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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表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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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老夫人声虽哽咽,但崔寄梦听得清楚,她说的不是“来了”,而是“回来了”。

祖母走后,已很久没有亲人等她回家,跟她说“回来了”。

听到外祖母这句话,看到老人眼中毫不掩饰的期盼,那些刻入骨髓的闺秀礼节被忘得一干二净。

她双手交握,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直到谢老夫人快到跟前才意识到无礼,福了福身,怯生生地唤一声。

“外祖母……”

声音温软,如归巢的幼鸟,带着对长辈无限敬畏和依赖。

谢老夫人老泪纵横,拥住她泣不成声,“孩子,二十年了……总算见着了!”

崔寄梦一愣,外祖母这是记错她的年纪了吧?抬头见老人眼中悲悔交加,她意识到也许外祖母说的,是阿娘。

想起阿娘,崔寄梦眼睛发酸,在回廊上行了个一步三叩首的大礼,哽声道:“母亲生前嘱咐我,若将来见到外祖母,务必替她给您请安。”

这句话像一把剪子,在崔寄梦完好的皮肉上剪开一道口子,幼时的记忆混在血里,从刀口流出。

总带着愁绪的脸,逐渐失去生机的苍白面庞、绝望的哭诉,白绫飘悬,满目血红……她忍着难受,细细回忆着崔夫人含着血的那句话。

“母亲她,她说……儿孤苦之身,得蒙母亲抚育、谢氏教养,是孩儿三生修来的福分,孩儿不孝,不能侍奉身侧,祝您春秋不老,吉祥康泰……”

她一直不明白母亲明明是谢氏嫡女,为何说自己孤苦之身。

难不成自己记错了?

但此话一出,谢老夫人身子晃了晃,脸色枯白,苍老浑浊的眼中闪过很多崔寄梦还读不懂的情绪,“这……怎么会?”

外祖母的反应让崔寄梦愈发困惑。

但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她手忙脚乱扶住外祖母,厅内众人也围上来,边劝慰边簇拥着祖孙二人往厅内去。

好一番寒暄后,谢老夫人才平复下心情,笑泪交加,端详着崔寄梦。

“好孩子,外祖母看见您,就好似看见十六七岁时的你娘。”

老夫人原以为崔氏在偏僻之地,日子不比京陵,可看着外孙女亭亭玉立,又温顺知礼,万分欣慰,让身侧嬷嬷领着崔寄梦依次拜见谢氏众人。

谢氏本家在陈郡,是郢朝一只手数得过来的世家大族,族中英才辈出,其中又以在京陵的这一脉最为出众。

京陵谢家共有两房。

舅舅和表兄们有事出府,崔寄梦头一个拜见大房大舅母云氏,云氏是谢家大爷与长公主和离后再续的,育有一女谢迎雪,才八岁就颇有世家风范。

而大房的孙辈除了谢迎雪,还有一位年初方及冠的大公子,即长公主所出的长房长子,谢泠舟。

此前,崔寄梦听皎梨院管事嬷嬷说过,大舅舅谢蕴是文官,克己复礼;二舅舅谢执是武将,不拘小节。两房孩子受父母影响,性情大相径庭。

大房的孩子都含蓄内敛,尤其大表兄谢泠舟克己复礼,谨肃自持,年纪轻轻已端方持重,在中书省任要职;

而二房的谢泠屿,谢迎鸢,及谢泠恒三兄妹则和善可亲,洒脱开朗,二表兄谢泠屿亦子承父业做了武将。

见完云氏和谢迎雪,紧接着,崔寄梦拜见二房众人。

二舅母王氏出身琅琊王家,同是世家妇,比起云氏叫人捉摸不透的内敛,王氏更亲切和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眼下她飞速打量了崔寄梦两眼,眼里惊艳藏都藏不住,犹豫也颇明显。

这姑娘生得出众,放在京陵也是一等一的美人,行礼时认真诚挚,还挨个送了见面礼,是个乖巧可人的孩子,只是美中不足……

她藏起思量,心不在焉笑着:“真是个好孩子,瞧这天仙模样,我一妇道人家看了都挪不开眼!”

王氏身后一少女嬉笑道,“爹总说大姑母和他是孪生兄妹,最是相像,又说二哥最像他,我和二哥也是孪生兄妹,那照爹的说法,我和表妹应该很像,可这会我站在表妹边上,才知何为云泥之别,想来是爹爹说大话呢!”

一番话逗得众人笑声连连,崔寄梦猜出,眼前的明艳少女是表姐谢迎鸢,和二表兄是孪生兄妹,因好奇二表兄模样,忍不住多看了表姐几眼。

谢迎鸢冲她眨眼,做了个“嫂子”的口型,她身后一位十来岁的小少年探出脑袋:“阿姐想多了,孪生兄妹也有良莠不齐的,其实是只有二哥随了爹爹!”

谢迎鸢将弟弟揪出来,“阿恒你出息了!下次二哥再揍你,我可不帮了!”

这时外头传来一阵笑声,清朗畅快。

“三弟好眼光,哥哥我非但不罚你,往后还要罩着你!”

听这话,来人是二表兄。

霎时那些令人难为情的记忆涌上,崔寄梦甚至不敢往门口望去,乖巧站回祖母身侧,垂睫看着地面。

余光瞧见一双墨靴跨过门槛,大踏步朝这边走来,给谢老夫人行过礼后,未等众人引荐,已自行朝她走来。

他在她跟前站定,却迟迟不语。崔寄梦看着那双祥云纹金短靴,亦不敢抬头,尴尬地沉默了会,少年抢先开口。

“这位便是崔家的表妹吧?”

崔寄梦抬头,撞见一双熠熠生辉的眼,少年一身晴山色锦衣,剑眉星目,眼里笑意盈盈,与谢迎鸢不大像,但有着如出一辙的灵动。

只是不知为何,在见到他的一刹,那些羞赧紧张退了个干净,她从容福身,“见过表兄万福金安。”

谢泠屿今年十七,只比崔寄梦大半岁,还是少年心气,和王氏一样藏不住事。

他痴痴看了崔寄梦好一会,直到谢迎鸢噗嗤笑出声,才讪讪错开眼,故作镇定:“崔表妹安好。”

然而自家妹妹却不放过他,“二哥哥见到小嫂子,眼睛都挪不开了呢!”

厅内众人又一阵笑,但因猜不透王氏对这门娃娃亲是何态度,都不接腔。

王氏推了推谢迎鸢,嗔道:“别乱打趣,你不害臊,你表妹可不像你,有这般厚的脸皮子任你编排!”

说笑间时间飞逝,半晌后众人各自散去,崔寄梦陪谢老夫人说了一会话,也在采月的陪伴下往回走。

刚出前院几步,就听身后有人朗声叫住她,“崔表妹!”

她转过去,福了福身,“二表兄。”

在她身后的采月听到这称呼,竟是愣了,但很快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请安道:“婢子见过二少爷。”

谢泠屿点了点头,神情略不自然,看向崔寄梦,这回她落落大方抬起脸。

他一时竟移不开眼睛。

少女生了一双杏眼,似一眼望到底的清溪,叫人感觉诚挚亲切。

许是身世伶俜的缘故,她目光要比同龄少女要冷静些,如同晨时雾气未退的溪流,清澈但微带凉意。

眼上两道眉峰平缓的雾眉,比妩媚的柳叶眉添了些清冷,又比利落的双燕眉多了些欲说还休。

一双眉眼望去叫人如坠迷梦。

这双眼当是女娲得意的佳作,大概神女也觉得少女生了这样一双叫人猜不透的眼不大妥当,应该要俏皮些,便添了一笔,在右眼皮上加了一颗极小的痣。

有了这一点点微不可计的“瑕疵”,这张脸就多了些触手可得的妩媚。

谢泠屿无端有个念头,因这小痣,凡人也可揽明月,摘星辰。

他把母亲的告诫都抛诸脑后,“表妹大病初愈,我护送你回皎梨院吧。”

提起她的病,崔寄梦又想起落水的事,可她好似记得那日救她的人不是这样清朗的声音,应当更冷淡些。

身上熏的香也不是沉水香,而是混着清冽寒梅的檀香。

但那时她神志不清,大概记错了。

崔寄梦搁下心绪,与二表兄闲聊着。谢泠屿故意使坏,带她绕了稍远的大道,不觉走到藏书阁附近。

忽地传来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夹带着断断续续的讨饶声,“大少爷!大少爷饶命啊!我……我再也不敢了……”

声音戛然而止,崔寄梦一阵心惊,随即见到前方两个冷面护卫拖着个婢女过来,那婢女被布团堵住嘴,手上鲜血淋漓,不断往路面上滴血。

谢泠屿一询问,原是那婢女潜入藏书阁,试图以色惑主,被兄长下令责罚。

他见怪不怪,世家大族就像这座深宅,表面金碧辉煌,实则藏污纳垢,府里主仆加上旁支几百号人,时常会有心思不端的,不严加惩治只会致使家风不正。

但崔寄梦哪见过这种场面,满眼都是那带血的手指,她后背发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还好,还好。

这受惊的模样,叫谢泠屿心生怜惜,带她远离了附近。

他记起众人散去后,母亲嘱咐过他:“这崔家表妹倒是知书达理,模样也好,只是家世差了些,你崔家姑母当年又做了那样的事……唉,没什么,总之婚姻大事不可儿戏,你切莫急躁,先慢慢相处,不合适还有转圜的余地。”

放他走之前,王氏还在身后嘱咐,“切莫见色起意!轻举妄动啊!”

可如今见了崔寄梦,他连眼都挪不开,温顺胆怯,让他想捧在手心疼惜。

合适,再合适不过了。

崔表妹刚来京陵还未出门走动,这般好模样,若是出了门被别人瞧见了,到时可就由不得他选择。

还是趁着近水楼台,先下手为好。

两人穿花拂柳,来到一大片杏花林,谢泠屿停了下来,“落水那日救人情急,若有冒犯,还请表妹见谅。”

他把这事摆到明面上说,崔寄梦好容易忘却的乱梦又蠢蠢欲动。

倏然想起去岁端午她包了个粽子,因粽米塞得太多太满,上蒸笼后破了口,白花花的糯米,从粽叶缝隙间被挤出,和梦里看到的很像。

她垂头不看谢泠屿,“不碍事。”

“你我都那样了,怎不碍事?!”

谢泠屿却不肯轻易揭过,挺直了腰背,郑重道:“表妹不必多虑,你我本就有婚约,我定会对你负责!”

话音笃定有力,不光崔寄梦,远处候着的采月也听到了。

空气仿佛静止了下来。

他就差直接点明二人有过肌肤之亲的事,崔寄梦面颊发热,不知如何回应。

却见谢泠屿霎时红了脸,挠了挠头,朝着右侧的方向讷讷颔首:

“兄、兄长。”

崔寄梦侧首望去,花枝交掩,看不清来人,只一片月白色的袍角映入眼帘。

正好春风拂杏,花香混着一缕若有似无的檀香沁入心鼻。

凉丝丝的。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出厂,自带特效和香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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