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两个蒸汽荧光灯高高地照射着地面,一块昏暗的告示牌悬挂在高速公路旁,上面写着:“欢迎来到里厄利特。”时间大概是晚上8点左右。
大街旁都是木制房屋,也有赫然出现的商店,街角的杂货店里的光打在起雾的玻璃上,一辆辆汽车在小型电影院前面流动着,另一个街角坐落着一间门户紧闭的银行,前面有一群人在雨中站着。那里就是里厄利特了。我继续往前,四周就又是空地了。
车刚刚经过了橘县,四周空旷寂寥,唯有那蜷伏着的山麓和这场雨。
这一英里,或者说是三英里,开得可真够凑巧的。我此时看到了一条岔道,那条路有道微弱的灯光照着,好像是房子里面拉上了窗帘。就在此时,我听到左车胎生气似的嘶嘶作响,这真有意思啊,接着右后车胎也发出了同样的声音。
我的车几乎不偏不倚地停在了十字路口,这真是有趣。我下了车,把雨衣往上提了提,卸下一只车灯,看到一团镀了一层厚厚锌的大头钉,头儿足足有十块钱硬币那么大,轮胎上一颗颗钉子露出闪亮平整的屁股蛋儿,正朝我眨着眼睛。
爆了两个车胎,但只有一个备胎,我压低下巴,朝岔道上那道微弱的光亮处走去。
这就是我要找的地儿,灯光从修理厂倾斜的天窗上照下来,前面巨大的双扇门紧闭着,但是缝隙中洒出一道刺眼的白光。我把手中的灯朝上一照,门上写着:“阿特·哈克——汽车维修和加工。”
修理厂不远处,一条泥泞路后面坐落着一栋房屋,后面是一簇簇稀疏的树林。那儿也有灯,木质门廊前面停着一辆熄了火的小轿车。
首要关头是修好轮胎,如果能修好的话,而且他们不认识我。走在这样的夜里得浑身湿透啊。
我啪的一声打开手中的灯,敲了敲门。屋内的灯光照了出来,我立在门口舔着我上嘴唇的雨滴,左手拿着照明灯,右手揣在雨衣里。那把鲁格尔手枪又放到了自己的胳膊下。
屋里传来一个并不愉快的声音。
“你想干吗?是谁?”
“开开门,我的车在高速路上爆了两个车胎,但我只有一个备胎,我需要帮帮忙。”我说。
“先生,我们已经下班了。里厄利特就在这边往西一里的地方。”我开始踢门,里面的人开始咒骂起来,接着,传来了另一个温和许多的声音。
“自作聪明的家伙啊,是吗?阿特,开门!”
门闩嘎吱一声,一扇门朝内缓缓打开。我又晃了晃手上的灯,光线照到一张瘦削的脸庞。此时一条胳膊猛拂过来,打掉了我的手里的灯。那只拍过来的手上握着枪,瞄准了我。
我蹲下身,我静静地四处摸索着闪光灯,我没有拔枪。
“先生,算了吧,那样会受伤的。”
闪光灯一头栽在了泥里,我刷地抓住站起身来。屋内的灯光依然亮着,映出一个穿着连裤工装的高个子身影。他朝里面走回去,枪始终瞄准着我。
“进来,把门关上。”
我照做了。“你们这条街边全是大头钉,我以为是你们想做这笔生意。”我说。
“你不知道吗?今天下午里厄利特发生了银行抢劫案。”
“我初到此地。”我说着,想起了雨中那群站在银行前面的人。“好吧,好吧。下午发生那事,有人说,那团伙藏在山里某个地方。你的车压到了他们撒的大头钉了,是吧?”
“看来是这样的。”我看着车库里的另外一个人。
他是个敦实的矮个子,有着冷峻的棕色脸颊和一双冷酷的褐色眸子。他穿了一件带腰带的栗色毛雨衣,干燥的棕色帽子潇洒地歪在头上。他双手插在兜里,百无聊赖的样子。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火棉胶油漆那微甜的热气,角落里一辆大轿车的挡泥板边上放着一把喷漆枪。那是一辆别克,算得上是新车,根本不需要给它喷漆。
穿着工装的那名男子把手里的枪收进了衣服侧边的口袋,他看着那个浑身棕色的人,棕色人又看着我,轻声说:“陌生人,你从哪儿来?”
“西雅图。”我说。
“往西走?是去大城市吗?”他的声音轻柔,音色柔和干涩,就像磨旧的皮革发出的沙沙声。
“是的,要走多远?”
“大概40英里,这种天气下好像更远一点儿。你远道而来,不是吗?沿着塔霍和隆派恩过来的?”
“没经过塔霍,”我说,“从里诺市和卡森城过来。”
“也是一段漫长的路程啊。”他棕色的嘴唇上闪过一丝微笑。
“阿特,提个千斤顶去把他的爆胎取出来。”
“现在,听着,拉希——”穿着工装的那个人咆哮着,然后突然打住,好像他的喉咙从左到右整个被切开一样。
我发誓他当时颤抖了,全场一片死寂,棕色人纹丝不动,眼神里透出某种东西。他接着又害羞似的低下双眼,声音依然轻柔,干涩不带半点情绪。
“阿特,拿两台千斤顶去,他爆了两个胎。”
那个瘦削的男子默然接受了,走到角落里,穿上外套,戴上了帽子。他抓起一把铜扳手,拖着一台千斤顶和一辆活动顶管机朝门口走去。
“还在高速路上,是吗?”他近乎温柔地问我。
“是的,如果你忙的话,其中一个可以换上备胎。”我说。
“他不忙。”棕色人盯着自己的手指甲说。
阿特提着工具出去了,门又合上了。我没有看拉希·耶格尔,只是看着那辆别克。我知道他就是拉希·耶格尔。那个汽车修理厂里叫拉希的不可能另有其人。我没有正眼看他,因为看着他,我仿佛看见拉里·巴泽尔就躺在眼前,那样的话,我的表情可能会暴露一切。不过也只有那么一会儿。
他自己也瞅了瞅别克车,慢吞吞地说:“得从嵌板开始着手,但是车主有钱,而他的司机正好需要一两个钱,你知道这就是生计嘛。”
“明白。”我说。
时间悄悄溜走,一分一秒都显得冗长而又缓慢。此时门外脚步声嘎吱嘎吱地走近,门被推开了。灯光打到雨幕上,把雨水映成了一条条银丝。阿特缓缓地推着两个沾满烂泥的车胎,一脚把门踢合上了,让轮胎平倒在地上。雨水加上新鲜空气让他又神经紧绷,他恶狠狠地看着我。
“西雅图,啊?西雅图,胡说八道!”他怒吼着。
棕色人就像没听到一样,点了一支烟。阿特脱下外套,把轮胎猛地拉到钢圈撒布机上,把车胎粗暴地一阵扯松,取出内胎,用冷贴片快速补着。他脸色阴沉地大步走向我旁边的那堵墙,一把拿起送风管就朝内胎里面灌气,充满了之后,他双手抓起轮胎浸入到装满水的洗衣盆中。
我真是笨蛋,而他们配合得十分默契,阿特滚着轮胎回来的时候,他们彼此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阿特把胀满空气的内胎随手抛到空中,张开双手稳稳接住,站在水盆旁边,怒视着手中的车胎,轻松跨了一小步,砰的一下摔在我的头和肩膀上。
他转瞬间跳到我身后,全身重重地压在橡胶上,把内胎死死抵住我的胸口和手臂。我的手还能动,但是我够不到枪。
棕色人此时从口袋里拿出右手,把包成圆柱形的镍币抛向空中,脚步轻快地用手掌接住了。
我踉跄着向后仰,又突然全身重心向前。阿特突然抽走了轮胎,从后面迫使我跪下。
我趴在地上,但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挨到地面的。倒地其间,拳头和着装有镍币的轮胎一齐压在我身上,时机合宜,重量恰当,加上我自己的体重,我就完全倒地了。
我就像风中的尘埃,一下子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