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两个人 第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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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展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灰色的帐篷顶。他觉得自己已经被斩首了,颈部以下毫无知觉,只有塞满了疼痛的脑袋能勉强转动,视线像是被罩上了一层薄纱。

“你总算是醒啦?”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邓展努力寻找声音的来源,看到的却是一张模糊的脸,这张脸有一对大得惊人的耳朵,隐隐让他心里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邓展还在考虑如何开口相询,那张脸已经主动开始说话:

“哇哈哈哈,邓展啊邓展,我是淳于琼啊!”

这个名字仿佛一根钢针刺入邓展的太阳穴,让他陡然警醒过来。淳于琼?淳于琼?!

“还记得我吗?”淳于琼的声音里带着丝得意。他本来陪着颜良在外游猎,听到邓展醒过来了,就急忙赶了过来。

望着这张脸,邓展恍恍惚惚之间,被突然涌入的回忆淹没。他回想起来,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邓展只是雒阳附近的小游侠。汉灵帝组建西园八校尉,招募乡勇壮士,他前去应征,被编入右校尉淳于琼的队伍。淳于琼是个耐不住寂寞的狂人,终日带着手下外出游猎,无意中看到一伙黄巾军,一路追击,结果中了埋伏。邓展拼死救下淳于琼,自己身负重伤,被送回雒阳休养。又过了几天,淳于琼返回雒阳,得意洋洋地告诉邓展,他已经率大军找到了黄巾军栖身的村子,把贼人乡党杀了个干净。邓展惊愕地发现,这村子竟是自己的家乡。

淳于琼得知真相以后,决定给邓展一个公开决斗的机会。不料邓展只扔下一句“我要你亏欠一辈子”,扬长而去。淳于琼追杀也不是,拦阻也不是,只得任他离开西园。后来邓展在中原游荡,碰到了曹纯,欣然加入虎豹骑为曹公效力。

这些久远的记忆慢慢复苏,随这些记忆苏醒的伤痛也慢慢解封。邓展愤怒得试图仰天大叫,身体摇动,四肢逐渐恢复知觉,只是声带仍是麻痹,说不出什么。

淳于琼站在榻旁,哈哈大笑,很是开心:“你知道吗?我是在许都附近把你救起来了。当时你躺在雪里,身中大箭,若没有我,你就死定了。”他一直觉得邓展的恩情是个沉重的负担,这次终于有机会把恩情还回去,让他格外兴奋。

邓展原本对这个杀亲仇人充满怒意,可听到这句话,怒火陡然消弭了。淳于琼的话提醒了他,他恍惚记得在自己受伤前,似乎有件很重要的工作。郭嘉、画像、温县司马家、杨俊……一些散碎的词语在一一飘过。邓展闭上眼睛,试图理顺纷乱的思路,将落满残叶的思绪之路打扫清爽。

“我知道你恨我,不过如今你先安心养伤。你如今是在袁本初的营里,马上就有一场大打,曹阿瞒那边我看你是没机会回去了。”淳于琼絮絮叨叨地在榻边念叨,像是一个啰唆的老管家,“等你的伤好了,我去跟袁本初说说,你愿意留在这儿,可以做个裨将军;想走,也随你;你若是想报仇,我就给你个公开决斗的机会——哼,上次你不要,这次总不能推托了吧?”

邓展听着淳于琼的絮叨,继续思索着自己之前的职责。他现在知道,如今身在袁营,诸事皆受限制,但那件任务似乎非常重要,如果不能及时回想起来,耽误了郭祭酒的事,可就麻烦了。

淳于琼见他在榻上挣扎了一下,连忙喊了两名军士:“这个人在榻上躺得太久,不利修养。你们扶着他出去在营里走几圈。记住,不许他和人交谈,也不许接近任何人,转转就回来,不然仔细你们的脑袋!”

两名军士应一声“喏”,把邓展小心翼翼地搀起来,披上一件熊皮大氅。淳于琼目送他们离开营帐,这才转身离去。

一个身披熊氅、脸色惨白的高瘦汉子被两个人搀扶着在营里行走,路过的袁军士兵都纷纷投去好奇的眼光。邓展一边贪婪地吸着清新气息,让自己的脑袋尽快变得更清晰一些,同时观察着周围军营里的一切动静。尽管他视力仍未恢复,看东西模模糊糊,但还是从营地的种种细节判断出来,这是个规模相当大的营地,估计能容一万到一万五千人。能让袁绍动用这么大规模军团的,只有曹公。难道官渡战端又起?不知局势如何。

邓展暗暗思索着,顺从地被军士引导着。他们从淳于琼的营帐走出去,朝着西边走了两三百步,然后转向左侧,再走一百多步,就抵达了淳于琼和公则所部的营帐边界处。这两处没有用木栅分隔,只是简单地用数辆装满辎重的大车横置过来,权当界线。走到这里,对邓展的身体来说,差不多是极限了,喘息也剧烈起来。军士连忙搀着他往回走。

就在转身的一刹那,邓展忽然看到,从大车另外一端的大帐里走出一群人,其中有一个半大的少年,模模糊糊的很是熟悉。那少年忽然朝这边看过来,那张面孔一映入邓展瞳孔,便让他悚然大惊,这身影实在太熟悉了,可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二公子!?”

邓展张开嘴大叫道,想去救他。可是他麻痹的声带只能发出蚊子般的声音,对面根本听不到。他拼命想要越过大车,却被两名军士死死拽住。他们看到这人忽然变得狂暴,唯恐出什么事,手臂多用了几分力,把他硬生生扯回来,一路跌跌撞撞带回去。

他们把邓展重新扔回营帐,怕他跑掉,还用绳子捆了几道。不过军士们吃不准淳于将军是拿他当宾客还是战俘,下手捆缚的时候松了几分。

邓展身体动弹不得,灵台却在急速转动。二公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难道说,许都已经被攻陷?曹公的家眷全落在袁绍手里了?他忽然想到,站在二公子身旁的那个人,似乎也很熟悉,而且与自己苦苦追寻的散碎记忆颇有关联。

他到底是谁?邓展拼命回忆,可刚才匆忙一瞥,根本看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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