”

看到形势僵持不下,大益走到中间调停,可他的话锋分明有所偏重:“小赵,你冷静点儿!不过,副组长,你要觉得随便指挥人很过瘾的话,那我想告诉你,你来错地方了。这里是公安局,刑侦也是讲究方法的,不是某个人说怎么样就怎么样……这个城市有成百上千家饰品店,一模一样的上哪去找?再说了,萧夏手机上的贴纸是一年前生产的,现在出售的都是新的,存在一点差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可是,”马一洛终于打断他,他让头脑尽量保持清醒,镇定自若地给大益讲道理,“上级留给我们的时间只有一个月。因此才需要加倍谨慎,确保万无一失。如果不认真对待,就会浪费不必要的人力物力,到头来如果出错,就无法按时完成局里的任务!”

“你怎么就知道会出错?!”小赵依旧强硬地与他抬杠。

马一洛当然强硬地回应:“你敢保证不出错吗?!你敢吗?”

两人针锋相对,算是彻底翻了脸。马一洛的性格带着过多的刚毅,遇上直面的冲突,容易急躁,不懂得拐弯抹角。小赵也气势汹汹地盯住马一洛,这个锋芒毕露的毛头小子,急切地想给他点颜色看。到此,两人的争论已经不仅仅局限于案情。小赵平时憋在心里的话,此刻只想一吐为快,“你调到局里还不到半年,有什么资格对大家指手画脚的?!大伙儿凭什么听你的?!”

马一洛压抑着情绪,暗暗告诫自己,义正词严比暴跳如雷更有说服力,“我是这个案子的副组长,就要对这个案子负责!”

“你有什么资格当这个案子的副组长?别以为大家都不知道!我告诉你马一洛,我最恨有人在背地里搞歪门邪道!”

马一洛气得怒目圆睁,想要反驳什么,却急得说不出口,片刻后腾地站起来,用手指着小赵的鼻子,“你刚才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次!”

眼看着局面已经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老王及时出现了。老王把马一洛和小赵各训斥一番,责令两人每人写一份检查。

晚上八点,马一洛又来到局里值夜班。和技术科的同事打了招呼,他就回到办公室,一个人默默地坐在那里。三天没怎么睡觉,他的眼睛已经深陷下去。想到这样废寝忘食地工作,换来的却是同事的误解与猜疑,不禁自问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案子刚刚有了眉目,以后的工作又该如何进行下去……

“怎么了,这点困难就把你难住了?”背后突然有人递来了香烟。

马一洛回头,见是老王,连忙把烟接过来叼在嘴上,在老王递过的打火机上点着了,抽了一口,说:“王队,你还是把我撤了吧,这个副组长我真是干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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