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学期开始不久,402宿舍六大天后的阵营发生了变化。一开始就声称大学绝对不谈恋爱的何绿芽,在几次老乡聚会后,被本校大三的同乡师兄追走。开始,该师兄不断借机邀请她出去吃饭逛公园,一向眼睛雪亮的黎维娟就断言此男生心怀不轨,只不过何绿芽矢口否认,非说只是好朋友而已。
何绿芽频繁的“老乡聚会”让郑微纳闷了好长一段时间,她私下对阮阮说:“何绿芽的老家不就在郊县吗,坐汽车也不过是两个小时就到,犯得着经常老乡聚会吗?”
阮阮笑着回答:“静观其变呗。”
果然没过多久,何绿芽和师兄的感情急速升温,两人时常在校园里亲昵地出双入对。这个时候,何绿芽才不得不羞涩地承认,她确实接受了师兄的追求。
为此,一向跟何绿芽关系比较近的黎维娟还愤愤不平了一阵。在她看来,那男生身材不高,其貌不扬,又是农村出来的孩子,何绿芽虽然家也是农村的,但是在有更好选择的情况下,怎么说都应该挑一个条件好一些的呀。她说这些的时候何绿芽都是沉默地听着,一言不发,末了只低声回一句:“我觉得他对我挺好。”
“你傻呀,他追你的时候当然对你好,再说,好有什么用,跟个没出息的男人,自己一辈子都没出息。”黎维娟颇有怒其不争之意。她自己在学生会里混得如鱼得水,人精明利落,长得也算不错,因此也不乏示好者,不过她眼高于顶,格言就是:择偶是女人继投胎之后第二次选择自己的命运。在她放出了家境不好者一律不予考虑的话之后,不少追求者也就知难而退了。
一向跟她不对盘的朱小北就听不下去了,“要我说呀,什么锅配什么盖,合适就行。有钱的公子哥也不是没有,可人家也不傻,凭什么就看上你了——当然,我这里的这个‘你’只是泛称,不针对谁啊。总之,何绿芽,我支持你,爱谁就谁,管那么多呢。”
话是这么说,不久之后,朱小北就闹了个笑话,那天她打开水回到宿舍,正好看见何绿芽在床上跟郑微几个津津有味地看照片,她凑过去看了一眼就说:“何绿芽,站你身边这个是你爸吧,看起来还挺年轻。”
郑微顿时捂着肚子就笑了,何绿芽虽然没说什么,但一张和气的脸上,神色也难看到极点,小北正莫名其妙,这才听见阮阮说了一句:“小北,你估计是没带眼镜,绿芽身边那个是她男朋友。不过你虽然没看清楚,有一点是说对了,绿芽跟他是有点夫妻相。”
朱小北有些尴尬,明白自己是说错话了。这件事的后果就是同班的何绿芽很长一段时间对她都是淡淡的,直到很久之后想通了,才又开始跟她有说有笑的。小北从此说话也留了个心眼,但私下也感到委屈,她对郑微和阮阮说:“何绿芽那男朋友确实看上去比较‘成熟’嘛,所以才误导了我说错话,现在想想黎维娟那势利眼说得也对,她干吗就找了个这样的?”
阮阮就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人家想要什么自己最清楚。”
郑微也一个劲地点头,“没错,人家绿芽自己喜欢就行,要是我爱上了谁,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他弄到手再说。”
说起来,传说G大没有一个女生没有男孩追,这句话还真是正确的,再恐龙的女孩子在这里都可以找到她的龙骑士,何况是如花似玉的六大天后。楼下站岗的人那是一排又一排,每个人身后都有或多或少的候选人,其中当然以阮阮为最。不过她一早就标榜自己是有男朋友的,平时跟男生相处虽然也谈笑自如,但总让人感觉可远观不可亵玩焉,除了几个自认条件不错又有韧劲的之外,大多数男生都望洋兴叹。卓美是本市人,经常回家,在学校的时间并不多,她是那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人,用郑微的话说就是个“树獭”。她的目标就是安全毕业,然后家里人介绍个门当户对的就嫁了,继续过着懒惰的生活,因此对身边的人也不甚留意。喜欢朱小北的大多是跟她一样的直性子,其中也不乏身高一米八的帅哥,不过据她透露,她本人喜欢的居然是内秀文静型的男生,她小学开始就暗恋的那个男生就是这种类型,那个男生考上了新疆的一所大学,两人自然不了了之,而身边合适的也一直没有出现。
真正叫好又叫座,有市有价的当首推玉面小飞龙,她这种模样清纯甜美,性格热情外向的女孩子简直就是老少通吃的对象。有一次阮阮看见她在床上用一副崭新的扑克牌一张一张地罗列出来,口里还念念有词,便问她搞什么鬼。她回答说是在给追她的男生编号排序,忙着呢。阮阮一听就乐了,坐下来就听着她一个一个地介绍,条件最差的是方块二,郑微说那是个中文系的酸秀才,给她写了一首十四行现代诗,让她几天没吃好饭。阮阮比较感兴趣的是那个红心K,“这个应该是许公子吧?”
郑微也不害臊,佩服地问:“你怎么知道?”
阮阮说:“我看这些人里,条件上佳,跟你脾气最相投的就是他了,除了许开阳,还有谁能拿到红心K?”
郑微拿着那张红心K自言自语:“开阳这人是挺对我胃口的,可我们就是太一拍即合了,反而少了点什么。”
初识许开阳当然也是在老张的围棋社,老张是社长,郑微入社后,他也履行承诺地给了她副社长的头衔。这在社团里是很少见的,不过围棋社的成员不多,也就二十来个,清一色的男生,对老张的做法无一人有异议。
郑微喜滋滋地当上了副社长之后,才知道这个位子绝对是个苦差,不但顶着个虚名弄不到半点好处,还得代替老张不断地参加各种社团会议,不胜其烦。接触社团的工作久了,她才发现,围棋社这样的社团得以至今保存,很大程度上靠的是老张的长袖善舞,他让郑微去参加那些社团会议也是个英明的决定,就算是一向挤兑他们的其他几个大社团看见来了这么个俏生生的副社长,谁也没再狠心说句重话。就连团委拨经费的时候,郑微在老张的示意下对团委书记死缠烂打,最后得到的经费堪称围棋社历年之最,小郑微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围棋社的镇社之花。社里的老成员还特意为她举办了一次“小飞龙杯”新人围棋挑战赛,而实际上参加比赛的新人只有郑微一人,而这个时候的她刚刚才明白了什么是围棋中的角,什么是星。
大概是郑微对围棋这项运动真的没有天分,在围棋社里,她的师傅虽然多,而且高手如云,但纷纷在传授她棋艺的过程中败下阵来,就连堪称耐力之王的老张也忍无可忍,直称朽木不可雕也。最后陪伴郑微继续摸索的就只有一个清秀寡言的男孩子,他就是许开阳。
郑微对许开阳的印象,最早是来自于黎维娟她们的私下议论,因此在她心里,传说中的许公子应该是一个飞扬洒脱,风流轻浮的纨绔子弟,满脸桃花,色迷迷的,没想到实际上竟然是这样干净单纯的一个男生。
起初郑微跟许开阳单独下棋的时候,她的注意力更多地是放在他的身上。许开阳长得挺好看的,端端正正的好看,一看就知道是个乖孩子,跟郑微原本想象的一点也不像。每当被郑微盯着看的时候,许开阳的脸总是红红的,他的棋艺连老张都称赞不已,在郑微面前却屡屡下错子,那样子,让郑微恨不得狂笑三声,再调戏他一百遍。
许开阳喜欢郑微,这在围棋社里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看着这两人在一起时,也当真是金童玉女,所以包括老张都看好他们。许开阳平时除了下棋没什么嗜好,对女孩也不怎么上心,唯独遇上了飞扬跋扈的小飞龙,就一头栽了。不管是甜笑的郑微还是使坏的郑微,又或者耍赖和发脾气的她,他都觉得怎么也看不够。他的心事郑微也看出来了,她也挺喜欢许开阳的,也许本性单纯的人特别容易一拍即合,他们一起吃饭一起下棋一起去逛街,在一起的时候两人都兴高采烈地像个孩子。可是这就是爱情吗?郑微觉得她对开阳的喜欢,就像喜欢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和阮阮,唯独跟喜欢林静不一样。喜欢林静的时候,心情就像坐上了过山车,时上时下,忽高忽低,而开阳带给她的,只有一览无余的喜悦,就是个再好不过的玩伴。
林静出国大半年了,他没有再联系过郑微,郑微也渐渐地不再想起他,可她依然知道,即使没有林静,她对开阳的感觉也不是爱情。
“我连内衣都带着他一起去挑,感觉就像姐妹,想到要跟他KISS心里就觉得是乱伦,这样怎么行?”阮阮问到郑微对许开阳的感觉时,郑微这样回答。
总之,许开阳一直没有明确表态,郑微也始终浑然未觉似的继续跟他做朋友,心中的天平有时会倾向他一边,但更多的时候是稳稳地倒向了未知的一边。
“你究竟要找个什么样的人?”阮阮问。
郑微说:“我总觉得,我要找的,应该是可以让我愿意为他奋不顾身的一个人。我不爱爱我的,只爱我爱的。”
很多年以后郑微想起这一番话,脸上是如同阮阮此刻一样的苦笑。她想,当年的她,真是个被宠坏的孩子。
在把校园的各条道路混熟,社团的新鲜感也消退了一些之后,402又掀起看片的“新高潮”。起初是源于郑微有一次不经意地撞见了老张神神秘秘地拿着一个用报纸包着的纸包眉飞色舞地在路上走,好奇心强的她一把拦下了老张要求检查,结果才发现报纸里包裹着的居然是被男生们津津乐道的“加料”影碟。郑微当下义正词严地对这些社会主义的毒草进行了收缴,回到宿舍第一件事情就是把门从里面给拴住,趁黎维娟不在,赶紧招呼小北她们,“快来快来,有好东西看。”
宿舍里都是十八九岁的女孩,都何曾见过这些,几个人顿时看得目瞪口呆、脸红心跳,还带着做坏事的小小刺激。后来老张那边有了什么“好料“,也知道主动进贡给郑微,这一度成为了402的经典节目之一。只有黎维娟从来都不参与她们狂热的看片活动,只在偶尔撞见时说一句:“一群流氓!”
看的次数多了,雷同的情节和乏味的活塞运动让大家渐渐地失去了兴趣。只有郑微和小北还乐此不疲,而且对此类“艺术”的欣赏从当初的入门逐渐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也颇认得几个出名的男优女优,没有漂亮的皮相和出奇制胜的招数一般还入不了她们的眼,负责提供片源的老张也感叹,要满足她们日益挑剔的口味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段时间,郑微开始恶补日语,床头、包包里随处可见她的《常用日语速成手册》,她还亲手炮制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日本AV中经常出现的对白的中日文对照版,从发音方式到译意一应俱全。她献宝一样地拿去给阮阮看,阮阮说:“你学英语有这个精神,估计专业八级都过了。”
郑微叉腰大笑三声。
没片看的时候,又实在无聊,郑微也会胡乱地翻翻阮阮的小说,不过感兴趣的不多。一日躺在床上看《林燕妮文集》,无意中翻到其中一篇——《一见杨过误终身》。
郑微说:“金老爷子的《神雕侠侣》我看过,不过我倒不觉得杨过有什么魅力,怎么能把程瑛、陆无双、公孙绿萼都迷得晕晕乎乎的,郭襄更惨,一辈子就这么耽误了。”
“那你觉得他笔下的谁比较有魅力?”在下铺的桌子上写作业的阮阮抬头问她。
“你先说。”郑微狡黠地反问。
“我吧,我喜欢郭靖,憨厚老实,模范丈夫,对黄蓉也从无二心,嫁人就该嫁这样的男人。”阮阮回答。
“我最喜欢慕容复,哈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多酷呀。”郑微无限神往地说。
阮阮不以为然,“你这样的孩子遇上慕容复一样的男人,只怕被吃得骨头都不剩,还不如杨过,虽然是个残疾人,好歹对小龙女专情。”
“我不喜欢杨过,因为金庸写的书的女主角里我最喜欢郭襄,郭襄多可爱呀,可是一辈子就毁在杨过手里了,最后还做了尼姑。”
阮阮说:“林燕妮这句‘一见杨过误终生’确实挺精辟的,大概很多女孩子一辈子里都会遇到一个注定得不到的‘杨过’。”
郑微不信邪地说道:“我不信我什么得不到。”说完了这句话她想起了林静,不由有些黯然,但很快又振作了起来,“我一定会找到一个比林静更值得我爱的人。”
大二那一年开学不久就是情人节,这样的节日在喜欢玩情调的大学生里特别受到重视。刚吃过晚饭,郑微就发现同层楼的师姐们不少已经整装待发了,何绿芽也是从下午下课以后就神秘失踪。当天整栋宿舍楼最受人瞩目的当属阮阮,她远在千里之外的男朋友用电话在本地的花店里,为她预订了99朵玫瑰,在清贫的学生时代,这么一大束玫瑰是多么奢侈啊。阮阮在众人羡慕的眼神里默默签收了花,她没说什么,但郑微可以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幸福,仿佛所有异地相思的苦在这刻都有了补偿。饶是一直扬言玫瑰俗气的郑微,看着宿舍墙角娇艳欲滴的玫瑰,心里也艳羡不已。女人真是单纯的动物,只需要一捧玫瑰,就可以让她的心里开出一朵花。郑微想,自己什么时候才可以收到自己心仪的人送来这样的一束玫瑰?不,就算一朵也好。
其实这天并不乏想送她玫瑰的男孩子,六点半过后,就有好几个电话打来,试探着,问她愿不愿意一起出去,其中也包括了许开阳,郑微一律推掉了。晚上八点之后,她开始百无聊赖,舍友约会的约会,回家的回家,还有一个不知所终。阮阮一直在跟男朋友聊QQ,你侬我侬的,就剩下她跟朱小北大眼瞪小眼。郑微开始气愤,世界上为什么要存在情人节这种不人道的节日?
电话响起,她和朱小北抢着过去接,最后朱小北以微弱的优势获胜,才得意洋洋地拿起听筒,脸就垮了下来,“郑微,找你的。”
郑微如获胜的将军一样接过电话,原来是老张,说他那里有新的“好料”,让她去他们宿舍拿。
郑微正好闲得发慌,心想,有点东西看看,打发时间也好,便换了鞋匆匆下楼。楼下的空气中似乎都飘荡着甜腻的味道,好几个火坑孝子还在执著地站岗,有的拿着鲜花,有的抱着玩偶,还有一个手里拽着一串粉红色的心形氢气球,样子颇为滑稽,郑微走过他身边的时候,还特意驻足看了两眼。
老张所在的男生宿舍离郑微她们这边不远,郑微并非第一次来,熟门熟路地就跑了上去。G大有个奇怪的校规,严禁男生出入女生宿舍,但晚上十一点半关门之前,女生可以随便造访男生宿舍。虽然有很多男生表示过对这个不平等条约的抗议,但制度就是制度,还是得遵守。
今晚的男生宿舍明显冷清了不少,留守的估计都是孤家寡人。郑微到的时候宿舍里只有老张在玩游戏,看见她,第一句话就是说:“这么好的日子都不出去玩?”
郑微撇嘴,“我不喜欢那套,洋人的节有什么好过的?”
“我们许公子刚才约不到你,不知道多沮丧。”
“废话少说,东西给我,本少女立马走人。”
“你等等,刚才隔壁宿舍借去了,我给你拿回来。”老张让她坐着等一下,自己走出了宿舍。
郑微哪里是坐得住的人,一双眼睛就滴溜溜地四处打量,都说她的床是全宿舍最乱的,她们是没见识过男生住的地方。什么叫狗窝?这就是了。臭袜子到处都是,脏衣服就别说了,老张所在的宿舍就像一个巨大的垃圾堆,只有一张床特别的干净,东西也少,在整个环境里突兀得厉害,这张床前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建筑模型,郑微大感兴趣,便走了过去细细打量,这个貌似商住两用住宅楼的模型已经完成了大半,各个板块都已经切割好,只有一小部分没有粘贴牢。她试着用手去动了动,发现模型天台上的装饰用的顶竟然可以拿下来,顿时觉得好玩,拿起又放下。正想继续看看还有什么是松动的,忽然听到有人在她身后厉声说道:“你在干什么?”
郑微玩得正专心,那个厉声呵斥的声音又距离她太近,不由得吓了一大跳,手一抖,迅速地转身,慌乱间不期然手肘碰到了桌子上的模型,长方体的模型顿时一顷,眼看就要掉落在地。郑微刹那间也知道闯祸了,惊叫了一声,身后说话的那个人大力将她往旁边一推,然后抢身上去,眼急手快地在模型坠地之前将它抢救过来。
郑微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遇那样猛力一推,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摔到地上,屁股率先着地,摔得她龇牙咧嘴头昏眼花。这一刻,比疼痛更加强烈的是不敢置信的感觉,极度的不敢置信。居然,居然有人为了一个破模型,把大名鼎鼎的玉面小飞龙像扔垃圾一样推了出去!
她就这样在地上呆呆地坐了几秒,确定对方没有丝毫要将她扶起来的意思,便自己飞快地跳了起来,动作之灵敏,堪称“兔子蹬腿式”的完美演绎。她顾不上揉揉疼得像变成了四瓣的屁股,第一反应就是伸出一只颤抖的兰花指,直指肇事者的鼻梁,像一只燃烧的小火龙,“你——敢——推——我?!”
肇事者的鼻梁所在的海拔,明显地高出她的水平线不少,他不但没有在小飞龙的暴怒下有丝毫胆怯和愧疚,反而冷冰冰地回了一句:“要不是看在你是女的,我不止要推你。”
此刻的小飞龙颤抖的不止是手指,全身都气得哆嗦,连她最引以为傲的机关枪式破口大骂都抛到脑后,她只有一个熊熊燃烧的念头,这不要命的死家伙究竟是谁?
“你有种!有本事留下你的大名!”不幸被她言中,对方不但有种,而且还相当有种。
“那你听清楚了,我叫陈孝正。”
郑微肺都要气炸了,“我管你是正还是歪,你,马上道歉!”她喊出这句话之后,仿佛听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嗤笑,但她不能肯定是不是由这个极度恶劣的人嘴里发出来的,因为他报上了大名之后,就一直背对着着她,专心地调整着桌子上的模型。
忽略,这是比咒骂和推搡更高层次的侮辱,简直是对郑微怒气极限的挑衅。她转到这个人身边,“你说,你为什么推我,枉费你是一个男生,居然推倒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岂有此理,这不是变态是什么?你哑了,别以为装傻就行!”郑微见自己的唾沫星子都快要溅到他脸上了,他还是完全当她不存在的模样,不由得推了他一把。
他终于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推你是因为你不但差点弄坏了我的东西,而且还挡住了我抢救它。我警告你,不管你是这宿舍里谁带回来的,都给我小心点,我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更讨厌别人指着我的鼻子。”
“你……”郑微正待发飙,就被及时赶回来的老张拖到一边,“干什么干什么,我刚走开多久,怎么就乱成这样了,微微,有话好好说,别生气,别生气啊。”
“不生气就不是人!老张,你们宿舍里住的都是什么牛鬼蛇神,专门欺负女孩子。”郑微看见老张,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老张一脸困惑,看着郑微对面的男生,“阿正,发生了什么事?”
那男生看了郑微一眼,“算了,我不想说了,老张,既然人是你带回来的,这件事就这么过了,不过最好不要有下次,还有,你顺便告诉她,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随便乱动的。”
他明明看着她,却让老张转述他的话,明显是不屑于跟她交谈。
“你什么意思,就算我先动了你的模型不对,但是你犯得着为了这个破玩意把我推到地上吗,这算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你还有没有半点风度?”
老张总算从两人的对话里听出了一点端倪,忙说:“误会,纯属误会,大家都别吵了,微微,我先送你回去。”
“不行,我要他先道歉。”郑微态度强硬地瞪着那个男生。
老张为难地看了那个男生一眼,那男生朝郑微冷笑,“我为什么要道歉?这个东西虽然没有什么了不起,但是在我看来它比你值钱多了。”
话一出口,老张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正欲冲上去跟那人拼命的郑微拦了下来。
“你说的是不是人话?老张,你走开,我要杀了他!”郑微已经气得连美少女的形象都顾不上了,只想把眼前那个人撕成碎片。
“两个祖宗,一人少说一句……微微,我们走,我代他向你赔罪好不好吗,别理他,听话,我送你回去……阿正,你也给我闭嘴!”老张半拖半拽地将郑微拉离这个是非之地。
直到下了楼,郑微才得以甩开老张,“平时说得好听,关键时候你不但不帮我,还跟坏人合伙欺负我。”
老张见她虽恼,但已经没有重新冲回去的打算,松了口气,不由报屈,“我哪可能不帮你?不过他的脾气就是那么臭,那个模型又是他在房地产公司揽的生计活,自然紧张得要命,两个牛脾气偏偏对上了。都怪我,我不该留你一个人在那里,消消气,就当被狗咬了一口,难道你还咬回他?哥哥我请你吃冰淇淋。”
“我才不吃。”郑微一个人走在前面,“被狗咬了一口我当然不会咬回他,我要吃他的狗肉!陈孝正,他叫陈孝正是吧,我记住了,大家以后走着瞧。”
晚风吹在她的身上,她的神志比刚才清醒了不少,现在开始庆幸老张刚才在她最愤怒的时候将她拦了下来,要不是这样,她也不知道气昏了头的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冲上去打爆他的头?以他那么恶劣的样子推测,一个会推女孩子的人估计也不会在打架的过程中迁让她,她要是打不过他怎么办?又或者她侥幸获胜,成功打爆了他的头,她会不会坐牢?不行不行,她不能逞一时之勇毁了自己如花似锦的前程,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况是这样的奇耻大辱,更得从长计议,她虽然暂时还没想好该怎么办,但他的名字他的模样她都牢牢地记在心里,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地算了。
走到自己宿舍楼下的时候,老张还想劝她,这时的她反而拍了拍老张的肩膀,“不好意思了,老张,这事你没错,刚才我在气头上呢,错怪了你,我给你道歉了,你回去吧,我没事了。”知错能改一向是郑微引以为傲的品质。
“真没事啦?”老张还有点反应不过来,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少女的心里那根针更是藏在深海隧道里,让人难以琢磨,说变脸就变脸。不过他了解郑微的脾气,这孩子虽然冲了点,但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估计问题也不大了。
“真没你的事了,你归你,他归他,我上去了,拜拜。”郑微朝他挥挥手,就往楼上跑,老张走出了几步,才听到二楼走道上的她在对他喊,“老张,明天别忘了把那几张碟给我。”
那一晚,阮阮刚跟男朋友在惘然的甜蜜中结束了QQ聊天,就看见从老张那回来的郑微一脸异样的潮红走了回去,眼睛里熊熊燃烧着两把小火焰,双手紧紧握拳,那神态,就像刚结束战斗的斗鸡一样。
半夜,郑微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都是那张欠扁的脸,她又想起了离开他们宿舍之前,他看着她的那个不屑的眼神,不由得狠狠地捶了几下枕头,此仇不报非君子,何况是睚眦必报的玉面小飞龙。
情人节的浪漫气息荡然无存,残留在郑微心里的只有浓厚的硝烟味。
第二天一早,朱小北就睡眼蒙胧地对郑微说,“你昨晚上梦见什么了,说了好一阵的梦话。”
“我说什么了?”郑微一阵茫然。
“我也听见了。”黎维娟说到,“好像说了什么正,还有打呀杀呀的……”
郑微挠了挠自己微乱的头发,“我估计是做噩梦了。”
走去上课的时候,阮阮觉得郑微心情明显不佳。昨晚郑微一回来就已经拉着她到走廊上,悲愤不已地诉说了之前在老张宿舍的遭遇,阮阮也深切地表示同情和对那个恶劣分子的鄙视。只不过平时郑微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一次隔夜都还铭记在心,估计问题真的比较严重了。所以,当郑微对着宿舍楼下,一个仿佛在等待心仪女生的男孩子恶狠狠地说“气球呢?飞了吧?昨晚我出去你就在这等,我回来你还在这等,一大早你又来,一点出息都没有”的时候,她只有对那个一脸无辜的男生抱以同情的眼光。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郑微见阮阮偷偷地笑,便讪讪地说了一句。
“能把你惹成这样的人也挺难得的,我倒想见识一下是何方神圣。”阮阮说。
“那坏蛋,别让我再看见他……邪了,白天不能说人,晚上不能说鬼,阮阮,你等我一下。”郑微的眼睛在滚滚的上课人潮中突然紧紧地锁定了一点,把手里的课本往阮阮手里一塞,人已经小火箭一样地发射了出去。
对于郑微来说,在人潮里分辨出一个让她恨得牙痒痒的人并不难。陈孝正并没有跟同学或舍友结伴而行,一个人抱着书走得很快,人高腿长就是占优势,郑微跑了好几步才赶上了他,冷不防地从斜后方转到他跟前,面朝着他将他截住。一心赶路的陈孝正没想到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差点迎面撞上她,好在他反应还比较快,及时收脚,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忽然冒出来的不明物体。
郑微抬头看着他,“小样,别以为戴了副眼镜我就不认识你了,昨天的事还没完呢,我给你个机会,你现在道歉,我大人不计小人过,就这么算了。”
陈孝正仿佛回忆了一下,才记起了这个杀气腾腾的女孩是谁,大庭广众之下,他选择了沉默应对她的挑衅,自动绕过障碍物,继续前行。
他的冷淡进一步刺激到了郑微,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团横在他面前的牛粪,让他嫌恶而避之不急。
“站住!”她追了上去,对着他的背影说道。
他似是完全没有听见她说的话,她越喊,他走得就越快。郑微气坏了,本来她追上他也不过是想骂他几句出口气就算了。谁知道他的反应让她一口气憋在那里,上不去又下不来,哪里肯轻易就这么罢休。
他要去的地方看来跟她上课的地点在同一个方向,郑微在建筑工程学院那栋冷冰冰的教学楼前,再次赶上了他,她汲取了刚才的教训,从身后一把揪住他,迫使他停下来,皱眉转身。
陈孝正终于没有办法再故意忽略,“你有完没完?”
“你太没礼貌了,叫你别走没听见吗?我话还没说完呢。”急速的追赶令郑微的脸庞红扑扑的,可态度依旧蛮横。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麻烦你放开,我要去上课了。”
“我告诉你,你不道歉就没完。”
他脸上是隐忍的不耐和厌烦,“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孩子,不过我也告诉你,我不认为我有错,所以不可能向你道歉,也别跟我谈礼貌,你有礼貌的话就不会当众跟男的拉拉扯扯。”说完,他用两根手指拈起她的衣袖,重重将她的手从自己身上甩开。
“你……”他居然一副吃了苍蝇的模样,连碰到她的手都不肯。郑微一时间无语,咬牙朝他怒目而视,他亦不示弱,冷冷回望她。两人就这样站在建筑工程学院楼前的阶梯上对峙着。此时正是上课的高峰期,已有不少走过的人注意到了他们,阮阮也终于赶了上来,她愕然地看了陈孝正一眼,然后对郑微说:“算了,快迟到了,我们走吧。”郑微不出声,依旧怒视他,仿佛这样便可以在无形中将他千刀万剐。陈孝正身边也陆续有相熟的同学驻足观望,其中一个还开口问了一声,“阿正,怎么回事?”他有些尴尬,便不再理会她,径自往前走去。
郑微的脸色白了一下,然而他刚才一闪而过的不自在让她瞬间抓到了敌人的一丝弱点,她狡地笑了笑,朝着他的背影大声说道:“陈孝正,我再说一次,你跟我说狠话也没用,以后别缠着我!”
她这句话顺利地吸引了不少眼球,也如愿以偿地察觉到他的背影顿了一顿,虽然只是片刻,接着他三步并作两步地以更快的速度消失在楼梯的拐弯处,可她知道自己的恶作剧成功了。这可恶的家伙软硬不吃刀枪不入,原来他爱面子。正好,她郑微优点不多,最值得一提的就是脸皮厚,他要是不道歉,以后还有他好受。
一起走向教室的时候,阮阮困惑地问:“你昨天说的那个可恶的人就是他?”
郑微愣了一下,“你认识那坏蛋?”
阮阮摇头,“谈不上认识,不过我在学校的英语角见过他几次,也说对过一两句话,就是不知道名字,只知道好像是我们学院建筑系大二的,口语很不错,听说在他们系里面外语跟专业课都挺拔尖的。”
“你怎么知道?”郑微奇怪地看着阮阮。
“我当时听身边的其他女生说过,他口语好,长得又还不错,在那里应该是比较引人注目的,就是不太理人,平时也只是跟那几个外教交流得比较多。”
“哼,”郑微愤愤不平,“越是这种成绩好的人内心就越扭曲,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啊,至于嚣张成那样子吗?阮阮,你可不能跟这种人混在一起。”
“说什么呀。你这傻孩子。”阮阮笑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见好就收啊,刚才你也把他气得不轻了,跟他计较什么,就当扯平了吧。”
郑微从阮阮手里拿过自己的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那家伙欠揍的样子就格外冒火,我从来都没有这么讨厌过一个人。”
阮阮不以为然,“讨厌一个人多费心思呀。”
郑微的声音依旧恨恨的,“费再多心思也无所谓,他让我不好过,我也不让他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