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话说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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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黑到现在已经中了十七刀或者十八刀了,可作者却还没想出他们能怎么逃掉呢!唉,真是急死了!

算了!宁要俗的,不要假的!谁教实在没办法了呢!

——只见这时,突然闯出一位英俊潇洒的风流美男,施展盖世神功,一举击败众喽罗,救了周雪儿和大老黑的性命。

——别恼别恼,且看下文:

变化实在太快,周雪儿和大老黑全都呆立当场,看着方才还生龙活虎的十几名喽罗此刻倒作了一片,呻吟哀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再定睛看看,一位面容俊雅的公子正立在丈许开外,笑吟吟地向这边看着。

原来,方才就是此人出手。

大老黑“咕咚”一声跪倒在地,高声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周雪儿却“哼”了一声,把头一扭,背过身去了,从背影看,双肩耸动,似在抽噎。

是谁能有这么敏捷的身手?

是谁又能在这里适时出现?

是谁又能在救了周雪儿的性命之后不但连“谢”都听不到一声,反而被“哼”了一下?

能够同时满足这三个条件的,当然只有一人:周雪儿的大哥,周原。

周原搀起了大老黑,也顾不得说话,赶紧给他抹了金疮药,紧急包扎了一下,然后回头又哄周雪儿,哄了好久,才算把妹妹哄得破涕为笑了。周原这才道:“我才到云州,就听张大人说你一个人去连云寨了。就算连云寨的匪徒死的死、散的散了,可你一个姑娘家的孤身进山,到底让人不放心啊。我这不就赶紧赶来看看,瞧,可不真出事了么!你也当受个教训好了,以后不要一个人乱跑。”

周原也直到这时才得空和大老黑说话:“这位仁兄,方才真是多谢了,要不是仁兄拼命相助,舍妹恐怕已遭不测。仁兄在上,请受周原一拜。”

大老黑这一辈子都没遇到过一位像周原这样知书答理的人,被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见周原竟要下拜,也不知道该怎么拦,情急之下,双膝一软,抢先跪了下去,高声道:“恩公,您可别拜我啊,千万别啊,折杀我大老黑了。”

周原和周雪儿发现,这个大老黑虽然长得凶神恶煞一般,本性却天真烂漫、毫无心机,真如一块浑金璞玉(就是俗话说的“缺心眼儿”),真让人十分喜爱(谁不喜欢和缺心眼儿的人在一起呢,自己只会占便宜不会吃亏)。一问之下,大老黑说自己本是越州大田乡人士,爹妈都在灾荒中死了,自己一个人逃荒到了云州,几个月前莫名其妙地被这些人(他一指那些倒在地上的喽罗们)拉去入伙,还被推举为大哥,在这里做些剪径勾当。

周雪儿问他道:“那你大名叫什么啊?以后我们好称呼你啊。”

大老黑脸一红,道:“没大名,就叫大老黑。”

周雪儿奇道:“那你小时候不会也叫大老黑吧?”

大老黑道:“那时候叫小老黑。”

周雪儿笑道:“那以后还是叫你大老黑好了,你先坐在旁边休息一下。”然后转身对周原道:“大哥,帮我选两个喽罗来,要模样老实的,我要问话。”

周原也不知到自己这个宝贝妹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从一地的喽罗兵里拽起了两个,扔到周雪儿跟前。

周雪儿盯着这两个喽罗,脸色“唰”地一变,厉声道:“要死还是要活?”

两个喽罗磕头如捣蒜:“要活!要活!大小姐开恩啊!”

周雪儿冷笑道:“要活也不难,我问一句,你们答一句,不得有半点谎言,听清楚了么?”

“听清楚了!”两人急忙答道。

周雪儿把语气放缓,问道:“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啊?”

两人答道:“小人关沧海!小人李慕白!”答得倒是利索。

周雪儿一字一顿道:“关沧海!”

“小人在!”

周雪儿又一字一顿道:“李慕白!”

“小人在!”

周雪儿喃喃道:“不对啊,关沧海、李慕白,怎么听怎么像两位大侠。关沧海应该是位关外大侠,器宇轩昂,李慕白应该是位江南世家名剑客,倜傥不群,两个这么好、这么有诗意的名字怎么被你们两个小喽罗给叫了?”

周原在旁边也听得纳闷,对妹妹道:“瞧人家两个喽罗的名字起的,比父亲给咱们兄妹起的名字都好。”

周雪儿点头道:“是呀,我一直以为喽罗的名字无非就是匪兵甲、匪兵乙什么的,就算有名有姓,也不过是赵铁锁、王阿贵之类的,小说里不都是这么写的么?”

李慕白道:“小姐有所不知,您说的那些,都是因为作家不深入生活,要么就是懒得费心思给我们这样的小角色起名字。名字是人的脸面,凭什么大侠们都叫楚留香、令狐冲,可我们就得叫匪兵甲、匪兵乙、赵铁锁、王阿贵啊?”

关沧海道:“李慕白说的没错!小姐您看我们身后那些家伙——” 关沧海回头指点着,“那个叫令狐子玉,那个叫纳兰真,那个,就那个往后缩的,叫慕容春雪,还有那个脸型像地瓜的那个,叫上官子衿,还那个傻大个儿,叫岳落山,那个娘娘腔的,叫李沧水,还有贼眉鼠眼那个,对了,就是那小子刚才给大老黑出馊主意,让大老黑给小姐您‘来’那么一下的,就是他,这小子最坏,叫玫瑰之原生质!”

周雪儿全听傻了,喃喃道:“大哥,你看,这是喽罗兵聚众打劫?”

周原也喃喃道:“我怎么觉着是诗人在开笔会?”

周雪儿真糊涂了:要说这是这两个喽罗瞎编的,可一时之间瞎编出这许多精彩而富有诗意的名字,当代大儒恐怕都做不到,可要是真的,这也太离奇了些!

周雪儿问道:“这些名字,都是你们爹妈给起的么?”

李慕白道:“小人们的爹妈都是大字不识的人,小人们本来也不叫这些名字,这些名字都是后来起的。”

周雪儿急道:“仔细讲来。”

李慕白道:“小人们大多都是本地人,几年前万寨主,哦,万通海,在这连云山上开山立寨,小人们便入山做了喽罗兵。小人本叫李二,这个关沧海本来的名字还不如小人呢,叫地瓜,连姓都没有,好多人其实都和他一样,小时候被爹妈胡乱整个名字一按,有叫大虫的,有叫歪脖的,还有的干脆就叫绰号,叫到最后连本名都忘了。后来,连云寨的名头越来越大,有不少江湖朋友都来拜山。大概在半年前,来了个老头儿,在山寨待了一天,和万通海好像特别熟。这老头儿挺和气的,万通海说他很有学问。我们这些人都是老粗,见到的外人也都不是舞刀的就是耍枪的,一听说山寨来了个有学问的老头儿,都当个新鲜事儿去看。这老头儿还真和气,也不拿我们当外人,一起吃饭闲聊。大家一起吃饭嘛,又喝着酒,兴头不错。我们人多,老头儿得问我们的名字才好称呼啊,我们就一个一个地把名字告诉老头儿,可这关沧海,对了,那时候还叫地瓜呢,小脑袋瓜儿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对老头儿说:‘您老先生学问大,您看我们弟兄们这些歪瓜劣枣儿的名字,甭提多难听了,以前也就算了,可现在,连云寨是个大寨子了,弟兄们也就都是有身份的人了,再叫这些名字,出去的话还不叫人笑话,连我们寨主都跟着丢脸,您老先生就麻烦一趟,给弟兄们重新起个名字吧。’”

关沧海在一旁接茬道:“对对对,我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李慕白道:“这老头子真是个好人,就这么着,还真答应了,花了大半个时辰的工夫,给我们几十号人都起了新名字。新名字那个好啊,那个高雅啊,弟兄们高兴得跟过年似的。可这才几十号人哪,连云寨归拢归拢有三百多口子呢,这不,都排上队等着老头子给起名字,可当天晚上,老头子就下山走了,后来再也没见过了。”

周雪儿奇道:“你可知道这老头子的名字是什么?”

李慕白道:“小人只在送茶水的时候凑巧听万寨主叫他‘青天先生’,我们是只称呼他叫‘老先生’的。”

周雪儿看看大哥,疑道:“大哥,你人面儿广,知道这个‘青天先生’么?”

周原摇头道:“从没听说。我只知道百姓们管清官叫‘青天大老爷’,莫非此人是朝中官员?可多少年了朝里也没见有清官啊。”

周雪儿再问李慕白道:“这个‘青天先生’长的什么样子?”

李慕白道:“就是个普通小老头儿,也没什么特征,没带兵刃,又那么好的学问,该不是江湖中人。”

周雪儿道:“你再讲讲山寨以后的事情。对了,赵大升不是把连云寨给挑了么,怎么你们现在还有人在?”

李慕白一听“赵大升”三个字,脸上立时显出不忿之色,恨道:“就凭那个什么赵大升,也挑得动我们连云寨?”

周雪儿奇道:“难道不是吗?”

李慕白道:“说是也是,唉,都是那小子运气太好!”

周雪儿更奇,急道:“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慕白叹了一声,道:“半年前,长风镖局的一支镖队经过云州地界,压镖的头儿就是赵大升,还有六七个镖师一起。那支镖,我们山寨早探过了,也没多大的油水,又知道长风镖局的莫老先生和赵大升都是扎手的角色,所以,也没动劫镖的念头。万寨主更发了话,叫大家别打这支镖的主意,说连云寨犯不上为这点小钱开罪长风镖局。对了,这么一想,好像我们从没劫过长风镖局似的。”

周雪儿奇道:“那你们应该相安无事才对啊,怎么会——”

李慕白叹道:“事有凑巧,当时……对了,这事关沧海比小人更清楚。”

关沧海在旁边接道:“对,这事小人最清楚不过。那天,小人带着十几个伙计,负责在外扫探消息,却老远见着长风镖局那支镖队的镖师们不知为什么全都不见了,只剩下赵大升一人。小人那时不由得动了一下贪念,可又想,单是这赵大升一人也是江湖上有名号的主儿,恐怕也不好对付。”

周雪儿笑道:“算你知趣。”

关沧海道:“可是,如果连赵大升都不见了的话,这支镖小人要是再不劫,那可就枉为强盗了啊。”

周雪儿奇道:“什么?赵大升也不见了?”

关沧海道:“当天,赵大升的镖队是在云州郊外一处小松林里落脚,拉车的马都拴在树上。天都黑了,小人远远地观望着,突然看见模模糊糊地打远出过来一个人,跌跌撞撞的,好像受了重伤的样子,赵大升也看见了,就迎上去了,两人凑在一起,到底做了什么,天太黑,小人离得又远,也看不清,反正,约么有一柱香的时候,赵大升背着那人就走了,镖车就那么甩在松林里,没人管了。”

周雪儿道:“那,然后怎么着了?”

关沧海道:“然后?还能怎么着,摆在地上的银子让你捡,谁不捡谁是王八蛋!小人马上招呼那十几个伙计们,冲过去,把拴马的绳子解了,驾上车就往山寨赶。”

周雪儿道:“你们就这么把镖车弄回山寨了?”

关沧海道:“是呀,就这么容易。”随后又是一叹,道,“小人本以为,凭着这件功劳,在山寨里就算升不了中层干部,也能评个年度最佳员工奖,就算评不了奖,怎么说也能多拿点提成吧?可没想到,反倒被万寨主骂了一顿,说小人什么贪小便宜没出息,什么不听指挥,还有什么什么,反正都是这类的话,没一句好听的。小人跪在那里,也不敢顶嘴,心里正委屈呢,就听见寨门的方向乱起来了,老远就听见女人的哭喊声,说有人打进来了。”

周雪儿插话道:“怎么还有女人的哭喊声?”

关沧海一声长叹,道:“小姐有所不知,这把守山门的本来都是山寨里的精兵强将,可后来连云寨名声大了,也没人敢来这片地界撒野了,来来往往的江湖朋友也多了,万寨主说要注意山寨形像,就做了机构调整,把山门那里设了前台接待处,精兵强将也换成了从各地方抢来的良家妇女,还统一着装,叫什么‘礼仪小姐’,裙子上还绣着我们山寨企划部设计的搂狗。”

“搂狗?”周雪儿奇道。

周原道:“应该是logo。”

周雪儿点头道:“难怪你们都这时候了着装还那么齐整呢。后来呢?”

关沧海接着道:“真有人打上来,那些礼仪小姐能顶什么用啊?眼看着来人就近了,都要打到我们业务部了。”

周雪儿疑道:“业务部?”

关沧海道:“对,就是专门负责打家劫舍这些事情的,这是我们山寨的主营业务嘛。小人就是业务部二组的组长。”

周雪儿点头道:“哦,你接着说。”

关沧海道:“小人和万寨主都从山顶上老远地往下看着。黑夜中虽然看不大清,但也能看见来的只是一个人,眼看就闯到业务部了。就见业务部的喽罗们六个小组十八个科室统共得有一百多号人一窝蜂出来应战,没几下,就全给人家打散了。”

周雪儿道:“一百多人打一个还没几下就被打散了?你们也太窝囊了吧?”

关沧海苦笑道:“不全怪我们的。业务部的人本来也都有两下子功夫,当然,最重要的是都很有实战经验,可是,他们本来有的使枪,有的使棍,可前不久企划部搞什么山寨威爱,(周原小声对周雪儿插道:“威爱就是VI。”)说威爱的意思是‘山寨可识别系统’,还说现在流行这个。这一搞,我们业务部可就惨了,企划部说我们的兵刃太杂,不符合山寨整体威爱,有损山寨形像,就全给我们换成刀了,大小、分量还都一样。小姐您想啊,那使惯了枪、使惯了棒的突然让他改成使刀,能习惯么?再说了,力气大的觉得那刀轻,力气小的又觉得那刀沉,所以啊,没几个能使得惯的。还有更可恨的呢,采购部经理拿这笔大单在外面猛吃回扣,所以啊,整个这批刀人家都没用好钢来打。这不,换了刀还没多久呢,敌人打上门来了,我们这些人一个个拿的都是不趁手的兵刃,可不是不禁打么!”

周雪儿失笑道:“难怪今天看你们都使一样的刀呢,原来还有这么个出处。”

关沧海接着道:“只见那人从山脚杀到山顶,杀完前台又杀业务部,杀出业务部又杀财务部,杀完财务部又杀人事部,杀出人事部之后就杀到了企划部。企划部地形险要,本来不好攻打,可我们大家伙儿都恨透了这个企划部了,谁也不去帮忙,结果,没多会儿企划部也被杀垮了。接着,这人就杀到山顶了,小人这会儿正在这儿被万寨主训话呢。”

周雪儿笑问道:“后来呢?”

关沧海道:“后来,这人杀近了,才看清楚果然就是赵大升,手使一杆大枪,枪尖上全是血,可身上还干干净净的。本来,就算是赵大升毫发无伤,就算他精力、体力一点儿不减,到了山顶也讨不了好去。为什么呢,小姐不知,连云寨除了万通海万寨主之外,还有两位副寨主,姓有点怪,都姓西,一个叫西替欧,使双枪,一个叫西佛欧,使左手刀,两人都是高手,是被万寨主重金请来的。”

周雪儿奇道:“名字怎么这么怪?”

关沧海道:“这小人就不知道了,反正万寨主让小人们都这么叫的,这二位房间的门口上还都挂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他们的名字呢。”

周原在一旁笑道:“我知道了,一个是CTO,一个是CFO,那万通海就是CEO了?”

关沧海惊道:“您怎么知道的?万寨主是有一段让小人们叫他那个什么蜥蜴欧的,可大家一想,万寨主英明神武的,怎么能跟蜥蜴扯上关系,而且,万寨主、万寨主的也都叫惯了,改不了口。”

周雪儿忍着笑,道:“接着说。”

关沧海道:“实在是赵大升运气太好。我们那两位副寨主平时是很少下山的,可那天却恰好不在,只有万寨主一个人。要说万寨主的武功,也是江湖上排了名、挂了号的,可是,万寨主早年是做业务出身,靠一口大关刀杀人越货,刀法厉害得紧。可连云寨做大了之后,万寨主便不再亲自跑业务了,改抓山寨管理了,像定个什么规章制度啊,设立什么这部门那部门啊,还弄了个什么《连云寨加盟连锁计划书及可行性调查报告》,整日价跑钱庄和大户人家去谈融资,功夫早就搁下了。结果,和赵大升一交手,没出三招,就被人家从前心到后背扎了个透明窟窿。可万寨主也不含糊,再怎么说这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啊,万寨主就算功夫不比当年了,却也不是善茬儿,也在赵大升身上来了一刀。赵大升好像伤得不轻,打不动了,就叫小人们第二天正午之前把劫走的镖车原封不动地从哪儿劫的还送回哪儿去。小人和大家伙一商量,本想等两位副寨主回来再商量看怎么办,可这二位却再没露面。没辙了,惹不起赵大升,就照着他的要求把镖车给送回去了。后来,两位副寨主一直都没回来,好好一个连云寨就这么垮了。”

周雪儿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又问道:“那你们现在是怎么回事?”

关沧海道:“别提了。寨主死了,弟兄们也死的死、散的散了,我们这十几号人后来聚在一起,一商量,就这云州地面儿,下岗的一大片,再就业难度实在太大,还好弟兄们还都留着以前的号坎儿和兵刃,干脆还是干老本行吧。凑巧又碰到那个大老黑,看他样子能唬人,我们正缺头领呢,就让他来出头吧。可是,才头一回开张,就把小姐您给得罪了,还有这位大侠,求两位开恩哪!”

周雪儿摆了摆手,道:“看你们还算老实,饶了你们了。”

关沧海、李慕白大喜过望,又是一顿磕头。

周雪儿想了想,能知道的差不多都知道了,疑点越来越多,回去再和大哥商量吧。周原却忽然问了一句:“那个‘青天先生’到山寨来,是在赵大升之前还是之后?”

李慕白略微一想,答道:“赵大升挑了山寨是在去年的十月初八,青天先生来山寨么,是在前一天,十月初七。”

周原道:“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李慕白道:“这个日子,云州左近的人都知道,因为去年十月初八那天,云州城里发生了一起灭门惨案,一个大户人家听说有三十多口人一夜之间被一伙蒙面强盗杀了个精光,最后还放了一把大火,差点把整条街都烧了。这宗血案实在骇人听闻,所以说起十月初八,云州左近的人都会记得很清的。”

周雪儿暗叹道:“难怪莫辛苦说起赵大升来,一下子就说出十月初八的日子,原来如此啊。”

周原继续问道:“你可知那被灭门的是哪一家?”

李慕白道:“这个,小人不知。”

“胡说!”周原喝道,“如此大案,必定街谈巷议,你怎会不知?”

李慕白委屈道:“小人真的不知啊。据说,那户人家是几年前迁来的,平日里深居简出,除了买菜什么的,和旁人毫无来往,里面的人一个个的也都不大说话,总躲着别人似的。这些是小人听来的,可听来的也不能做准,因为,这案子出了以后,知府大人严令云州百姓不许议论,发现有人议论的就要抓去坐牢,所以,大家都不大敢说啊。小人知道的这点事儿,还是在连云山的山脚下听熟人说起来的,按说这儿都很偏僻了,可那人说起来的时候还很紧张呢。”

周雪儿叹了一声,道:“真是越查头绪越多。”

周原道:“此事倒也好查,回去问问张九雷不就行了?”

周雪儿道:“也是,那个狗官还是有些用的。”

周原笑道:“越是狗官越是好用啊,只要你比他来头大就行。要是清官反倒麻烦。呵呵,好在清官不多,想碰到个清官比大海捞针都难。”

关沧海和李慕白闻听此言更是惶恐,心想:原来这二位比张知府来头还大!当下又是连连磕头谢罪。

周雪儿也不理他们,问大哥道:“大老黑怎么办呢?咱们不能扔下他不管啊。”

周原一笑,先遣散了一众喽罗,见大老黑躺在石头上养伤,却睡过去了,鼾声如雷。周原拍醒了他,一拱手道:“黑兄,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想有劳黑兄。”

大老黑眨了眨眼,反应了好半天才明白“黑兄”是指自己,马上一拍胸脯道:“恩公但请吩咐!”

周原道:“舍妹离家办事,做哥哥的不能总陪着她,却又不能放心,如果黑兄愿意,能否做我周家的护院武师之职,别的事情都不用管,只须沿途保护小妹,不知黑兄意下如何?”

大老黑急道:“保护周姑娘的事情包在我身上了,恩公放心!”

周雪儿含笑看着大老黑,心道:“有这个傻家伙做伴倒也不坏,大哥还真有办法。”

周原一拉大老黑道:“黑兄这边请,在下担心黑兄没练过武艺,遇到意外不好应付,在下有几招速成拳法和内功心法,黑兄若不嫌弃,伤口若不碍事,在下便演示一番,黑兄请看仔细了。”

大老黑一听说能学武功,当下喜出望外,高声道:“不嫌弃,不碍事!”

周原教完一遍,看着大老黑在空地上练习,周雪儿也凑了过来。

周雪儿忽道:“大哥,你张那么大嘴做什么?”

周原一惊,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张大了嘴,当下不好意思地一笑,低声道:“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个大老黑简直是个习武的天才,别看他全无根底,可我这一套拳法,一套内功心法,竟然一教就会,这些东西我当初足足学了半年哪!”

周雪儿也是一惊,一吐舌头道:“真看不出!”

周原道:“有他今后护着你,我倒是真能放心不少。你等等——”

周原上了好奇心,不知道大老黑的资质到底多高,又上去传了他一套点穴手法,大老黑又是一学就会。周原很是不忿,教了一套又一套,一套完了接一套,看看天都黑了,这才收手。周原已是满头大汗,可大老黑全是一学就会,不用学第二遍,欠缺的只是内功火候和临敌经验,这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周原已经教不动了,看看天色已晚,垂头丧气地招呼着妹妹,带上大老黑,回奔云州城。

一路上,周雪儿把和州杀人案的事情详详细细地讲给了周原,周原听得连连称奇,又听说有支金钗要让自己过目,更是疑惑。到了云州府衙,本要直接找张九雷问话,可差役说张大人有公干外出,要明天才回。周原和周雪儿一想,今天也实在累了,查云州灭门案的事情不妨留待明天再说,先看看那支金钗好了。

丫鬟们给大老黑找了专门一间房间养伤,金疮药又换了一遍,伤口又重新包扎了一遍,又给他弄了点吃的,忙完这一通,大老黑倒头便睡。

周雪儿和周原用罢晚饭,在后花园的凉亭里屏退闲杂人等,开始研究那半截金钗。

周原拿着金钗,端详了好半晌,周雪儿紧盯着哥哥,神情紧张。

周原终于放下金钗,吁了一口气,道:“这不是皇家之物。”

周雪儿惊道:“怎会不是?你看这种样式,怎会不是呢?”

周原道:“也可以说是皇家之物。”

周雪儿气道:“到底是不是啊?”

周原道:“不是大内之物,却和皇家有关,这是定王府的东西。”

周雪儿奇道:“定王府?”

周原指着金钗的一处刻痕,道:“你看,金钗的制式和大内是一样的,因为这很可能是御赐之物,但依照本朝成例,受赐的亲王、郡王要在御赐物品之上标示出自己的徽记。你看,这里小小的莲花纹样就是定王府的徽记。”

周雪儿在周原手指之处仔细看来,果然有一个小小的莲花纹样。

周原道:“定王是当今圣上的叔父,本来受封在河间府,后来因为祭祀礼仪有僭越之嫌,被圣上勒令迁离河间府,待遇由王爵降为通侯,闭门思过,不得结交朝中大臣。后来么,好像,定王就是从河间府迁到了云州,圣命好像是有‘着云州知府张九雷严加看管’之类的话。”

周雪儿道:“大哥,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周原笑道:“你别忘了你大哥不但是当朝吏部尚书的大公子,还是甲申年二甲第十名进士,呵呵,只是中进士以后只在京城做个闲职罢了。虽然做的是闲职呢,可是在家没少帮父亲料理事情,当然对朝廷上的事就知道得多呀。”

周雪儿急道:“那你还知道什么?”

周原笑道:“定王迁到云州以后,自然对处境非常不满,虽然圣上严令他不得结交朝中大臣,可他还是偷偷地向朝中大员送钱行贿。”

周雪儿讶道:“大哥,你连这么机密的事都知道啊?!”

周原笑道:“当然了,因为他向咱们父亲行贿的东西就是我代收的呀。”

周雪儿惊道:“大哥,原来你也是个狗官!”

周原失笑道:“你才知道呀!你看看你,家里的事情一点儿也不操心,成天就知道在外边疯,连你大哥是狗官这么明摆着的事都不知道。”

周雪儿惊得说不出话来,指着周原:“你——你——”

周原笑道:“好啦,我的傻妹妹,不但你大哥是狗官,咱们的老父亲也是狗官呢。狗官狗官,不做狗怎做官?这点道理都不明白吗?”

周雪儿急道:“你胡说!老爸要是狗,怎么能做那么大的官呢?”

周原更是笑:“说你傻你还不服!这个世道啊,只有做大狗、做恶狗,才能做大官、做高官。秦桧的官大不大?贾似道的官大不大?都是最大的!我的傻妹妹呦,我还一直以为这么简单的道理连三岁小孩都明白的。”

周雪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觉得做狗官不对,可也拿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大哥,而老爸和大哥都是自己一直最亲、最敬、最爱的人,唉,眼圈一红,就这么不做声了。

周原赶紧哄她,用尽浑身解数才让妹妹不再哭了,然后把金钗举起,笑道:“你看看,咱们是在说这支金钗嘛,你还想不想知道金钗的事呢?”

周雪儿这才回过神来,想到找大哥来是要破解金钗之谜的,急道:“你还知道什么,快说!”

周原做个鬼脸,道:“这支金钗嘛,我知道的已经全告诉你了。”

周雪儿恼道:“你又耍人家!”

周原道:“我看此事千丝万缕,却也大略有个头绪了。明天等张九雷来了再问他一些情况好了。”

周雪儿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什么,急问道:“大哥,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一天叶子查什么案子查到老爸和你的头上,那该怎么办啊?”

周原“哈哈”一笑,道:“叶子那小子,心里早把咱们的老父亲当成他未来的岳父大人了,把我也早当成他的大舅哥了,你看,他会大义灭亲么?”

周雪儿满脸通红,捶打周原道:“你胡说什么!没有的事!人家只是觉得和他在一起好玩罢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周雪儿一大早就和周原一起商量案情,大老黑在院子里练习新学的武功。周原帮周雪儿一个个地分析疑点,青天先生啦,定王府啦,等等等等,周雪儿听得频频点头,忽对周原道:“大哥,你要是做侦探,肯定比叶子强太多了!”

周原笑道:“所以我是不会去做侦探的。”

周雪儿奇道:“为什么啊?”

周原笑道:“那种鸡零狗碎的事情,有叶子这样的人去做就足够了。”

周雪儿不悦道:“瞧你,看不起人!”正说着,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张九雷怎么还没回来?”

周原道:“这就没办法了,再等等吧。”

可是,一直等到中午,也不见张九雷回来。

周雪儿急了,道:“大哥,咱们不等他了,先去查查那个灭门案的地点。”

周原正色道:“绝对不可。”

周雪儿急道:“为什么啊?”

周原道:“这是云州的地面儿,咱们要查什么事,对张九雷如果不告而查,这是官场大忌。”

周雪儿气道:“我又不是官场上的人。”

周原道:“雪儿,不要任性。”

周雪儿委屈道:“就是不告而查了,难道我们还怕了那个张九雷不成?”

周原笑道:“我们当然不用怕他,可你大哥是官场中人,做事要立威,如果为了这么点小事就坏了规矩,那还有何威可立?等等他,我看也不会耽误什么。”

周雪儿不悦道:“这怎么是小事呢?明明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周原笑道:“在我看来,不过是在陪傻妹妹玩游戏罢了。”

周雪儿更气:“你——”又不知说什么了,喊道:“大老黑,陪我出去逛街!”

大老黑忙不迭地过来,应道:“走!”

周雪儿道:“你的伤没事吧?”

大老黑傻笑道:“擦破点肉皮,没事了。”

周原在一旁正色道:“雪儿,听大哥的,逛街可以,就是不许查案。”

周雪儿委屈地一撅嘴,可见大哥严肃的表情,也不敢违拗,应了一声,和大老黑出门去了。

一下午,周雪儿果真没有查案。晚上回到府衙,一问,张九雷还没回来。周雪儿气嘟嘟的,也不吃饭,回房睡觉。

第二天,周雪儿和大老黑又逛了一天街,傍晚回来,快到府衙门口的时候,忽见前面一片骚动,仔细看去,是几名差役拿着家伙追打一个乞丐。那乞丐也不知挨了多少打了,抱头鼠窜,正向周雪儿这边奔来。

周雪儿看在眼里,又怜又恼,拦住那乞丐道:“你别怕,我看谁敢欺负你!”

那乞丐一见有人救命,大喜过望,张开双臂就扑了过来,嘴里喊了一句周雪儿做梦也没想到的话。

那乞丐喊的是:“周姑娘——”

周雪儿大吃一惊,不明白一个乞丐怎么会认识自己。说时迟,那时快,那乞丐已经扑到了周雪儿的身上,痛哭流涕,双手紧紧地抱拢了周雪儿的纤腰——咦?这杨柳小蛮腰怎么双臂围合都抱不拢啊?!那乞丐不由一惊,抬头一看,自己抱住的却是个黑铁塔一般的大汉!

乞丐一抬头,见那黑大汉正低头看着自己,还“嘿嘿”地一笑,真如牛魔王在世一般,当即“嗷”地一声,一松手,向后蹦出了一丈多远。定睛再看,周雪儿却不见了,面前只有这个黑大汉!

“妖术——”那乞丐惊呼一声,再也支撑不住,“咕咚”倒地。这个时候,却见周雪儿从那黑大汉背后走了出来,才明白是黑大汉体积太大,把周雪儿完全遮掩住了。

大老黑的职责是保护周雪儿,这一回是建了第一功,很是得意,“嘿嘿”笑个不停。周雪儿定睛看着乞丐,也不由惊呼一声:“韩诤?”

后面的差役们也追过来了,一看周大小姐居然认识这个乞丐,便都识趣地笑笑,讪讪地退下去了。

韩诤进了府衙,梳洗更衣,好不容易才变回了原来的样子,被周雪儿介绍着和周原、大老黑一一相识。韩诤一听说周原是周雪儿的大哥,自然免不了大献殷勤一番,又发现大老黑这人其实很好脾气,更不是牛魔王,自然也道了一番“不打不相识”什么的客套。

韩诤怎么来了云州呢?

他又怎么变成乞丐了呢?

此刻,韩诤正在周雪儿等人的众星捧月之下,讲述自己这些天的经历。

韩诤的经历并不复杂。

他捡了那一锭从天上掉下来的银子之后,按照叶子的吩咐,先去查访赵大升死亡那天凌晨的活动情况,看他是不是去找傻张了。

韩诤怀着十万个小心,先找到傻张的住处,然后挨门挨户向邻居们询问那天凌晨的动静,结果一无所获,没有一个人看见过赵大升,也没有一个人听见过有什么异常的响动。其中有两位起得很早的老太太,说自己都是天没亮就起床了,天刚蒙蒙亮就去扫院子,顺便还扫扫院子门口的地方,如果有人经过一定会见到的。

韩诤还不死心,扩大了查访范围,把从镖局到傻张住处的这一路都问遍了,还是一无所获。韩诤无奈之下,又开始寻访石墨的线索。

苍天不负有心人,还真让韩诤给查到了。有家铁匠铺说张捕头来买过这东西,因为买石墨的人几乎就没有过,所以有谁来买了自然都能记得。

韩诤大喜,急匆匆溜到傻张住所附近,准备伺机潜入。

韩诤有几分小聪明,先以随时准备逃跑的姿势敲了敲傻张的房门,敲了几声,没人答应。韩诤放了心,一算时间,傻张应该正在衙门,一个时辰之内不会回来,于是便溜了进去。

找啊找,那块石墨还真让韩诤给找到了,一看,已经不完整了,明显是被掰掉了一些。韩诤兴高采烈,揣上这份证据,就要溜之大吉,却没想到自己在一开始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韩诤把傻张的回家时间给估计错了。

韩诤没算到的是,傻张在和州一地是当之无愧的高层领导,是不坐班的,衙门里又有他专门的轿子和轿夫,而这一天,傻张和以往一样,又是避开了下班的交通高峰时间,坐着轿子,提前回家了。

这一来,韩诤被当场抓了个正着。

傻张一见是韩诤,又一见搜出块石墨来,心里便有了几分明白,却也不去审他,只吩咐人把他关进牢房,还特意叮嘱要和叶子隔开,不能让这两人见面。

所以,叶子在牢房里埋怨韩诤怎么还不来的时候,韩诤其实已经“来”了。

正如没有人会处处都强,也没有人会处处都短,所以,别看韩诤在查案上要处处以叶子为师,可在牢房里糊起纸盒来,那可比叶子利索太多了。旁边的狱卒眼睁睁看着韩诤那双灵巧的双手,十指翻飞,就像变魔术一样,一个个精致的纸盒就出来了,一天下来,韩诤竟然一共糊了两千一百二十三个纸盒,创下了和州大牢自建牢起五十年来的纪录,并且,这一纪录从此以后就再没被人打破过。

韩诤终于停下双手,喘了口气,问旁边看呆了的一众狱卒道:“不是说伙食标准是根据糊纸盒的多少来的吗?几位大哥看,我能吃些什么呢?”

闻言之后,一众狱卒面面相觑,半晌无声,终于,有一位老狱卒一挑大指,升出一脸崇敬之色,道:“这位英雄,鸡鸭鱼肉您随便吃,我们请了!”

所以,韩诤在牢里倒一点儿没过苦日子,他这一辈子里,除了跟叶子蹭莫老先生那顿饭,就要数牢里的饭菜最高档了。

后来,牢房失火,韩诤也算机灵,趁乱逃了出来。他知道叶子被关的地方,自己被囚的时候和叶子联系不上,这下机会可来了,说不定还能救叶子一起出去呢。可到了关叶子的那间牢房一看,没人,再一看,窗子的栏杆被弄断了,韩诤一想,叶子肯定已经逃出去了,可他逃到哪里去了呢,自己下一步又该怎么办呢?韩诤不知所措。

就在这个时候,韩诤发现了叶子在墙上留下的记号:刻上的一条鱼。

韩诤非常谨慎,仔细看那刻痕,没错,是新刻的,那就肯定是叶子刻的。叶子刻这条鱼说明什么呢?哦,明白了,叶子一定已经知道自己也被关进来了,现在这把火肯定就是叶子放的,他肯定是没机会和自己打招呼,又想到自己一旦脱险就一定会到他的牢房来的,所以就留了这个记号。对!这一定是告诉我下一步的安排。

火势越来越大,韩诤已经来不及多想了,他迅速逃出了大牢,在逃跑的一路上都思索着叶子刻下的那条鱼。

“他为什么不直接写下文字呢?”

“哦,是为了怕别人看到。”

“那这条鱼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韩诤一路跑,一路都在问自己这些问题,终于,他大叫一声,满脸的激动。韩诤终于想明白了:鱼,哪里的鱼最有名?

韩诤一路跑,一路都在问自己这些问题,终于,他大叫一声,满脸的激动。韩诤终于想明白了:鱼,哪里的鱼最有名?

——当然是西湖宋嫂鱼羹和云州醋鱼!

西湖远在杭州,肯定不是,而云州却近啊,而且,周雪儿不就是去云州查找线索了吗?

云州醋鱼!

对!叶子是让我到云州去!

也真不怪韩诤会产生这个误解,他自己在牢房里吃着鸡鸭鱼肉,哪里会想到同在牢房的叶子竟会落到画鱼充饥的地步呢?

韩诤想着云州醋鱼,想着云州,想着周雪儿此刻正在云州,难道……难道是周雪儿有了危险?!

韩诤再也不敢耽搁,就这样踏上了云州之旅。

韩诤生怕耽搁,事急从权,偷了一匹马来,昼夜兼程,风餐露宿,连解手都是解了一半就急不可待地提裤子上马,就这样,等赶到云州城的时候也就成了方才一出场时的那副乞丐模样。

到了云州,韩诤首先想到的是,周雪儿八成会在府衙落脚,这才急奔府衙,急慌慌说要见周雪儿。可府衙的差役们一看这个人一副叫花子相,先就心里不待见,又一听找什么周姑娘,周雪儿,更觉得此人胡闹,于是便一顿棍棒,便有了方才险遇周雪儿那一幕。

周雪儿听韩诤讲完,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对韩诤道:“这些差役们只知道府里住进了一位周大小姐,你说什么周姑娘,周雪儿,是没人知道的。”

韩诤盯着周雪儿,叹道:“你没事就好,我这两天真是急怕了,吓怕了,越想越怕你出事,所以刚才猛然一见到你,心里一激动,便失礼了。不要见怪哦。”

周雪儿笑道:“哪个怪你了,谢你还来不及呢。真难为你了,看来叶子也没事,逃出牢房去了。”

韩诤道:“是啊,那就真不明白他画那条鱼做什么,既然你在这里好好的。唉,一提到牢房,真是令人怀念的生活啊,要不是因为担心周姑娘的安危,真想一辈子就住在里面了。”

“哦——”在座众人全是一愣。

正在这时,府门那边又乱开了,好像有人喊着什么知府大人回来了?

周雪儿急道:“快,去看看,这个张九雷!”

众人赶到府衙门口,却见张九雷被六个差役和四个丫鬟搀扶着,歪歪扭扭地下了一乘轿子,两眼惺忪,满嘴酒气。

周雪儿一见之下,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喝道:“张九雷,你做什么去了?”

张九雷迷糊道:“哦,邻府有个会,去,去了一下。”

周雪儿怒道:“什么会!”

张九雷道:“前,前天,是本朝,本朝河源大捷七十三周年纪念,本官,去,去邻府和同僚们开了个……河源大捷精神七十三周年学习研讨会,喝,喝多了一点儿。”

周雪儿更怒:“什么河源大捷,从没听说过!还七十三周年,整数都没凑够!”

周原在一旁道:“确实有过一个河源大捷,是本朝开国时候的一次小仗而已,呵呵,两方交战的队伍连营级都够不上,不过,是不是发生在七十三年前的前天,这我倒记不清。”

周雪儿怒上加怒:“这样的‘小捷’多如牛毛,有什么可开会的!”

张九雷噎了一声道:“仗虽不大,可,学,学习河源大捷精神,很重要,很重要。”话才说完,“呕”的一声,吐了一地。

大家都吃了一惊,因为那地上的东西竟还在动,仔细一看,却是一只足足一尺来长完完整整带须带壳的澳洲龙虾,正慢慢晃动着触角,看来,虽是龙翔浅水,却仍余勇可贾。

张九雷噎了一声道:“仗虽不大,可,学,学习河源大捷精神,很重要,很重要。”话才说完,“呕”的一声,吐了一地。

大家都吃了一惊,因为那地上的东西竟还在动,仔细一看,却是一只足足一尺来长完完整整带须带壳的澳洲龙虾,正慢慢晃动着触角,看来,虽是龙翔浅水,却仍余勇可贾。

周雪儿一看,也没脾气了,对周原道:“都回去睡吧,明天再说。”

当天晚上,周雪儿和韩诤一起,互相交换情报,越来越觉得和州一案头绪太多,复杂难言,只好等着看明天张九雷的回答了。

第二天,直到中午,张九雷才从床上爬起来。他本来是还能一直睡下去的,可架不住周雪儿一顿折腾。

周雪儿这回是真气急了,大哥的话也不听了,从早晨一起来就过来折腾张九雷,非要把他从床上弄醒不可!可怜周雪儿一个千金小姐,忙前忙后,累出了一身大汗,张九雷硬是无动于衷。后来,大老黑和韩诤实在看不过去了,也顾不得身份地位的悬殊,一起过来对张九雷痛下杀手:拿凉水泼,拿臭袜子熏,掰眼皮,拿簪子扎脚心,往鼻孔里倒胡椒面儿……人能想出来的招儿什么都使过了,从早晨折腾到中午,只见那张九雷如同死猪不怕开水烫,在敌人严刑拷打之下坚贞不屈,表现出了天朝官员的过硬气节,而且,还始终对敌人的所作所为表现出无比的轻蔑——他从头到尾无论身体被扭成何种造型都没停过打呼噜。

周雪儿都给气哭了,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韩诤和大老黑心疼美人流泪,却全是干着急没有办法,急得抓耳挠腮,死的心都有了。

周原到底是做大哥的,一看都这样了,自己再不下场也实在说不过去了,当下走到张九雷床前,俯低身子,凑近张九雷耳边,声音不大地说了一句:“张大人,河源精神很重要。”

那张九雷竟然闭着眼应了一句:“对,河源精神,很重要,很重要。”

周雪儿、韩诤、大老黑全愣住了,呆呆看着。

只见周原不慌不忙又来了一句:“张大人,学习河源精神的会啊,还没开完呢,该换场子接着开了。”

张九雷又闭着眼应道:“好,换,换场子,接着喝,哦不,接着开,接着开。”就这么一边说着,一边就起来了!

周雪儿、韩诤、大老黑三个人傻愣愣地站着,不可置信地看看张九雷,又看看周原,看看周原,又看看张九雷,都以为是在做梦似的。等总算明白过来的时候,这三个人对周原的崇敬之情真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觉得天下间无论多大的难事,只要周原轻轻一句话,就都能给解开了。

张九雷在被问到定王的时候,陡然一惊,不敢说话,但既然周原在此,谁还能耍得了花招。张九雷无奈之下,也只好在迷迷糊糊的宿醉之中向大家讲述了定王府的事情。

不错,遭到灭门屠杀的那家大户,就是定王府。

定王由王爵被贬为通侯,奉圣命举家搬迁,到了云州,是云州知府张九雷为他们安排的宅邸。说是宅邸,却不过是个普通大户人家的院落而已,早没了王府的气势。定王一家便在这云州城里深居简出,过着平凡生活,不敢引人注意。

但是,灾祸还是来了。

半年前,圣旨到了云州,斥责定王省罪期间不思悔改,反而结交大臣,图谋不轨,着革去一切爵位,贬为庶人。

什么叫“贬为庶人”?就是让他当老百姓去了。

历朝历代,皇帝对亲族都十分谨慎,生怕其中有人谋反,威胁自己的地位,所以,皇亲国戚动辄获罪,很多都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定王恐怕也早就受到了皇帝的猜忌。

圣旨才下了没有十天工夫,惨剧便突然发生了,一夜之间,突然有一伙蒙面人杀入定王府,一场屠杀,老弱妇孺全不放过,定王府上上下下一共三十五条人命顷刻之间变成了三十五个冤魂。蒙面人在屠杀之后,还放了一场大火焚烧现场,火势强烈,蔓延了半条街道,有不少人家因此而无辜受累。

惨案发生之后,张九雷惊疑不定,他觉得此事有三种可能:一是大内高手奉圣上秘旨斩草除根,二是有人寻仇报复,三是强盗杀人抢劫。

勘察现场之后,张九雷排除了第三种可能,因为虽然烧过大火,但整个定王府内却并没有被抢劫过的痕迹,所以,只能只第一和第二种可能。而第二种可能虽然从现场上看是说得通,可联系那定王平素的名声、性格和作为,也不容易令人相信,因为定王自己也深知身份所在易遭猜忌,平素便一向广结善缘,最怕与人结怨,也最怕授人口实,所以,第二种可能也不大成立,那么,也就只有第一种可能了。想那定王最初获罪,罪名是什么“祭祀礼仪有僭越之嫌”,朝中为官的谁人不知,这样的罪名大多都是莫须有的,即便不是莫须有,也实属小题大做,因为祭祀礼仪之事,一旦出了规矩,那么此罪可大可小,全看圣上心思了。定王之罪,想来多半是受到猜忌,然后罗织罪名罢了。所以,第一种可能是最靠谱的。张九雷脑子里打了无数个转,觉得就是第一种可能了。他这人小人之极,深知为官之道,明白这时候他该做的就是装聋作哑,反正定王一家都被杀光了,也没人会喊冤,更何况这样一个获罪的王爷,别人避都怕避不开呢,谁愿意往自己身上揽事啊。况且,圣上既然秘密派大内高手来杀人,肯定也不希望此事声张开去。所以,最好的做法,就是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于是,这件惨案便这样被张九雷严密封锁消息,而后便不了了之。

张九雷最后颤声对周原道:“大公子,下官对您可一点儿都没敢隐瞒。令尊大人是下官的恩师,咱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哪。”

周原笑道:“张大人多虑了,我周原做事您还信不过么?”

张九雷闻言如蒙大赦,连连点头道:“信得过,当然信得过,这满朝当中,谁不知道大公子的做派!”

周雪儿心中暗想:“大哥说的什么‘立威’怕就是这样吧?”看到大哥其实并不是自己一直心目中的那个大哥,周雪儿心里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韩诤在旁边颤声道:“这案子,要是跟大内有关,那咱们——”

周原笑道:“即便真和大内有关,圣上也不会公开来怎样的,至多消息捅大了,不得已派个钦差,抓几个替死鬼罢了。”

韩诤“哦”了一声,也没有十分听懂。

周原又道:“不过,要是有人强出头的话,也会有几个大内高手过来处理一下的。”

韩诤一惊,双膝一软,正要瘫倒在地,忽然想到周雪儿就在身边,马上来了勇气,胸脯一挺,硬气道:“区区几个大内高手而已,我和叶公子倒还不怕,我们站在正义的一边,我相信邪不压正!”

韩诤正准备扭头看看自己这副表现有没有赢得美人青睐,却听见周原阴恻恻地道:“‘区区’几个大内高手,你倒真有胆子说。江湖排名虽然不是十分准确,却也大体不差,你可知道,江湖排名前十位的顶尖高手当中,至少有八位都在大内。”

韩诤顶嘴道:“哼,吹牛,我才不信!顶尖高手是少林主持、武当长老、五岳剑派的各大掌门,对了,魔教教主也算一个,当然还有那些江湖大侠、剑中隐士。”

周原失笑道:“你真是小说看多了,那些都是瞎编的,你竟然也会当真。告诉你吧,常言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练成一身绝世武功需要十几年、几十年的刻骨努力,付出这样大的努力,最后还不是为了求个一官半职、封妻荫子么?正如读书人十年寒窗之苦,是为了一朝金榜题名的荣耀,然后就可以‘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了。高投入要换来高产出,你真以为几十年苦练武功这样高的投入,到头来就为了在庙里管管几个和尚,或者去当个隐士啊?要当隐士,不必练武也完全可以当啊。”

韩诤一皱鼻子,没有做声。

周原却又笑道:“不要急着下结论,再查查看,真到必须收手的时候再收手也不迟啊。现在,有几个疑点还要确认一下。”

周雪儿急道:“还不快说!知道你想得周密,快点帮我们啊!”

周原道:“好,好妹妹,大哥当然会帮你的。现在,先问张大人一件事。”

张九雷诚惶诚恐道:“请讲,大公子请讲。”

周原道:“定王府登记在册的有多少人?”

张九雷答道:“连用人在内,一共三十六人。”

周原道:“方才张大人说定王府被灭门,一共死了三十五人,那,这第三十六个人哪里去了?”

张九雷一怔:“这——”

周雪儿急道:“对呀,这么重要的事,多亏大哥问到了!”

周原道:“张大人,云州郊外有没有一片小松林?”

张九雷想了想,忙道:“有,有,在东门外五里。”

周原道:“好。张大人,你马上派人去小松林,多派人手,把整片小松林连同周围一里范围内的地方,所有半年内的新坟都刨开,尸体抬到衙门请仵作验尸,先把男尸挑出来,再在这些男尸当中去找外伤致死的尸体,还要留心死者的衣物,看有没有被撕裂的痕迹。”

张九雷连忙应道:“大公子放心,下官马上差人去办。”

周原又道:“死者尸体现在何处?”

张九雷道:“全都埋了,也没立碑。”

周原道:“可有验尸记录?”

张九雷道:“匆忙掩埋,根本就没有验尸。”

周原道:“马上把尸体全挖出来,请仵作验尸,我要详细的验尸报告。”

张九雷应道:“全凭大公子吩咐。”

周原又道:“再请张大人安排府中师爷,清查案发前后一个月内镖局镖车队伍进出记录,把委托人、镖局负责人等等情况全都查清,查清后誊写一份清单给我。”

张九雷道:“好,下官听令。”

周原又道:“再有,派个曾随你勘察过现场的差役带路,我要和妹妹还有这二位朋友一同去定王府,再勘一遍。”

张九雷点头道:“这个容易。”

周原道:“好,小松林、验尸和镖局记录的事,张大人务必在天黑之前全部办妥,我们几个这就去定王府勘察,晚上之前回来,到时以三个结果共同议案。”

周雪儿和韩诤看着周原胸有成竹、指挥若定,真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势,不由得心中暗赞,再拿叶子那小穷酸一来比较,真有天渊之别。

周原、周雪儿、韩诤、大老黑,还有一位引路的名叫丁三的差役一同站在定王府的门前。这座王府一点儿也看不出王府的样子,也没有牌子,只像一个普通大户人家。按说,即便定王已经被贬为通侯,也不至于这般寒酸,可见为皇族者也有常人难以体会的艰辛。

周雪儿看了片刻,奇道:“不是大火烧了么?怎么看不出来?”

丁三答道:“小姐有所不知,烧过之后张大人马上派人把大门和围墙都修好了,所以从外面看不出来,一进去就看出来了,这里面还是原样呢。”

几个人如今真是不得不佩服张九雷息事宁人的本领。

进了大门,里面果然一片焦土,周原执意不许周雪儿动手,让她站在一旁,许看不许动,由大老黑和丁三保护着,自己和韩诤去做勘察。

周原这样做顾虑的是,怕周雪儿万一找出什么和大内有关的东西,姑娘家不知轻重,难免惹祸;大老黑毫无心机,也不能让他动手,此人现在的身份的周家武师,一旦有点什么,周家就算不怕什么,也还是少惹麻烦为好;丁三是外人,负责带路、有问必答就够了;韩诤和周家没什么关系,又是私家侦探叶子的助手,真要有什么为难的发现,事情也能让他和叶子去扛。

周雪儿和韩诤他们哪里想到周原有这样复杂的用心,当下全都各听安排。

韩诤表现最是积极,他知道周雪儿就在旁边看着,于是翻东倒西,毫不惜力,把脏活、累活全都包了,周原倒乐得省事,等韩诤把粗活做干净了,自己再背着手看看,到最后,韩诤的模样比昨天在府衙门前扮乞丐的时候还惨,周原却依然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风采,鞋底都比韩诤的脸干净。

因为韩诤的超水平发挥,全部工作提前结束,仅仅用了一个时辰。周原说要想一些事情,让周雪儿陪着自己,在街上慢慢溜达,让丁三、韩诤和大老黑先找地方休息,还叮嘱韩诤和大老黑,要他们务必要在二更时分再回府衙,万万不可提前。大家虽然莫名其妙,但都相信周原必有这样安排的理由,便都依他。

五个人甫一分手,韩诤先就泄了气,实在是累坏了,一步都走不动了。三人一商量,丁三先回去了,大老黑搀着韩诤,就近找了一家酒馆,先让韩诤洗手、洗脸,又要了些酒菜,慢慢吃喝,喘息一下。

韩诤喘了半天,才把气倒顺了,看着一脸傻笑的大老黑,突然越看越来气,想着自己方才累死累活在周雪儿面前全力表现,这个黑家伙却一直陪着周雪儿,尽享美人芳泽。

大老黑却不知趣,向韩诤一挑大指,道:“韩诤,我真服你,干活儿真有两下子。快说说,有什么发现啊?”

韩诤气道:“当然大有发现了,我可是名侦探叶子的首席助理,当然厉害了,哪像你,只会傻呵呵站着。”

大老黑辩白道:“可我的职责就是保护周姑娘啊。”

韩诤一听这话,心里真是又羡又妒,又问道:“那,你的工作具体说都是什么啊?”

大老黑想了想,道:“好像也没干什么,就是陪周姑娘逛逛街、遛遛弯什么的。”

韩诤更气,叽歪道:“哼,真没劲,哪像我,跟着叶侦探,办的都是大案,挣的都是高薪。”

大老黑也不恼,傻笑道:“我就觉着你小子不简单。”

韩诤得意道:“像我这么能干,叶公子一喜欢,哪还等什么三个月的试用期,一个月就给我转正了。我们叶公子还说了,要是案子破得好,还有绩效工资和提成呢。我说大老黑呀,你就羡慕吧你。”

大老黑“嘿嘿”笑道:“羡慕,羡慕。”

韩诤一看大老黑态度友善,觉得也不该拿人家比自己来自高身价,豪爽一笑道:“来,敞开了吃,这顿我请。”

大老黑见韩诤请客,很是高兴,道谢一声,便果真敞开了大吃。

韩诤看他这个样子,无奈地摇摇头,又拍了拍大老黑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呀,也该想想以后,这么大的人了,陪姑娘逛逛街能挣几个银子,以后注意跟着我,好好学两手,将来也是个谋生的本钱。”

大老黑又一阵傻笑,点头称是。

韩诤突然压低了声音,问道:“哎,我说,你们那边,待遇怎么样啊?”

大老黑真是实诚,对收入问题也不忌讳,“嘿嘿”道:“十两。”

韩诤“哦”了一声,犹豫一下,缓缓道:“年薪十两?不坏啊!”

大老黑道:“一个月十两。”

韩诤登时上眼皮一翻,缓了缓,又问:“税前税后?”

大老黑道:“什么税?没听说,反正是十两。”

韩诤急道:“不包食宿吧?”

大老黑道:“食宿?反正有的吃、有的住呗。对了,好像听周大哥说现在这地方住的差,所以每天补助我五钱银子。”

韩诤狠狠道:“你说的是转正后的吧?你现在试用期是多少?”

大老黑“嘿嘿”道:“什么试用期?没听说。对了,好像周大哥说年底发双薪的,还有什么带薪休假。”

韩诤青筋暴露道:“我不信!每天陪姑娘逛逛街、遛遛弯就拿十两银子的薪水?还有福利?我不信!”

大老黑摇头道:“不是的。”

韩诤吁气道:“我就说不可能嘛。”

大老黑道:“我是说,不是‘每天’,周大哥说,每七天里陪周姑娘五天就行了,另外两天休息。然后,如果这两天也要陪的话,薪水加倍。”

韩诤气道:“我偏不信,要是真的,你把银子拿出来我看看!”

大老黑道:“没有。”

韩诤松了口气,道:“我说你是骗人吧。”

大老黑道:“都存进钱庄了。”

韩诤不信道:“胡说!都存了?那你平日还一点儿钱不带,一点儿钱不花?骗谁呢!”

大老黑辩解道:“没骗你!昨天周姑娘还给我零花钱的,这些都花不完呢。”

韩诤不由得失声大叫:“啊?!你还真当自己是外企高管啊!”

韩诤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刚刚大叫完,马上又趴在桌上呜咽起来:“我这么辛苦,累死累活的,试用期是三钱,转正了才一两啊!天哪!这世界太不公平了!”

大老黑慌了手脚,也不知道韩诤这是怎么了,连忙道:“韩诤兄弟,别哭,别哭,你要是想要银子,我这就拿给你,周大哥还给了我二十两银子叫什么‘置装费’的,我还没花,在房间里呢,你等着,我这就去拿。”

大老黑这一番好意,在韩诤听来却是彻头彻尾的落井下石。大老黑慌慌张张起身就走,只听见韩诤在身后用凄凉的颤音叫着:“不要——”

大老黑回头一看,人迹全无,不由赞道:“好俊的轻功,可怎么说走就走了。”等一低头,却见韩诤四脚朝天连椅子一起躺在地上,像一只等待解剖的青蛙,瞪着两只悲伤的大眼睛,盯着苍白的天花板,就这么昏死过去了。

昏不瞑目,韩诤算第一起先例。

大老黑却以为韩诤死了,傻愣愣地立在当场,喃喃道:“尽打岔了,你还没跟我说到底有什么发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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