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沉再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时间。
七点零六分。
眼前的房门被唰地一下打开了,迎面一股掺着山茶花香的暖风吹出来。
撩动了几根柏沉额前的碎发。
柏沉穿着宽松的运动衣,很保守的款式,长袖长裤,黑白款,宽阔的身材把上衣的logo都撑开了,布料将他的胸前的健硕肌肉勾得得十分流畅。
祝渝一打开门就看见了这样富有冲击力的光景。
但祝渝这次根本就没有欣赏的想法。
他膝盖打软,只想跪在地上负荆请罪。
“师哥,对不起……”祝渝低着头,双手在身前搅弄着,他喘着大气,心脏砰砰地跳。
不是心动,是给吓的。
从小到大,祝渝犯过的错数不胜数,但没有一次比这次害怕,他知道柏沉肯定不会像爸爸他们那样罚跪他。
也不会像妈妈那样批评他。
因为柏沉本质上就是一个温柔的人。
可祝渝就是害怕,打心里害怕生气的柏沉。
天知道他睁开眼看到时间和几个未接电话的时候有多害怕。
祝渝从惊醒到现在出门前后只用了两分钟,这两分钟已经有密汗爬上了他的额角和颈间。
头发是乱的,睡衣是松松垮垮的,耳钉也睡掉了一只,这人现在才是真正的潦草萨摩耶。
柏沉觉得自己应该装成生气的样子,这样祝渝未来的十多天必然不会迟到了。
可是他应该对祝渝生气吗?
并不。
“没关系。”柏沉摇了摇头。
祝渝摸了一下脑袋,头顶那根呆毛被压下又立了起来,“我发誓,我明天绝对不可能迟到!”
他举起手伸出三根手指对柏沉做保证。
其实这个动作放在现代社会来说,早就没有什么信服力了,但祝渝做这个举动却很可爱。
一种没有信服力的可爱。
柏沉轻轻弯眉,唇角抿起一丝浅笑:“好,我相信你,不过你就穿这一身去晨跑吗?”
祝渝的睡衣是加绒款的,米白色,一只裤脚被睡得卷起,还没来得及放下来,另一只裤脚已经睡得翘边了。
配上炸毛的粉色头发,很像刚拾荒回来的萨摩耶。
没人舍得对耶耶生气,柏沉也不例外。
“师哥,能不能再给我五分钟,我换个衣服,还要刷牙……”
柏沉唇绷直:“你上午没课吧?”
祝渝摇头,语气很不好意思:“就是因为满脑子只记得没课,就忘了昨晚我们商量好的事情了。”
“那就不急,慢慢来吧。”柏沉语气沉稳。
祝渝辨不出他现在的情绪。
他拉起柏沉的手腕,将他带进了屋里。
“师哥,我很快就好,你进来坐着等吧!”祝渝把他拉到沙发边坐下。
又给他接了一杯温开水。
“喝点水,消消气。”祝渝整一个殷勤的模样逗乐了柏沉。
他反手扣住祝渝的手腕,缓声安抚:“我没有生气。”
“快去换衣服吧,我就在这里等你。”柏沉的眸色是一贯的深邃平静,有一种年上者的沉稳和包容。
他包容着小朋友祝渝犯的每一个错误。
祝渝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爱你师哥!我现在就去。”他对柏沉比了一个爱心,随后抓起沙发上的裤子就去到了卫生间。
刘波从卧室挤出来,闻着味儿似的跳到了柏沉的腿上,柏沉把它抱起,轻车熟路地走到了橱柜边,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罐头。
他单手打开罐头,把刘波放在了地上,刘波就老老实实待在地上吃饭了。
留学生公寓每间大小都是统一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柏沉总觉得祝渝的家要小一些。
有些拥挤。
或许是东西太多了,太杂乱了。
他起身去将祝渝沙发上的棉毯和衣服叠了起来。
刚把最后一件衣服拿起来,房间的门就被打开了。
祝渝看着他手上的衣服:“我说怎么找不着了,原来被扔这里来了。”
他已经洗漱完了,脸上还浮着一层水渍,水珠从发尖滴落,顺着颈脖滑下去,落到了锁骨间,热水把他白皙的皮肤变成了浅粉色。
他那一头粉色的头发也扎好了,松软又柔顺,柏沉还记得自己那次摸过后的手感。
莫名的,柏沉的指尖有些泛痒。
祝渝只换了裤子,上衣还是睡衣。
柏沉把衣服递了出去,祝渝说了一声谢谢,然后转过身就脱下了上衣。
那是一具纤细匀称的身体,在同龄人之中比较瘦,肩胛骨因着他的动作起伏着,像一对扇动着的蝴蝶翅膀,漂亮又迷人。
纤细的腰身,夸张得似乎一只手臂就能环过来,腰窝凹陷,腰间没有一丝赘肉,后背线条流畅。
祝渝做这一系列举动太突然了,太快了,等柏沉反应过来的时候,宽松的橙色运动上衣已经遮住了那张漂亮白皙的背。
柏沉兀地转过了身,他睫毛轻颤,忙垂下眼皮,睫毛盖住了他的视线。
喉结轻滚,不知为何,眸珠有些发热。
祝渝把脱下来的睡衣搭在了沙发靠背上,转过身:“师哥,走吧!”
柏沉闻声才转过身,他见祝渝弯起了漂亮的眉眸,在冲自己浅浅轻笑。
很显然,祝渝并不觉得自己的这个举动不妥。
柏沉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他张唇只应了一个字:“好。”
声线暗哑。
电梯里就他们两人,祝渝还不忘给柏沉打保证:“师哥,我发誓,我明天绝对绝对不迟到!”
他把两个“绝对”咬得很重。
柏沉轻颔首:“好。”
而后他还是忍不住:“小鱼。”
“昂?”两人走出了电梯。
祝渝在低着头回消息,柏沉一喊他,他就抬起头看柏沉。
话到嘴边,柏沉却温柔提醒:“看路,不要走路玩手机。”
“很危险。”
祝渝很听话地把手机装进了口袋里,乖乖应声:“好!”
“还有。”柏沉又说了一声。
祝渝微微歪头:“怎么了?”
“以后换衣服的时候和我说一声。”
祝渝还在想柏沉怎么从宿舍出来到现在一句话也不说,而且脸色也有些不对劲。
原来是在想着这件事。
他手插在腰间,语气理直气壮:“看看怎么了?!我又不少一块肉,就像我看看你也不会少一块肉,而且我们都是男的,怕什么啊。”
楼下的晨风卷进来,把祝渝的头发撩起,露出了洁白的额,矅黑色的耳钻又透着冷异的光。
柏沉长叹了一口气,无奈问:“你对别人也这样?”
祝渝跟着往外面走,听见柏沉问,就抬着眸珠想了想,“国内的好友……都这样啊…”
柏沉点头:“我知道了。”
“难道好朋友之间也应该忌讳这些吗?”祝渝追上了柏沉的步伐,一脸困惑地问他。
柏沉如实说:“我还没有关系好到这样的朋友。”
祝渝明亮的圆眼紧紧盯着柏沉看,虽然之前已经有了猜测,但听见柏沉自己亲口承认,他还是莫名有些不好受。
他觉得像柏沉这样的人不应该没有朋友。
他伸手抓住了柏沉的衣裳,说:“不不不,以后你就要改台词了,你现在有我啦!”
“现在我们的关系,睡一张床都没关系了!”
“咳咳咳……”柏沉咳出了声。
他是被祝渝这句话呛到了,连后颈都泛了红。
“师哥,师哥,你怎么了?”
“我没事。”
“师哥,师哥,那我们早上吃什么?”
柏沉笑了一声:“还没晨跑就想早饭了吗?”
“这是我今天晨跑的唯一动力了QAQ……”
“那煮葱油面?”
“还想要煎蛋!”
……
——
从祝渝记事起,他就没有起来晨跑过,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是绕着公园跑两圈就不行了,但更坏的结果就是祝渝才跑不到一圈就求着要歇一会儿。
汗水打湿了他的浅发,黏在他的脸上,浓密的睫羽都染上了细碎的汗珠。
在晨曦之下,祝渝额角滑下来的那滴汗珠透着晶莹的光。
整张脸跑得粉扑扑的。
更显精致秀气了。
祝渝拉着柏沉的手腕,摇晃了两下,哀求:“师哥,求求你了,休息一分钟吧,就一分钟。”
好可怜呀。
柏沉叹了一息,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拉着他就继续跑了起来,他将呼吸调整了一下,说:“说好了跑到喷泉那里才休息的。”
“可是我好累,师哥。”祝渝纯纯是被柏沉拽着跑的,“我的两条腿都不是我的腿了。”
“就快到了。”柏沉对祝渝的哀嚎充耳不闻。
祝渝喘着粗气,有一种马上就要飞往天国的错觉,他眼前泛起了白光,刺得他看不清前面的路。
“师哥,完蛋了,我看见天国了。”祝渝说。
下一秒,他的头顶横过来了一只宽大的手掌,阴影罩在了祝渝的眼前,他听见了柏沉无奈的声音:“你不盯着太阳看就行了。”
“呜——”祝渝低下了头。
柏沉又叹了一口气,终究是心软,把祝渝拉到了一颗巨大的树下。
“歇会儿吧。”柏沉说。
祝渝耷拉着的呆毛一下就立了起来,准备一屁股坐到长椅上,却被柏沉拉着手站了起来,“刚跑完,先别坐着。”
“我腿软。”祝渝皱起了眉。
柏沉:“那靠着我吧。”
话音刚落,他的臂膀就被两只手缠抱住了,一个热源贴到了他身上,祝渝半个身子都倚在了他的身上,像没长骨头似的,柏沉下意识伸手扶住了对方。
祝渝语气恹恹,没有一点精气神:“师哥,你怎么一点汗都不流啊……”
柏沉:“因为没有跑很久,速度也没那么快。”
“是我拖累了你,师哥,你先行一步吧。”祝渝假意掩面悲伤。
柏沉脸色不变,一副看破了祝渝想法的模样:“别想用这种借口逃掉今天早上的晨跑。”
祝渝站直了身:“有这么明显吗?”
柏沉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巾递给了祝渝:“擦擦汗。”
祝渝拿过去对着脸一通乱擦,被打湿的浅发四仰八叉的。
“再坚持一下,今天跑到喷泉那边就不用跑了。”柏沉说。
祝渝:“从来不觉得公园有这么大……”
“小鱼,休息时间到了。”很难想象,明明这样温柔的嗓音,却说出了比伦敦严冬时还要冰冷的话。
祝渝:“师哥,你的嘴比心冷。”
柏沉:“别贫了。”
说完他就拉起祝渝的手继续跑了起来。
祝渝在后面拼命哀嚎:“今天早上要吃两个煎蛋……”
——
跑完回来已经临近八点了。
柏沉头上的汗全是祝渝折腾出来的。
从跑完步到回到宿舍楼下,祝渝几乎没怎么使劲,全程都是柏沉拉着他的手走的。
树荫罩着两人,金色的阳光被树隙切成了细碎的光影碎片,全部洒在了两人身上。
凉风袭袭。
“祝渝,你可真棒啊!”电梯里,祝渝透过镜子看着满头大汗的自己,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夸奖了自己一遍。
柏沉唇角抿起笑意,颊边梨涡漾开,他看着祝渝的眼神里含着浅淡的笑,意味不明,“嗯,还挺厉害。”
回到宿舍后,柏沉让祝渝先回去洗澡,说是因为他出了一身的汗,不洗澡和换掉衣裳的话,等风一吹就会感冒。
祝渝没有拒绝。
“一定要两个煎蛋。”祝渝在关门前还不忘对柏沉比两根手指。
柏沉点头:“不会忘的。”
祝渝这才放心回去洗澡。
刚洗完衣服都没来得及穿,付文羽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祝渝给挂了。
付文羽坚持不懈打了两个,祝渝无奈才接下的。
“渝啊,想哥了吗?!”付文羽身边很吵,祝渝听到了很多熟悉的声音。
“你们几个在一起?”祝渝一边穿衣服一边问。
付文羽:“哟,听出来了?”
“大白天干嘛呢?”祝渝问。
付文羽:“我们这里可不是大白天。”
“……”祝渝把手机拿了起来,顺手将一根干净的毛巾搭在头上走出了卫生间。
“有什么事吗?”祝渝问。
付文羽:“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今晚我们几个聚一起玩,你不在都没人活跃气氛了。”
“就是,我们都想你了。”小杨的声音钻出了手机。
祝渝把手机放在沙发靠背上,边给自己擦头发,边说:“想想想,想我就去我妈跟前替我说点话。”
“说了,不管用。”付文羽声音一咂,也满是无奈。
祝渝:“那得了,看来我这判的还是无期徒刑。”
付文羽声音试探:“你就不……就不跟你妈上诉一下,服个软,认个错?”
“……”祝渝没说话。
对面凑在手机边的周哥给了付文羽一拳,小声骂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渝啊,我们不提这事。”周哥把手机拿了过去。
“我们打电话是来问你身体怎么样,有没有适应那边的生活。”
祝渝跟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了一会儿。
直到祝渝收到柏沉让他去吃饭的消息,祝渝才说挂电话。
怕他们多想,他没说自己是去吃饭。
末了祝渝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们有什么早起的办法吗?就是六点多就要起床那种。”
付文羽:“你们学校不是不上早八吗?”
“我要早起晨跑。”祝渝说。
付文羽:“不可思议啊。”
身边的三人跟着摇头感叹:“不可思议啊。”
祝渝就知道问他们也是白搭,“挂了,我自己想办法。”
“有办法有办法!”付文羽急忙叫住了他。
祝渝补充:“调闹钟没用。”
“那我们到点打电话叫你起床?”
祝渝:“电话和闹钟有什么区别啊,闹钟我会关,电话我会挂。”
付文羽:“让你室友叫你起床?”
“我哪儿来的室友?”祝渝皱起眉。
付文羽一脸懵:“之前我送你回宿舍,给咱开门的那个啊。”
说起这事祝渝就来气,可也不能怪付文羽,毕竟是自己当时没说清楚,他忍了忍,没多说这事,“算了,我自己想办法。”
说完祝渝就挂了电话。
付文羽倒是说得不错,要是有人叫他起床,他当然就能准时起床了。
问题是每天早上让柏沉过来叫他起床,会不会太麻烦对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