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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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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璋几乎快忘了四年前的陆沂川是什么样的。

两人的感情其实算不上多深,应该这么说,除了姜珩,他和谁的感情都算不上多深。

和他做朋友完全是因为他需要这么一个朋友。身家清白,父亲是颇有深望的文学家,而他性格温吞,是个再合适不过的朋友人选。

姜珩出事前两人聚过一次。

陆沂川不抽烟,但为了应酬,他会喝酒。

无色的伏特加和冰块碰撞,被灯光折射出五彩光芒,在迷离的夜色下,宋璋没看清过他的表情。

陆沂川握着酒杯,问了他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说,怎么样才能让一个人喜欢你?”

宋璋第一次知道原来陆家的天之骄子也会为情感发愁。

他像每一个陷入爱恋的普通男女一样,抛掉自己的引以为傲的理智和判断,企图从一个外人身上得到问题的答案。

“你说,他会喜欢我吗?”

当时的宋璋并不知道问题的结果,可没想到不过短短几天,就再也没机会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

他知道姜珩出车祸时已经过去了半天。

医院门口围着乌泱泱的一群记者,本来姜家抱错孩子这件事就很吸引人眼球了,没想到了才过去没几天,这假少爷就出了这么惨烈的车祸。

宋璋从记者堆里挤了进去。

和外面的热闹相比,医院里很安静,安静又冷清,低着头,地板砖上清晰地倒影着他的脸。

他在太平间门口找到了陆沂川。

男人就这么满身是血的坐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出奇地安静,右手握成拳,像是在攥着什么东西。

宋璋犹豫着坐在他身边,比起悲痛,他脸上更多的是茫然,最后只能像电视剧里那样挤出一句不痛不痒的关心。

“你还好吗?”

陆沂川像是一块生了锈的钟,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偏过头,发现是他,把手攥得更紧,声音却很平静。

“还好。”

“……”

宋璋又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这种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另一边的赵怀兰在嘶声力竭的哭,这边的陆沂川却安静得诡异。

宋璋无端想到有次见到陆沂川的母亲,平日里看着优雅的贵妇犯了病后是那样的歇斯底里,眼神怨毒又惊惧的盯着陆沂川。

“陆沂川,你就是个怪物,你连一滴眼泪都不会流,你没有心。”

陆沂川的确也没流泪。

宋璋想,如果是他的爱人死了,他会是什么心情?

他想不到,因为他没有一个从四岁就陪着他长大的爱人。

还没等他从思绪里抽离出来,眼前忽然递过来一块金表。

“表坏了,可以麻烦你帮我修一修吗?”

宋璋低头看去,金色的表上全是血迹,表盘裂了好几道,浓浓的血水泡在里面,金色被浸成漫天的红。

他接了过来,指尖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颤抖。

医院一别,后来几天他都没再见过陆沂川。姜家和陆家封锁了一切消息,没人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就连是什么时候下葬的都不知道。

宋璋拿着表去维修。

老师傅戴着眼镜端详着洗干净的表,“修倒是能修,这外面碎掉的玻璃好补,只是这指针好像卡住了,得先把卡掉的东西取出来。”

宋璋也凑过去看,“被什么卡住了?我怎么没看见?”

老师傅道:“东西太小了,看不见也正常。”

他拿出放大镜凑近,“卡住的东西有点奇怪,不像是石头,看起来怎么有点像……”

老师傅顿了顿。

“……骨头碎片。”

宋璋感觉自己的大脑猛地空白了下。

那一刻,他说不上来自己是种什么心情,只是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陆沂川拿着表递给他时的表情。

他脸上依旧带着血,但表情很淡,那双眼睛里暗沉沉的一片,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底一点点的熄灭。

最后归于平静。

到后面,那快碎掉的表也只是修补了下表盘。

而指针则卡在一个永恒的时间里,永远也不会再向前走一步。

……

宋璋拿着修好的手表去找陆沂川,遇到了割腕的他。

他的手割得那么深,一看就是奔着死去的,被救后不哭不闹的,只是格外平静地接过他手里的表,苍白着脸,缓慢又细致发地戴到左手手腕上,盖住了那道狰狞的伤口。

甚至还能笑着跟他道谢。

“谢谢你啊。”

宋璋只觉得毛骨悚然。

他知道事情跟他其实没多大关系,可能是姜珩上车前的那通电话,宋璋心底总是存着丝不明所以的歉疚。

这份歉疚让他总是动不动就往陆沂川那里跑。

直到有一天,男人主动找上他……

他怀里带着一只鸟,笑起来时连压在眼底的那份阴霾都消散了许多。

“绒绒来找我了。”

他笑着说。

他举着怀里的鸟,“你看,它的眼睛跟绒绒一样,高兴时会亲昵的啄我,不开心了还会生闷气……”

“所以,它就是他对不对?”

宋璋说:“这只是一只鸟。”

“可它的眼睛像绒绒,他会回来看我的。”

“可它只是一只普通的鸟,鸟就是鸟,鸟不会变成人。”

“可是……”

“没有可是陆沂川。”

……

可这远远只是一个开始。

男人的外表看着很正常,按部就班的生活着,可再平静的湖面都会有缺口,宋璋好巧不巧的成了这道缺口的宣泄面。

其实一开始还在他能接受的范围里。男人偶尔会犯癔症,总觉得自己身边出现的动植物是姜珩,隔三差五就跑到宋璋面前说他看到了绒绒。

也不需要宋璋刻意跟他解释什么,因为陆沂川是理性的。

这份理性会让他在沉溺之后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认知的错误,然后抽离,将幻境打破,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清醒的痛苦,绝望的接受。

宋璋也是那个时候才意识到,活着对他是种折磨。

再之后,事情犹如脱缰的野马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陆沂川和陆家决裂,抽烟、喝酒、打架……像是要把所有的恶习在那一年里全给学了个遍,可随之相反的,他却和姜家走得很近。

近到就连宋璋都觉得有些过分,忍不住质问他这样做对得起姜珩吗?

可陆沂川只是笑。

“我就是要让他觉得我对不起他。”

他咬着烟,一字一句道:“最好是气不过,从坟里爬出来也好,变成厉鬼也好,爬到我跟前,将我撕了,让我陪他下地狱,要怎么折磨我都行,只要……”

“只要出现在我跟前就行。”

宋璋只觉得他疯了。

陆沂川就这么丧心病狂的耗了一年,直到有一次喝得胃出血,被宋璋送到医院。

醒来时他很安静,眼底烧着的最后一丝光也灭了下去。

不过一年,他瘦得几乎脱了形,靠在病床上时,单薄得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只吊着最后一口气在活着。

宋璋在给他削苹果,陆沂川就安静地看着窗外。病房里很安静,空气里只有刀尖刮过果肉的声音。

良久后,病床上的男人偏过头,说:“绒绒是真的离开我了。”

宋璋指尖顿住。

“我变得那么差,他不来找我,我对姜星白那么好,他不来找我,我喝了那么多,差点喝死了,他不来找我。”

“我求了那么久,他也不来找我。”

“我请了那么多大师,招魂的,养小鬼的,入梦的……我都忘了自己究竟做了多少,可我还是什么都没看见。”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语调不急不缓,就连脸上的表情都很淡。

“我把我之前的信仰打翻,无比希望世界上是有鬼魂的,可能怪我没开天眼,连他一面都见不到。”

“前几天,我见了个大师,他说他可以帮我找到他的转世。”

男人轻轻咳了声。

“可那不是我的绒绒。哪怕灵魂是同一个,也不是我养大的绒绒了。”

“我就那么一个绒绒……”

他平静地说。

“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一个绒绒。”

“我养了他十六年,他从这么高……”他伸手比了比,“长到了这么高,漂亮、活泼,大家都喜欢他。”

“我很自私,我把他养得离不开我。”

“其实我这辈子从来就没抓住过什么,唯一能攥在手心的只有绒绒。”

“我的绒绒……”

眼泪终于还是从他眼眶滑落。

“为什么一定要带走他呢?”

为什么要带走比他的命还要重要的人。

他像是一个质疑问题答案真实性的自负学生,于是花了一年时间,用尽各种方法,罗列了无数的解法。

他总觉得自己能找到出题者的漏洞,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可无论他怎么证、怎么解,做到最后,答案只有一个。

这分别太过于沉痛,以至于让他用了一年才认清这个现实。

“老天爷是觉得我过得太顺心了吗?明明知道绒绒离不开我,所以就用这种方法让他永远的离开我。”

“那为什么……”

他的声线微微颤抖。

“为什么不把我一并带走?”

……

老天爷不会说话,宋璋也给不出问题的答案。

在他以为陆沂川熬不下去的时候,男人煎熬着活了一年又一年。

比起让死去的人在天之灵感到安慰,他更像是在惩罚自己。

用活着来惩罚自己。

自从那次在医院后,宋璋就很少听见陆沂川说有动植物像姜珩这种奇奇怪怪的言论了。

直到现在,陆沂川跟他说想开了后,隔了几天,忽然给他打电话。

“宋璋,我好像又犯病了。”

他说。

“我看见绒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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