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莫斯科上空
“女士们先生们,飞机马上就要在谢列梅捷沃机场降落,请收起小桌板,将椅背调节到正常位置……”
伊莲凝视着舷窗外,此刻已是清晨,但天色依旧灰暗。她能依稀辨认出白雪皑皑的农场,甚至能看到几间所谓的“达恰”1零星分散在村庄里,那是用巨型砖块修建的大楼,尚未完工就已经成了烂尾楼。她想起之前去白俄经过这里时,尼克靠在她身边,望着窗外,讲着这些房子的故事,两个人的脸颊几乎贴在一起。多美好的时光!
尼克的声音似乎还萦绕耳畔:苏联解体之后,俄罗斯黑手党2建了这些别墅,但别墅还没建成,他们就开始分帮分派互相残杀。
伊莲从美好的过往中抽离出思绪,告诉自己别再想尼克了。她在心里默默为他祈祷,希望他不管在哪儿,一切都好。
飞机很快降落,滑行到廊桥口。空姐打开舱门,伊莲抢先下了飞机,她知道入境检验处会排起一个长队,她想尽快通过,免得让特工处的同事久等。
她一走进廊桥,就看到两个身着灰色西装、外面套着风衣的男子在注视每个走过的人。她千米开外都能认出这典型的特工形象。她很惊讶——她可没想到他们会到廊桥口来接她,这还真是贵宾待遇。
其中一个人的目光锁定到她脸上。
她走向他们,友好地伸出右手:“我是伊莲·布罗根,谢谢你们来接我。”
这个人不由分说擒住她的手腕,另一个人抓住她的左臂,低声说:“美国联邦特工处,请安静地跟我们走。”
“你们想做——等一下——”
“快走,”左边的这个人将她的手臂抓得更紧了,“我们可不想惹出什么麻烦。”
“我叫伊莲·布罗根,你们不是联邦特工处的吗?”
“是的,小姐。”
他们架着她走到一条贴着“闲人免进”标识的廊道门口。她一边努力挣脱他们一边说道:“你们应该好好迎接我然后送我去酒店。”这两个人交换了下眼神,其中一个咯咯笑起来说:“我们会带你去酒店的,一个所有窗户都装有防护栏的酒店。”他输入密码打开门,两人把她拽进去,继续顺着廊道快步走着。
伊莲突然惊慌失措,她心想:他们肯定把我跟别的什么人搞混了。
他们又带她走进一道标着“DOPROC”的门,精通俄语的她太明白那个词的意思了:审讯室。
伊莲惊恐万分。
审讯室没有窗户,里面放着一张凹凸不平刮痕累累的长桌,桌上凌乱地摆着几个空咖啡杯和一些皱巴巴的俄语报纸,桌边围着几个金属折叠椅。
“你要倒大霉了。”其中一人对伊莲说道。他比另一个人更高,年龄也大些,长着一张麻子脸。
“交出来。”年轻点的那个说。
伊莲看着他们,不知所措:“什么交出来?”
“听着,我们知道你带着那东西,所以不要装无辜了。你可以选择主动交给我们,或者我们把你脱光搜身。”
“那样就不好玩了,”年长点儿的那个脸上挂着一抹微笑说道,“至少,对你来说是不好玩的。”
伊莲紧张地吞咽着口水,来回打量那两张面孔。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切根本说不通。
“是这样的,我叫伊莲·布罗根,我供职于——”
“把包给我,”麻子脸打断她,猛地夺走了她的手提包和手提箱,然后把里边的东西一股脑倒在了桌上。
“你们真的是闯了大祸,”她努力保持镇定,“我会让你们两个被开除的。”
直到发现要找的东西明显不在包里,两个人才回过头来看着她。
“我说了你们搞错了,”伊莲厉声说道,“现在你们哪个能好心去给办事处打个电话——”
“脱衣服,小姐。”
伊莲下意识地往后退,“你说什么?”
麻子脸像是想起了什么,朝年轻点儿的那个点头示意:“把刀给我。”他接过刀,盯着伊莲,慢慢拔出刀鞘,刀片在日光灯下闪着寒光。
伊莲吓得不能动弹,这俩人都疯了,在这间审讯室里他们可以对她为所欲为——与常见的审讯室不同,她既没在这儿看到监控,也没看到双向镜3。
那个人提起她的手提箱,一下子拉开拉链。看着他用刀划开箱子的内衬,她惊恐地往后退去。
“你要赔我的箱子。”她壮着胆子说道,紧张得嘴唇发干。
看着他抽出了一个光滑的黑色圆筒,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那是“盐瓶”,一个大容量数据密钥,里面储存着她刚结束的这个项目所涉及的所有数据——假钞的14个共同缺陷、几百张假钞的超高分辨率扫描图、新软件能检测出的三个最关键的缺陷。简而言之,里面储存着用于软件更新的所有研究数据。
伊莲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你被捕了,”那个人断然说道,“吉恩·拉斯特告诉我们,昨天下午这个东西在他的保险柜里不翼而飞。你就等着在联邦监狱里待20年吧,而且不允许假释。”
另一个人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个塑料证据袋,把“盐瓶”放进去,开始填写袋子上的标签。
“有人故意放进去的!”
“当然了,小姐。”
“我是被陷害的!”
“呵呵!”
伊莲觉得天旋地转,她飞快运转着思绪,有人在陷害她。吉恩·拉斯特,肯定是拉斯特!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保险柜的组合密码……
她回忆起昨天在他办公室的事情经过,他当时痛苦地跌在了沙发上。
你能帮我拿一下药吗,伊莲?在桌子抽屉里。
他办公桌的每个抽屉她都打开过,到处都留下了她的指纹。
想到这儿,她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手机,她必须联系什么人——打给尼克?
麻子脸迅速从她手上夺过手机,“还想打电话!”他把手机扔到她够不到的桌子一角。
那两个人走到房间的另一头低声交谈,避免被伊莲听到。伊莲苦苦思索,这不可能……拉斯特怎么能这么对她?
伊莲只能模糊地听到那俩人的谈话——她觉得自己耳朵里好像塞满了棉花,声音像是从千里之外传来。
“……引渡文书……”
“……押她去美国大使馆……”
“……..他们可能想用外交飞机带她回华盛顿,正式控告……”
这不可能,她恍惚地想着,这不可能。
那两个人走向门口。“给我乖乖坐着。”拿着证据袋的那个指着她吼道。他们走出房间,甩上了身后的门。
看着自己大张着嘴的手提箱,所有私人物品都胡乱堆在桌上,伊莲瞠目结舌,一种不真实感席卷而来。
你就等着在联邦监狱里待20年吧,而且不允许假释。那人的声音似乎还回荡在这小小的空间里。
她似乎看见自己穿着带有编号的橙色囚服,戴着脚镣手铐,正端着金属餐盘排着长队等着打饭。
就跟她爸爸一样。
伊莲的目光被墙上的钟吸引过去,她看着那根红色的秒针在表盘上慢慢转动。在监狱里待20年!她不由自主突然起身,眼前一阵晕眩。墙角有个水槽,她冲过去开始呕吐。
呕吐完毕她擦干净嘴,突然意识到房间里十分安静。然后她看到了那罐发胶、梳子……她可以把枪组装起来。也许她可以逃走。
她再次意识到这个房间异常安静。这时她突然听到外边走廊里传来几个男人的声音。他们用俄语在说着什么,发出一阵大笑。
她看向门,把手在转动。
伊莲迅速坐回去。
几个虎背熊腰的俄国人大大咧咧地走进房间,他们都穿着俄罗斯航空公司的蓝色工作服,上衣口袋边沿夹着带照片的工作证,每个人手上都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纸杯。当他们看见伊莲,都愣住了。
“你是谁?”其中一个盯着她用俄语问道。
“你们是谁?”伊莲用英语反问。
另一个转过身对他的同伴们咕哝:“是个美国人。”他们一起啜了一口咖啡,目不转睛盯着她。
“你不该来这儿,”另一个人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拾起对话,“这是机场的禁入区。”
又一个人用俄语说道:“让她留下吧,她好漂亮!”
一群人都笑起来,但并无恶意。他们就站在那儿,喝着咖啡,看着她微笑。
伊莲扫了一眼那道敞开的门,门上“审讯室”的标志不见了。
她起身问道:“我在哪儿?”
他们面面相觑,满脸迷惑。
“你在俄航的行李员休息室,”其中一个微笑着回答道,“你要不要来点咖啡?”
* * *
伊莲发疯似的把桌上那堆私人物品丢进手提箱,怒气冲冲走出房间狠狠甩上了门,门外就是机场中心广场。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那两个人根本不是联邦特工处派来的——他们跟俄罗斯黑手党是一伙的!她被他们耍了一番还让他们带走了“盐瓶”。
拉斯特利用她把密钥带出了美国,他肯定把密钥卖给俄罗斯黑手党了。
简直难以置信,但这是唯一说得通的解释。
她必须把密钥拿回来,这是洗清自己的唯一办法。如果她找回密钥,就可以把它带回华盛顿去找最高长官——财政部长,或联邦特工处处长。她可以解释这一切——他们肯定会相信自己的。
她穿过广场跑到入境检验处,一边在脑海中回顾昨天在拉斯特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要在俄罗斯银行作展演?但据她所知,根本没有任何展演——这个项目本来就是最高机密,她了解的所有信息都是直接从拉斯特口中得知的。此外,她也没有证据证明拉斯特告诉她要去俄罗斯,或者她被授权代替他参加展演!她来俄罗斯的机票是自己用信用卡买的——单程机票!
天哪!她在心里惊呼——看起来就像是我潜逃出国而且打算一去不复返啊!
伊莲到了入境检验处,发现还有几百个疲倦的乘客在排着长长的队等待,整个区域乱糟糟的。那两个俄国窃贼多半早就用别的什么方式离开机场了,如果她现在能把数据密钥找回来,那可真是奇迹……
伊莲看向前方,远处有一些配置着工作人员的柜台,上面分别标着:“俄罗斯护照”、“欧盟护照”、“其他护照”。她看到在入境检验大厅最远端还有一个柜台:“外交护照/贵宾服务”,那儿没什么人。
伊莲迅速冲向那里,一边摸出藏在手提箱夹层里的爱尔兰外交护照。到了柜台的窗口,她把护照交给一位穿着制服的俄罗斯男官员,他打开护照检查,她就站在那儿,紧张地屏住呼吸。
护照上的名字是奥尼尔·香侬,灰白的纸张上爱尔兰农业、渔业和食品部的印章清晰可见。
“你打算在俄国待多久呢?”警官慢条斯理地问道,说到“Russia”发音r时有点大舌头。
“就几天。”伊莲切换为爱尔兰口音回答。她的视线越过隔离带,盯到行李领取处。快点,她在心里呐喊,快点啊!
警官仔细端详伊莲的脸,跟护照上的照片反复比对。最后,他拿起沉重的印章敲在了其中一页空白页上,递给她说:“旅途愉快!”
伊莲一拿到护照马上冲出柜台,拖着手提箱穿过行李区后径直来到标着“绿色通道——无申报通道”的走廊。她一到机场大厅,就看到海关出口围着成群的人——男人、女人、小孩,许多人手中还拿着花束,他们焦急地张望着,在刚下飞机的乘客中寻找自己的亲友。
伊莲用力挤出人群,被旁人和行李绊倒也不管不顾,疯狂地寻找那两个骗子。但一挤出人群,一群穿着皮衣的出租车司机立刻围过来拉生意。
“的士的士,去市中心,价格低廉!”
“便宜的——”
“只要100美元——”
“新奔驰哟,舒适宜人——”
“滚开!”她烦躁地吼道,挤出人墙。
伊莲沿着指示牌走到了地面人行道,刺骨的冷空气迎面而来——温度无疑在零下。天还很黑,停车场被雪覆盖着。
伊莲拼命扫视着停车场,一有车子经过她就仔细打量车内,想揪出那两个人。她胆战心惊地想道:他们多半早就走了,我该怎么办?
她拼命地思索谁能帮助自己,但她能想到的只有尼克,而他此刻正身陷囹圄。
然后,她看到了停车场对面的麻子脸,他正在打开一辆大型黑色越野车的车门,另一个人没跟他一起。
“搭出租车不?”她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伊莲立刻转身,担心说话的是那两人中的另一个。但只是一个出租车司机,穿着俄国常见的出租车司机制服——一件看起来就很廉价的棕色人造革夹克,一条格子围巾,一顶黑色的司机帽。他看起来温和无害——身形高大,但肩膀佝偻,他哀伤的眼睛让她想到了巴塞特猎犬。
“我给你便宜点,”他又开口,嘴中冒着热气。“只要90美元,我的车不是很好——”他指着一辆破旧的溅着棕色泥浆的拉达4轿车。
黑色越野车正在往外开。
“好,走吧。”她说着疾步走向他的车。
这个大块头男人步伐出奇的矫健。他冲到拉达车边为伊莲打开后门,然后迅速调直前座背椅。伊莲爬进这辆破烂的俄国小汽车的后座。
他上了车开始发动引擎:“去哪个酒店?”
“看到那辆黑色越野没?”伊莲指着车问他。
“吉普吗?”
“对,吉普,”她忘了俄国人把所有越野车都叫作吉普,“跟着那辆吉普。”
车开出停车场,伊莲紧张地扫视车内,上下打量司机,把一切尽收眼底。仪表台上方挂着一个抹大拉的马利亚5的方形肖像,旁边是一个剪贴板,贴着夜总会的彩色宣传单,上面尽是一些衣着暴露的女人。下边的储物箱里有一本已经翻旧了的公路地图,还有两根用于冰钓的那短鱼竿。
她觉得他应该就是外表看起来那样,单纯是个出租车司机。前方的越野车加速了,很快就消失在通往高速的坡道上。
“别跟丢了。”伊莲紧张得声音发抖。
司机再次看向伊莲:“你可不可以直接说是哪家酒店——”
“我不知道是哪家酒店!”伊莲努力想找一个听起来很合理的解释,“前面是我朋友,我不知道他去哪儿。好吗?”
“好吧。”司机满脸疑惑。
伊莲一心只想着怎么把数据密钥找回来,实在没心思为搪塞一个出租车司机去想什么理由。她看向后视窗,确保没被跟踪。后方的路上没车。
他们很快就追上了越野。
“退一点。”伊莲指示道。
“什么?”司机没听清,用俄语问道。
“跟在吉普后面,但不要跟丢了。”伊莲用英语解释道,但不确定他是不是听得懂,又用俄语说了一遍。
“跟在后面,但不能跟丢。”他重复了一遍,又从后视镜中瞥了她一眼。他知道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伊莲绞尽脑汁想截下越野车。她时间不多了,必须立刻行动。她考虑打电话给特工处莫斯科办事处,向他们解释一切,但这实在太冒险了。拉斯特很可能已经给他们打过电话,说她偷走了密钥。此刻她不能相信任何人。
伊莲打开手提箱开始组装那支西格·绍尔手枪,但避免被司机看到。至少她还有支手枪。
他们来到一个立交桥路口——越野车开上了标有“莫斯科市中心”的那条坡道。
司机一直从后视镜里瞟着伊莲——他听到了组装手枪发出的咔咔声。
突然,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开始拨号。
“不准打电话。”伊莲警告他。
他从后视镜里盯着她,犹豫着,手指在数字键上停下。
她用枪从后边顶着他的脖子。“我说了不准打电话,把手机放到副驾驶座上。”
他迅速把手机甩到旁边,举起双手,从后视镜中盯着她,那巴塞特猎犬似的眼睛惊恐地睁得大大的。
“掌好方向盘继续开车!”她命令道,车子快要歪到另一条车道上去了。
他把手放回方向盘,但看起来仍然很紧张,伊莲担心他太惊慌,就拿出财政部徽章举起来,这样他能从后视镜中看到。她谨慎地用俄语缓慢说道:“我是美国特警,我不会伤害你的。你就好好开车跟上那辆吉普。”她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如果你干得不错,我会给你一笔丰厚的小费。”
他看起来更害怕了。
伊莲搞不懂…….然后意识到她用错了词,“小费(tip)”的英语发音在俄国人听来是“茶(tea)”的意思,在他听来她的意思是如果他干得不错,她会给他一个大茶壶。
“我的意思是更多的钱,”她说着做了一个“钱”的手势,又用俄语说了一遍“钱,懂吗?”
“噢。”他紧张地笑了一下。“给更多的钱很好,”他从镜中注视了她片刻,说道:“能帮上美国联邦调查局真是很刺激,我喜欢刺激的生活,我的生活太无趣了。”伊莲想,他以为我是联邦调查局的,就让他这么想吧。
“我叫德米特里,你叫什么?”
“珍妮特。”她不想告诉他真名,说了她脑中想到的第一个名字。
“珍妮特,这是个很美的美国名字。”
这会儿车越来越多,前方是他们出机场以来遇到的第一个红绿灯。如果她再不出手,吉普车里的人很可能跟什么人见面,那样就更不可能拿回数据密钥。她考虑跳车后直接冲到越野车里,抓司机个措手不及。她可以用枪打碎车窗然后用枪顶住他的脖颈……但车窗很可能是防弹的——俄国黑手党因其重甲车辆而名声在外。此外,其他车里的人会清楚看到她,如果有人报警,不用说都知道是什么下场。
“我帮你,珍妮特,”德米特里突然说道,似乎知道伊莲在想什么,“如果你需要的话。”
他们的视线在后视镜中相遇,伊莲仔细注视着他的脸,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信任他。她又用枪管用力顶住他的脖子:“你之前本来打算给谁打电话?”
他无辜地举起双手:“我只是要打给我妻子,我整夜没回家她会担心的。”他又看向前方的越野,摇了摇头,断然说道:“我恨黑手党,我是个诚实的出租车司机。”他说到“诚实(honest)”时加重了语气,把“h”音也发了出来。“黑手党不让我进机场做生意,把我的乘客都抢走了。”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有个女儿,她在莫斯科国立大学学医。”提到女儿,他声音里满是自豪。“我希望FBI来杀了所有黑手党,就跟电视里演的一样。”伊莲咕哝道:“那该是你们国家的警察该做的事情。”
“我们国家的警察?”德米特里捧腹大笑,他举着两个大手掌,继续说道:“我们国家的警察跟黑手党是一回事,合起来就是一个更大的黑手党。”
“你是真心想帮我吗?”伊莲问道。
“对呀,珍妮特,我说过了我想帮你。”他顿了一下,“为了多拿一点的钱,当然……”
“那就仔细听着……”
* * *
当伊莲跟德米特里讲完自己的计划,他吓得脸色惨白。
“珍妮特……这太危险了。如果我按你说的做,吉普车里的人会杀死我的。”
“他不会杀你的,德米特里,他对你不感兴趣。相信我,他只会叫你滚开。”
德米特里咽了下口水,紧张地盯着前方的越野车,他们就在30米开外。他们刚刚过了莫斯科河,交通更拥堵了。天空已经露出黎明的曙光。
“我记得你刚说过希望生活中来点刺激?”
德米特里退缩了,看起来为刚才说的那些话后悔不已。
“我会给你很多钱。”伊莲想起她随身带了现金,补充道:“很多很多钱。”
从他眼中看出他心动了。他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踩上油门,逼近越野车。
伊莲摇下车窗,举起手枪,寒风迎面而来在她脸上肆虐。
越野在左边的车道上,紧跟着前方那辆车。他们轻轻松松地从右边追了上去。
“再近些!”伊莲迎风吼道。她在心里祈祷,希望这个计划有效。他们渐渐靠近越野车,她举枪瞄准了它急速转动的后轮胎。
“再近些!”她又吼道。她要一击而中。
德米特里把油门踩得更狠了,现在伊莲的手几乎够得到吉普的后轮了。
她扣动扳机。
轮胎爆了,随着橡胶的撕裂发出“噗-噗-噗”的声音。
德米特里急踩刹车,让越野车偏到他们前面。
“就是现在!”她喊道。
“我的天!”德米特里嗫嚅着,放松刹车,两秒后拉达直接撞上了前面的越野车,这个力道刚好够把伊莲向前抛去,同时又不会让两辆车受到严重损伤。
两辆车都停在了应急车道上,伊莲蹲在汽车地板上躲起来。德米特里极不情愿地打开车门,看到那个身形巨大的麻子脸男人打开越野车门皱着眉头缓慢朝他走过来,他真是吓坏了。
“白痴!”麻子脸怒气冲冲吼道,“你他妈到底怎么回事?”
“你停得太急了,”德米特里用俄语说道,边小心地走近他,“我——我还没准备……”
麻子脸走到越野车后,瞅着那只破轮胎,嘴里还不停咒骂着。
“我会帮你换掉的。”德米特里强颜欢笑。
麻子脸打开越野车的后备箱,冲德米特里吼道:“还不赶紧滚。”
不需要谁再多说一句,德米特里迅速走回拉达车。
这期间,伊莲已经溜下车,藏在拉达车的保险杠后面。两辆车引起的风波已经平息,其他车辆继续前行,有些车在鸣笛。
麻子脸弯腰蹲下想在车底装上千斤顶,伊莲冲上前去。
还没反应过来,西格·绍尔手枪已经顶在了他的后脑勺。
“脸朝下趴到地上。”伊莲吼道,肾上腺素急剧飙升。她把他推到地上,然后将他两只手反剪到背后,搜查他全身还有衣服。有个口袋里有支手枪,她掏出来甩下路堤,手枪滚进了雪堆里。另一个口袋里找到了数据密钥,伊莲装进自己口袋。
“你死定了。”他恐吓道。
她跳离他退回拉达车。“不许动!”她喊道,但他已经爬起来,目露凶光。
德米特里已经帮她把车后门打开,她刚到门边,麻子脸突然弯腰从脚踝处拔出了什么,下一秒钟那东西朝伊莲翻滚而来,在车灯的照耀下闪耀着金属的光芒。
一把刀刺穿了伊莲的羊毛外套,扎进她的腰间。
伊莲倒抽一口冷气跌进了拉达的后座。德米特里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这一切,吓得全身僵硬,目瞪口呆。
“快走!”伊莲喊道。
德米特里猛踩油门,一股橡胶摩擦的气味传来。
麻子脸冲到车边,用拳头猛击车窗,但拉达车擦着他将他撞到地上。
“我的天啊!”德米特里喊了出来。
* * *
“你受伤了!”德米特里关切地问道。
伊莲抱着自己,猛地把飞刀拔出来,血花飞溅,那一瞬间她都吓到了,担心自己可能受了重伤。但飞刀只刺穿了一英寸左右,没有内伤。
“我有急救箱。”德米特里说着,笨拙地打开仪表台上的储物箱。
“好好开车,德米特里!”
伊莲一手紧压伤口止血,另一只手打开急救箱,拉起被血浸透的衬衣,在伤口上贴了个创可贴。
德米特里紧张地一边看前方道路一边透过后视镜观察伊莲的状况。
“现在去哪儿,珍妮特?现在去哪儿?”
伊莲望着窗外拥堵的车流,改变了去机场的想法:“你知道美国大使馆在哪儿吗?”
“知道。”他加速跟紧前面的车。
如果他们能成功开到大使馆,她就可以打电话给财政部长或特工处处长,在电话里解释所有的事情,她会把数据密钥交给大使馆的工作人员,他们肯定会相信她的。
她现在都不敢相信她把密钥拿回来了,但她就是做到了!
德米特里分神看向后视镜。
“怎么了?”伊莲焦虑地问道,很害怕向后看。不可能是那辆越野——轮胎都爆了是不可能跟上来的。
“有辆悍马。”德米特里回答。
伊莲鼓起勇气向后看去。一辆车身很宽、霸气威猛的黑色越野正逼近他们,挡风玻璃上有深色涂层,没法看到车内情形。
“是黑手党。”德米特里说着,颤抖的声音透出恐惧。
“你怎么知道?”
“黑手党喜欢悍马车。”
伊莲努力压住心底的恐惧——此刻她绝对不能被他们抓到,特别是在经历了这一系列的事情后!
随着他们离市中心越来越近,交通也越来越拥堵。前方看起来堵了好几英里,红色的停车灯简直连成了一条河。大使馆在城市另一头……他们肯定到不了那儿了。
她瞟了一眼道路中线另一侧,反方向去谢列梅杰沃机场的道路畅通无阻。
“调头。”她说道。
德米特里犹豫了,“但是——”
“快调头!”她快速说,“我们回机场!”
* * *
天越来越亮了,铅色的天空正下着雪。伊莲和德米特里距机场只有几英里了,但悍马也在身后紧追不舍。
如果能甩掉他们,不管用什么方式,成功进到机场,她就有很大机会在他们抓到她之前逃离这个国家。没人知道她有伪造的爱尔兰护照,至少目前为止没人知道。谢列梅杰沃机场非常繁忙,吞吐量很大,每两分钟都有飞往世界各地的航班。她有很多钱——可以在机场店里买些衣服伪装自己,然后买张即刻起飞的机票离开。
德米特里看起来吓呆了,两只手紧抓着方向盘,像是抓着自己宝贵的生命。
她又回头看了看尾随的悍马,问道:“能不能在什么小路上甩掉他们?”
德米特里朝后视镜示意道:“怎么甩?他们有悍马,我们只有拉达。”
伊莲用枪指了指仪表台,“打开公路地图,看看我们现在在哪儿。”
德米特里抽出那本磨损严重的地图翻到中间。他们正靠近一个叫博特塞沃的小镇。伊莲靠前一些研究起地图。
“走这条路怎么样?”她指着一条通往森林的小路。看起来那条路也通往机场。“如果走这条路你能不能想办法甩掉他们?”
“我太熟悉这条路了珍妮特——我经常去河边钓鱼。”她看到地图上一条蓝色的细线直接从代表森林的绿色区域中间穿过。“但是没办法甩掉他们,我说过了——他们有悍马我们只有拉达。”
“悍马车身很宽,”伊莲说道,“但你的车车身很窄,有没有什么地方是这辆车能通过而悍马过不了的?”
她看到他脸上灵光一闪。
“有吗?”伊莲期待地问。
他就是不回答,她又举起枪顶住他的脖子:“快说,德米特里。”
他紧张地吞了下口水。“森林里树长得很密,悍马没法通过。”
“下个出口下高速。”
* * *
德米特里在通往博特塞沃的出口驶下高速,车速已经达到这辆小拉达的极限了。
伊莲回过头去——悍马还在跟着,但有点落后了。司机没想到德米特里会突然转弯下高速。
“再快些。”她大喊道,车子高速甩过了斜坡。
德米特里继续提速,轮胎发出刺耳的声音。幸运的是,道路上的积雪早已被清除,路面干净清爽。
他们驶到了一条跟高速公路平行的废弃小路上,伊莲拿着地图随时确认路线。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路边有个标牌指示向左到博特塞沃,但德米特里保持直行。
路越来越难走,路面堆着几英寸厚的积雪,上面只有几道车辙。伊莲再次望向车后——虽然没料到他们会突然下高速,但悍马还是很快追了上来。
前方马上就要进入森林了。
“再快点!”伊莲催促着。
德米特里猛踩油门,小拉达在坑坑洼洼的结冰路面上下颠簸。突然车越过一块洼地猛地顿到地上,伊莲惊得倒吸一口气。仪表台上玛利亚的肖像滚到了地板上。
德米特里打了个左急转弯,进入一条羊肠小道,那条路没有车经过,积雪仍然洁白无瑕,密集的白桦树干飞速掠过车顶。悍马已经快要碰到他们车后的保险杠——它巨大的发动机轰鸣声完全盖过了小拉达微弱的哀鸣。
德米特里急踩刹车。下一瞬间,悍马狠狠地撞了上来,拉达被撞得朝前滑去,悍马则向后反弹。德米特里再次左急转,径直开进森林中,道路两旁的白桦树枝离车只有几公分,带着风声嗖嗖刮过车窗。伊莲扔下地图紧紧抱着座椅。德米特里疯狂地打着方向盘躲避急速靠近他们的树干。驾驶技术简直了得。
“他们还跟在后边吗?”伊莲大声问道。
“对,但也不是很……”德米特里还没说完,又迅速打了个急左转弯。一声巨响——伊莲身旁的车窗被震碎了。“……近”,他继续说完那句话。
伊莲向后望去,悍马距他们至少有45米,已经驶离了德米特里驶过的路,正小心地挑着路走,以找到更大的间隙。她看到它直接碾过一棵幼小细嫩的白桦树,这辆重型车无情压过之后小树猛地弹起。
如果悍马在树林里追上他们,他们俩就死定了。
伊莲研究着地图,努力想定位。他们进森林进得越深,悍马就得花越长的时间回去。
德米特里放慢车速。伊莲抬起头——他们的正上方,有一根巨大的倾倒的白桦树干正挡住了去路。看起来它下方的空间足够车子通过,至少左边可以。
德米特里先放慢车速,然后踩上油门,但他还保持直走。
伊莲喊道:“别!直走的话空间不——”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朝前抛去,车顶一阵巨大的嘎吱声。
现在车完全不动了。
德米特里紧踩油门,引擎在轰鸣,但车纹丝不动。伊莲朝窗外看去,轮子在雪窝里直打转。
“车子卡住了!”她气喘吁吁。
悍马正在靠近,速度比之前快了,车熟练地穿过树林,司机已经适应了森林的地形。
德米特里换成倒车挡,想反向开出雪坑,但车还是不动。
伊莲感觉拉达车后部陷进雪中越来越深了。
“停下!”她朝德米特里吼道,“你这样只会让我们陷得越来越深。”
他放开油门,车轮不再打转。两人坐在车上,陷入沉默。拉达的小引擎还在空转。德米特里绝望地透过后视镜看到悍马正穿过树林慢慢靠近——要不了两分钟就能到他们跟前。伊莲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知道他已经绝望了。
她把车后座向前调了一些,然后跳下车,看到一根树枝被车顶的出租车标志牌卡住了。她抓着手枪枪管用握把去刨树枝,但这把枪是塑料的,太轻了,没有任何效果。
伊莲都能听到悍马发动机的轰鸣声了。德米特里跑到后备箱,拖出一根卸胎棒,又跑过来猛敲车顶的出租车标志牌。
悍马的引擎声变弱了,伊莲回过头去看,那辆车在距离他们大约45米的地方停下了。车门打开,几个男人下车,边从夹克里掏出手枪。
“趴下!”伊莲立刻喊道,敌人的第一发子弹同时射出,拉达的后车窗被打碎了。
德米特里躲进车里。
伊莲摔到雪中,对面的子弹打到拉达上砰砰作响。她爬到车边,把那扇打开的车门当作盾牌,头上的窗玻璃马上被打碎了,玻璃屑溅到她脸上,她痛得尖叫起来。
伊莲把枪放在已被打碎玻璃的车门上,瞄准左侧最远的那个男人连续射击,他蹲下身来躲避,一边准备着再次开枪。
她扣动扳机。
子弹打偏了,从离他很远的地方飞过。但所有人都为了躲避她的子弹趴到了地上。她不停射击,并且训练有素地默数着弹夹里还剩多少子弹。
德米特里发动了车,轮子又开始打转,但车子还是不动。
伊莲又射了一轮,心里想着还剩5发子弹,那几个人还是趴在地上,但正看准时机匍匐前进,就像战场上的士兵在努力干掉敌人,占领阵地。
“继续去打掉那该死的标志牌,”伊莲对德米特里喊道,“我会掩护你。”
德米特里像看个疯子似的看着她。
伊莲又打了两发子弹。
他又敲了几下那个出租车标志牌,然后拼命用棍子摇它,好像自己能不能活命就得看那个标志牌了,当然也的确如此。伊莲又打了一发子弹。只剩两发了。德米特里用俄语咒骂着——标志牌已经被打烂了,上边的金属和塑料纠结在一起,但剩下固定在车上的那部分还是卡着树枝。
某种温暖的液体流进伊莲的眼睛,模糊了视线。她伸手擦掉,看到手指上的鲜血,玻璃屑刺破她的额头了。
我要死在这儿了,她绝望地想道,我要被打死在这该死的俄国森林里了。
德米特里把撬胎棍支在标志牌旁边的车顶上,更加疯狂地摇动那个标志牌,连车身都跟着剧烈晃动起来。终于有效果了。他又狠撬两下,挡风玻璃都被打碎了。车顶深深凹下去,伊莲在树干旁边看到至少凹陷了一公分。
她把剩下那发子弹射向那几个步步逼近的男人,然后跳进车里。
德米特里狠踩油门,这辆小拉达终于蹒跚着驶出了雪坑,摆脱了树枝的纠缠。
德米特里疯狂地转着方向盘,一次又一次努力躲过了白桦树——看起来树越来越密了。
伊莲气喘吁吁地转过头从那已经没了玻璃的后车窗望出去,嘴里冒着白气。悍马这会儿被远远甩在了后面。
“你说的那座桥在哪儿?”她朝德米特里大声吼道。
“我觉得很近了。”
“你觉得?”
他急转方向盘避开另一棵树。前方视野突然开阔起来。他们驶过一段堆着积雪的路进入了另一片森林,这片树林没那么密了,德米特里加速行驶。透过已经碎了的挡风玻璃,他努力搜寻着,然后他突然把头伸出窗外,喊道:“在那儿!”
透过破烂的玻璃伊莲看到了一座窄窄的木桥,它是为行人而建,车子绝对无法通过。
“你确定这辆车能通过?”她焦躁地表示怀疑。
“我觉得可以。”
“真是该死!”伊莲说着,回头望向后边。悍马又追上来了——树林没那么密了,它能轻而易举地沿着他们的路线行驶。伊莲从右边可以看到那条河——河完全结冰了。
德米特里调转方向盘拉开距离。
“你在干吗?”伊莲不明白。
“速度不够,我们得助跑一下。”
左边悍马正在逼近。有个人正倚在副驾驶的窗边用枪瞄准他们。
那人还没来得及开枪,德米特里就又打了一次急转弯,车子摆尾驶过几棵树,然后笔直地朝那座桥冲了过去。
悍马也在转着方向盘,完全跟着他们的路线走。
伊莲扔下枪,紧抓车顶的把手,做好缓冲准备。当车在小桥上空飞过,她都看得出来木桥两侧的栏杆宽度根本不够这辆小车经过。
拉达精准地落到桥上,车头正好处在桥两侧的栏杆中间。小小的车身在狭窄的人行步道上剧烈颠簸,车子的金属外壳擦过桥栏杆,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刮擦声。车上仅剩的一块窗玻璃还有两个门把手都被栏杆刮了下来。接着他们在空中飞了半秒……飞过了桥另一头的一个低洼。最后小拉达终于撞到了地上,不受控地滑行了一段距离,德米特里像个疯子似地大吼大叫。好像电影里的慢镜头,车子慢慢减速,直到车尾歪歪扭扭地撞上了一棵小树才停下来。
车子被撞得转了个180度的弯,面对小桥停了下来,两人目瞪口呆看着悍马也咆哮着冲过来。那辆体型庞大的车的两个门把手擦过木桥栏杆,挂得木屑四溅。车冲到桥中间时,突然停下,两侧的木栏杆都被挤爆了。四周突然陷入可怕的寂静。一扇车门打开了。悍马的车尾向桥外倾斜了十几公分。另一扇门被甩开——她可以听到有人在吼叫——然后桥塌了。车向后摔到了距桥只有十几公分的河冰上,震耳欲聋。伊莲看到其中一个人正压低身体踩到厚厚的已经破裂的冰面上,努力想摆脱安全气囊,他盯着他们在大声叫骂。
“我们快走!”伊莲说道。
德米特里目瞪口呆,随后回过神来发动了汽车。
* * *
10分钟不到,他们就到了机场2号航站楼。
到了停车场入口,德米特里摇下身侧的车窗,上面的玻璃是这辆车上唯一残留的一块了——连后视镜玻璃都碎了。他从通道闸拔出停车卡,把车开到停车场最里面停下,那里只有几辆车。甩掉追兵那会儿,德米特里刚有过片刻的轻松,此刻他又满脸忧郁。
“走那条路可以到机场的进港区。”他说着,指向一条隐蔽的人行道。
伊莲下了车,将座椅调到前倾状态,然后爬进后座自己的行李箱旁边。
她打开箱子开始数钱,但除了买机票,再买几件衣服伪装一下自己,她几乎没剩下什么钱了。
最后她给了他500美元,说:“德米特里,我知道给你这么点钱是对你的侮辱,但我承诺,等我回到美国,我一定会让你——”
“钱现在没那么重要了,珍妮特。”他说着,无精打采地盯着窗外。
伊莲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觉得很难受。他担心自己性命不保,担心自己的家人安全受到威胁,她现在是把他丢在这儿独自面对俄国黑手党的怒火。
他伸手拿起那根撬胎棍,递给她。
她盯着那根沉重的金属棍,于心不忍:“我做不到…….”
“你必须这么做,珍妮特。”
伊莲拿起撬胎棍,慢慢抬到他后脑勺上方,她手止不住地发抖。她不能伤害这个可怜的人,他可是搭上了自己的性命来帮她。
“你必须这么做。”他那双巴塞特猎犬似的眼睛透过镜子望着她。“如果他们觉得我是自愿帮你的,他们会杀了我的。”
她放下撬胎棍,说:“用枪更好。”
他惊讶地瞪大双眼。
她抓着他的外套提起他的肩膀,使劲掐了掐他的肉,把枪管顶到他的衣服上。“你会流很多血,但不会伤得很严重。”
他扮了个鬼脸:“好!来吧,珍妮特!”
伊莲紧咬牙关,强迫自己扣动扳机。
子弹射出,血飞溅到整个仪表盘上。
德米特里蜷缩起来,痛苦地呻吟着,一边咬着牙低声咒骂。
伊莲提起行李箱,伸出一条腿到车外,边下车边回头说道:“如果他们逼问你,就说因为你不肯载我飞过那座桥我才开枪打你的,就说我用你家人来威胁你,就说——”
“我知道该怎么说。”德米特里痛得不敢呼吸,身体仍蜷成一团。他勉强笑了一下,从车门凹槽里拿出一条绿色格子羊毛围巾递给她,小声说道:“你会冷的。”
她伸手接过——围巾旧巴巴的。“谢谢你,德米特里。”她真的很感动。
她把行李箱拖下车放到冰冷的地面上,关上车门,祈祷他一切都好。
德米特里抬头看他。
“珍妮特?”他咕哝道。
“怎么了?”
“祝你好运。”
* * *
伊莲乘自动扶梯到了出发大厅,她四周张望是否有人监视。这片区域很大,人很多,很难说。
她抬头看那个巨大的电子屏,上面显示了到达和起飞的航班。有五个航班显示“正在登机”——一个去葡萄牙里斯本,一个去泰国曼谷,一个去巴黎……
她抬手看了看时间,去巴黎的航班是最理想的——30分钟后起飞,这样她有足够的准备时间。
她拖着行李箱走向购物区。很快挑了一件翡翠绿的过膝风衣,一顶同色系的绿色鸭舌帽。她还买了一个真皮制的挎包,跟她原来那只黑色包包完全不同。
伊莲找到一间残疾人用洗手间,在里边换下她沾有血的脏衣服,洗掉了脸上残留的血迹——她发际线那有几个小伤口。清理干净之后,她把头发盘起来,用粉饼把脸涂成古铜色,在右脸颊上贴了一个十分显眼的痣,画了一圈粗粗的眼线,戴上近视眼镜和那顶绿色的帽子,围上德米特里给她的那条长长的绿色格子围巾。
看着镜中的自己,她觉得自己看起来聪明又充满文艺气息,就像是个念哲学的毕业生。
如果她能成功到达护照检验处,就可以取下眼镜,轻松撕掉那颗痣。
她把密钥塞进行李箱中用来藏爱尔兰护照的隔间,把所有不需要的东西都扔了,包括她的旧挎包和已经拆卸开的手枪,全都藏在洗手间垃圾桶的最底下。但愿这些东西被发现的时候她早就离开了。
她用剩下的钱买了一张法航飞往巴黎的经济舱机票。
* * *
伊莲顺利到达关检口,她挤过人群到了绿色通道前人数最少的那条队伍。她时不时就向后瞥两眼,但没看到有人跟踪过来。
到了安检处,她开始担心密钥会被X光检查出来引起怀疑。
海关官员注视着她把箱子和挎包放到传送带上。
“你身上带有卢布吗?”他问道。
“没有。”她把爱尔兰护照递给他,紧张得手心冒汗。看到黑色封面上印有“外交”字样,他态度柔和了一些。他不自然地对她咧嘴笑了一下,俄国人对陌生人通常都是这样笑。
一位女警官正盯着安检机电脑屏幕,伊莲也看得到屏幕,行李箱的图像显示出来,她看到了那个黑色圆筒,但在图像上跟其他阴影没什么两样——手机充电器和别的东西掩护了它。
“旅途愉快!”海关官员说着,把护照还给她。
伊莲在心里松了一口气,去办理登机手续。她暗想道:我也许可以成功离开这。
巴黎航班的值机柜台前排了几个人,一对老夫妇,两个商人,还有三个修女。
伊莲排到队伍后边,若无其事地环顾四周。她还是没看到有人在关注她——视野范围内甚至连个安保都没有。
廊道上什么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一名机场女安检员正踱步走向柜台,眼睛打量着排队的乘客。她身边是那个麻子脸男人。
伊莲抬头直视前方,尽量保持镇定,向前走了几步靠近那三个修女。她向右边偷瞄了一眼,此刻那个女安检正在盘问一名跟伊莲差不多年纪的金发女子,要检查她的护照。
伊莲吓呆了,她低头看着手提箱,她必须把密钥藏起来,不然他们搜查她的箱子会找到的。
她轻轻拍了一个修女的肩膀:“不好意思,可不可以麻烦下你。”
那个修女转过身来,她身材矮胖,大概有60岁,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什么?”
伊莲尽量表现得心烦意乱,眼泪都在打转。“航——航班,我——我的行李——”
“要不你讲英语,亲爱的。”
“噢!太感谢你了!他们说我的包太多了要额外收100美元。可是我身上没那么多钱,不知道该怎么办。”
修女同情地看着她:“真是很遗憾,但我也没什么钱——”
“我不是要钱。我是想说可不可以请您帮我带这个包过检查?拜托了?就这一个?”伊莲指着自己的箱子,“你行李不多,这样也不会让您花钱……”
伊莲偷瞄了一眼女安检和麻子脸——他们还在盘问那个金发女子。
修女低头看了看箱子,犹豫着,然后望了下她和朋友带的轻便行李。
她问伊莲:“你箱子里没什么毒品吧……?”
“当然没有。”伊莲急忙说道,表现得好像是被这个想法吓到了。
“那好吧。”修女拖过箱子——她的两个同伴正好排到值机柜台,她向她们低声说了什么。
伊莲朝前靠近了修女一些,把一只手撑到柜台上,假装自己排队排得没有耐心了。她努力保持镇定直视前方。当工作人员问修女有没有人让她们帮忙带箱子的时候,伊莲屏住呼吸。
“没有。”两个修女异口同声回答。拖着伊莲箱子的那位修女默不作声。修女和伊莲的箱子都放到了传送带上。那位修女若无其事地把取货单按到伊莲手上。
“谢谢您!”伊莲低声说道。
终于排到她了,她把机票和护照递给工作人员。
“没带行李吗?”
“没有。”伊莲不动声色地回答。
“你的座位是25排E座。”工作人员说着,把登机牌递给她。
“不好意思。”伊莲身后传来一个女声,一只手重重地放到她肩上。
伊莲慢慢转身,心都缩紧了。
女安检和麻子脸正站在她身后。
“可以看看你的护照吗?”安检有着浓重的俄国口音,这个女人看起来十分强硬。
伊莲把护照递给她,避免与这两个人有目光接触。
安检打开护照。“奥尼尔·香侬……”她念出护照上的名字,姓氏被她念成是“鲜龙”。
“有问题吗?”伊莲切换成爱尔兰口音问道。
那俩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看看你的包可以吗?”安保问道。
伊莲不情愿地从肩上取下挎包。安保打开包仔细检查,麻子脸不确定地看着。
“什么都没有。”安检对麻子脸说。
“你们这样骚扰我最好有充分的理由,”伊莲冷若冰霜地说道:“我是爱尔兰农业部——”
“你托运了别的行李吗?”对方毫不留情地打断她。
伊莲低下头,视线从眼镜上方落到俩人脸上——戴着眼镜只看到模糊的轮廓,不动声色说:“没有。”
安保转身面向柜台,用俄语问那个工作人员:“这个人有没有带行李?”
“没有。”工作人员摇头回答。
转向伊莲,安保盯着她说:“请张开双臂。”
“哈!我猜接下来你们是要让我脱衣搜身咯?”
“请张开双臂。”安保面无表情重复道。
伊莲照做了,脸上愤愤不平。安检仔细搜查了她全身上下,连外衣里面也搜查了,当这个女人的手扫过她的伤口,她忍住没有躲避。
搜完以后,安检跟麻子脸对视了一眼。他怀疑地看向她的右腰,但那没有明显的伤口痕迹。伊莲看到他又盯着自己脸颊上的“痣”,又看向她的真皮挎包。
伊莲大声说道:“你们很骄傲是不是?非要让一个清清白白的人难堪是不是?我要举报你们两个人。”
这下队伍里其他人都看过来了,那两人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您过去吧,”安检窘迫地说道,“冒犯到您还请谅解。”
* * *
与此同时,在华盛顿特区,吉恩·拉斯特正在一辆开往杜勒斯机场的出租车上。他用假名订了一张去肯尼迪机场的红眼航班6,在那儿他可以转机去柏林。
他心情很愉快。明天下午之前,俄国人就会把余款——800万欧元——汇进他的瑞士银行账户里。伊莲·布罗根这会儿已经死了,很遗憾不得不牺牲她,但从大局来说,她是无关紧要的。今天晚上,他跟他的挚爱吉普赛就能相聚了。
吉普赛。
拉斯特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他日渐衰老的身体就涌过一阵性奋。那浓密的黑色卷发,那迷人的黑色眼睛,还有那火辣的身材!
拉斯特不断地幻想着吉普赛。自从两年前他们在柏林相遇,他们的感情迅速升温。那两年是拉斯特一生中最幸福美好的时光。对于他而言,吉普赛就是人肉伟哥,总让他性奋不已。这段感情释放了拉斯特,他从未想过性可以达到如此巅峰,而这段感情带他登上这个巅峰。上次相聚时他把吉普赛的阴毛剃掉了,那肌肤如婴儿般光滑粉嫩。他们之间30岁的年龄差距并无妨碍,反而更添情趣,至少对拉斯特来说是这样。
但对他而言,这段感情不只是肉体关系,他疯狂地爱着吉普赛。只有跟吉普赛在一起,他内心才能真正感到宁静。上次他们在葡萄牙南部海滨的一个僻静小旅馆纵情声色,度过了一段如梦如幻、美妙绝伦的时光,他真希望那段时光能永远持续下去。他们手牵手漫步在海滩上,流连于那壮阔的大海、翱翔的海鸥,还有那美得令人窒息的日出和日落。拉斯特明白他们是一对古怪的恋人,旁人都以异样眼光打量他们。但他毫不在乎。
不幸的是,吉普赛对物质享受贪得无厌,想要的东西都是他寒酸的公务员薪水支付不起的。但拉斯特决心不论如何都要满足吉普赛。他没多少年能活了,他决心要跟自己的爱人度过自己的余生。
难道这也有错?
他手机响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他认得那个号码——是从俄罗斯打来的。
“停一下。”他对司机说道,手机还在响。
“你说什么?”司机问,他戴着一条穆斯林头巾,似乎不太懂英语。
“我说停一下车,我得接个电话。”
司机照办。拉斯特下了车关上车门走上人行道,车流不息,他紧张得直哆嗦。
“你好?”他终于接起电话。
“事情出了问题。”一个带着俄国口音的人说道。
“有什么问题?”拉斯特心中一沉。
“你的‘小骡子’把货抢回去了。”
“什么叫抢回去了?”拉斯特强压怒气。
“她身上带有武器,为什么你要送一头武装过的骡子给我们?”
拉斯特眉头紧皱,他简直不敢相信伊莲竟然带了把枪上了民航飞机。
还有她是在哪儿搞到的手枪?他很确定她在离开保加利亚以前就把特工处给她装备的武器都上交了。
“我不信。”拉斯特最终说道。
“拿不到货,就不能给你钱。”
“听着,我把那该死的货给你们送过去了。如果你们的人竟然无能到不能搞定一个女人——”
“拿不到货就不给钱。”
“该死!”拉斯特怒气冲冲,“那她现在在哪儿?”
“我们也不知道。我们觉得她从谢列梅捷沃机场离开俄罗斯了。可能是这样。”
拉斯特心惊胆战,但还是尽力压制——他为了预防这种事情的发生已经采取了一些措施。“听着,我会兑现诺言把货给你们,但要给我一点时间。”
对方挂了电话。
“该死!”拉斯特低声咒骂着,回到了出租车。司机把车开回车流中,拉斯特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启了一个GPS追踪程序。他把数据密钥藏进伊莲行李箱的同时还植入了一个小型GPS追踪器。
几秒钟后,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幅世界地图,一个绿色的亮点看起来像是在莫斯科正上空。但当他放大地图,看到亮点实际上在莫斯科以西约160公里处,正慢慢向欧洲移动。
她肯定是在飞机上。
拉斯特迅速估算了一下从谢列梅捷沃机场起飞后这段航程所需的时间,然后登陆机场网站查询航班离港的时间表。
一辆飞往巴黎的法航班机时间跟他估算的差不多,大约两小时后会降落在查尔斯·戴高乐机场。
“再停一下。”拉斯特对司机说道。
“什么?”司机又没听清。
1 具有俄罗斯建筑特色的乡间别墅,有休闲和小规模农业生产的功能。
2 全球势力范围最广的黑帮组织之一,崛起于1980年代末期,自苏联解体后,借社会转型之机,俄罗斯黑手党滋生蔓延,暗杀、抢劫、走私、贩毒、收取保护费、贩卖人口等等恶迹累累,臭名远播,造成社会动荡不安。
3 也称单面透视玻璃,可达到里面看不到外面,外面可看到里面的效果。广泛应用于监狱、公检法机构审讯室、精神病医院、大学科研机构研究室、大型会议室等。
4 拉达品牌始于20世纪70年代的前苏联,因其燃油经济性、速度快、质量可靠,一度成为前苏联的国民车,但因公司太过依赖国家的工业保护,不重视创新,已于2002年正式停产。
5 一直以一个被耶稣拯救的妓女形象出现在基督教的传说里,后有说法她可能是耶稣在世间最亲密的信仰伴侣,还有说她是未被正史记载的最受耶稣教诲最得其神髓的门徒。
6 “红眼航班”是国际上对跨零点飞行的夜航班机,即24:00以后起降航班的特定称呼。最初于1959年出现在美国,由于乘客下飞机时大多睡眼惺忪,有的眼里布满血丝,“红眼航班”由此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