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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侯府豪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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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沮渠牧犍是不是疯了……”

    贺穆兰看着平城东城这间巨大的宅邸,整个人处于(⊙o⊙)的表情,半天无法回过神来。

    “你这次烧的这么凶险,全平城的人都知道了,还有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差点砸了礼宾馆里凉国使臣住的小楼,加之昙无谶大师又进了宫,沮渠牧犍也知道他做手脚的事情兜不住了,如果给你的彩头只是平常的宅子,莫说平城那么多败在他手下的儿郎不答应,陛下也不会答应的。”

    素和君陪着贺穆兰一起来看宅子,见贺穆兰站在门口半天不敢进门,忍不住笑着把她推了一把。

    “进去吧,花将军。日后青云直上的日子还有的是呢,一间宅子就把你吓到了。”素和君用眼神示意鸿胪寺的官吏推开朱红色的正门。

    嘎啦啦啦啦啦……

    门轴和沉重硕大的木制大门摩擦时,发出了厚重的声音,这声音传入了贺穆兰的耳中,莫名其妙的让她的胳膊上泛起了鸡皮疙瘩。

    她从未住在什么像样的府宅里,上次闯崔府的时候,光顾着注意四周的地形地貌,哪里适合突围、哪里适合掩护,压根没注意人家是怎么摆设的。

    当如今这间宅邸宽敞的可以当广场的前院出现在贺穆兰的面前时,她的脑海只能不争气的想着:

    ‘啊啊啊啊居然是水磨砖拖地要拖死我!啊啊啊啊居然有这么多花池我的天啊我到哪里去找这么多花!啊啊啊啊门房和牙房就有四间可我所有亲兵加一起才两个人……’

    至于后面素和君春风满面的带着贺穆兰从东进绕到西进,又从西进绕到南进,指着中间的游廊,旁边的湖泊,后院的竹林一一和贺穆兰介绍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要疯了。

    “先等等等等……素和君,这宅子我能不能卖出去?”

    贺穆兰立刻打断素和君的话头,咽了口唾沫,看着那满池子的残荷败叶。

    现在是冬天,这宅子大概荒废很久了,湖泊里的水没人清淤,荷花荷叶都是烂的,若她住进来,肯定也管不了这些……

    换句话说,若她真带着陈节和蛮古两个人住进来,没几天“花木兰住进鬼宅”的消息就要传遍平城了。

    “卖出去?平城没有多少大宅,这个宅子还是三年前东阳侯家绝户朝廷收回来的官邸,陛下一听说沮渠牧犍派了北凉人在平城内买宅子,就让人把这契书送到使馆去了……”

    素和君摇了摇头。

    “陛下卖掉的,不会有人敢买。”

    贺穆兰张大了嘴巴看着素和君,半天都无法回过神来。

    “这……这不是强买强卖么……卖了多少?”

    素和君笑了笑,“平城的宅子可是很贵的,更别说东阳侯家这一户是昌平坊最大的宅子,卖了……”

    他说了一个数字。

    大概是花木兰回乡时拓跋焘所赏赐的金子的十倍。

    “当然,沮渠牧犍是付不起这笔钱的,我们家陛下会派使者直接去找他的父王沮渠蒙逊要。至于沮渠牧犍会不会因为这个挨罚,我就不知道了。”

    素和君坏笑了一下。

    居然卖不掉!

    居然卖不掉!

    居然这么贵!

    可这怎么住啊!

    贺穆兰木着脸收下了素和君送来的契书,又左右看了看萧条无比的院子,想起刚才看到那空空荡荡的正房,打了个哆嗦。

    睡那里,晚上会做噩梦的吧?

    这时代,都是睡地上呢……

    素和君在平城的时候也是日理万机,实在没时间和贺穆兰多攀谈,离贺穆兰发烧住进宫中已经有七八天了,那天贺穆兰北园角抵和南园被崔家刁难的事情早就传的得沸沸扬扬,崔家闭门不见客许多天,许多鲜卑子弟也都纷纷自求带着兵马加入新成立的虎贲军,被拓跋焘头疼的赶走了。

    等贺穆兰“养伤”结束,还不知道要喧闹成什么样子。

    而拿到房契的贺穆兰看着是这个样子的房子,心中知道自己想省一笔的主意是不可能做到了,还是得再找房子。

    这房子,说不得要封起来,反正她是没时间整理。

    昌平坊是老牌功勋们住的地方,之前那位东阳侯,就是代国立国时候就立下赫赫功劳的武将,但是传到这一代没有了子嗣,上代东阳侯临死也没有指定嗣子,最后最早赐下的官邸就被国家收回了。

    虽然房子被收回了,但屋子里属于东阳侯家的东西还是给了东阳侯还在世的其他亲眷,后来东阳侯家五服外的亲戚听说宅子要被收回都来凑热闹,连花池里的花木、湖泊里的锦鲤、做装饰的摆设都被抢了个干净。

    那时候拓跋焘正在第一次征胡夏,没时间管这个,等他班师回京,东阳侯的宅子已经没法住人了,要彻底去查谁拿了什么小东西也没个记录,甚至有些就是负责搬空宅子的官员私扣的,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只是这宅子,因为占地太大、要修整太费钱,加之昌平坊离魏宫较近,不是信任的臣子还不适合赐予,就这么一直空了下来。

    沮渠牧犍想在梅园立威,求了昙无谶施展法术,最终害人害己,差点又害了花木兰,拓跋焘对他实在是厌恶。当沮渠牧犍夹着尾巴准备履行赌约时,拓跋焘就把官中这一处宅子的官契给找了出来,送到了礼宾馆讹他。

    一国之君要讹诈人,尤其这个国家只是个附属国,有错在先还想要别人的帮助,再大的亏也只能含恨给吞了,而且还要笑着送上天价买来的房子,请求别人的原谅。

    反正北凉这位三王子和花木兰的梁子一定是结下了,而且结的还很大。

    贺穆兰把素和君送到了门外,两个一直守在门口瞠目结舌的亲兵和愁眉不展的贺穆兰僵立了一会儿,对视苦笑。

    “将……将军……我们不会要住这里吧?”

    陈节感觉自己的腿肚子在抽筋。

    “……扫……扫不过来啊……”

    蛮古是个一件衣服穿十天半个月不洗的汉子,看着门槛和大门上落着八层的灰,也含糊不清地说:“要真打扫这宅子,老子还是自请回家去吧……”

    “住不了,我从大门走到正房用了一刻钟,实在太费功夫。”

    贺穆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而且把这个宅子清理出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我没钱。”

    她说的实在,陈节和蛮古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深深的感受到贺穆兰这句叹息后的无奈。

    三个人立在宅子的大门口,仰望着空荡荡的门头,心中只有惋惜。

    贺穆兰想要改天换命。

    她想要拯救因为无端兴起的战事而遭殃的魏国百姓;

    想阻止后世她穿来时官府借由灭佛搜刮民脂民膏、草菅人命的结局;

    想要让拓跋晃成长为可以顶天立地、和他父亲一样强大的储君;

    想要辅助拓跋焘,至少让他不会一次又一次的怀疑,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她想做的事很多很多,她对建功立业、朝堂争斗、统一南北毫无野心,只想让百姓过的好一点,魏国治下能够清平一点,三教的纷争能够平衡一点。

    但她根基太薄弱了。

    现在的她,手下无可遣的精兵强将,腰里没有办事用的万贯家财,身边没有胸有丘壑的谋臣文士,只有着一腔赤诚之心,和一身好武艺。

    哦,对了,还有超越这个时代一些乱七八糟的见识,和莫名其妙就在平城创下来的和赫赫声名。

    可这些东西,如今对她真的有什么用吗?

    几天前还在梦中憋着的一腔热血,渐渐有点凉,还有些无头绪后的心虚。

    可只是一瞬,就被她抛之脑后了。

    只要她人在,总能有办法的。

    更何况,她还有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

    贺穆兰轻笑了下,吩咐陈节锁上大门,准备还回使馆住。

    不过住在那里,和沮渠牧犍抬头不见低头见,实在是尴尬。

    “请问阁下是不是虎贲左司马花木兰将军?”

    昌平坊的另一头有几个男人急匆匆地从边门出来,像是生怕花木兰跑了,疾步朝着这处宅子奔来。

    贺穆兰莫名其妙的站在原地,等到这几个男人走到身边,这才和他们回了礼,点头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几个男人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约有三十出头、白面微须的文士走了出来,自我介绍说:“我们住在昌平坊东头襄城公府,家中和这东阳侯也算是邻居,依礼应该拜见新来的主人,故而冒昧拜访。”

    他没提早上听到消息东阳侯府交出去了就带着弟弟们在这里等着了。直到刚才素和君带着白鹭官们骑马离开,他们才肯定来的是那位一飞冲天的花木兰。

    贺穆兰听到是魏国中书监兼任右将军的卢大人家里,也是惊了一惊,连忙施礼道:“不敢不敢,我只是晚辈,应当由我拜访各位才是,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家父正是襄城公,我姓卢,名为云飞,字展鹏……”他指了指身后两个年轻一些的青年,“这是我的两个弟弟,七弟卢正和,字任臣,他如今在宫中任散侍;九弟卢致文,字翰之,如今还没有出仕。”

    像他这样的人家,会出来见客并且郑重介绍的,一定是家中的嫡子,虽然两个青年一个行七,一个行九,但这个时代并不以排行朝前为尊,所以卢家三个嫡子出来见客,并且都和二十出头的贺穆兰平辈论交,实在是太抬举她了。

    贺穆兰虽不知道对方为何这么礼遇自己,但心中也大概能猜测出和她得了这处宅子、众人都知道她受到拓跋焘的恩宠有关,所以态度也还算不卑不亢。

    卢家曾是后燕的大臣,祖辈是鲜卑慕容身边的尚书令,后来才出仕魏国,在魏国,有许多这样曾经在其他国家出仕,而后国破家亡投奔魏国的外来贵族。他们既不归附汉人的力量,也不归附鲜卑贵族,靠着平衡朝廷的关系而维持着自己超然的地位。

    无论是卢家、宇文家、慕容家,还是秃发家族,都算是这一派的人马。

    贺穆兰如今见识已经和之前大不相同,她想了想,大致就明白他们为何而来。虎贲军的右司马是源破羌,是秃发家族这一代的宗主,她和他互为左右司马,在官场上即是竞争者也是合作者,也算有些关系。

    只不过她摆明了是孤臣,别人不好结交。

    如今看在搬家的份上,卢家先来示好,正是个合适的机会。

    贺穆兰想要好好的在大魏发展,当然是要和这些大臣都打好关系的,刚刚和卢云飞没寒暄几句,那个行九的卢致文就眼神热切地上前问道:“花将军以后就住这里了是不是?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们义不容辞!”

    卢云飞噎了噎,没想到自家弟弟这么大方,整一个宅子是何等浩大的工程,这臭小子居然一句话就接下来了,他心中当然急得要命,连忙打短。

    “是是是,但凡需要人手帮忙,请尽管开口。”

    别的没有,几十个家奴还是出的起的。

    这卢家的九子没有婚配,角抵那日也在北园,正是见了贺穆兰武勇的那一群少年之一。

    他想着心中的偶像居然马上要住隔壁了,自然是说不出的激动,恨不得立刻就动手亲自帮花木兰给搬来才好。

    虽然他兄长说的和他想要表达的不是一个意思,不过他还是连连点头:“是是是,人道是远亲不如近邻,花将军不要客气!”

    “这宅子确实好,不过我根基浅薄,一时半会是搬不进来的。”贺穆兰苦笑一下,“各位的好意,我心领了。”

    “咦?什么根基浅……”

    卢家七郎见卢九郎还要啰嗦,使劲在背后掐了他一下,这才不好意思地对贺穆兰说道:“将军如今人手不够,不好住进来也是正常的。等他日虎贲军起了,您帐下的人多了,您顾虑的事情自然也就不算什么了。”

    他说的倒是实话,一旦虎贲军进了花木兰的帐下,那么多人马,总有要溜须拍马的、逢迎上官的、孝敬一二的,甚至还有散了家财希望能得到任职的,这些都是进项。

    而且这么多兵,就算院子再大,打扫、整理,人手也够了。

    贺穆兰微微一怔后意识到卢七郎说的是什么,不禁开口:“黑山的儿郎都是普通军户出身,我并不准备……呃,罢了,说这个做什么。”

    如今官场就靠这个挣得家财,她说的太风光霁月,反倒给自己惹麻烦。

    到时候她自己立身清白,无愧于心就是。

    “希望承你吉言,我能尽快进来吧。”

    贺穆兰只是笑笑,又和卢家三兄弟互相寒暄几句,算是认识了,这才领着陈节等人离开。

    贺穆兰一路过去,昌平坊左右的人家有不少出来拜见,但出来的都几乎不是主家,而是年纪和贺穆兰相仿的子侄,摆明了像是想要家中小辈和她多结交一二。

    贺穆兰也是年轻人,年轻人和年轻人总是有话可说,加之许多小辈都是听闻过花木兰的英勇的,言行之中不免就多了许多憧憬和狂热。

    饶是贺穆兰心志坚定,被这么多人捧来捧去也免不了有些飘飘然,心中大叫‘不妙’。

    再见到这些年轻人大有直接拉了她上家里做客去的念头,贺穆兰哪里还敢多盘桓?赶紧找了个托词落荒而逃。

    “花将军真是平易近人,我还以为说出‘谁能让我脱衣’的不脱将军,怎么也是个自傲之人,想不到竟然这般内敛。”

    卢七郎点了点头,对贺穆兰刚才不失风度的言行非常满意。

    “那话不是花将军说的,是花将军的好友若干人说的……”卢九郎反驳道:“你怎么也叫那个诨号,太难听了!”

    随着花木兰立威之后名声鹊起,除了“不脱将军”的名声传出来,那些昔日在黑山里待过的将士们也各种添油加醋地说出许多她的传闻,什么“巨物将军”、“巨力将军”等等自是不提,什么“不死将军”、“不败将军”都算是好听的……

    还有些难听的什么“腹泻将军”、“好吃将军”、“断袖将军”更是乱七八糟的不知从哪里来的。

    许多贵女和家中有女儿的妇人也四处打听他的喜好,黑山里曾经和贺穆兰在同一营的同袍都纷纷说他好美食,当年比武时曾经送他过些吃的,所以下手还留了几分面子云云……

    后来又从尉迟家的亲眷那里传出贺穆兰喜欢针线好的女人,所以当初有许多女人纷纷制了衣衫鞋帽给他,但他那时候天天打仗,不爱华服,于是穿的还是自己的旧衣等等……

    古时候又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更没有报刊杂志,但凡有一些新鲜的事情,非要传上数月才能停歇。

    这花木兰的本事已经渐渐传到诡异的地方去,有些佛门僧人居然说花木兰是天上的天人下凡,所以才有天神一般的力气,而且一被人害了就有天竺来的高僧昙无谶进宫相救。

    道家也不甘示弱,说是花木兰曾经已经濒死了,是靠天师道的魁首寇天师用一丸活死人的灵药加起死回生的仙术救回来的,所以道门才是花木兰的恩人等等。

    这下局面更是复杂了,说起来,道门救过花木兰一次,佛家也救过花木兰一次,而花木兰什么教都不信,两边竟都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争着要往自己脸上贴金。

    但不管怎么样,因为花木兰欠了佛门和道门的人情,倒让许多信奉道教的士族和信佛的鲜卑贵族对她心生好感,认为能让这些高人鼎力相救的,一定是前途无量、持身正直的大好青年。

    卢九郎埋怨了卢七郎一阵,说他独拎了那个难听的称号来说,卢七郎反倒打了卢九郎一下。

    “花木兰毕竟和我们出身不同,你刚才那样刨根问底,对他实在是不敬。下次话少说一点,面子上热情些就是。”

    “话说回来,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花将军不能搬过来?什么根基浅薄?”

    卢九郎从小在豪门大户里长大,哪里懂这背后的缘故。

    “你看这东阳侯府的旧宅,和我们家的比起来谁大谁小?”卢云飞指了指身后的东阳侯府,问自己的弟弟。

    “若但论大,当然是我们家大,可我们家那么多人住一个宅子,花将军家才几口人……啊!是了!花将军家没几个人!”

    卢九郎顿时恍然大悟。

    卢鲁元家世代出仕,也不知积累了多少家财,卢鲁元生了十一个孩子,前面五个儿子全部都已经有了官职,也成了亲,都住在一府,媳妇也都有丰厚的嫁妆。他们几房花销自理,收益入公中,加之卢鲁元是襄城公,有自己封邑庄园的收入,朝中也有许多进项,这才能维持那么大的宅子。

    可花木兰家从上数到下,也就她一个拿得出手,哪怕她再天赋异禀,这钱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哪里住的起这么大的宅子?

    远的不说,扫地擦灰做粗活的仆人至少都要有几十个才够维持。

    他可还没有领军呢,只是空头将军!

    卢九郎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又跺脚又叹气,似乎是觉得因为这些俗物让花木兰不能和他家做邻居,简直是大煞风景。

    不单如此,待贺穆兰从昌平坊走了之后,拓跋焘逼着沮渠牧犍买了东阳侯府的旧宅送给花木兰的消息传遍了各方势力。

    和这些小辈不同,在朝中浸/淫这么多年的都是老狐狸,听到这个消息想的更深了。

    虎贲军原本就是天子近侍之军,无仗可打的时候要派驻在平城附近的,而东阳侯府离宫墙很近,若急行军进宫,不过半刻钟不到的时间。

    当初宫城不大,东阳侯府在那个位置并不显眼,可宫中扩建几次宫墙之后,这东阳侯府就离得太近了。

    所以东阳侯府一断绝子嗣,这宅邸马上就被收了回来,东阳侯家的家人连给那一代的东阳侯立个嗣子都不敢,生怕担了“意图谋反”的嫌疑。

    可如今拓跋焘不但间接赏了花木兰这处紧要的宅子,而且还绕过朝中的章程,直接让北凉买了送给花木兰,这下连让朝中大臣们反对的机会都没有,就给拓跋焘在宫城附近多了一处安放人马的地方,也给花木兰捡了个大便宜。

    花木兰家不是大族,那这个府邸一旦起来,必定是要开将军府的,家将和亲兵往里一住,在京中有这么多人马可以随时调用,这其中的意义耐人寻味。

    这般信任,便是对拓跋提也没有。

    若不是知道先帝绝没有在怀朔留下过什么风流韵事,有些人都要考虑这花木兰是不是先帝流落在民间的子嗣了,否则怎么能让拓跋焘这般照顾?

    再考虑到花木兰再过半年就要出使北凉,人人心中都算了一笔账。

    出使北凉这种事,原本就是要顺便勘察北凉的风土人情、军力部署的。

    一般出使他国的将军,若是两国交好,那当然是“使臣”,可若两国一旦交恶,这曾经前往凉国的将军立刻就要变成“先锋”,领着大军安营扎寨,确保大军安全进入敌国了。

    朝中根本没有多少空闲的官职可以给后来的寒族立身,军中也是一样,为了实缺都能打破头,散尽家财不过为了一个将位,拓跋焘自然是知道哪怕是自己也没有办法让花木兰名正言顺的快速晋升,那只有从“外交”的路子上让他熬出资历来。

    使臣这东西是钦点的,主使由所有大臣一起推举,副使往往是皇帝自己任命,拓跋焘要用这个法子给花木兰“镀金”,顺便刷刷诸国之间的威望,彰显下大魏的武力,没有人能够反对。

    再想想花木兰和高车人交好、又有贺赖氏倚仗,甚至连崔家被他那么得罪也只敢私底下小打小闹,这些老狐狸们纷纷觉得花木兰有“折节下交”的必要。

    “来啊,去把三郎、五郎叫来!”

    “来人啊,去把阿诺叫过来!”

    “来人啊,去把……”

    一时间,各家的子侄纷纷被长辈唤入书房,究竟被吩咐的是什么,那就只有彼此才知了。

    武昌殿。

    “怎么样,沮渠牧犍的脸色如何?是不是很难看?”

    拓跋焘笑着看着回宫回话的素和君,又接着问:“花木兰可还满意我送的宅子?”

    “是,很难看。”素和君笑着说,“而且再三请求我,请我劝说您把昙无谶大师送回使馆,还要送我十斤金子,那金子我收了。”

    “哈哈,他肯定不知道你是光收不做的大骗子,否则哪敢给你这个!”

    拓跋焘脸色大好,高声笑了起来。

    “哎,谁叫魏国的同僚们现在都不慷慨了呢?臣好不容易捞到一点进项,陛下就别笑话了。”

    素和君见拓跋焘心情大好,也就顺毛撸了一把。

    “不过花木兰看起来不但不高兴,依我看,她晚上大概连觉都睡不着了。”

    “哦?为何?”

    拓跋焘知道外面许多人家都希望能在平城得一间大宅,这些开国的府宅都没过百年,并不破败,任谁得了应该高兴才是。

    素和君把自己的眉毛和眼角拉下来,做出一个愁眉苦脸的表情,模仿着花木兰自言自语的口气叹气道:

    “哎,这要扫到何时?”

    “哎,这么大的屋子,要铺多少毯子才能下地?”

    “哎,这么多花池,我难不成全部种菜?”

    “哎哟!这还有马厩?这么大是要养大象吗?我一共就三匹马!”

    素和君每说一句,拓跋焘就狂笑一声,等说到“养大象”云云时,居然笑倒在案桌上,半天爬不起来。

    “哈哈哈,我忘了,我忘了……哈哈哈哈,我忘了虎贲军还没到……哈哈哈,花木兰晚上确实睡不着了……她肯定恨不得再买一间屋子,把东阳侯府的旧宅给锁起来吧?哈哈哈哈……”

    素和君点了点头:“陛下料事如神,不过她想的更多,她问我,这宅子能不能卖了换钱算了……”

    “她敢卖,也没人敢买那块地啊!”拓跋焘捂着肚子继续笑道,“她还是不太懂这宅子为何我要赐给她,哈哈哈,你怎么不和她说说?”

    素和君抽了抽脸皮。

    “我才说让她看看,她的眉头都皱的能夹死人了,我若说让她一定想法子住进去,我真怕她以为我们在逼她倾家荡产,干脆跳了湖……”

    他觉得花木兰看着那些残荷败柳的表情,真的像是干脆跳下去死了算了。

    拓跋焘想象了一下,又伏案大笑,直到笑的肚子疼了,这才挺起身子。

    “她和我刚刚登基那会儿一样,口袋里穷的叮当响,到处还要补贴,不打仗的时候听到哪里要钱就想跑,打完仗一分赃就觉得自己亏……”

    拓跋焘笑着随口说了几句,替贺穆兰想了想,发现她还真的没什么能捞钱的法子,不由得也开始发愁。

    “我能绕过大臣送她宅子,却不能再给她钱财去置办宅子。这将军府,必须她自己想办法立起来。”

    拓跋焘单手托腮,细想了一会儿。

    “花木兰有什么可以换成钱的呢?”

    “卖苦力。”

    素和君打趣。

    “噗!”

    拓跋焘喷笑,一只手捂住肚子。

    “你莫再哄我笑,肚皮要破了!”

    拓跋焘自己就是穷过来的,十六国北燕有盐,胡夏坐拥关陇,北凉和西域通商,魏国没占下刘宋在河南的诸多郡县时,穷的掉渣(魏国的疆域一开始在山西到内蒙古境),北面要和柔然打,四周一圈强国,钱都是掰着花。

    “我登基那时候,也是想办法在各家门阀手中骗钱用……”拓跋焘突然怀念起自己刚刚登基的时候,“那些老狐狸知道我是在骗钱,可还是给钱给人,只因为他们相信我能当个好皇帝……”

    拓跋焘心中一暖,顿时觉得那些一天到晚在朝堂上指着他鼻子骂,或者吵得他脑仁子都疼的大臣们其实也是很可爱的。

    等国家富裕起来了,怎么就不可爱了呢?

    “借钱……借钱……我是皇帝所以他们借我钱……花木兰有什么值得借的呢?”拓跋焘点了点太阳穴,开始思考。

    “花木兰没钱还……她也不能欠人情……”

    拓跋焘想了一会儿,眼睛突然一亮!

    “有了!”

    拓跋焘唤了素和君过来,“你等会去下库莫提府上,和他传达,就说魏国的大英雄花木兰穷的连房子都住不进去,只能和沮渠牧犍挤在一处馆里,说不定哪一天又糟了毒手,还被别国笑话……”

    素和君一字一句的记住了,不由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他明日府上有小宴,交好的大族子弟都会去,你和库莫提一说,他必定知道是什么意思。”

    拓跋他越想越觉得得意。

    “当年那些骗钱的法子还是我们一起想出来的,他做的忒熟!那些老家伙们肯定也想此时和贺穆兰交好,苦无没有机会,让他顺水推舟一把!”

    “陛下的意思是?!”

    素和君猛然悟了,心中不由得又羡慕又嫉妒。

    这花木兰何德何能,能让大魏上下这么多人为她煞费苦心。

    莫非这世上真有天生的“君臣相得”,还是正如寇谦之所说,武曲生来就是伴着紫微的,两者相辅相成,天生如此?

    素和君一边羡慕着花木兰的好运,一边摇着脑袋,替拓跋焘跑腿去了。

    他堂堂一个侯官令,每次碰到花木兰,竟沦为传令的伯鸭官。

    真是呜呼哀哉!

    ***

    两日后。

    “将军将军,您快去昌平坊吧!出事了!出大事了!”

    陈节慌慌张张地冲进屋子,对着贺穆兰叫道:“末将去给宅子量门口尺寸,差点回不来!”

    贺穆兰听了也是一惊,“唰”的一下站起身子。

    “出了什么事?别慌,好好说!”

    “昌平坊里突然来了许多马车,全停在我们宅子门口了!还有几个郎君在宅子门口就打了起来。我看情况不对,跳下梯子就跑了,将军,是不是我们那宅子太惹眼,有使君不高兴了?”

    陈节见识也不多,遇到这样的事情有些慌。

    他家将军刚刚有些名声,若是遇到些嫉妒的小人想要上门闹事,那也是不可能啊……

    贺穆兰没听出马车和打架能有什么关联,但那宅子好歹是拓跋焘赐的,自然不敢随便,当下从墙上取下磐石,又让蛮古去后面牵越影,佩剑在身率先走出了房门。

    “走,都备马,去昌平坊的宅子看看。”

    若真有人在那闹事,就别怪她不客气!

    三人骑着马快马加鞭赶到昌平坊,还没到昌平坊门口,就已经看到无数马车堵在坊门之前不得进去。有的马车是普通的车子,有的则是载货的车子,车子后面装着许多花木、石块,还有的干脆坐了十几个仆人。

    贺穆兰驱马到了坊门口,越影踩在铺着石块的平整道路上,发出轻快的“得得得”声,它现在出去奔驰的机会少了,越发想念草原上追赶柔然人的那些日子,一有机会出来,恨不得跑的飞快,全靠贺穆兰拉紧缰绳控制。

    坊门口确实如同陈节所说的混乱无比,不但声音嘈杂,还能看见许多人堵在坊门的街道入口上,互相争执着什么。

    因为贺穆兰几人是单人骑马来的,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这条路很宽,堵了几辆马车,却不能堵住马身,贺穆兰三人成纵队驾着马穿过这群人的时候,还能听到他们吵架的声音。

    “我们石头沉重,该让我们先过!”

    “就是因为你们石头沉走的慢,该让我们先过!我们载的是花,等太阳一大,全晒蔫了!”

    “没我们的石头,你们修个屁的花池!”

    “没我们的花,你修了花池也就是个屁!”

    什么和什么?

    贺穆兰莫名其妙地扫了他们一眼,只觉得一群人不可理喻至极。

    难不成今天有好几家都要修整房子?若是哪一家修,断不会都为了一家的工匠打起来的。

    等贺穆兰一路艰难地挤到东阳侯旧宅的门口,顿时吓了一跳。

    这一大溜的马车,竟是都是开到自家门口的空地上的!陈节之前要量门头借来的梯子,如今正被几个人抬着搭在院墙上,眼看着这些人要翻墙过府……

    还有几个身着华服的年轻人围在大门口的巨锁前,拔出自己的武器在锁链上砍来看去,嘟嘟囔囔个不停……

    贺穆兰心中怒气越来越盛,就算是看不惯她得了一间大宅,如今这样的举动也实在太过分了。

    居然还把石头堆她家门口封路!

    还带了仆人砸场子!

    翻墙!

    砸锁!

    呃……带花来的是做什么的?

    贺穆兰僵硬了一会儿,见一个精干的汉子马上就要翻进院墙了,忍不住大喝一声:

    “你们都是什么人!为何要擅闯本将的宅邸!”

    这一声石破天惊,嘈杂的大门口突然静了一静,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一下子朝着贺穆兰望去。

    明明占理的是贺穆兰,可这万众瞩目的架势,看的贺穆兰都心惊肉跳。

    莫说贺穆兰,便是贺穆兰座下天不怕地不怕的越影,都突然不胡乱躁动了。

    “你们……到底要……”

    贺穆兰又继续开口,怒视那几个砍锁的年轻人。

    我连乱军阵中都闯出来了,怕你们一群贼头贼脑的鼠辈!

    谁料那几个“鼠辈”不但没有心虚,反倒满面笑容地冲了过来,一下子挤到她的马下,拜伏于地:

    “拜见花将军!花将军莫恼,我们几个是来送花木的,结果进不了您的宅子,礼宾馆又不给外人进去,我们求见您不成,只好自己想办法了!”

    “什么?”

    贺穆兰眨了眨眼,看着马下几个穿着华服的公子,半天没回过神来。

    “哎呀,总算是挤进来了。”

    一声娇俏的女声突然响起,从马车的车辕上跳下两个小丫头,又放下车凳,从车厢里请出来一位高挑的丽人。

    “女郎,我们到了。”

    其中一个丫头扫了一眼门口,叫了起来:“哪位花将军?我们家女郎听闻将军没下人使唤,给将军送了几十个仆从过来打扫屋子!”

    她边唤边找那些长得英俊的相公,却发现自家女郎看着一个骑黑马的普通汉子红了脸,竟然径直朝着那黑马过去。

    “花将军别来无恙。”

    那带着鲜卑风帽的丽人盈盈一笑,正是梅园示好过的尉迟燕。

    “将军要乔迁,怎么也不派人和我说一声哩?”

    “你和花将军是什么关系,他为何要和你说一声?”

    一声冷笑从另一头传来,原来是一个骑着白马的黄衣女子带着几个家人从那马车的缝隙中钻了出来。

    黄衣女子从马上一跃而下,对着贺穆兰笑道:“听闻花将军觉得屋子太大不好置办,我家给我备着一屋子的家具,您若不嫌弃,我就派人给您搬来。”

    “步六孤家的!你要不要脸!”

    尉迟燕气的要死。

    给女儿备着的家具,不是嫁妆还能是什么!

    这贱人竟然自托终身来了!

    贺穆兰只觉得夹着马的腿肚子都在微微颤抖,心中一个荒谬的念头不断升起。

    她瞧着几个砸锁的年轻人……

    不会吧,不会也是……

    “花将军,你也来了!”

    就像要确定贺穆兰的想法似的,独孤诺带着一大堆郎君从那头骑马钻了过来,远远地对着贺穆兰挥手。

    “我们几个去礼宾院扑了个空,说你到这里来了!你缺人手怎么不跟我们说声,还让我们去跟别人打听!”

    他跳下马,指了指身后的几个郎君。

    一群郎君纷纷对马上的贺穆兰行礼。

    “在下长孙□□,听候将军差遣……”

    “在下宇文诚,听候将军差遣……”

    “在下纥骨汗,听候将军差遣……”

    “在下慕容子缺,听候将军差遣……”

    贺穆兰:……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

    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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