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理和尚笑道:“没多远的,我们只是回村子去。”
韩诤打了个冷战,道:“您是说,‘那个’村子?”
有理和尚道:“这里还有哪个村子啊,当然是隗家村啦。”
韩诤依然胆怯道:“可是,那里不是有厉鬼么?”
有理和尚笑道:“哪里来的厉鬼?你别自己吓唬自己!”
韩诤道:“您不是说过,这个村子妖气很重,所以不敢去么?”
有理和尚叹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候我不愿意去,现在却很想去呢!”
韩诤软绵绵道:“那,我祝福大师走好啊,一路顺风!”
有理和尚又好气又好笑道:“你是要跟我一起去的!”
韩诤本来还想再推脱两句,可一想起叶子的死状,心里忐忑不安,没办法,硬着头皮,跟着有理和尚好了。有理和尚骑上叶子的马,韩诤骑上自己的马,两人双双打马扬鞭,赶奔隗家村去了。
这一路上,韩诤好几次想要趁有理和尚不备偷偷逃跑,可再一想想,那有理和尚是何等样的高手,自己若真能从他眼皮底下跑出去了,那可真是奇迹中的奇迹了!
韩诤悲哀地暗自感叹着,终于还是和现实作了难堪的妥协,紧紧随着有理和尚,不敢有丝毫的差池。
没用多少时间,两人就到了隗家村的村口。已经是黄昏时分,那黯淡无光的天色更加给这个诡异的小村落增添了不少诡异的色彩。韩诤想起一大清早在村子里那恐怖的遭遇,心头一阵阵地发虚。向村口里面望去,一片死寂,村民们是否已经休息了呢?应该不会这么早吧,毕竟天还没有全部黑下来呢。可是,那村口里面确实毫无声响,也见不到任何的人影,就连鸡鸭猫狗的动静都不见一分,简直像是一座被人遗弃了的荒村。
可是,就在这村口的外面,村路边上,却隐约看得出趴着一个人——也许是个活人,也许是具尸体。
这又是什么妖魔鬼怪?韩诤忐忐忑忑,狐疑地望着有理和尚。
有理和尚也在望着那个趴着的人,但神色却一点儿也不显得惊讶和疑惑,仿佛一早就知道那里应该有一个人,并且也一早就知道这个人的身份似的。
有理和尚对韩诤道:“看到了吧,地上的那个人就交给你了,你好好照看他一会儿,掐掐人中什么的,他应该一会儿就会醒过来。好了,我也在这里,但我要办自己事了。”
有理和尚话音才落,立即翻身下马,大步走到了村口,就在题着“隗家村”的那块牌子旁边盘腿坐在了地上,回头对韩诤道:“把你怀里的那盏灯拿给我吧。”
韩诤大吃一惊!他自己几乎都已经忘记了怀里还揣着的那盏新拣来的灯盏了,他本来以为那或许是件古董,后来被叶子数落了一番,然后就胡乱揣在怀里了,可有理和尚怎么会知道的呢?
韩诤虽然满肚子的疑惑,却也不敢去问有理和尚,当下也赶紧下了马,把那个灯盏从怀里摸了出来,交在了有理和尚的手上。
有理和尚小心翼翼地托着那个灯盏,好像是在托着一件稀世的珍宝。韩诤暗自后悔了一下:“这东西看来真是个古董啊,可惜白白便宜了这个坏和尚!”
有理和尚还在端详着那个灯盏,也不转头,只是对韩诤道:“你赶紧去照顾那个趴在地上的人吧,一会儿我这边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不要插手!”
韩诤胡乱应了一声,心想:“我还正不愿插手你的事呢!”然后紧赶两步,到了地上那人的身边,才向下一看,一张脸便立时绿了起来。
那人就趴在韩诤的脚边,看不到脸,只看到服饰和身材。但是,在韩诤眼里,单是这些已经足够了,因为,这个人,他实在太熟悉了!
他是叶子!
没错,他就是叶子!
千真万确、货真价实的叶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韩诤惊慌失措,额头上满是大汗。叶子明明已经死了!是自己亲眼看着他被有理和尚杀死的,又亲手给他挖的坑,亲手和有理和尚一起把他下葬的啊!可是,他怎么又会在这里出现了呢?难道,难道,眼前这个,是鬼?
韩诤扭头看了看有理和尚,见他背对着自己,样子很是肃穆,不想让人打扰似的。韩诤回过头来,镇定了一下心神,慢慢蹲下身,探了探叶子的鼻息和脉搏,确认没有死,只是昏迷罢了,再看看他的浑身上下,哪里有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呢!
韩诤越看越奇,终于,咬着牙,把叶子的身体翻了过来,这回可真是看得清清楚楚了,不是叶子还能是谁呢?
韩诤眼睁睁地望着叶子,正在惊疑不定的时候,就听见刚刚翻过身来的叶子打出了第一声呼噜。这个呼噜险些把韩诤吓死,紧接着,叶子的呼噜就这么打开了,还夹杂着磨牙的声音。
韩诤真是哭笑不得,想起有理和尚说的掐人中什么的,可看叶子现在这个样子,分明就是熟睡之中,那还掐人中么?恐怕挠脚心还要更管用吧?
韩诤摇晃了叶子一阵,可叶子已经连着这么多天没睡过觉了,好不容易睡了过去,还真不容易被弄醒。等叶子终于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
月亮又升起来了,还是圆圆的,大大的,光彩照人,明媚而妖异。
叶子揉了揉眼睛,一看韩诤蹲在自己身边,诧异道:“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回在这里?”
韩诤再见叶子睁眼说话,当真恍如隔世,一时间竟千言万语,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叶子眨了眨眼,道:“真难得,总算睡了一觉。可也奇怪啊,为什么这次我就能睡过去呢?难道是因为晕倒的缘故?对了,韩诤,我方才可做了一个噩梦,实在太恐怖了!”
韩诤急道:“你就先别说什么噩梦了,咱们先想办法离开这里吧!”
叶子道:“可这个梦实在太真实了,好像就是真事似的。我梦见我冲出了重甲骑兵的队伍,找到了你,一起研究《后汉书》和教书先生的那首七绝,线索越来越多,可然后又出现了奇怪的脚印,后来不知怎么,有理和尚冒出来了,我怀疑那脚印就是他的,后来动上了手,我被有理和尚给杀了。唉,我当时死得可真惨啊,现在浑身上下还觉得好痛。对了,韩诤,你在梦里还奋不顾身地去救过我呢……喂,喂,韩诤,韩诤,你怎么了?大晚上的别吓唬人啊!”
韩诤表情怪异,终于一咧嘴,哭了出来,嘶声道:“公子,你那个梦,都是真的,你是被有理和尚打死了,我还亲手给你挖的坑埋的你呢!”
叶子惊道:“你先别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跟我讲讲!”
韩诤抹了一把眼泪,源源本本把方才那段经过讲给了叶子。韩诤一边讲,叶子一边用自己的梦去印证,竟然一模一样,每个细节都毫无出入!等到全部讲完的时候,两个人全是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了。
终于,叶子长长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说,我总算是睡了一觉啊!都多少天没睡了,这一睡,实在是太舒服了!”
韩诤道:“你差点儿就一睡不醒啊!”
叶子突然奇道:“咦,那边是什么?怎么着火了?这火着得好怪!”
着火了。
不过,只是很小的火苗。
也不是在村子里面,而是在村口那里,一朵小小的火苗发出诡异的黯蓝的光彩,无声地悬在离地五尺多高的地方,十分安静。
而在那蓝色火焰的底下,却模模糊糊地有一个人影。
一个正襟危坐的人影,举着左臂,那火焰就是从他的左手上生出的。
韩诤悄声道:“那是有理和尚。”
叶子摇头道:“这个和尚,越来越让人搞不懂了!”
叶子和韩诤交换了一下眼色,悄悄站起身来,走近有理和尚。叶子下意识地右手往下一按,却吃了一惊,停住了。韩诤慌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叶子狐疑道:“我的剑,我的剑怎么不见了?”
韩诤道:“你的剑已经被有理和尚给打断了啊,怎么还能有啊?”
叶子更加疑惑道:“可那不是做梦吗?”
韩诤急道:“你是做梦,我可是好好的清醒着的!”
叶子更加狐疑:“到底是你做梦还是我做梦,还是咱们现在都在做梦?”
韩诤一咧嘴,也被这个问题搞迷糊了。
有理和尚背对二人,身形未动,冷冷开口道:“这不是梦,而是因缘。”
有理和尚突然开声说话,叶子和韩诤都是一愣。
有理和尚沉声吟道:“千尺丝纶直下垂,一波才动万波随。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两位公子,世间万事万法,都无非因缘二字,一波才动,万波相随,而这万波的每一波,又波动了千万个新的浪花和波纹。”
叶子和韩诤听得莫名其妙,对视一眼,各自摇了摇头。
有理和尚还是没有回头,沉声道:“现在,你们有什么问题就尽管来问我好了,我会尽我所知回答你们,只是,最好先拣重要的问,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没办法再回答你们了。”
有理和尚这话,后半句很是古怪。叶子捉摸了一下,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但还是问道:“那我就先问了啊。先问你一个问题:在我似梦非梦的那段时间里,你我在交手之前,我见你中气不足,疲惫之极,你的方便铲还被人给打弯了,我问你,打弯你方便铲的这个人是谁,他现在在哪里?”
有理和尚奇道:“叶公子,恕我先问你一句,你不想赶紧知道这个村子的来龙去脉么?不想知道你们怎么才能从这里脱身出去么?这几天发生了如此多的古怪事情你就不想知道一个原委么?为什么却偏偏先问我这个问题?叶公子这不是分不清轻重缓急么?这真让我百思而不得其解啊!”
叶子冷笑道:“我现在分不清你到底是正是邪,你的武功又这么高,很可能还有什么高强的法术的,你要想对我们两人不利那可真是轻而易举。我知道你在这里被某个不知名的高人打败过,我想知道这个人的情况,好用来制约你啊。先让自己的安全有保障了,我才敢再问你那些问题的。”
有理和尚一笑,道:“你还真是有点儿鬼机灵。这个搞得我如此狼狈的高人么,叶公子,其实你非常熟悉,你要想知道他在哪里嘛,呵呵,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