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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9 相依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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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了平衡的夏微蓝一个踉跄一头栽倒在那个人的怀里,抱着头,全身微微发抖。那个人沙哑地问:“没事吧?”

“霍……霍铭洋?”她听出了他的声音,忍不住吃惊——黑暗里,她只能看到面前那一双冷而亮的眼睛。他已经挣开了手上的束缚带,取下了嘴里的封口胶,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自己从那个疯子手里救了回来。然而,这样剧烈的不顾一切的挣扎,已经再度让他脸上的伤口开裂,甚至牙齿里都渗出了血。

“离头顶那个窗远一点。”他警惕地看着头顶的黑暗,接着她坐下并向后挪开。

“我、我没事……”那一瞬,她心里万分感激,忘记了以前对这个人的所有不满,低着头坐到了床尾,“谢谢你。”

“不用谢。这是我的私心而已。”他的声音却是淡淡的,“我都忘记那个女人也被关在这里了,这也太巧合了。据说这个女疯子在医院里经常攻击类似你这个年龄的女孩,先后已经有四五位病人被她袭击了。”他叹了口气,拉着她挪到了远离墙壁的床尾,显然也是心有余悸。

夏微蓝睁大了眼睛,愕然道:“怎么,你……你认识她?”

——是的,刚才在她还没抬头看到危险逼近的时候,他就已经认出了黑暗里里那张脸,所以才会如此紧张地示意她闪避。

霍铭洋沉默了一下,仿佛回忆起了一些不快的事情,摇了摇头。“那一夜,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女儿失踪,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他的语气悲伤,“我真希望‘白之月’带走的那个人是我……可他们要带走的是一个又一个无辜的人,我却无能为力。”

“白之月?”夏微蓝已经是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

“你昨晚也差点被他们带走,不是么?”霍铭洋苦笑起来,“就和麦美瞳一样。”

“啊?”她莫名地睁大了眼睛,急速地思考着这先后的关系,却还是有点懵懂,“你的意思是……我差点也失踪了?谁干的?是那个奇怪的女房东么?我就知道她有点不寻常!‘白之月’是什么?一个拐卖少女的组织?”

“……”她一连串地发问,让身边的人不知道从何回答。听到最后一句,他不由得笑了一声,叹了一口气,居然认了错:“总之,你说的没错。如果不是我把你绑架到檀宫,你也不会落到这里。但是话说回来,使徒既然盯上了你,他们迟早还会回来找你的——是的,他们一定还会来找你的!”说到这里,他忽然间顿住了,若有所思。“什么使徒?”夏微蓝愕然,“到底这两天是怎么回事?”“哦……没什么。”霍铭洋回过神来,低声回答,仿佛还在不可抑制地想着什么,眼里流露出一种奇特的光,令她忽然觉得有些惧怕。

黑暗里两个人并肩坐在床尾,看着那个黑洞洞的窗口。隔壁房间已经没有声音了,那个女疯子缩在黑暗里,似乎销声匿迹了。手上有温热的液体不停滴落,夏微蓝抬起手摸了一摸,惊慌地道:“你的脸又出血了……得叫医生来看看!”

“没关系。”他却只是淡淡地道,“这张脸反正也不是我自己的,碎了就碎了吧。”

“啊?”她吃惊,“不是你的?”

“是啊,父亲让范特西给我整了一百多次容,才有现在的模样。”他显然也有些累了,喃喃着,“不过一张皮而已……没什么可惜的。”

“怎么可能?我不相信你生下来就长得很丑。除非……”她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完了,“除非你不是你父亲的亲生儿子。我看到过霍天麟的照片,他年轻时可长得很英俊呢。”

“呵……是么?”霍铭洋笑了一声,“我真希望自己不是他的儿子,这样,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譬如什么事?”夏微蓝好奇起来,“是不是和你妈妈有关?”

话音刚落,他的眼神就变了:“你怎么知道?”

“你刚才睡着的时候念叨过啊……”她有些胆怯起来。

霍铭洋停顿了很久,才在黑暗里淡淡地开口:“是么?我刚才梦见她了,可惜只有一刹那,那道门又关上了。我无法走过去……到处都是燃烧的火。”

“她……”夏微蓝犹豫着,不知道怎么问,“死了么?”

“十年前,就是死在了这个青山精神病院里。”他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囚禁自己的牢笼,语气淡漠,“我忘了是哪一间病房……好像是1026房,说不定就是我们现在住的这一间呢。”

“啊?”夏微蓝下意识地看向门口,发现他们住的这一间是“1021”,不由得松了口气。她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他在刚发现自己身处此地时居然有那么激烈的反应,又为何拼命想要挣脱。她讷讷地问:“她……也得了病?”

——如果他母亲是个疯子,那么说不定他身上也有家族性遗传,所以才会出现这种奇奇怪怪的事情。

然而霍铭洋却冷冷笑了一下:“哪里,她很清醒,甚至比一般人都清醒。或者说,她是一个拥有超能力的人。”

超能力……夏微蓝心里又默默地冏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或许,这就是她被送到这个地方的原因吧。

霍铭洋顿了顿,又道:“我母亲有一半的尼泊尔王族血统,因为加德满都的一场政变而被迫流亡中国。她虽然嫁给了我父亲,但每年必然要秘密回故乡一次,去喜马拉雅山脚下冥想静修……在某次回来后,她忽然开始说自己预见到了末日的来临。”

“什么?”夏微蓝忍不住笑了,“她也相信那个2012的末日预言啊?”

“是啊……非常相信,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信念。”霍铭洋淡淡地道,“她天天折腾,念叨得多了,我父亲受不了,就干脆把她送到了这个精神病院。当然,那也是因为当时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我母亲已经令他烦厌了。”

他说得淡然,听的人却不知道如何回应。

“很快,这个嫁到异国来的女人就这样被人遗忘。只有我会在每个周五放学后偷偷地来看她,转几趟车,不让一个熟人看到。”霍铭洋苦笑了一下,“那时候我上着S城最贵的私立学校,很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有一个黑道的父亲,以及一个被关在精神病院的母亲。”

“嗯。”夏微蓝想象着他少年时孤独骄傲的样子,点了点头,“后来呢?”

“那一天我来看她,她又抓着我的手翻来覆去地跟我说末日到来的事情。”霍铭洋苦笑了一下,“我终于不耐烦了,第一次对她发了火,说她是疯子。她大概没想到唯一的儿子也会如此对她说话,一下子怔住了。我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就想提前离开。然而那个时候我们才发现病房的门被反锁了,床头呼叫器坏了,也没有一个护士当班。”

“啊?怎么会?”夏微蓝紧张起来,“然后呢?”

“然后?”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冰冷,用词也短促起来,一字一字,显得很铿锵,“起火了!我们被反锁在房间里,怎么也逃不出去!”

“啊?”夏薇蓝大吃一惊,“这……这是怎么回事?”

“黑道仇杀。”霍铭洋吐出一口气,眼睛在黑暗里微微闭起了,冷冷地道,“了么?做霍天麟的女人和孩子,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妈妈……就这样死了么?”许久,她低声问,“你的脸也是在那时候……”

他没有回答,在黑暗里抬起手,摩挲着自己包扎满绑带的脸,语气恍惚:“火很大而且每一个窗户上都装有牢固的铁栅,根本无法述逃出去……她抱着我的腿,用力地把我抬起来,命令我把头贴在窗户上呼吸外面新鲜的空气。”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出现了痛苦的扭曲,喃喃着:“火从她背后蔓延过来,烧到了她的身上。她还是一动不敢动,忍着疼痛用力托着我的脚……啊……最后她被烧成了焦炭,身体缩成了孩子那么小。你想象不出那种惨象!”夏微蓝只觉得喉咙发紧,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但是,我活下来了。”他在黑暗里苦涩地笑了一声,“他们都说这简直是奇迹……因为那样大的火里本来不该有人可以幸存的,而我却在停止心跳三个小时之后苏醒,而且没有留下任何后遗症。可是,他们都不知道一件事……”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低声道,“我是一个还魂者,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他说得诡秘,夏微蓝打了个寒战,看着这个从鬼门关回来的人:“是你妈妈的在天之灵保佑了你吧?她的愿望是多么强烈啊……上天一定也被她感动了。”

“上天?”霍铭洋苦笑了一声,不置可否,“我虽然活了下来,但因为贴在灼热的铁橱上,这张脸却被完全毁了。”他回忆着生命里那一段最黑暗的日子,“那段时间我精神崩溃,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和自闭症,不再上学,不和任何人说话,也不想活下去……直到父亲重金请来了范特西医生。他赋予了我新生,也成了我最信任的人——”他笑了笑,眼神却满是萧瑟而悲伤:“谁知道他居然是‘社团’那边派来的人呢?原来在这个世上什么都是假的……”范特西医生?就是昨夜出现的那个持剑的西方人么?原来他是霍铭洋的整形医生啊……可为什么他又那副打扮,还和那些奇怪的人打起来了呢?夏微蓝头疼地想着,觉得自己只看到了冰山的一角,隐藏在水面下的庞大而复杂的真相令她有些目不暇接。

“不,也不是一切都是假的吧?”夏微蓝喃喃着,想起了那个如扑火的蝶一样湮灭在光里的日本少女,“这世上,有人离开你,有人背叛你,但也有人为你付出了生命……譬如那个叫千惠的女孩,她对你是真的很好。”

“不值得。”霍铭洋沉默下去,手指插入额发,埋首片刻才道,“我从来没有给过她好脸色,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是居心叵测地来接近我的,甚至算是捏着把柄来威胁我的。我憎恶这样的女人。”夏微蓝低声道:“可在最后一刻她还是愿意拿自己的命来换你的命!”

“不值得,”他微微冷笑起来,“我也不会因此而感激她。这个蠢女人!我真正想的是离开这个世界回到我母亲那里去!”他的声音透着深深的厌倦,她吃了一惊。夏微蓝想起了第一次看到这个人的情景,不由得沉默了下去——是的,当时虽然只是隔着玻璃看了一眼,这个人站在那样奢华的环境里,被众人簇拥,然而眼神却灰冷如烬,透着凋零的气息,仿佛是锦绣堆里包裹着的一具枯骨。

直到现在,她才渐渐明白了原因。

这是一个死去的少年,他的心已经在那场大火里被焚烧了。

夏微蓝一时间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很难过,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坐在黑夜里,感觉时间无声无息地在身侧流过。沉默中,耳畔忽然又出现了那个奇怪的摩擦声,隔着墙壁刷地拉过去,刷地又拉回来,尖锐刺耳,仿佛有金属在划着,一声又一声。

夏微蓝失声道:“天哪……又来了!”

“美瞳……美瞳!”那个疯女人的声音从墙壁后透出来,幽幽的,带着一种令人无法呼吸的狂热,“你在那儿,对么?妈妈知道你一定在!别急,等一下,妈妈已经找到钥匙了,就来给你开门!”

夏微蓝捂住了耳朵,在黑暗里全身紧绷,再也无法忍受地跳了起来,用枕头狠狠地砸向床头高窗背后悄然露出的那一张脸,失声大喊:“滚开!我不是你女儿!给我滚开!”

“嘘——”霍铭洋皱着眉,拉住了她。

就在这一刻,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说话,转头看过去。“咔嗒”一声,门被打开了一条线,走廊上白惨惨的灯光顿时透了进来,刺得她一闭眼。

“谁在那里吵闹?”一个困倦的声音传来,带着恼怒,一个年轻护士探头进来,目光严厉,“半夜了,是谁违反规定还在那里吵?想被电击么?”

夏微蓝吓得顿了顿,不敢出声。她身边的霍铭洋却忽然举起了一只手,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冷冷地道:“是我,你能怎么样?”

夏微蓝没想到他居然主动挑衅,一时间反而怔住了。

“是你?”迎着病人冷淡得近似挑衅的眼光,小周护士认认真真地往里看了一眼,发现两侧的束缚带都被扯断了,这两个病人居然坐在了一起,脸立刻“刷”地拉了下来。她回头对着对讲机呼叫道:“快来,这里又有病人闹起来了!对,就在昨天沈医生被袭击的那一间……”

说到这里,她眼里忽然露出了恐惧的神色,往外退了一步。是的,听说昨天去巡房的沈医生被一个突然发病的病人挟持,那个病人还用锋利的灯泡碎片对准了沈医生的咽喉。而仅仅一天不到,这个极度危险的病人居然又挣脱了!午夜巡房的护士变了脸色,连忙往外退去,并迅速关上了门。

“咔嗒”一声,门被反锁上了,房间里又陷入了黑暗。夏微蓝蓦地叹了口气:“好可惜。”霍铭洋皱眉看着她:“嗯?”“刚才是最好的逃出去的机会——”夏微蓝嘀咕,努了努嘴,“你看,她半夜一个人孤身过来查房,我又没有被绑住。”

“那倒是。”霍铭洋看着她微笑,“你身手不差。我在金图门烧烤店里看到过你打人的样子,的确干脆利落。可你刚才为什么没逃呢?”

“……”没想到他忽然提起了那件糗事,夏微蓝的脸微微热了一下,嘀咕道,“如果我逃出去了,你怎么办啊?我可不能扔下你一个人。”

霍铭洋倒是怔了怔,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挺讲义气。”

“那当然!你把我看成什么人啦?我可不像你一样被别人救了还要反咬一口。”夏微蓝傲然地仰头道,“你现在是重伤员,又被关在这种鬼地方,我怎么能扔下你一个人走了?要走就一起走!”

“一起走?”他有些恍偬,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是啊,等下我们一起走。”一念及此,她摩拳擦掌地忍不住想要从床上跳下来,并推了推霍铭洋,“快去穿上鞋,那些人就要来了。”

霍铭洋怔了一下,默然地看着她,眼神深处似乎波动了一下。“要走一起走”,当初他是多么想和母亲说这句话……是的,一起走,谁也不要扔下谁!

“别愣着啊!”夏微蓝听到外面走廊尽头已经有脚步声,连忙站起身来,跪在床边探手去摸索底下的鞋子。此刻脚步声已经逼近,听声音应该有三四个人,其中至少两个是男人,从走廊另一端急速走来。

“就是这间,蒋医生。”小周护士的声音传来,“里面的病人又闹了。”

“快。”夏微蓝低声道,并一边用眼神示意他到门后的暗影里躲好,一边移到床头摸到了自己的鞋子,“等下门一开,我来引开他们的注意,你就趁机往外跑。”

霍铭洋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在黑暗里这样看着她。

“快啊!还愣着干吗?”夏微蓝站起了身,正准备蹑手蹑脚地跳下床,然而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忽然间头顶又是一紧,她顿时动弹不得。

“她想逃!她想逃!”黑暗里忽然传来了一个女人尖厉的声音,凄厉可怖,“快来人……我抓到我女儿了!快来抓住她,别让她再逃了!”

又是那个疯女人!那一刻,夏微蓝看到了黑暗里那双血红色的灼灼双瞳,明白那个疯子居然一直躲藏在隔壁的黑暗里听他们的对话,不由得心里一冷,怔在了那里,手足无措。那个凄厉的叫声在午夜的精神病院里回荡,走廊上的脚步声也骤然加快了。门被推开,有人冲了进来,一手拿着电击棍,一手用手电扫着这个房间,厉喝道:“这里怎么了?”

手电的光扫过,一眼看到夏微蓝被一只惨白的手凌空抓住,悬吊在床头上拼命挣扎,那个保安也不由得愣了一下。后面进来的蒋医生明白发生了什么,对着隔壁厉叱:“你做什么?快放开她!”

“快看,我抓到我女儿了!”那个女疯子趴在高窗上,一只手探进来抓住了夏微蓝的头发,桀桀怪笑,狂喜着大喊,“我终于抓到她了……这回可不能让她再跑了!你们快来帮我抓住她!快来!”

“她不是你女儿,你女儿早就失踪了!”蒋医生皱着眉进来,身后是两名保安和那个小周护士,对那个疯女人厉喝,“别发疯,快放开她!”

“不!”那个疯女人大叫起来,“美瞳没失踪!再也不能让她跑了!”

她一边叫着,一边手指不停用力,痛得夏微蓝眼里都冒出了泪花。她用手抓着自己可怜的头发,想把它从对方手里扯开,却怎么也不能如愿,只能以这种可笑的姿势被扯住,摇摇欲坠地半站在床头。

“去,到隔壁把那个疯婆子拉开!”医生叹了口气,吩咐身后的保安。两个保安应声离开。隔壁病房的门被打开,随即传来了那个女疯子的尖叫和厮打声。不到片刻,夏微蓝只觉得扯住自己头发的手一松,立刻踉跄着披头散发地落到了地上。

“医、医生……”她啜泣着扑向医生,“救救我!”

就在医生准备安慰这个受惊的女病人的那一刻,眼前黑影一动,忽然间觉得头晕眼花。一直一言不发的霍铭洋猛然跃起,仿佛一头蛰伏已久的豹子,一把将当先那个医生抓住了。此刻他的手脚尚未恢复力气,然而受过专业格斗训练的人动作准确而迅速,一击打落了他手里的注射器和电筒,在惊呼声里“咔嚓”两声扯脱了对方的肩关节。

兔起鹘落,这一系列动作漂亮得宛如电影。小周护士看得呆了,直到看见蒋医生昏过去才发出一声惊呼,往外边跑:“来人……快来人!”

“快走!”霍铭洋低叱,狠狠地看着同样有点惊呆的夏微蓝。夏微蓝回过神来,看着打开的病房门和空荡荡的走廊,知道这是难得的逃离契机,咬咬牙便和霍铭洋并肩往外飞奔。此刻小周护士已经冲到了走廊上,踉跄地直奔转角处那个封闭在玻璃盒子里的红色按钮。

“糟了!”霍铭洋一个箭步上去,从后面勒住了护士的脖子。护士惊叫着被甩到了一边的地上,然而她的手指却已经按下了“紧急情况”的按钮。瞬间,刺耳的铃声响彻了深夜的医院。

精神病医院里,上下三层楼顿时起了阵阵异样的骚动。隔壁的门同时打开,两名保安闻声冲过来,每个人手上都拿着电击棍,厉喝:“给我站住!”他们出来得急,身后的门没有关闭,跟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仿佛一个游魂般在走廊上游荡,不停地尖叫:“别让她跑了!别让她跑了!”乍然看到那个女人,夏微蓝吓了一跳。眼看着那两个保安就要冲过来抓住自己了,忽然走廊上影子一晃,身边的人转身冲过去,替她将追来的人拦住了。

“快走!”霍铭洋一边对她怒喝一边赤手空拳地拦住了两个保安,“门要关了!”

然而,毕竟药力还没过去,他对付得了一个医生,却无法拦住两个训练有素的保安。眼看夏微蓝即将被其中一个追上,情急之下,霍铭洋居然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将那个保安拦腰抱住,拖了回来。

“疯子!”保安挣脱不开,怒骂,手里的电击棍“啦曦”地冒着蓝色火花。

“霍铭洋!”那一刻,只差一步就闯出隔离门的夏微蓝回头看到了这一幕,失声惊呼着冲了过来,敏捷地一跃而起,一脚踢飞了那个保安手里的电棍,宛如一头发怒的母豹子将他推了出去。

“回来做什么?!”霍铭洋却比她更怒,“门要关了!”

“他们都要把你打死了!”她大叫,一把拉起他,“我怎么能一个人跑?!”

显然没料到她会这样做,他愣了一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神有点异样。

“走啊!”夏微蓝却大叫着,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手就跑。

短短的骚动后,空荡荡的走廊已经开始沸腾,无数病房里发出了尖利的叫声,那是那些病人被惊醒后陷入了狂躁。警报声在头顶回旋,整个医院从午夜里惊醒,脚步声汹涌而来,听声音居然有几十个人。

霍铭洋没有反抗,任凭夏徽蓝拉着他一直飞奔到了另一端的楼梯口。她喘着气停下来,试图用抢来的卡打开隔离门,然而颤抖着手刷了好几遍,那一道双层隔音玻璃门还是一动不动。怎么回事?她拼命地刷,到最后恨不得用脚踹开那道门。

“没用的,警报拉响,整个楼层都已经被封锁了,”霍铭洋拦住了暴走的她,叹了一口气,“所有门和窗都无法打开,我们逃不掉了。”

“那……那怎么办?”夏微蓝声音发颤。身后杂乱的脚步声近在咫尺,不用回头也能从玻璃门的镜像里看到可怕的一幕——那群人已经气势汹汹地追上来了,人数之多,是他们根本无法反抗的。

“快!”在那些人就要冲过来的瞬间,霍铭洋来不及多想,拉着她转头推开了最近的病房,冲进去,迅速地把门反锁了。

这个房间很黑,没有开灯,也没有丝毫声音,似乎是空置的。但奇怪的是,这里居然也没有医院病房里都有的药物和消毒水的气味,反而充盈着一股淡淡的花香,轻柔美丽,一瞬间让人觉得自己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拉里格拉斯?”忽然间,霍铭洋脱口说了一句,脸色“刷”地一片苍白。

“什么?”夏微蓝愕然,手忙脚乱地在黑暗里找一切能顶住门的东西。

“是杜鹃的香味啊……”他低声道,并径直朝着房里走过去。房间里的光很微弱,然而在微弱的光下,却能看到病房的窗台上居然有一束怒放的花朵——新鲜的、刚被放入瓶子里的杜鹃。霍铭洋走到窗口,俯下身轻轻闻了一下:“果然是拉里格拉斯……只有尼泊尔出产的杜鹃才有香味,生长在喜马拉雅的雪线之下、河谷之中。”

“这里怎么会有鲜花?”夏微蓝却没有理会他这突如其来的不合时宜的伤感,只是被吓了一跳,忽然间背上有了森森凉意,“难道是……闹鬼了么?”

然而话没说完,门就剧烈地动了一下,有人踹了一脚,几乎把靠在门背后喘息的她震了出去。夏微蓝连忙使出吃奶的力气顶着,一边大叫:“快来!那些人要撞进来了!”

然而霍铭洋却没有回答。她只看到站在窗前的人捧着那束杜鹃,猛地转过头看着她,身体紧绷,眼神异样,灼灼如火。

“怎、怎么了?”她慌乱地问,却看到他看着某处——他看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头顶。黑暗里,房门的上方镶嵌着金属的铭牌,闪着微弱的——1026。

“天!”夏微蓝抬头看了一眼,猛然明白过来,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1026,她刚刚从他嘴里听说过这个号码!不会吧……他们居然慌不择路地闯入了昔年发生惨剧的那个房间!这该是多么巧合的事情啊,巧合到让人觉得冥冥中似有某种召唤!

她还没想好要怎样安慰他,门几乎已经要被撞开了。

“抓住他们!他们进了霍先生命令不许外人进去的房间!”隔着一层板材,那些人在怒骂、咆哮、撞击。夏微蓝用尽全力顶住门,不让那些人蜂拥而入,“快来帮我一把!”

但霍铭洋却没有帮忙的意思,只是站在黑暗里盯着那个“1026”,眼神茫然而痛苦。片刻后,他看了看手里的杜鹃花,又抬头看了看被铁条封死的窗户,最后眼神落到了她的身上——那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脑海深处涌了出来,呼啸着撞击着他封闭已久的记忆。

“你还不能死,孩子,你的使命尚未完成。”

——哪里来的声音?是从他脑海深处传来的么?那是母亲在这个人世间最后的话语,居然回响在了脑海里!那些原本已经缺失的记忆,竟然在此刻一片一片地浮现了出来!这个房间里仿佛忽然再度充满了烈火、灼热、绝望,伴随着母亲临死前喃喃的嘱咐。是的,就在这里,就在这个房间里,血和火之中,他曾经听到过的最后的嘱托。那是母亲临死前的话语,深藏在他的脑海里。那一刻,她告诉了他活下去的意义。可是,那是什么?为什么这些年来他一直想不起来?“喂……来帮下忙啊!”门被一下一下地撞着,她快要顶不住了,大喊。然而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他却忽然抬起手抱住了头,发出了一声呻吟般的低喊,踉跄着跪了下去。

“怎么啦?”夏微蓝被此景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想要过去看看他。就在那一刻,门猛然被撞开了,她被门扇拍到了墙壁上,鼻血顿时流了下来。

“抓住他们!”门外一大批保安和医生冲了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有三分之二的人冲向了霍铭洋,手里拿着电棍和束缚带,然而,那个在地上痛苦地抱着头的人却没有丝毫闪避的意思——闪着蓝色电花的棍子砸了下来,狠狠地,不留余地。

“霍铭洋!”她忍不住尖叫起来,顾不得多想,朝着他扑了过去。电棍噬嗷作响地敲在了少女的身体上,剧痛蔓延了全身。夏微蓝失声痛呼,仿佛一只虾米一样蜷起了身体。

“你……”霍铭洋下意识地伸出手,将瘫倒的少女抱在怀里,怔怔地看了一眼,忽然全身战栗起来,竟露出了比她还痛苦的表情。

“还有这个!”看到已经收拾了一个,剩下的电棍便齐齐地朝着他身上砸落。霍铭洋猛地抬起头,眼里露出了可怕的寒光,只是一抬手臂,居然将冒着电火花的棍棒劈手夺了过来。

“谁敢动她一根寒毛,就去下地狱吧!”

靠得最近的那个人发出了一声惨呼,捂着手腕踉跄后退,血如同箭一样射出。霍铭洋的动作快如鬼魅,电棍敲向一个人的头,迅速又击中了另一个人的身体。他宛如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眼神极其可怕,一连伤了五六个人。

“小心这个疯子!”保安部长也大吃一惊,连忙让众人暂时后退。

“你没事么?”霍铭洋对着身后的女孩大喊。

话音未落,整个地板忽然剧烈地震了一下,天花板上的灯左右摇晃,房间里的东西都翻滚到了地上——那一刻,所有人都听到大地深处传来了刺耳的、低沉的鸣动,迅速由远及近,仿佛是无数列火车从地底某一个站点开出,呼啸着向四面奔驰。

“这……这是怎么了?”保安们在慌乱中抓住了床架,大声喊。

如果此刻有人正好飞过S城的上空,就能清晰地看到可怖的一幕:在这座亚洲最繁华的城市的正南部位,仿佛触动了什么,平衡瞬间被打破,大地上那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在迅速扩张,就如一张巨大的嘴吞噬着一切!

大地坍塌、陷落,无数的房屋、汽车、行人被吞噬,无声无息。而这个黑洞仍在迅速扩张,很快就要抵达这所精神病院了。

整个医院一片惊呼,房子在剧烈摇晃,项灯砸落,医疗器械倒了一地。当脚底下的第二波震颤到来时,楼板发出了可怖的断裂声,保安部长也被甩到了地上,一骨碌翻身爬起,不顾一切地朝着外面冲了出去,一路大喊:“不好!地震了……地震了!”

无数的门迅速打开,外面的走廊上很快就汇聚了一股人流,都是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他们仿佛惊弓之鸟一样,自顾自地往外飞奔逃生,根本顾不上那些收治的病人还被留在病房里无法逃脱,其中很多人甚至没有自我保护的意识和能力。楼梯已经断裂,掉落到了一楼,有些人在情急之下甚至直接从二三楼跳了下去。

霍铭洋却没有动,他似乎有些痛苦,皱着眉头,将手里的电棍扔掉,用手捶着额头:“母亲……”他喃喃说着,脑袋里像有什么东西要裂开一样,耳边也似有什么声音在萦绕,他努力地侧耳,却又什么也听不见。

“快、快走啊!”一块混凝土砸落在地上,让夏微蓝从被电击的恍惚里回过神来,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推着处于恍惚状态的霍铭洋,急切地问,“你怎么了?你……”

“轰隆隆……”地底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仿佛有巨大的列车从地底深处开过来,一路呼啸着抵达。她看到有裂痕出现在了病房四壁上,仿佛活了一样地迅速蔓延,瞬间遍布,宛如地狱魔鬼狞笑的脸浮现在四周。

“快跑啊!”夏微蓝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死亡即将来临的恐惧令她几乎是不太阳顾一切地拉扯着霍铭洋,想把那个莫名其妙待在原地出神的家伙弄出去,“要塌了!”

“不要怕,”忽然间,她听到他蓦地开口了,“我一定会保护你的。”她仓皇地转过头去,隔着纷乱的落石、水泥块,她看不到他绷带后脸上的表情,却能清晰地看到他眼里的神情,仿佛是慎重地许下了什么诺言。

那样的语气和眼神,令她猛然觉得胸口一痛,就像是心底有一座矿,被微弱的火苗“嚓”的一声点燃了。她说不出话,只能紧紧地握住他流血的手,一种狂喜从心底升起——他、他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喜欢她啊?可是……

刚想到这里的时候,第二波的震动已经过去了,短暂的十几秒后,摇晃重新开始,令人头晕目眩。外面忽然传来了一声巨响,震耳欲聋。透过敞开的门,夏微蓝看到走廊外面一幢白色的高楼轰然倾斜、坍塌,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大力压了下来,不费吹灰之力地将那个房子像捏纸盒子一样“咔嚓”压扁。那一幢18层高的楼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倒了下来。

“快走!”他终于动了,一把拉住她往外跑。然而A楼已经整个倒了下来,撞到了他们所在的B楼。在她的视野中,四面的墙壁终于全数崩裂,朝着房间内部压了下来,短短的瞬间,黑暗灭顶而来,一切都在崩溃。她失声大喊,闭上眼睛不敢去看,等待着死亡的来临。在那一刻,霍铭洋退到了房间的角落,抬头看了一眼掉落的天花板。知道避无可避,他忽然俯下身,将她护在了身体下面。

“不!”她叫起来了,只听到第一块混凝土砸落在他背上的沉闷的钝响。夏微蓝下意识地猛烈颤抖了一下,恐惧令她喘不过气来,胸口忽然再度出现了剧烈的疼痛,像一把刀一样几乎剖开了身体——

不……不能就这样死了!一定不能让他这样死了!

强烈无比的念头在她脑海里汹涌。第二块碎裂的天花板掉落下来,她听到他低低地闷哼了一声。然后,吊灯也砸了下来,横粱、钢筋混凝土楼板,一样一样地都砸落在那个人的背部——恐惧、绝望、焦急在她心底如烈火一样燃烧,撕扯着她的心脏,她感觉到眼前一片苍白。不能就这么死了……霍铭洋,你绝不能死!绝不能就这样死!那种不顾一切的念力,令她的心仿佛忽然间被撕裂开了。“咔嗒”,恍惚中一声细微的裂响响起,像是身体里有什么碎了,瞬间,有一道白光从她的胸口绽放而出!——那就是夏微蓝在崩溃前最后一刹那的微弱知觉。她不知道,那也是她在“身而为人”时,保留的最后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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