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朱迪很早就醒来了,她担心自己不能保住工作。
昨天,她说:“我不干了。”但是那时候她正在气头上。今天,她很确信自己不想离开FBI。她不想花一生的时间为犯罪分子辩护,而不是把他们抓进监狱,那样会让她痛苦。后来虽然改变了主意,但是会不会太迟了?昨天晚上,她在布莱恩·金凯德的办公桌上留了张字条。他会不会接受她的道歉,还是说他会坚持让她辞职?
老爹早上六点钟回来了。朱迪热了点越南河粉。然后,她穿上了最好看的职业装,一件深蓝色的阿玛尼西装,配短裙。在工作顺利的时候,这身衣服能让她看起来既聪明,又权威,而且性感。就算被炒鱿鱼,也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让他们舍不得。
开车去分局的路上,她很紧张,身体绷得紧紧的。她把车停在联邦大厦的地下停车场,搭电梯上了FBI所在的楼层。她径直来到了特工主管的办公室。
布莱恩·金凯德正坐在他的大办公桌后面,穿着白衬衫和红色背带裤。他抬起头,看了看她。“早上好。”他冷冷地说。
“早——”她嘴巴干涩,咽了口唾沫,重新开口说道,“早上好,布莱恩,你看到我的字条了吗?”
“嗯,我看到了。”
显然,他不会那么轻易地放过她。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就站在那里等着。
最终,他说:“你的道歉被接受了。”
她松了口气,感到一阵虚脱:“谢谢。”
“你可以收拾东西,搬到国内恐怖主义专案组的办公室去了。”
“好吧。”现在的情况算是好的了,她想。那个专案组里还有几个她比较喜欢的人。她开始放松下来。
金凯德说:“你马上开始调查‘伊甸之锤’的案子。我们需要向州长交差。”
朱迪吃了一惊:“你们要去见州长?”
“要见他的内阁秘书。”他看了看桌上的备忘录,“一个叫阿尔伯特·霍尼穆恩先生的。”
“我听说过他。”霍尼穆恩是州长的左膀右臂。朱迪意识到,这个案子已经惊动了高层。
“明晚之前给我交一份报告。”
这几乎没给她调查的时间,而且线索又这么少。明天星期三。“但是最后期限是星期五。”
“跟霍尼穆恩的会议是在星期四召开。”
“我到时候会给你一点实质性的内容,好让你给他交差。”
“你可以自己给他。霍尼穆恩先生坚持要见直接负责人。我们得在中午十二点到达萨克拉门托的州长办公室。”
“哇哦,好吧。”
“还有问题吗?”
她摇了摇头:“我马上开始调查。”
她走的时候,一方面因为保住了工作而高兴,另一方面又因为必须向州长的副手汇报而苦恼。要在短短两天的时间内,抓住威胁案的幕后黑手,这是不太可能的,所以她的汇报注定要砸锅。
她清空了自己在亚洲团伙犯罪专案组的办公桌,把东西搬到了国内恐怖主义专案组的办公室走廊。她的新上司马特·彼得斯给她分配了一张办公桌。她跟专案组里的所有特工都认识,他们纷纷恭喜她在冯氏兄弟的案子上大获成功,只不过语气稍有克制——人人都知道她昨天跟金凯德大吵了一架。
彼得斯给她派了个年轻的特工一起负责“伊甸之锤”的案子。这个特工名叫拉杰·汗,他是个讲话飞快的印度人,读过MBA,年龄二十六岁。朱迪很满意。他虽然缺少经验,但是很聪明,很敏锐。
她跟他简单地交代了一下案件的情况,然后派他去跟绿色加州运动的人确认一下情况。
“客气点。”她叮嘱道,“告诉他们,我们也不相信他们有牵连,但是必须先排除嫌疑。”
“我要找的是什么人?”
“一男一女:男的是蓝领,大概四十五岁,可能是文盲;女的受过教育,三十岁左右,可能受到了男人的支配。不过我觉得,你在那里应该找不到他们,要不然这个案子就太简单了。”
“那要是找不到呢……?”
“找不到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拿到那个组织的所有成员名单,不管是全职的还是志愿者。然后对比我们电脑里的数据库,看看这些成员当中有没有危险分子,或者有前科的人。”
“明白了。”拉杰说,“那你呢?”
“我去了解一些地震知识。”
朱迪经历过一场大地震。
圣罗萨地震造成了600万美元的损失——损失不算太大——而且地震波及的范围相对较小,只有1.2万平方英里。马多克斯一家当时住在马林县,在旧金山以北。朱迪在上一年级。她现在知道,那场地震其实只是程度较轻的震颤,但在那时候,她才六岁,感觉天就像要塌下来了一样。
一开始,她听到一阵如火车声一般的噪声,但是真的很近。她很快惊醒了过来,环视着卧室,在熹微的晨光当中寻找声音的来源,心里吓得半死。接着,房子开始震动起来。天花板上的粉色流苏吊灯被震得左摇右晃。在床头柜上,《最精彩的童话》就像一本魔法书一样,飞到了空中,翻到了《大拇指汤姆》那一页。那是老爹昨晚给她读的童话。她的发刷和玩具化妆品在梳妆台的福米卡塑料贴面上起舞。木马虽然没有人骑,但是却死命地摇摆着。一排洋娃娃从架子上掉了下来,一头扎进小地毯里。朱迪觉得它们好像活过来了,就像寓言故事里的玩具一样。她终于回过神来,尖叫了一声:“爸爸!”
她听到父亲在隔壁房间里叫骂,紧接着是他下床的闷响。噪声和震动越来越厉害,她听到母亲在尖叫。老爹来到朱迪的房门前,扭动了把手,但是开不开门。她又听到一声闷响,那是他在用肩膀撞门,但是门被卡住了。
窗户震碎了,玻璃碎片往房间里飞舞,落到了椅子上。那里原本整整齐齐地叠放着早上去学校要穿的衣服:灰色短裙,白色短上衣,绿色V领毛衣,海军蓝色的内裤,白色短袜。木马摇晃得太厉害,它从玩偶之家上方的架子上摔下来,砸碎了玩偶之家的屋顶;而且朱迪知道,她房间的屋顶也可能被轻而易举地震碎。一个脸蛋红扑扑的墨西哥男孩的带框照片从墙上的挂钩上掉下来,在半空中飞舞,砸中了她的脑袋。她疼得大叫起来。
接着,她的抽屉柜颤颤巍巍地走动起来。
这是一个老旧的弓形松木柜,是她母亲从旧货店里买来的,外面漆成了白色,里面有三个抽屉。柜脚很短,底部感觉像狮爪。一开始,它看起来像是在原地起舞,四脚并用。接着,它拖着脚从一边走到另一边,像是在门口紧张地徘徊。最终,它开始向她逼近。
她又尖叫起来。
老爹把卧室门撞得震天响。
抽屉柜一点一点地向她逼近。她希望小地毯能拖住它的脚步,但是抽屉柜似乎在用它的狮爪将小地毯往前推。她的床晃得太厉害,把她摔到了地上。
抽屉柜在离她只有咫尺之遥的地方停住了。中间的抽屉弹了出来,就像张开了血盆大口,想要把她吞进去。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尖叫了出来。
门被撞开了,老爹冲了进来。
接着,震颤停止了。
时隔三十年,那种如天塌下来一般的恐惧依然让她记忆犹新。很多年里,她一直害怕关上卧室的房门,而且她依然害怕地震。在加州,地面发生轻微的震颤是常有的事情,但是她从来没有完全习惯。每当她感觉到地面震动,或者看到电视上出现建筑物倒塌的画面时,恐惧就像药物一样在血管里渗透,她并不是害怕被砸死或者烧死,而是条件反射地感觉到了儿时世界突然崩塌的那种盲目的惊慌。
这天晚上,她去赴约的时候,依然焦躁不已。她身穿黑色真丝紧身裙,戴着唐·莱利在分手前的圣诞节送给她的珍珠项链,走进雍容华贵的玛莎餐厅。
唐点了一支勃艮第白葡萄酒,称为科奇科尔登-查理曼园干白葡萄酒。大半都是他在喝,朱迪喜欢它的坚果味,但是,她没法放心喝酒,因为她的黑色漆皮手提包里塞着一把装有九毫米子弹的半自动手枪。
她告诉唐,布莱恩·金凯德接受了她的道歉,允许她撤销了辞呈。
“他不这样不行。”唐说,“拒绝就相当于把你炒掉。他才当上代理特工主管的第一天,就失去了手下最好的特工之一,他会很难看的。”
“也许你说得对吧。”朱迪说,但是她心想,唐现在说这种话,当然很容易。
“肯定是这样的。”
“不要忘了,布莱恩可是个KMA。”KMA是“kiss my ass”的缩写,它指的是一个人已经有资格领取丰厚的退休金福利,随时都可以舒舒服服地退休,想什么时候退休都行。
“是啊,但是他也是有自尊的。试想,他到时候该怎么跟总部解释把你放跑的事情。‘她对我说脏话。’总部听了他的解释,就会说:‘那又怎么样,你又不是神职人员,难道你从来没听特工说过脏话吗?’呵呵。”唐摇了摇头,“金凯德要是不肯接受你道歉,会显得他懦弱。”
“我想是吧。”
“不管怎么说,我真的很高兴你没走,我们说不定很快又可以联手办案了。”他举起了酒杯,“为莱利和马多克斯二人组的光明前景干杯。”
她和他碰了杯,呷了一口酒。
他们一边吃饭,一边谈论着这次的案子,回想着当时犯下了哪些错误,给辩护律师发起了哪些出其不意的攻击,他们还回味了紧张和胜利的时刻。
等到喝咖啡的时候,唐说:“你想我吗?”
朱迪皱起了眉头。说“没有”会显得很残忍,况且这也不算是实话。但是她不想让他抱有错误的期待。“有些地方还是想的吧。”她说,“我比较喜欢你风趣和机智的样子。”她还想念身边有个人暖床的日子,但是她不会跟他说这种话。
他说:“我想念我们一起谈工作的时候。”
“我现在都是跟老爹谈工作了。”
“我也想他。”
“他很喜欢你,他觉得你是个理想的老公——”
“是的,我做得到的!”
“对于执法系统的人来说。”
唐耸了耸肩:“我会朝这个方向努力的。”
朱迪咧嘴一笑:“或许你应该跟老爹结婚。”
“哈哈。”他付了账,“朱迪,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说。”
“我听着呢。”
“我觉得我已经准备好当一个父亲了。”
由于某种原因,这句话激怒了她:“那我应该有什么反应——大声叫好,然后张开双腿吗?”
他被吓到了:“我的意思是……怎么说呢,我觉得你需要承诺。”
“承诺?唐,我只要求你不要跟秘书胡搞就够了,但是你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他石化了:“好吧,别生气。我只是想说,我已经改变了。”
“那我就应该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回到你的身边吗?”
“我想我可能还不了解你。”
“你可能永远也不会了解。”看到他痛苦的样子,她心软了,“别想了,我开车送你回家吧。”当初两人同居的时候,她总是饭后驾驶员。
他们尴尬地沉默着,离开了餐厅。在车里,他说:“我觉得我们至少应该谈一谈。”唐这个律师,就是喜欢谈判。
“可以啊。”但是我怎么可以告诉你,我的心已经冷了呢?
“我跟保拉做过的事情……那是我一辈子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这话她信。他没有喝醉,只是足够放松,可以说出心中的感受罢了。她叹了口气。她想让他开心。她喜欢他,也不想见到他痛苦的样子,因为她也会跟着难受。她希望自己能给他想要的东西,但是不能。
他说:“我们在一起度过了一些美好的时光。”他透过她的真丝裙,抚摸着她的大腿。
她说:“你要是想在我开车的时候把我撩起来,我就把你从车子里扔出去。”
他知道她不是说着玩的。“好吧,听你的。”他把手拿开了。
过了片刻,她后悔自己对他太过严厉。有男人摸自己的大腿,也不是件那么糟糕的事情。唐并不是世界上最好的情人——他很狂热,但是有些无趣。不过,有他也终归好过什么也没有,而她认识他之后,就没有跟别的男人好过了。
为什么我没有男人?我不想孤独终老。我是不是出问题了?
靠,才没有呢。
一分钟后,她在他住的楼房外停了车。“谢谢你,唐。”她说,“谢谢你帮我打赢了官司,还请我吃了饭。”
他凑过来,想亲她。她把脸颊对着他,但是他吻上了她的嘴唇。她不想对此太过纠结,于是听之任之。他一直不肯停下来,直到她退开。接着,他说:“进来坐一会儿吧。我给你冲卡布奇诺。”
他那期盼的眼神差点摧毁她的意志。这能有多难呢?她扪心自问道。她可以把枪放进他的保险柜里,喝一大杯暖心的白兰地,然后在一个体面的追求者臂弯里过一晚上。“不用了。”她坚定地说道,“晚安。”
他久久地凝视着她,眼里流露出痛苦的神情。她也凝视着他,眼神既尴尬,又抱歉,但是很坚决。
“晚安。”他终于告了别,下了车,关上了车门。
朱迪发动了车子。她看了一眼后视镜,发现他站在人行道上,一手举在半空中,在跟她道别。她打开红色的指示灯,转了个弯。这时候,她终究还是感觉到了孤独。
朱迪回到家的时候,老爹正在看柯南·奥布莱恩【16】 的节目,他一边看,一边咯咯地笑着。“这家伙把我肚子都笑疼了。”他说。他们一起看奥布莱恩的脱口秀,直到电视台开始放广告。这时候,老爹关掉了电视。“我今天解决了个谋杀案。”他说,“怎么样?”
朱迪知道他有好几宗悬案需要处理:“哪个案子?”
“电报山【17】 强奸杀人案。”
“凶手是谁?”
“一个已经坐牢的人。前段时间,他在公园里骚扰年轻姑娘被抓了。我有个直觉,觉得他有问题,于是搜查了他的公寓。他有一对警用手铐,跟我们在死者身上发现的手铐一样。但是他死不承认。今天,我从鉴证科拿到了他的DNA测试结果。它跟死者体内找到的精液属于同一个人。我跟他说了检测结果,他认罪了。噢耶。”
“干得好!”她亲了亲他的额头。
“你今天怎么样?”
“怎么说呢,我的工作还没丢,但是有没有事业就说不准了。”
“你当然有事业啦,怎么可能会没有。”
“我不知道。我把冯氏兄弟都抓进监狱里了,结果还被降职。谁知道我要是搞砸了一起案子,他们会对我怎么样。”
“你遇到了挫折,这只是暂时的。你会挺过去的,我保证。”
她微笑着,想起有段时间她觉得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父亲办不到的。“好吧,我在目前的案子上没什么进展。”
“反正你昨天晚上觉得它是个垃圾任务嘛。”
“今天我就没那么确定了。我们的语言学分析师说,这些人很危险,不管他们是什么人。”
“但是他们不可能制造地震吧。”
“我不知道。”
老爹扬起了眉毛:“你觉得这种事情是可能做到的?”
“我今天大部分时间都在调查。我跟三个地震学家谈过,得到了三种不同的答案。”
“科学家就是这样。”
“我其实就是想让他们坚定地告诉我,这是不可能的。但是其中一个人说不太可能;另一个人说,可能性微乎其微;最后一个人说,引爆核弹就可以做到这一点。”
“那些人——他们叫什么来着?”
“‘伊甸之锤’。”
“他们能弄到核设施吗?”
“有可能。他们聪明,有目标,而且不是在开玩笑。可是这样一来,他们干吗要制造地震呢?用核弹来威胁我们不就得了?”
“是啊。”老爹若有所思地说,“威胁引爆核弹能够造成同样的恐吓效果,而且可信得多。”
“不过,谁知道这些人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你下一步打算做什么?”
“我还有个地震学家没有见,他叫迈克尔·奎尔克斯。他们都说他是个异类,但是在研究地震发生原因的领域,他是个领军人物。”
她已经试图联系过奎尔克斯。这天下午,她按响了他家的门铃。他在对讲机里告诉她,要提前预约。
“你可能还没听清楚。”她说,“我是FBI的。”
“FBI就用不着预约了吗?”
她小声咒骂着。她是个执法官员,不是什么骗子推销员。“一般来说,是这样。”她对着对讲机说,“大多数人都觉得我们的工作太重要,等不起。”
“不对,他们不是这么想的。”他答复道,“大多数人都怕你们,所以他们才会放任你们不预约就进去。你到时候打我电话吧。电话簿里有。”
“我来是有公共安全问题要请教你,教授。我听说你是个专家,可以给我重要的信息,帮助我们保护人民。我很抱歉,我没有打电话给你预约,但是现在我人来了。你要是能抽出几分钟的时间跟我谈谈,我真的会很感谢的。”
对方没有答复。她意识到,对讲机那边已经挂断了。
她开车回到了办公室,憋了一肚子火。她没有预约,特工很少预约。她喜欢出其不意地找上门去,让人们毫无防备。几乎她找过的所有人都有事情想要瞒着,他们准备的时间越短,就越有可能犯下暴露自己的错误。但是可气的是,奎尔克斯说得没错,她没有权力对他“突然袭击”。
她放下自尊,给他打电话预约了明天的会面。
她决定先不把这些事情告诉老爹。“我真正需要的是有人能够把地震的科学原理解释给我听,这样我就可以自己判断恐怖分子能不能制造地震。”
“然后你需要找到这些‘伊甸之锤’的恐怖分子,把他们捣毁,好解除威胁。目前有什么进展吗?”
她摇了摇头:“我找人走访了绿色加州运动的所有人。没有人是符合特征的。所有人都没有前科或者从事颠覆活动的记录;事实上,他们一点可疑的地方也没有。”
老爹点了点头:“犯罪分子都不太可能老老实实地告诉你他们是谁。别灰心。你在这个案子上才调查了一天半呢。”
“是啊——但是离他们给出来的最后期限只有两天了。而且我星期四必须去萨克拉门托向州长的副手报告。”
“你明天最好早点开工。”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们都上了楼。朱迪走到卧室门口停住了:“你还记得我六岁时候的那场地震吗?”
他点了点头:“不是什么大地震,从加州的标准来看。不过你那次被吓得半死。”
朱迪微微一笑:“我还以为世界末日到了呢。”
“那次地震肯定把我们的房子弄得稍微移位了一点。因为你卧室的房门被卡得死死的,我把肩膀都快撞断了才把它撞开。”
“我还以为是你让地震停下来的。过了好几年我还一直这么认为。”
“那次地震以后,你就一直害怕那个抽屉柜,你妈妈还很喜欢它的,但是你死也不肯把它留在家里。”
“我以为它想把我吃了。”
“我最后把它劈了,当柴火。”
突然,老爹露出了悲伤的表情:“真希望可以回到过去,把那段时光再重新经历一次。”
她知道他想起了她的母亲。“是啊。”她说。
“晚安,孩子。”
“晚安,老爹。”
星期三早晨,朱迪开车穿过海湾大桥,向伯克利进发。在路上,她想象着迈克尔·奎尔克斯长什么样。他那气人的态度说明,他可能是个脾气暴躁的教授,驼着背,穿着邋遢的衣服,戴着眼镜,满脸怒气地看着这个堕落的世界。又或者,他可能是学术界的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穿着细条纹的西装,对可能给大学捐钱的人彬彬有礼,但是对任何于己无用的人都漠不关心。
她在欧几里何大道的木兰树荫里停了车。按门铃的时候,她很害怕他又找个理由把她打发走。但是,当她报上姓名以后,只听哔的一声,门开了。她上了二楼,来到他的公寓。门是开着的。她走了进去。这个地方很小,房价也很便宜:看来他做生意赚不了多少钱。她穿过门厅,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办公室兼客厅。
他正坐在书桌后面,穿着卡其色的鞣革步行靴和海军蓝色的马球衫。迈克尔·奎尔克斯既不是个脾气暴躁的教授,也不是学术界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她马上就看出了这一点。他是个大块头:又高又大,身形健硕,长得很帅,头发很性感,发色较深,而且是天然卷。她很快将他归类为那种又帅又自信的男人,这种人自以为可以做到他们想做的任何事情。
他也有些意外。他瞪大眼睛说:“你就是那个FBI特工?”
她强有力地握了握他的手:“你以为还会有什么人?”
他耸了耸肩:“你长得不像小埃弗雷姆·津巴利斯特。”
津巴利斯特是个演员,曾在长篇电视剧FBI中饰演督察刘易斯·厄尔斯金。
朱迪淡淡地说:“我已经干了十年的特工。你能想象有多少人跟我开过这个玩笑吗?”
让她意外的是,他咧嘴大笑起来。“好吧。”他说,“你骗到我了。”
这样还比较好处一点。
她注意到他的书桌上有一张带框照片,上面有一位美貌的红发女子抱着一个小孩。一般人都喜欢谈自家小孩。“这是谁?”她说。
“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你想谈正事吗?”
还是省省吧,别对他那么客气。
于是她顺势直接切入了正题:“我想知道,一个恐怖组织能不能制造一场地震。”
“你们收到威胁信了?”
不是该由我来问问题吗?
“你没听说过吗?电台里都放了。你不听约翰·特鲁斯的节目?”
他摇了摇头:“他们是来真的吗?”
“这就是我需要了解的。”
“好吧。怎么说呢,简单地说,答案是可以。”
朱迪内心一颤,感到恐惧。奎尔克斯似乎很有把握。她本来希望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她说:“怎么做呢?”
“找一枚核弹,把它运到一座很深的矿井底部,然后引爆。这样就可以了。但是你可能想要一个更现实的方案。”
“是啊,就比如说你想制造一起地震。”
“噢,我可以做到。”
朱迪怀疑他是不是在吹牛:“讲讲怎么做。”
“好吧。”他从桌子后面拿出一块短短的厚木板和一个正多面体墙砖。他把它们放在那里,显然就是为了随时拿出来做演示。接着,他慢慢抬起木板的一边,直到砖块从坡上滑到桌面。“砖块之所以能静止在斜坡上,就是因为有摩擦力。当重力大于摩擦力时,砖块就会滑下来,”他说,“到这里你能听懂吧?”
“当然。”
“当地壳的两个相邻的板块向相反的方向移动时,就会出现圣安德烈亚斯这类断层。你可以想象一下两个冰川彼此摩擦着,向相反的方向移动,它们不会移动得很平顺,而是会挤在一起,然后卡住,压力会积累起来,虽然很慢,但是肯定会越来越大,就这样积聚几十年。”
“那这样怎么会造成地震呢?”
“只要借助某种方法,让所有积聚的能量都释放出来就可以了。”
他又抬起了木板的一端。这一次,他把木板的一端抬升到了砖块刚好要滑落的高度:“圣安德烈亚斯断层有好几个地方就跟这一样——马上就要滑下去了,这种情况在未来十年里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拿着这个。”
他给了朱迪一把透明的12英寸塑料尺:“你现在快速地敲几下木板,就敲砖块前面的地方。”
她照做了,砖块开始滑落。
奎尔克斯接住砖块,不让它继续往下滑:“当木板倾斜时,只需要轻轻敲几下,就能让木板上面的砖块移动。在圣安德烈亚斯断层有巨大压力的地方,只需要稍微施加外力,可能就足以解除地壳板块原本卡住的状态。然后它们就会滑移——由此释放的能量会让地壳震动。”
奎尔克斯可能是个难相处的人,但是一旦他开始讲自己擅长的话题时,听他讲话就是一种乐趣。他是个思维清晰的人,讲起话来通俗易懂,不会摆架子。虽然他描绘的是一副可怕的情景,但是朱迪意识到自己听得津津有味,这并不只是因为他很帅。
“大多数地震都是这样发生的吗?”
“我认为是这样,只不过,有些地震学家可能会持有不同的意见。地壳时不时就会发生自然震动。大多数地震都是由于地壳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发生震动引起的。”
我怎么把这一大堆东西解释给霍尼穆恩先生听呢?他想要的应该只是肯定或否定的简单答案。
“那恐怖分子怎么利用这一点来制造地震呢?”
“他们需要一把尺子,而且还需要知道在哪里敲击。”
“尺子在真实情况下对应的是什么?核弹吗?”
“他们不需要威力那么大的东西,只需要向地壳发送冲击波就可以了。如果他们知道断层的哪个地方是薄弱的,那么他们或许只需要准备炸药,然后在最合适的地方引爆。”
“炸药这种东西,只要想弄,谁都可以弄到手。”
“引爆地点必须是在地下。我估计钻井对于恐怖组织来说,可能是个挑战。”
朱迪在想,西蒙·斯派洛想象的那个蓝领男人会不会是个钻机操作员。干这一行肯定需要执照。只要查一查机动车辆管理部门的数据,应该很快就能查到全加州所有钻机操作员的名单。这份名单不会有多长的。
奎尔克斯接着说:“他们显然需要钻井设备、技术,还有申请批准的借口之类的。”
这些问题也不是无法解决。
“真的这么简单吗?”朱迪问。
“听着,我并没有说这一定行得通。我只是想说,有这种可能性。在真正尝试之前,没人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可以告诉你有哪些方法可能行得通,但是具体的风险评估得由你自己来做。”
朱迪点了点头。昨晚她跟老爹说明自己想要得到什么样的信息时,差不多说了同样的话。奎尔克斯可能有时候表现得很奇葩,但是正如老爹所说,每个人在生活当中都时不时会需要一个奇葩。
“也就是说,最关键的是要选对地点?”
“对。”
“谁会有这样的知识呢?”
“大学、政府地质学家……还有我。我们都会共享这方面的信息。”
“人人都可以得到这样的信息?”
“这不是机密信息,只不过你需要具备一些科学知识,才能解读数据。”
“也就是说,恐怖组织里的某个成员必须是地震学家。”
“对,也可以是学生。”
朱迪想起了西蒙所说的那个录入威胁信的人——一个受过教育的、三十岁的年轻人,说不定她是个研究生。加州有多少个地质学专业的学生?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把他们都走访个遍?
奎尔克斯接着说道:“而且还有一个因素,那就是固体潮。我们都知道,海洋会受到月球对地球的引力而出现潮起潮落的现象,固态地球也受到同样的作用力。每天都会有两次地震窗,每到这时候,断层线就会由于固体潮而受到额外的压力,因此,这是最可能发生地震的时机,或者说也是最容易触发地震的时机。我的专长就是这个。只有我对加州断层的地震窗做过全面的计算。”
“那你的数据有没有可能被别人拿到呢?”
“怎么说呢,我做的就是卖数据的生意。”他凄然一笑,“不过,你也看得出来,我做的生意不怎么赚钱。我拿到了一份合同,客户是一家大的保险公司,它给我的报酬足够我付房租了,但是可惜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剩的了。因为我提出了地震窗理论,大家都觉得我是个异类,而美国企业痛恨异类。”
没想到他也会自嘲,朱迪对他的印象开始变好了:“说不定有人背着你把信息弄走了。你家最近有没有进小偷?”
“从来没有。”
“那有没有可能是你的朋友或者亲戚把信息拷贝过去了?”
“我觉得应该不可能。有人在这个房间里的时候,我都在场。”
她拿起桌上的照片:“这是你老婆还是你女朋友?”
他看起来有些生气,一把将照片从她手里夺了过去。
“我跟我老婆分居了。我没有女朋友。”
“真的吗?”朱迪说。她已经把该问的都问完了,于是站了起来,“感谢你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教授。”
“请叫我迈克尔。我很喜欢跟你说话。”
她感到意外。
他补充道:“你一点就通了,这使我们说起话来更愉快了。”
“这样啊……挺好。”
他送她到公寓门口,然后跟她握了握手。他的手很大,但是力道却出人意料地温柔:“你以后要是还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
她冒险揶揄了他一句:“前提是我要提前打电话预约,对不对?”
他没有笑:“对。”
开回海湾大桥时,她想道,现在的威胁已经很明显了。一个恐怖组织说不定真的可以制造地震。他们需要精确的数据,来寻找断层线上受压较重的地方,而且施力的地方很可能是地震窗,但这也不是完全做不到。他们必须找人来解读数据。而且他们需要借助某种方法,来向地球发射冲击波。这将会是最困难的任务,但也不是不可能完成。
她摊上了一份不讨喜的差事——必须告诉政府的副手一个可怕的现实:制造地震是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