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再叩君无恙(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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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仿佛潮气未收,男女间的潮热。

    昭昭的眼也带着潮气。让人想到雨落江南,有一美人凭栏倚,全然忘了裙角被风吹落水面。那水,浸透了裙角,还在一点点往上走,欲要在布上走得更远。

    而他沈策,是怀抱美人的那个薄情郎。

    转脸就忘了昨宵欢愉。

    他和昭昭……

    “我原本,”他低声说,“想等结婚。”

    怀里人似乎笑了。

    “笑什么?”

    她摇头,忍笑忍得腹到胃上一窝窝地疼。

    沈策的手往她腰下走,想一探虚实,她被他碰到,抽了一口气:“哥,等等……”谈不上遍体不适,可那处碰不得。他昨夜失了自控力,用“撕”这个词不过分。

    “疼了?”他温柔的问,落在她身上。

    “嗯,”她怨怼着,“一点都不好受,我还以为你会擅长。”

    他笑。这就像行兵布阵,初上阵都是书本上的话。

    除了沈策,她没谈过恋爱,也不晓得相处的技巧,付出的边界,更没亲密的经验。不知旁人是否如此,隔日,会被对方抱在怀里,揉着身体上的一寸寸。起初她以为沈策是早晨起了,还想要,后来发现并不是。

    他真像哥哥,在查验她的伤口,只是这伤处难以言说。他不问,她不说。

    但他还是个男人。

    昨日在浴室的异样再一次涌上前,淹身的潮,把她一点点卷到水里。昭昭的手指从他的锁骨滑下去,失去了胸肌和腹肌的他,少年感反而重了。她的花糕店少年。

    沈策压住了她的唇。

    “我给你拿药,”她用气音在抗争着,“他们醒了。”她还要给他喂药,让他洗澡。

    两人额头抵着对方。

    忽闻教堂的钟声。

    “你看,从家里能听到钟声。”昭昭将棉被掀开,让凉风进来,降降温。

    沈策没强留她。

    醒时他已经闻到奇怪的香味,此刻棉被一掀,这味道更浓了。他对香气并不敏感,分辨不出是浴液,还是什么:“这屋里的浴液,是什么花香的?”

    昭昭再次忍笑:“薰衣草。”

    他狐疑看她。

    过去的昭昭,在十六岁离世。

    其后,他认识的十八岁的她,如今长大的她都是现在的,新鲜的,比过去更美,也比过去更难对付。沈策直觉不是如此简单,试图找出蛛丝马迹,这香味的来源,毫无头绪。他穿西裤时,总觉腰下那片有疤痕的皮肤格外柔软,像……被人涂过什么东西。

    女人的嗅觉灵敏,下楼时,梁锦珊从他身边经过,也被这香吸引了,奇怪地看了一眼沈衍:“你给他抹了什么了?”潜台词是,照顾病人,还顾得上涂润肤露,太有闲心了。

    “没啊,”沈衍也凑近闻,咕哝着,“我走时没闻到香呢。”

    言罢,在脑海中勾出了一张香艳图,低声问沈策:“昨晚真醒了?”

    他瞥了沈衍一眼。

    昭昭在一边煎牛排。

    在想,昨晚给他抹太多,薰衣草香比一般香气重,在棉被里当然不会散。失策失策……沈策眼看她把牛排煎了一个全熟,还在煎。他差不多心里有了谱。

    小夫妻上午带儿子去了魁北克。

    沈策和她借书房,要和自己的团队打一通很长的电话。

    昭昭的书房在顶楼,采光极好,她把窗装成了竖长型,一条玻璃窗,一条竖长书柜,如此穿插着四组书柜,四组窗,围成了一个圆弧。

    褐色的书柜下是墨绿的沙发,沈策等电话时,抽空拆了一盒新手机。在澳门购入,还没机会拆。昭昭把玻璃杯放在木质茶几上:“我还没你的手机号。”

    他把手机递给她:“存进去,我不太会用。”

    触屏手机过去没有,他还没时间细读说明书。

    沈策趁这功夫,用座机连线了团队。

    他工作的一面,她从未见过。团队这几年都在他妈妈的掌控下,外公的支持里平稳运行。几天前和沈策有了初次联系后,今日准备了工作报告,在电话里一项项给他汇报着。

    辞色间,他还是倦的,是使用镇静药后的宿醉效应。他起先是坐直的,手臂撑在自己的大腿上,身子前倾,面对着座机在听。

    后来乏了,挂断休息了片刻,继续连线下个议题。全程六次通话,沈策以了解为主,说的少,听得多。他言辞幽默,拆解问题的角度却刁钻,是个有魅力,但让团队无法轻易敷衍的老板。昭昭设想自己在他的团队,恐怕会二十四小时提着精神做事,唯恐任何差池。

    下午,他想要酒喝,强压了没要。

    昭昭主动给他拿了。她有常识,戒断任何一样东西都要逐步减量,循序渐进。突然停止,对身体的伤害会更大。

    褐色酒液,在酒瓶里晃着,他没倒,想多清醒一会,和她多说几句。

    他知道自己有严重的心理疾病。从澳门开始,他就活进了另一段人生里,刀光剑影,浴血杀敌,剑伤毒伤,朝堂上的尔虞我诈,私底下的阴谋算计,一样不少。

    漫长残酷的一生度过后,现世对他来说才是幻境。温暖,平静,都让他更戾意难平。

    “你退婚,会不会有麻烦?”他和她找话说。

    她摇头。

    “昭昭,”他低声说,“我要实话。”

    “也还好,就是没股权了。”算是放弃了财产。

    照她的推测,家里培养自己这么久,下了力气。她读书期间,实习了三年,成绩有目共睹。最后表外公和妈妈都不会放自己出去,为其它企业效力,十有八九,还是会要求她回报家里。当然,股权肯定没了。

    她也做好了表外公老了犯糊涂,会生气几年的预估。准备出去做十年,再等着家族召回。不过要看沈策的身体情况,再读三年也可以,顺便照顾他。社会发展这么快,读到学士不太够用,多读书没坏处。

    “我倒是担心你家。”她更担心澳门那边。

    “也还好,”他故意学她,“最多跪几天。小事情。”

    她在他颈窝里笑。

    这会子沈策对那瓶酒的渴求更盛了,在她感知得到。

    他环抱着她,在努力让自己的清醒时间延长:“那年从台州走得急,要不然,可以陪你去一个地方。”

    “哪?”

    “千岛湖。”他幼时在那住过半月,想着初夏时细雨绵绵,租船在上千的岛屿间穿行,她该会喜欢。

    日光从酒瓶折出来的光,晃着他的眼,折磨着他的神经。

    他怀里的热没了,抱着的女孩离开书房。她回来时穿好羽绒衣,把他的大衣也拿来:“我们带着酒,我带你去个地方。”

    昭昭把他带到车库里,挑了副驾驶座最舒服的一辆车。

    将他的衬衫纽扣解开两粒,空调打到最大,开车带他离开皇家山。沈策不喜欢让她看到自己脆弱、软弱,依赖某一种外物的糟糕一面。路上,始终不语,因为药物的宿醉效应,倚在车窗边,睡着了。

    昭昭一边开车,一边看他,怕他睡糊涂了,觉得束缚把安全带解开。

    路上没几辆车,两旁的山和水被她甩到身后,开出魁省,驶入安省。

    车停在一块铁质彩绘的地图旁,她将绑住他的安全带打开,柔声叫:“哥?”

    睡美人一时叫不醒,她倒不急,耐心等。

    几次叫后,沈策在日落前终于找回了一点意识,渐醒了,睁眼见是她,还在恍惚。

    “带你看千岛湖。”

    她跨过一个省,开车带他来了这里的千岛湖,只为他一句话。

    为怕沈策睡太久后,下车在零下十几度的风里受寒,昭昭仔细把他的大衣扣好,和他一起下了车。还是怕他冷,埋怨着:“都是短大衣,只会耍帅。”

    沈策被抱怨得无话可说,被风吹醒,看眼前世界另一端的千岛湖。昭昭挑的是一处人极少会来的水岸,白皑皑的霜雪和冰碴坠满树枝,流动的水面上,全是一个个白色的岛屿。

    只要走得够远,就会看到这世上的许多巧合。

    就像许多地方都有渔人码头。就像这里的千岛湖,国内的千岛湖,不止名字相同,也都是因为湖内拥有一个连着一个的上千座岛屿而得名。

    “就是冬天,没法乘船,”她指一个斜向下的小路,水面在下头,“你去水边,我不去了。”

    沈策扣住她的手腕,带她沿小坡往下走。

    冬天地滑,昭昭怕他摔下去,无法挣扎,跟着他快跑下小路,走到湖边。

    她见水就晕,天生来的,腿开始软。

    带他来这个岸边,是因为湖边有能站立的石头。她过去带人来,常见朋友在上边站着,以为他会喜欢。他果然喜欢,但要带她上。

    “不去,不去。”昭昭晕的想逃。

    “我背你过去。”

    “会摔进去。”她后悔自己这个决定了。

    “我背你过去。”他重复。

    昭昭看水面浮光,还有岸边结的冰下也是变幻水波纹,和恐惧抗争着,一闭眼,伸出双臂。腿被抄起,伏到他背上,她紧搂住沈策:“哥,我不是装的,是真怕……”

    “我知道。”他回答。

    黑暗里,身子随着他颠簸着,碎冰在他脚下被踩碎,到水边了。昭昭跟他一起往高处,搂得更紧了。这是上石头了,石头下就是水。

    “昭昭。”

    “嗯……”

    “我三天后走。”他说。

    她在对水的恐惧中,被这个消息惊到。无法汇聚精神细想,也没力气追问。她手指抓在他的大衣外:“我不要……”

    “我要去治疗,系统治疗,”他往前走着,往水深处的一块巨石上走,“你还要读书。”

    昭昭咬他的衣领,不解气,咬他脖后的皮肤。

    他是故意的,阴险,把自己往水中带,让自己没法和他争论。

    “等你毕业,还给你一个健康的沈策,”他不躲不闪,任她咬,“我们定期联系,还有沈衍在,你不会找不到我。”他是阴险,因为怕她拒绝。

    走不了,她要守着这样的自己,时时难过。她跟着自己去治疗,就要放下学业,都不是他想的。十六岁的昭昭为他而生,为他而死。现在,她长大了,要好好活。

    昭昭舍不得重咬他,早松了口,只是埋在他脖后,用眼泪浸湿他的衣领。

    “昭昭,我想像现在这样,你怕的,都有哥哥挡着,”他偏过头,对背上的她说,“我是你哥,像昨天,我自己也不好受。”

    “嗯。”她还在掉眼泪。

    “治不好,我会回来。”

    “嗯,”她闷闷地在他背上擦眼泪,“你就会算计我。”

    他笑:“怎么敢,”看水面的碧色波澜,看远处一个个岛上的霜雪,轻声又道,“怎么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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