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头两个大,这就是我此刻心情的真实写照,一大清早我就趴在办公桌上,在一张纸上边念边画:“乔唯在滑雪事故后失去了一段记忆;滕远铭到实验室找过乔梓冲;滕远铭在中山医院为乔唯实施了脑部手术却有一页病历丢了;乔梓冲出卖了新药的专利权,到底是不是卖给了滕安制药?”,这些看似充满关联又毫无逻辑性的疑点间,究竟暗藏着怎样的玄机?
“大清早的,你怎么一副没睡醒的鬼样子?”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天随着司徒南一起进门的还有一股扑鼻的奶茶香气,被我的狗鼻子立刻捕捉到了。
“喏,请你喝桂花奶茶。”他手指一松,“和记奶茶”的橘色纸杯“哒”的一声落在我的桌角。
“啊啊啊!总算得救了!那我就不客气喽。”我打开盖子,里面的奶茶还有点烫手,我望着氤氲上升的有些淡淡桂花香味的热气,唉声叹气道,“可案子破不了,喝什么都没心情。”司徒南却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只见他一如往日般悠闲地踱到窗前,伸手勾起喷壶给窗台上的绿萝浇水,看背影就像退休老干部。说也奇了,别看他这个人常年面瘫,却对饲养植物很有一套,其他同事办公室里那些垂死的盆栽拿到他手上就好像枯木逢春,全都长势蓬勃。
我盯着他优哉游哉的背影,长叹一声道:“这位园丁先生,你是怎么做到如此淡定的呢?还有心情侍弄花花草草,我做梦都会梦到吕伊娜的案子。”
他放下喷壶,伸展了一下双臂,“所以说,人和人之间是有差距的,而且,”他斜睨了我一眼,叹息道,“差距还很大。”说着他打开窗户,一股清爽的微风吹了进来,扫得我办公桌上的纸张刷刷作响。正赶上附近的小学校开始早操的时间,喇叭里传来音乐:“第八套广播体操,现在开始……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他竟和着音乐做起了广播体操!
我喝干了最后一口奶茶,舔舔嘴巴,心想这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请喝一杯奶茶也实属难得,绝对一滴都不可浪费掉,我冲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拳头。
一整套体操做完,他站在阳光里眯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你……你要干什么?”
“欸,别动,我发觉你最近开始长抬头纹了。从事脑力劳动的女人,果然衰老得很快呀。最近祖贤姐专门为白领女性推出了美容套餐,给你一张代金卡有空去试试。”他递给我一张粉红色的磁卡,补充说,“算还我上次欠你的人情。”祖贤姐原名谷祖贤,是司徒南的老妈,几年前刚刚改嫁,在信任老公的赞助下于市中心开了一家女子养生会所。她平时里精通保养之道,为人热情非常,这一点跟面前这个阴阳怪气的家伙真是扯不上半毛钱关系。只要她碰到你就会拉着你的手传授各种养生知识,深受女同事们欢迎,如果光冲着找一个好婆婆出嫁,我猜排在司徒南后面的单身女性应该可以组一个足球队了。
“什么人情?”无功不受禄,这我可得问问清楚,难得这家伙心情好。
“帮我要回摩托车的事,省得你没事就拿出来念叨。”
我忽然间想到了一个看似与目前这个场景无关的问题,但这个问题又让我觉得十分困惑:“对了,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既然你有夜盲症,为什么可以在那么晚骑摩托车?”
“车是我的,但骑车的可不一定是我。”
“所以是……那天晚上赛车的人根本不是你?是加菲借你的车在用,而你只是替他承担了超速的责任?”
“原来我才知道自己是这么伟大的人。”他拍了拍手,坐在我对面的桌子后面。
我不理会他说的话,接着自己的思路分析道:“因为加菲没有稳定的收入,又喜欢赛车,所以你替他想了这样一个赚外快的办法。怪不得,我从没见过你家楼下停着加菲的摩托车,其实他根本没有摩托车。
“你知道每个周末三环路都会有一伙发烧友切磋技艺,所以你就鼓励加菲去试一试,本钱你出,如果比输了就算你的,赢了就算他的,结果没想到那天晚上碰到了交警,你知道加菲没有摩托车驾驶证,如果被抓到了肯定会有麻烦,所以你就替他顶包?”
他沉默了一阵子,歪了歪嘴角说:“有一条你还是说错了,加菲不是没有摩托车驾驶证,而是他的驾驶证过期了,他没有及时去验本。而且他也不是没有摩托车,只是他手头紧把自己的摩托车卖了。”
我恍然大悟:“这么说,车是你从加菲手里买过来的?怪不得你那段时间连吃饭都要AA制,原来是攒车钱付给他?”
“看来我在你心目中的英雄形象又高大了许多,那车可是加菲花大价钱改装过的,落到别人手里岂不可惜?”
“所以你还是不愿意承认这么做是在帮朋友了?”
“如果你非要那么说,我也没辙。”他摊手道。
“司徒南,我现在总算知道祖贤姐安排你相了那么多回的亲,却一次也没成功的原因了。”
他靠在椅背上晃了晃,清了清喉咙,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来。
“不是你的长相不够格,也不是你的职业不够好,更不是因为你的自负和臭屁让她们受不了,而是你,永远都不会说她们想听的话,也就是俗话说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我一口气说完,总算把一早晨烦躁的情绪一扫而空,他像玩具县官一样晃着脑袋冷笑了几声,为我刚才的一番演讲拍了三下响亮的巴掌:“说得好!说得真好!想不到二十九岁的熟女,见解就是这么不同凡响。”说完,就飞速向右边一闪,熟练地躲开我丢过去那个捏扁了的纸杯子。
一听到“二十九”这个不吉利的数字,烦躁的心情马上像回旋镖一样转了回来,我歪着头,侧脸趴在桌上。
“烦死了!到底是怎么死的啊?只剩一具白骨,什么都没留下,让人从哪儿查起啊?”
“你又错了!”他把手指放在嘴唇中央,每次他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时候,很容易让我想那些推理小说中的名侦探解密前的嚣张模样。其实光从外形来看,他的确具备某些名侦探的共同特质,那就是,脸足够长。
“啊?我哪错了?”
“谁说白骨就不会说话了?有发牢骚的工夫,你应该向加菲多多学习。”
“学他干什么?是学他COS超胆侠?还是学他暴饮暴食变成一个两百多斤的大胖子?”
“谁跟你说这些,我要你学他多看看美剧,不要整天和内勤那些女人们一样抱着韩剧哭到脱水,很容易影响你作为一个刑警的智商。”
“关美剧什么事啊?”听得我我一头雾水,他的手机这时响起来。
“喂,余叔叔?对,我是司徒南,嗯,是……这么说,已经有结果了?好,那我们立刻就赶过去。”原来他这半天故作悠闲是一直在等这通电话。
我还没有来得及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就被他一把拉起来。
“干吗去?”
“去看骨头。”
“啊?”一个巨大的问号从我脑中升起,“什么骨头?”
“师傅,去抚顺街,去不去?”司徒南趴在出租车的车窗上对司机说。
“我们不是去法医司法鉴定所吗?”
“谁告诉你要去那儿。”
“不去那儿!那我们去哪儿?”
“废话那么多,跟我走就对了。”我只好闭上嘴,坐进出租车后排等着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这,这怎么行?你怎么把受害人的尸骨搬到这儿来了?”我拉着司徒南的衣角小声嘀咕着,“这可是严重违反规定的,被局长知道了可就惨了。”
“鉴定所的动作实在是龟速,我等不了,局长那儿有我顶着,你怕什么?规定就是用来打破的。”
余思远医生端着一个玻璃器皿在我们面前走过去,我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容。他曾是一位在业内颇具名望的法医,已经退休,几年前被返聘回这所大学做研究生导师,我知道他和司徒南的父亲私交不错,也知道他对处理遗骸的工作很在行,可就算他是专家,司徒南这家伙也不能随随便便把那东西拿出鉴定所啊。我僵硬地站着,一想到这件事可能出现的后果后背就直冒冷汗。就算我了解司徒南是个急性子,但这样对待受害人遗骸的刑警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放心吧,我只是偷了一小部分,”司徒南偏着头对我比划着手指,看他比给我的尺寸明明是一截拇指的长度,而等我把视线从他的手上移到余老师的玻璃容器中,发现那里分明泡着受害人的整颗颅骨,我倒抽一口冷气:“好大的‘一小部分’!”说罢,赶紧向着西方双手合十拜了拜。
“我说你在干吗?”司徒南鄙视地斜睨了我一眼。
“祈祷。”
“可你那是拜佛的手势。”
“你没听过有本书叫《左手基督,右手如来》吗?”
他用手握成拳头假装咳嗽了两声,其实是为了掩饰自己翘起的嘴角。
“从死者的头发里,提取到了‘山埃’的成分。”余老师把打印出来的分析数据递给我俩一人一份,见我一脸茫然的样子,又补充道,“也就是氰化钾。”
“氰化钾?那不就是剧毒。”我捧着那些天书一样的化学成分分析数据,脱口而出。
他指着我说:“对!你说的没错,假如死者是被人谋杀的,那我现在就可以给出结论,她是死于氰化钾中毒。”
“可氰化钾是管制化学物品,就算是很小的剂量都要通过层层的审查才能取得。”司徒南质疑道。
余老师笑了一下:“这就是化学的奇妙了,你们来看。”我们跟着他走到白板前面,看着他拿起笔在上面飞快地写着一串我看不懂的化学分子式,“氰化钾的分子式是KCN,工业制备KCN的方法是用碳酸钾或草木灰加氨水和碳混合后加热。死者吞服KCN后,氰化物进入人体析出氰离子,与细胞线粒体内氧化型细胞色素氧化酶的三价铁结合,阻止氧化酶中的三价铁还原,妨碍细胞正常呼吸,组织细胞不能利用氧,造成组织缺氧,导致机体陷入内窒息状态。简单地说,就是与血红蛋白结合起到致死的作用,因此,这种方法也被用于安乐死。”
“安乐死?”
“对,由于大剂量KCN致死速度快,这样就可以减少中毒者的痛苦时间。但有一点是需要指出的,虽然KCN看似很容易制作,在不具备实验室条件和专业技能的情况下是很难完成这一系列操作的。”他指着刚才写下的分子式说,“因为我这里提到的‘加热’并不是普通的加热,这种加热是需要在高温和高压的条件下进行的。况且,如果实验器材不具备密闭条件的话,加热后首先得到的氢氰酸HCN很可能会发生泄漏,给实验者本身造成危险。”
“假设凶手碰巧是一个药剂师的话,那可就容易多了。”司徒南的眼睛眨了眨,我马上领会了他的意思。
谢过余老师之后,我们离开了他的研究室。
“你不打算先把它送回去?”我指指司徒南手上抱着的箱子,里面套着一个玻璃容器,容器里面……算了算了,我还是不说了。
“这大白天的哪行,先拿回办公室,等晚上再偷偷放回去。”
“这么长时间,被发现了怎么办?”我眉心都拧成了疙瘩。
“放心,不会发现的。”司徒南冲我摆着手,笑得颇为得意,“我从余老师这儿,找了一个替代品,放在原来那儿充数。”
“你狸猫换太子啊!”呃……好像这么说着实有些不妥。
司徒南笑得更厉害了,边笑边伸手拦车。
一想到还要抱着这个上出租车,我额头上直冒冷汗。
“你觉得乔梓冲是因为杀了人才逃走的吗?”
回去的路上,我坐在出租车里问司徒南。
“就是这一点我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
“人是十年前被杀的吧,那为什么乔梓冲在过了这么多年之后才离家出走,难道他能算准尸体被发现的时间吗?还是有别的原因?”
“说不定是因为死者的尸体一直埋在他家院子里,他受不了一天一天经受这种提心吊胆的折磨,所以就逃走了。人做了坏事之后,不是会承受不了良心上的谴责吗?于是就不停地做善事,你看他去参加国际救援队,或许就是因为做了坏事。”
“谋杀的动机是什么?不可能到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啊。”
“是啊。”我摸着下巴自言自语着,“又不能仅凭一份不被局里承认的报告,就断定乔梓冲是凶手。最麻烦的是,现在连他的人影都找不到。该查的不该查的我们都查过了,还能漏掉什么呢?总不能把这颗头摆到局长面前,说这上面有氰化钾,我现在证明给你看!”我这才注意到自己说话的声音太大了,出租车司机先是从后视镜里瞥了我一眼,马上又把视线停留在司徒南手里抱着的纸箱上,我真担心他会突然问我们里面装着什么,好在他什么也没说。下车的时候,我才算松了一口气。
司徒南抱着箱子一边往前走一边说着:“这份报告虽然不能作为证据证明谁是凶手,但至少可以把它作为侦查的方向。”
他的话音刚落,我就看见一个高大的背影在警局一楼楼梯口晃来晃去,“哎呀!不好!”我拉着司徒南闪到立在门口的告示牌后面去。
“干吗?”
“嘘——是局长,”我指指他抱在胸前的箱子。
我伸长脖子,趴在玻璃上向里面探察着:“怎么还不走哇?”有同事从旁边那扇门出来,司徒南把食指比在嘴上示意他们快走,那些人一脸狐疑地向前走去,还不时回头向我们这边张望。“看什么看,平时见面连个招呼都不打。”司徒南抱怨道。
“还说呢,都怪你,好好的干吗把这东西偷出来,现在可好,他一分钟不上楼去我们就得在这儿躲着,万一他一会儿出来,看你怎么收场……”我正说着,就看见局长真的向门口走过来了!
“完了完了,他出来了!”我闭上一只眼睛,顿时觉得自己的死期到了。
“司徒南——”听到局长喊他的名字,他急忙放下纸箱赶紧站起来,我只得赶紧把它往身后踢了一脚。
“局长好!”两个心虚的贼异口同声地喊着。
“我正找你们俩呢!”
“是!局长,有什么吩咐?”
局长向哪边走,我们两个人就僵硬地同步往那边挪,局长狐疑地看着我,又看看司徒南:“你们俩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哪有不对劲,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了,”司徒南满脸堆笑,“局长,你刚才想说什么?”
“哦!”局长一摸微微谢顶的前额,“也不知道是谁把你们那个案子的消息透露给记者了,电话都打到我办公室去了。是不是你们俩干的?”
我马上就想到,能干出这种事的人也就是海狸鼠了,他们刑警大队平时总是接触记者,随便透露给其中的一两个就够我们折腾的了。
“怎么可能,我们干吗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司徒南说。
“算了,算了,总之你们注意点,如果碰到记者记得少说话。”
“是!”司徒南一点头。
“还傻站着干吗,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请局长先走。”
“你小子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局长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似的上下打量着他,手背在身后来回踱步:“你最好不要给我桶什么娄子,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哪有哪有,局长慢走啊!”他像只招财猫一样机械又快速地冲局长挥着手,看他转上了二楼,这才松了一口气。我低着头,咬着大拇指直乐。
“走啦!还笑!”他瞪着我,端起地上的箱子,往我的怀里一塞,“这个,交给你去还。”
“我才不,被发现了我会被开除的!”我又推回给他,“刚才都快要吓死我了!”
“又是海狸鼠这个老东西!专给别人脚下使绊子。”司徒南愤愤地说着,把箱子随手放在办公桌上,掏出手机来。我见他打电话立即把箱子拿起来塞进他的桌子下面。
“你给谁打电话?”
“关机了,奇怪。”
“谁呀?”
“我想告诉乔唯一声,免得记者找去乔家。他怎么关机了?”他若有所思地说,“不大对劲。”正说着,他的手机又响起来了,我还以为是乔唯打回来的,却没想到打电话的人是罗教授。
放下电话,我们再度前往渤海医科大学的生物制药实验室,罗教授一个人在实验室门口等候着,由于在电话里已经对司徒南说明了致电的缘由,他一见我们便说:“今天在整理实验室的资料时,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我想,或许对你们的调查有所帮助。”他带领我们快速穿过实验室,向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走去。据我推断,应该是大学专门给教授级别的人配备的工作间,里面整齐地摆放着书架、写字台以及会客用的小茶几和沙发。他从写字台上拿起一个牛皮纸档案袋递了过来。
“这是什么?”司徒南边拆开包装边向罗教授提问,一沓A4纸打印的资料从袋子里被他抽出来。“像是一份成果汇报书,是从废旧资料里被我找到的,所以并不完整,但还是可以看出一些问题的。”“您指的问题是?”“是有关报告里提到新的发现。之前梓冲并没有向谁提起过,显然这份汇报书最终也没有交给过学校。据我猜测,可能是他中途放弃了这份研究,所以把曾经制作好的资料当做废纸丢掉了。”我和司徒南听得一头雾水,不过是一份废旧资料,何以引起罗教授的注意。
他把司徒南手上的资料翻到第二页,“你们请看这里——”我把视线凑过去,就在他手指的地方写着“研究已显示,药物能有选择地阻滞短期或长期记忆的生成。药物中的CaMKII酶对记忆巩固和长期记忆的加强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实验表明,将CaMKII酶注入人脑中海马体末端的杏仁核,能利用药物的化学反应擦除或者改写目标记忆……”。罗教授解释说:“这里所提到的药物,就是他一直在研究的E-90。我之前说过,这种药物的主要效用是缓解疼痛,可没听他提到过任何有关影响记忆系统的事情,况且这么有用的发现他为什么要藏起来呢?”
“除非,他是把它用在了不能让人知道的地方。”司徒南冲我使了个眼色。
之后,罗教授另外提供给我们的一个小线索激起了司徒南调查的兴趣,罗教授说的是有关乔梓冲妻子的葬礼。
“葬礼当天实验室的同事都赶去参加,听说同事的家属是在滑雪事故中意外丧生的,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可在葬礼当天,看到乔梓冲镇定自若的表现,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虽然我们多少了解他的个性,知道他平时寡言少语,可刚刚经历了丧妻之痛的人怎么可以表现得如此冷静周全,还是有人人在背地里议论,甚至有人说他一定是在实验室待久了,整个人像机器一样冷酷。还有人不负责任地说出‘或许根本不是什么意外,是他的妻子受不了这样一个冷冰冰的男人而自杀了吧?’这样不中听的话。同事们听了这种说法都很不舒服。
“听到这些话,我都气得有点发抖,怎么可以毫无根据地随便诋毁别人呢。果然,梓冲一反常态地突然变脸,揪住那人的衣领不分青红皂白地大打出手,我们马上上前去阻拦。此事后来不了了之,那个说闲话的人也自觉理亏,没有追究被打的事,而大家都把这当做乔梓冲沉静表面下的一次爆发,过去了之后,就没人再提了。”
“那个被打的男人是什么人?”司徒南问。
“他……这我就不认识了,当天参加葬礼的除了大学的人还有乔梓冲妻子那边的朋友。”
“好,您说的我明白了。”司徒南扬了扬手中的纸张,“至于这个,我们可以拿回去作为调查资料吗?”
“当然可以,这本来就是要作为废纸扔掉的东西,尽管拿走好了。”罗教授又露出他招牌式的慈祥笑容。
我和司徒南都快饿瘪了,就在大学里的茶餐厅吃饭。他盯着菜单看了足有五分钟,还是没有选定要吃的套餐,我知道他的选择困难症又犯了。“我吃什么你吃什么好了,不然这样下去我看你至少要研究到天黑去了。”
我从他手里抢过菜单,果断地叫了两份咖喱鸡饭配桂花奶茶。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问。
我诧异地看着他:“什么怎么做到的?”
“我是说你是怎么从长达三页的菜单中一下子选中你想吃的东西的?”我内心翻了个巨型白眼,可见我面前这个家伙不仅有选择困难症,还在刨根问底方面有很严重的强迫症,“你确定要知道这个无聊问题的答案吗?”他像个等待老师解答问题的乖学生一样猛点头。
“我从来不看菜单,这就是答案,当选择目标超过二十个我就不看选项,反正选来选去到最后也是选平时最常吃的那个,那不如从一开始就点那一道,比如咖喱鸡饭,要是没有就再说。”
“怪不得,我还以为你有一目十行的本领。”
“有些事情往往就是这么简单,是人自己把它想得过于复杂了。”我随口说着,拿起桌上的勺子,穿着橘黄色围裙的服务生走过来,“您点的两份咖喱鸡饭。”我早已饥饿难耐,低下头丝毫不顾及形象地狼吞虎咽起来,吃到一半,我才发现司徒南还在盯着餐盘发呆,“你怎么不吃?”他用食指指着餐盘,“因为这是唯一的选项,滕安制药是唯一的选项,我想到了!”他拿起桌上的勺子,挖了一大块米饭塞到嘴里,边吃边说,“我发现你说的话虽然意义不大,但总能启发别人的智慧。”我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在我对面把咖喱鸡饭吃得眉飞色舞如同在吃满汉全席的家伙,还在琢磨:“我刚才到底说什么了?”
“想不想听听我的设想?”
“洗耳恭听。”
“乔唯在中山医院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了一个脑部手术,主刀的人又刚巧就是滕远铭,乔唯说他自己在滑雪意外之后出现了阶段性失忆,而乔梓冲在研究E-90这种药物的过程中恰好发现了新的效用——擦除记忆,滕远铭来实验室找乔梓冲,希望取得新药的专利权。于是,以下就是我的推测了:乔梓冲拿新药的专利权交换了一次手术。”
“你是说,乔梓冲让滕远铭用他自己研制的新药进行手术,删除了乔唯的记忆?”
“Bingo!”司徒南打了一个响指。
我重新分析了一遍,帮助自己理清思路:“只有和乔梓冲认识的医生才能帮他掩饰这件事,所以滕远铭抽走了手术病历,以为这样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这么说来,乔唯根本不是因为脑部受伤才失忆的,他的失忆是有人在脑外科手术中动了手脚。他是被自己的父亲给骗了。”
“这样就说得通了。”他抬起头来。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毕竟在一个人的脑部动手术是有风险的,何况这人还是他的儿子。”
“乔梓冲应该有十足的把握,至少他十分信任滕远铭的医术。乔唯一定是知道什么,所以,必须要让他忘掉;或者……”司徒南摆弄着杯子里的吸管,想了想说,“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为了掩盖真相,他必须要冒这个风险。”
“但这些线索并不足以证明使用氰化钾下毒的人一定是乔梓冲啊。”
“是,现在还不能确定这两者之间有必然的关联,但现在看来,新药和手术的事充满疑点。”
我翻开刚才在罗教授那里记下的笔记:“你有没有觉得,葬礼上那个说闲话的人也很可疑,他怎么会突然提起自杀呢?可惜我们找不到这个人,如果能有一份葬礼参加人员名单就好了。”我随口说道。
“名单……”司徒南看着我喃喃自语,“有道理!是应该有一份名单。”
“欸?为什么?”
“理论上,”司徒南说,“葬礼收了别人的礼金,至少要有一份名单作为日后答谢的参考,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啊。”
“对呀!我光记得婚礼上会有礼单了。”我咬着吸管说。
“你也就关心婚礼。”司徒南倏地起身,招呼服务员过来结账,大概是我上次说的“费用必须由上级先行支付的规定”起了作用,他这回倒是挺主动。其实小王哪告诉过我什么规定,不过是我信口胡诌的。
“喂!你还发什么愣呢?”司徒南用钱夹敲敲我面前的桌子,“走啊。”
我瞄了一眼窗外,天都快黑了:“都这会儿了,要去哪儿啊?”
“还不趁天黑把太子给换回去,等着狸猫被人发现啊!”他啪的一下合上我面前的记事本,往怀里一揣,拉起我就走。
吕氏姐妹的死因,乔唯失忆的原因,乔梓冲离家出走的原因,丢失的手术病历,毓园的乔家就像是一个打开的潘多拉魔盒,一个又一个新的谜团被放出来。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总是被那两张神情截然不同却有着相同容貌的面孔占据着。这一对特殊的双生子曾是万众瞩目的基因宝贝,母亲是受到广泛关注的遗传学家,父亲在生物制药方面颇有建树。这本是一个令人称羡的完美家庭,如今却落得家破人亡的地步,怎能不让人欷歔。
别人的中秋节都和十一连在一起开始放假,但因为局长对这个案子催得紧,我和司徒南只争取到了三天假期。后天才是中秋,但夜空中的月亮已经开始显出了饱满的轮廓。我从被窝里爬起来,披上外套站在窗前。这是我和妈妈两个人一起度过的第十五个中秋节了,因为尝过和亲人离散的滋味,才更加懂得珍惜团聚。从一开始就圆满和完美的东西,毕竟少之又少,而芸芸众生中,多半都是不圆满和不完美的。圆和缺,是我们人类肉眼所见月亮活动的一个周期,但很多人并不懂得,它也是我们这个世界的规则。
“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脑中闪过司徒南说的那句话。我原本委靡不振的心情好像注入了一道曙光,我知道应该做点什么了。
周六这天,我起了个大早,一切顺利得都让我有点不敢相信。十点刚过,我就打电话跟司徒南汇报:“特大喜讯!你猜我发现什么了?”我在电话里扬扬得意地说。
“吃月饼,吃到金戒指了?”我听到电话那边传来迷迷糊糊的说话声,一听就是还没睡醒。
“你这假期过得挺惬意啊,殊不知作为优秀员工的我起个大早就为解答一个折磨了我一宿的疑问。”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说我接着补觉了。”
“我查了乔梓冲和乔唯的银行账户,在乔唯的户头上有一大笔钱。”
“钱?你是怎么查到的?”
“是你昨天说的,规则是用来打破的嘛,所以呢,我就拜托了一个熟人。想不到,打破规则的感觉竟是这么方便高效!”
“什么熟人?不会是你以前的相亲对象吧?”
“去去去,反正我查到了,那笔钱……”
“快说那笔钱怎么啦?”我正在享受把我发现的线索说给司徒南听的这个过程,要不是怕他在电话那边听到,我简直都要开心得笑出声来。我说出自己刚刚在银行查到的那个户头的问题。
我话音刚落,就听到司徒南急切地说:“你现在人在哪儿?我去接你。”我说了一个碰面地点,还没等我说完下面的话,嘟嘟嘟的声音就从手机里传来……老天!这家伙到底在急什么啊。我抬起头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流,忽然想到,刚才光顾对着电话飘飘然了,司徒南说要来接我?接我去哪?用什么接?该不会又是……
嗖的一声,一辆摩托车一阵狂风似的从我面前驶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