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说得好——“发财遇贵人,倒霉遇勾头”。我去豫西也因有个勾头。经常来杠房胡同找我的人当中,有一位是我的远房亲戚,人送绰号“大烟碟儿”。要按辈分算,我该叫他表叔,实际上比我大不了多少。人家是萝卜不大——长在背(辈)儿上了。我也不知道这辈分是怎么论从哪儿论,反正是远房亲戚,一表三千里,太远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我觉得很吃亏,只肯称呼他的绰号“大烟碟儿”。因为他烟瘾大,整日里烟不离口,街面上的人全这么叫他。他这个人穷讲究,心大胆小,经常惹事,却不敢担当。也不知他们家祖坟上的哪根蒿草长歪了,运气向来不好。他十几岁那年,突然想了解女人的秘密,控制不住冲动去扒女厕所墙头,里头什么样还没看到,却让路过的居委会大妈发现了,被两个街道大妈揪送派出所,还没等民警问,自己就哭着把从小到大犯的各种错误全交代了,包括他爹两年前去野炕嫖过一次。那年头儿判得重,他爹被发去了大西北劳改。大烟碟儿是先蹲拘留后退学,从那儿开始一直在社会上混,到如今高不成低不就,整天到处晃悠,一贯不务正业,凭着能说会道,在鬼市儿上倒腾些假东西。他看别人挣钱格外眼红,也去农村找老乡收购古董,收回来再想办法找买主儿。他总跟我说只要赶上时运收着真东西,好比平地捡块狗头金,能一口吃个大胖子。可如今那些在农村种地的老乡们,也开始学得不忠厚了,提前到城里买几件假货摆在自家炕头,等到有收古董的贩子们进村到他家里来,便谎称是在地里刨出来的。他没少在这方面吃亏上当,让那些老农坑怕了,太偏远的地方他一个人不敢去,何况又没有足够的眼力,去了也是白去。
那年夏天始终不下雨,到处都是蒸笼般的热,这么热的天气,大烟碟儿却非要找我吃烤肉。在瞎老义去世之后,我没再用铁炙子烤过肉,因为没收到像样的东西,可拗不过大烟碟儿,当天仍是在那间破屋里,用松塔、松枝点上火,烤肉吃,还喝了几两白酒,天热满头是汗。我想到他是有事要找我说,正寻思他会从哪儿说起,只听大烟碟儿仰天长叹道:“唉……你哥哥我是多么要强的一个人,当初是那么有理想、有抱负,可争不过命啊!命不行,再怎么要强全算白饶。当年只不过扒了一次女厕所墙头,什么都没看着呢,就给抓进了派出所,前途从此毁了,还把我们家老头子搭了进去。你说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谁没做过几件出格的举动?怎么偏让我这么倒霉?”
我说:“你进了派出所还没等人家审你,自己先主动交代了,那能怪得着谁?”
大烟碟儿又叹道:“吃亏就吃亏在那时候小,不懂事,以为公安把人逮进局子,二话不说,先拿铁砂枪顶住屁股轰一枪,什么好汉能架得住这么一下?你哥哥我一想,士可杀不可辱啊,趁早自己坦白了,好歹保住屁股,管他从宽还是从严呢,所以全撂了。哪想到铁砂枪打屁眼儿——全是谣言!唉……这个这个……”
我说:“碟儿哥,咱们不提那些丢人现眼的事儿了,你近来买卖做得怎么样?”
大烟碟儿这次来找我,正是想说此事,打算让我跟他合伙到乡下找几件真东西,这次把家底儿全带上了。在近处找不到像样的东西,想发财就得豁出去担些风险,到这种偏远地区碰碰运气;运气好的话,一趟能顶十趟。他对我说:“咱们俩既是亲戚又是兄弟,你哥哥我长这么大没求过别人,你不帮谁,也得帮我一次。”说到去什么地方,大烟碟儿早有主意,递过一张纸让我看。
我看那纸上有字,接过来念道:“主席赛过我亲爷爷……”我很是不解,问道:“什么意思?要带我去参观主席纪念堂?”
大烟碟儿听着也不对劲儿,仔细一看发现我把纸拿反了,那是他顺手从一张旧报纸上扯下来的书页。他翻过来让我看另一面,纸上七扭八歪地画着地形图,当中有座大山。他说那是豫西伏牛山通天岭,以前曾有人在通天岭黄泉沟的村民手中,收到一只玉杯,通体玉质的酒杯,杯上还带金扣。古代只有皇帝或诸侯王祭神时才能用这种金扣玉杯,通天岭可能有古墓。从前村民们耕地时,曾挖出过石俑、玉璧,听说深山里还有飞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