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条爱子结束了一天的学生会工作吐出一口气。
北义塾的景象她也看不了多久了,再过一段日子高三学生的课程结束后,就要自主离校在家学习了。
而这也象征着她学生身份的结束以及进入社会接受社会毒打日子的开始。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木条爱子并不埋怨自己的父母以及弟弟、妹妹。
只是该遗憾的还是会遗憾。
至于进入社会工作这件事……木条爱子就只告诉了东野司。
“也还好是只告诉了东野同学啊……”木条爱子感叹一声。
对于东野司,她还是很放心的,觉得东野司并不是那种喜欢把事情到处宣扬的人。
毕竟东野司是很会做人的,比起同龄很多男生成熟太多了。
刚才那种她哭了的情况,要是换作一些高中小男生肯定会一副‘我懂你我懂你’的模样,然后胡言乱语安慰一通。
“回去吧。”木条爱子深吸一口气,转身把学生会室的大门锁上。
接着……
接着木条爱子就撞上了一脸慌慌张张跑过来的间中麻美,随后她就听见了间中麻美慌忙着急的声音:“爱子学姐,你不上大学了吗?”
“啊?”木条爱子听了这话一脸懵逼。
难不成是东野司把事情告诉了间中麻美?
可这不应该啊。
东野司不是那种人啊……
那就是哪个人听见了她与东野司的谈话,之后到处传播,最后传到间中麻美的耳朵里了?
这倒是有可能。
因为东野同学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是东野同学告诉我的。他说你毕业后准备找工作……是真的吗?爱子学姐?”
还真是东野司?!
木条爱子一瞬间无话可说。
她满脑子想的就是当时东野司乐呵呵地点头答应她‘好的,没问题。’时的表情。
但她也没发愣太久,因为间中麻美都走到面前了:“是真的吗?爱子学姐?”
间中麻美忍不住问道。
因为是东野司告诉她的,所以她对此还是比较在意……毕竟东野司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撒谎。
“呃……”木条爱子有些想露出笑容,但又不知道怎么笑,于是就只能很僵硬地强行扯起嘴角:“是这样的……”
她这模样让人有种‘如果这个世界上存在‘苦笑’的话,那大概就是这种样子了吧’的感觉。
“……是真的吗……可是刚才爱子学姐你还……”间中麻美得到答案后瞪大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明白上大学对木条爱子来讲有多重要,所以得知这个消息时,她就只能恨不知所措地动了动嘴,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怎么会这样……”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间中麻美安慰了两句木条爱子就哭起来了。
而她这一哭,似乎就戳到了木条爱子的弱点,木条爱子终于没办法装出那副平淡无事的样子,忍不住也抱着间中麻美哭了起来。
这就好比打哈欠能传染一样,一个人哭或者笑同样也能感染到其他人。
但同样的有些烦心事哭出来就舒服很多了。
青春确实是充满遗憾的,但在之后回味起来,除了心里面‘唉,我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的后悔感,同样也有忍俊不禁勾起嘴角的时候。
充满叹息与不甘心的高中时代并不完美。
木条爱子此时充分领会到了这一点。
与间中麻美分享她心里不甘心却无可奈何的情绪,这让她整个人都好受许多了。
可好受很多过后,她又忍不住想到东野司这个罪魁祸首,忍不住摇头叹气,有些好气:“东野同学真的是……我明明告诉他,让他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麻美你的。”
虽然语气里有埋怨,但更多的却是感谢。
至少东野司让她知道了,她并不是一个人在顶住压力。
可是……
木条爱子抬起头,心里止不住地浮涌出各种思考:“东野同学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扇子的事情也是,把这件事告诉间中麻美也是……
东野司根本就不用为她们做这么多的……他是有什么动机吗?
对于木条爱子的疑问,旁边的间中麻美也满是不理解。
她本来以为东野司帮忙写了字就差不多了,可对方又是帮忙找人又是把木条爱子毕业的事情告诉她……这未免也帮了太多忙了吧?
要知道前面可是她主动提出的分手,而且帮凶就是旁边这位木条爱子学姐。
她们俩百思不得其解,最终只能将其归为东野司为人很好这一点上。
同时,木条爱子也止不住心中的歉意对身边的间中麻美说道:“抱歉了,麻美,当初你和东野同学分手的时候……我应该劝一劝你的。”
说着她抬起头,深深地叹了口气:“要是抓住幸福的青鸟就好了……”
间中麻美摇了摇头,又想起今天东野司帮忙,也是抬头看着天花板,语气带着些许释然:“并不是没抓住幸福的青鸟,而是我把它放跑了。”
她们俩在这里长吁短叹,说的话也是文绉绉的,要是东野司在这边指不定就摆手摇头——谁是鸟啊?
而当她们俩在这里感叹时,东野司却是早早地就冲进了画室,与近卫凉花一同取了一块画板就开始作画。
他对木条爱子刚才所说的话语进行了一番很深刻的思考,思绪此时正值高涨期,灵感爆棚。
对美好之物的逝去表示遗憾……那种遗憾感他确实是体会到了。
这迎合了艺术创作大赏的主题‘对某种美好之物逝去表示遗憾’。
可同时,东野司也体会到木条爱子接受无可奈何的现实,而变得成熟、释然的心情。
这种心情或许以前东野司也有。
但在他进入社会好几年后,这种‘变成熟’的感觉就没有了……应该说是思想麻木了。
而这也符合这次的主题——成长。
是的!东野司打算画一幅既表达成长,又体现出对某种美好之物逝去表示遗憾的油画作品。
人在长大的过程中,同样也失去了不少东西。
青春潦草散场,我们都被时光裹挟着匆忙长大成人。
这既是成长,同样也是失去。
这就是东野司这次敲定的主题。
而油画的标题东野司也想好了,就几个字符——
《夏天结束了》。
可能很多人会对这个标题表示疑惑……现在的季节可还是冬天,距离开春都还有一段时间,怎么到了你这里就是夏天结束了?
但实际上这句‘夏天结束了’在东野司前世是足以媲美‘月色真美’的日本名句。
与‘月色真美’隐喻暗示的朦朦胧胧爱意不同。‘夏天结束了’则暗示着某种美好事物从人生中消逝不见。
夏天对于日本来讲一直都是一个特殊的季节。
有全国瞩目,拼命奋斗,挥洒汗水略带遗憾的甲子园,也有烟花大会最后烟火突然腾空消失,有未送出去的信,同样也有无疾而终的恋情,有吱呀吱呀摇晃着的电风扇声音,也有冰棍融化滴落柏油路。
日本人对于夏天一向都有种说不出的情结,就如同对冬天也有讲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样。
夏天戛然而止,人也在一夜之间突然长大。
也因此,‘夏天结束了’这句名句与‘月色真美’一样,很受日本人喜爱。
只不过‘月色真美’流传度要广一些——毕竟有文豪夏目漱石的加成。
而这也是东野司为何要选‘夏天结束了’这句话当作这幅画标题的主要原因。
东野司捏着手中的画笔,感受着刚才体会到的木条爱子的心情,脑中迅速浮现出想法与画面……
他再也没有犹豫,抬起画笔便画了起来。
这画布是东野司几天前就准备好的,正好到了能使用的程度。
而在东野司旁边,近卫凉花则是一口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打扰到东野司动笔创作。
可是同样的……她也有些好奇。
与黑宫明纱不同,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如此专注在绘画上的东野司。
平时乐呵呵的表情几乎看不见,东野司的表情很认真,动作也说不出的规范,有种挥洒自如的轻松写意感。看他画画绝对有利于强迫症的治疗,因为从头到尾他都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而且线条尺度都保持得很好……
可是……
东野司这么急冲冲地进来……是想画什么呢?
刚才的东野司很着急地就走进来,没和任何人打招呼,满脑子似乎就只有画板,直接就冲了过来。
这让近卫凉花都吓了一跳,手里面的颜料差点没扣在她自己的脸上。
这还是近卫凉花第一次看见东野司这种严肃认真的模样……她当然有点好奇东野司画的是什么。
事实上不止是她,就连画室其他女生都好奇地往这边看了过来。
她们是被岗野良子挑选出来参加艺术创作大赏的学生。
虽然岗野良子觉得她们基本上是不可能拿奖的,但有参与就有机会嘛,要知道这次可是全日本青年学生的盛会……这个热闹怎么着都得让她们凑一凑的,长点经验也好。
所以就这样,画室不少女生放下画笔,偷偷地站在东野司身后,然后伸了伸脑袋。
东野司并没有像她们那样犹犹豫豫,打个草稿要一两天,上个色要几个星期,修改又是几个星期。
他直接就是画笔一卷,上手便开始画。
当然,这也就是在有灵感的情况下,东野司才会这么做。
因为有灵感的时候,手是不听人控制的,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拉着你走,比起脑子先想出来,手它就已经画出来了。
与以前《东京夕阳·印象》、《东京》不同。
这大概是个夏天的房间。
显出些许破旧金属窗框,外面阳光折射在上面,多少带上了点闪亮的色彩。
靠着金属窗户的床上散落着凌乱被褥。而在被褥旁边是原本颜色应该为藏蓝色,但却因年代久远而显得灰扑扑的窗帘。
在这其中,已经破损裸露出红蓝电线颜色的电风扇吱呀吱呀地放在床头柜转动着……
东野司的技法很高超……整个画面都显得很写实。
所有人只觉得自己仿佛就置身于这个房间一样……外面是炎炎的夏日,伴随而来的是夏日欢快的回忆。
东野司这次定下的主色是锌白搭配黄色。
这让整个画面充满了跳动与躁动感。
清新的色彩就好像夏日一阵凉风吹拂进肺部,让整个人都舒服了许多。
可是……
“主色这么跳脱……还要这么用古典画法吗……?”
旁边有个小女生忍不住小声说着。
所谓的古典画法,其实就是偏写实的画法。
按道理来讲,主色这么跳脱,用印象画中一些画法是比较好一点的。
虽然这个小女生作为北义塾画室的成员当然是了解东野司实力的……但这未免也太乱来了吧?要是没处理衔接好,跳脱的主色和写实的画面,两者可是会出现断层的。
这是一些绘画方面的教科书上面教给她的……而且说得也挺有道理的。
不过她说着这句话后就没再说话,又静静地继续看下去——指不定东野司有办法解决这种断层割裂感呢?
在她们的目光中,东野司画笔一卷。
锌白色组成了柔和的阳光,中间点一些黄色加重些色调,让整体的颜色看起来不那么跳脱,反而呈现出一种夏日朦胧,人将醒未醒的朦胧感。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青春美好之感浮涌上心头。
可是……
“还是有割裂感啊……”
又有个小女生开口了。
确实,东野司这次的画作中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割裂感,让人感到很不舒服。
写实与跳脱没能结合起来。
这可不对劲啊……要是再这么画下去,估计这幅画要毁了。
所有人都下意识都看向近卫凉花。
她们是不好意思叫停东野司,毕竟近卫凉花这个正宫在这里。
要劝她男朋友也是她自己亲自上。
这让近卫凉花很不好意思,但她却什么都没说,默默地看着东野司下一步的动作。
东野司中间还在这个夏日房间的床边留白了一部分……
就好像画人体速写必须要加上眼睛才算得上是完整的一幅画。
她觉得,那一处留白,应该就是东野司克服整个画面割裂感的最重要的地方——也就是所谓的点睛之笔。
在她的注视下,东野司的画笔终于抬起来。
准备在留白处落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