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宾夕法尼亚州匹兹堡市。
伊莲·布罗根出生的那天,帕特里克·布罗根的人生彻底改变了。帕特里克是一名建筑工人,平日里不是戴着凹陷的安全帽、穿着脏兮兮的工作靴在工地上搬砖,就是喝得醉醺醺在酒吧闹事,日复一日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在妻子孕期的前九个月里,他从未在意过那个即将出生的小生命。
直到凝视着这个小东西静静地躺在他怀中,他突然间觉得生活有了全新的意义。
* * *
布罗根一家住在匹兹堡市加菲尔德区的民房里,条件十分简陋。帕特里克在阁楼顶上用木板搭了一个小露台。伊莲四岁时,帕特里克常常抱着她来到这个小天地里给她讲故事。
“你的曾曾曾曾祖母是一位爱尔兰公主,”他轻声说道,络腮胡和女儿的金发缠在一起,“她住在一个美丽的古堡里。城堡外有一条护城河(moat)和一个——”
“爸爸,什么是moap呀?”
“是moat。就是环绕在整个城堡四周的池子,可以防止敌人入侵。”他顿了顿,“阿伦娜公主的父亲,也就是国王,常常在布罗根城堡大开宴席、举办庆典。庆典过后,阿伦娜公主就会走到露台上,就像我们这个露台一样,所有的子民便会高声欢呼:‘公主殿下万岁!公主殿下万岁!’”帕特里克指着小后院,“你听到他们的欢呼声了吗?”
伊莲竖起耳朵听着。她真的听到了!不过她听到人们喊的是:“伊莲公主殿下万岁!伊莲公主殿下万岁!”
“爸爸,阿伦娜公主是不是很有钱啊?”
“非常有钱,亲爱的。就像你将来有一天——”
“你跟她扯这些干什么?”
妻子凯茜·布罗根站在门口,叼着一支烟。她刚上完超市里12小时的轮班,面色憔悴不堪。“你会让她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的。”
帕特里克看起来很是惊讶。“可她的确比别人都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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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莲长到六岁时,终于知道父亲只不过是个想象力过于丰富、嗜酒如命的体力劳动者,而他们住的加菲尔德区也是匹兹堡最糟糕的区之一。她永远也不可能变得富有,另外根本没有什么阿伦娜公主和布罗根城堡。但她一如既往地敬爱父亲。
伊莲喜欢在父亲下班回家后,紧紧依偎在他宽阔的胸膛里。刚刚结束工作的他身上总是带着一股锯屑、砖头和户外的混合气味。
她知道父亲永远会在身边保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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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莲从小就特别喜欢玩报纸和杂志上的“找茬游戏”。左右两幅乍看之下并无不同的图,上方写着一行字:以下两张图上的女孩有十处不同。你能找出来吗?
可帕特里克发现他的金发小天才三下五除二就能找出不同,他对此惊叹不已。“右边的女孩没戴手镯,而且她的凉鞋上有两根带子……这些都超简单的,对吧爸爸?”
“才不呢,”他咯咯地笑,“这可不简单,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帕特里克对妻子说:“她的观察力特别敏锐,以后说不定能成为一名了不起的艺术家。”
“呵呵。”凯茜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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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特里克对女儿的安全问题特别上心。伊莲开始上学后,他便每天开着卡车早晚接送。无论工地上有多忙,一到时间他就放下手上的活说:“我要去接女儿了。”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帕特里克干起活来勤勤恳恳,他的老板们便也不说什么,反倒十分赞赏他的父爱。帕特里克总是第一个到工地,最后一个才离开,干起活来也比别人更快、更卖力。
雇主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老实巴交的人日后竟犯下一桩偷窃案,致使工地蒙受了多年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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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莲七岁时和隔壁家女孩一起在后院抽烟,被帕特里克逮了个正着。
那晚,他对妻子说,“我要送伊莲去私立学校上学。要让她摆脱这种糟糕的环境。”
“你有钱付学费?”
帕特里克啜了一口啤酒,盯着电视。“这你别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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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隆蕾女子学院占地200多亩,校内郁郁葱葱,红砖白瓦,一派英属殖民风格。学校离加菲尔德区只有半小时车程。校园里安静祥和,空气清新,除了教学楼外还有一个观景台,一间马厩,一座破败的乡间小教堂,甚至还有一块墓地。
伊莲入学面试那天,帕特里克紧张得不得了。他将头发梳得油亮油亮的,胡子也剃得干干净净,还特地穿上五年前为了参加母亲葬礼买的西装,可这套西装松垮垮的,一点儿也不合身。他担心校长普伦蒂斯女士是个势利眼,会瞧不起他。让他吃惊的是,普伦蒂斯女士和蔼可亲,低调谦逊。她身形娇小,鼻梁也不高,总是面带微笑。
“您的女儿很可爱,”普伦蒂斯女士翻着伊莲的档案说道,“她的成绩也很突出。收到这样一位学生是我校的荣幸。”
帕特里克松了一口气。他拎起一只沉重的小包,开始将一打一打用皮筋捆着的钞票搬到普伦蒂斯女士的桌上。“我希望你不介意我用现金支付。”
“抱歉,我们只接受支票。”
“我不方便用支票。你看,我做生意都是用现金交易的。”帕特里克·布罗根身形魁梧,双手看起来很粗糙。他在申请表上填的职业是“建筑工地工头。”
“那是什么生意呢?”普伦蒂斯女士忧心忡忡地说道。
“我和几个朋友在不同领域做些投资。电子游戏厅之类的。现金生意。”
“我知道了。只是,恐怕我们不能接受现——”
“我发现观景台的墙漆开始剥落了,一些木头柱子也腐烂了。”他顿了顿,“建筑的外观还是很重要的,你觉得呢?”
“呃我——”
“我很乐意每周六过来修修东西。”帕特里克轻轻一笑。“我很擅长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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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布隆蕾上课的第一天简直就是伊莲的噩梦。她就不该告诉同学们她住在哪儿的。这些女生特别势利,她一下子就成了传说中那个有个建筑工人爸爸的“加菲尔德区来的女孩”。父亲的小货车每周六总是停在校园某处,很是显眼。帕特里克穿着T恤、牛仔裤,在附近或是漆着墙,或是锯着木头,要么就是站在梯子上修着天沟1。
帕特里克总是努力地向学生们示好,热心肠地给予帮助,他知道这对伊莲来说多么重要。他勉勉强强还能说一口爱尔兰土腔,例如:“早啊,姑娘们!”或者“我在园儿里瞅见一个精灵了哟!”学生们便咯咯地笑。
她们终于接受了他,也接受了伊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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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伊莲一天天长大,帕特里克对妻子就提不起兴趣了。对凯茜·布罗根来说,她存在的唯一意义似乎就是为丈夫诞下了他最钟爱的莲妮2。
丈夫时时刻刻都把女儿挂在心头,凯茜的妒火越烧越旺。凯茜来自德克萨斯州博蒙特市,最辉煌时也曾在高中时期获封舞会女王。她天生一头金发,身材火辣像个模特,走到哪儿都是男人们目光的焦点。
凯茜也很讨厌自己这样嫉妒女儿,可时常还是被妒火烧得失去理智。一个周日的晚上,帕特里克刚刚陪女儿度过了整个周末,凯茜说:“或许你更想让小莲妮跟我对调一下,她睡在我们的床上,我去她的房间睡?”
帕特里克狠狠给了她一记耳光,凯茜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嘴角淌血。他抬起颤抖的手,指着倒在地上的妻子说:“你再敢说这样的话,我就杀了你。”
两周后,凯茜·布罗根和超市一个23岁的收银员私奔去了佛罗里达州。
从此音讯全无。
1 屋面排水的沟槽。
2 伊莲的小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