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卷 第七章 江湖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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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陵仲在舱厅软绵绵的垫褥上被小婢和奶娘逗玩儿,不住发出阵阵嘹亮愉悦的笑声,坐在一隅的徐子陵表面上含笑注视,心内却是绞扭作痛,呼吸不畅。

幸好此时卜天志来了,两人从旋梯登上望台,卜天志道:“收到最新的消息,仲爷把自己正名为‘少帅’,麾下的将兵将叫少帅军,十多天前攻取下邳,又大破窟哥的契丹马贼,把以前本是附从徐圆朗或李子通的城乡收归己有,现在山东除了东海外,尽是少帅军的天下,仲爷果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

徐子陵暗忖寇仲终于发威。看来天下间除李世民、杜伏威、窦建德、刘武周和萧铣这几个特别出众的军事霸主外,碌碌馀子实难是他的对手。

问道:“那现在他是否仍在下邳?”

卜天志道:“这个可能性很大,所以我们正想改变行程,沿淮水东行,经洪泽湖和成子湖后,北转泗水,再越淮阳后便可抵骆马湖,下邳就在骆马湖的西北处,如他己返梁都,我们可折往西去。”

徐子陵皱眉道:“这样走路程会远了两天,更须闯过钟离城那一关,你有把握吗?”

卜天志微笑道:“李子通的水师力量本就薄弱,又屡受挫于杜伏威,故并不足惧。兼且我们一向和他有交易往来,他怎都要卖点面子给我们。”

徐子陵道:“萧铣和李子通关系如何?”

卜天志道:“萧铣一直在暗中支持李子通,目的在拖杜伏威的后腿。但子陵不用担心李子通做萧铣的走狗,因为李子通顶多只是一头自顾不暇兼绝不称职的走狗。我们虽然只是区区三艘战船,但都性能超卓,又有驾船高手把持,钟离的水师唬唬一般商船渔船或者绰有馀裕,但却绝拦不住我们。”

若在平时,徐子陵根本不用考虑安危的问题,但为了小陵仲的安全和免致素素的遗体受到惊扰,却不得不谨慎小心。他再问清楚卜天志种种应变之法,这才放下心来,点头同意。

当日黄昏,船抵钟离,出乎徐子陵意料之外,钟离水师没有留难,任他们扬长而过。

到达洪泽湖时,麻烦来了。

船队缓缓拐个弯,转入直道,河面突然收窄,水流变得急促。

寇仲的帅船领先航行,他和焦宏进立在望台上,凝视前方。

大地随西沉的太阳逐渐昏暗。

半个时辰前他们驶过沐阳,进入寇仲判断为最危险的河段,只要三个时辰,便可通抵大海,朝北沿岸再驶个许时辰,就是东海城。

在沐阳时,船队作过短暂的停留,跟登船的李星元商议进攻东海城的大计,互相欺骗一番后,船队即兼程赶路。

焦宏进低声道:“这河面似乎静得有点不合情理,为何渔舟都不见一艘,这时该是出海捕鱼的渔夫赶回家的时刻呢。”

左方灯光亮起,忽明忽暗,发出约定的其中一种讯号,显示敌人的水师正作某种部署,并没有像预期的前来搦战。

焦宏进和寇仲脸脸相觑,均大惑不妥。

寇仲环目一扫,问道:“前面是其么地方?”

焦宏进沉声道:“四里许处是毒龙峡,峡内两边山势陡峭,崖岸尽是礁石,水流湍急,不过洛将军早派人埋伏在那,敌人若有任何布置,绝瞒不过我们耳目。”

寇仲摇头道:“情况不妙之极,我们该是低估了童叔文这家伙。”

焦宏进皱眉道:“他们在前方既没有埋伏,水师船也没有开来搦战,能怎样对付我们?”

寇仲神色凝重的道:“正因我们猜不破他的布置,所以才非常不妥当。”

接发出命令,船队泊岸。

焦宏造低声道:“会否是我们冤枉了李星元?他真的是想投靠我们。”

寇仲断然道:“我绝不会错看此人。咦!”

焦宏进跟他回头后望,在日没前的昏暗,其他六艘船舰已随帅船减速,准备泊岸,河道看来安宁平和。

寇仲忽然笑道:“好家伙,今趟我们的水师船要完蛋哩!”

洪泽湖上战云密布,弥漫紧张的气氛。

在星空的覆盖下,这名列中原第四大的淡水湖向四周无边无际地扩展开去。十多艘不怀好意的战船以扇形阵势出现湖面上,形成包围合拢之势。

洪泽湖最大的特色,是芦苇处处,几乎遍布全湖,繁茂处连船只也难以航行,且湖底浅平,坭坡起伏,最深处都不过两丈,一般的水深只在十尺之内,所以纵使跳水逃生,亦难避过敌人的强弓劲箭。

敌人此举,显是深谋远虑,计划周密的行动。

至此他们才恍然明白,为何钟离城的李军肯这么轻易放行,因为来到这只能在茫无边际的平湖中作混战,而于敌众我寡,抵挡不住时即难以离水登岸寻路逃生,正是针对徐子陵这特级高手而布的陷阱。

卜天志一震道:“来的竟是大江会的船。”

徐子陵皱眉道:“是否由‘龙君’裴岳和‘虎君’裴炎主持的大江会,而非郑淑明当家的长江联?”

当年他和寇仲和常熟的双龙帮“贼巢”运私盐入长江,给裴炎偕王薄的儿子‘雷霆刀’王魁介衔尾追来,全赖喷放黑烟,才能脱身,想不到今日再次遇上。

此时陈老谋来到徐子陵另一边,代答道:“正是‘蛇犬二君’这两个无恶不作的家伙,料不到他们竟蠢得会投靠李子通这走下坡的一伙,真令人难解。”

卜天志摇头道:“这两个小人最势利,投靠的只会是萧铣,哼!我们就和他们打场硬仗吧。”

徐子陵道:“可否施放黑烟惑敌,再伺隙逃走?”

陈老谋摇头道:“风太猛兼又在湖上,放烟幕只是徒费精神人力。”

接振臂大喝道:“弟兄们!准备作战。”

战鼓立时轰鸣震天,远远传开。

寇仲凑到焦宏进耳旁道:“你看看我们的船身靠水的地方。”

接着大喝道:“继续航行,愈慢愈好!”

焦宏进定神看去,剧震道:“好家伙!竟在我们的船上弄下手脚。”

只见浸在水中的一截船身,沾满火油,不问可知是在沐阳附近某处,给人把火油倾倒河上,船过时被沾上了。

焦宏进道:“若这是产自巴蜀的火油,可入水不熄,更不怕水浇。这一招果然非常厉害。”

寇仲整个人轻松起来,笑道:“最厉害处是我们中招后仍懵然不知,不用说东海的水师船队必是躲在沐阳附近的分支水道,现正衔尾追来,我们的计划只需改个方向便行,哈!准备弃船!”

三艘巨鲲帮的战船灯火倏灭,速度则不断提升,朝湖西的方向品字形驶去。

卜天志古拙修长的脸容冷静如常,淡淡道:“流往洪泽湖的河水集中灌入湖的西部,主要有我们途经的淮河,其他则是濉河、汴河和安河,出湖的水道有三条,分流入长江和入海的主要河道,敌人封锁我们东去之路,我们就和他们来个追逐战,比比谁对洪泽湖更熟悉,看看谁的夜航本领更高明。”

陈老谋补充道:“洪泽湖的整个形状很像一头昂首展翅的天鹅,据古书所载,湖的前身乃泄水不畅的低洼地,后渚水成湖,故湖底浅平多泥,是舟师作水战大忌之一。”

徐子陵瞧正从后方追来的敌船,问道:“还有那些是水战大忌?”

卜天志如数家珍道:“大胜小、坚克脆、顺风胜逆风、顺流胜逆流,防浅、防火、防风、防凿、防铁锁,此水法九领,若犯其一,亦要落得舟覆人亡之祸。”

徐子陵恍然道:“难怪志叔要先逆流朝西驶去,抢到湖西水道入湖之处,再掉头迎战,便变成顺流胜逆流了。”

陈老谋微笑道:“子陵果然是孺子可教。所谓据上流以藉水力,欲战者难以迎水流,等若陆战的居高临下,明显占尽优势。不过我们从未试过与大江会的裴氏昆仲交手,他们当不是易与之辈,天志必须小心。”

话犹未已,湖西的方向现出七点船影,赫然是长江联的战船。

忽然间整个形势又逆转过来,变成前方的来敌占尽上流水利,而后无去路,陷入腹背受敌,敌强我弱的劣境中。

三十多艘战船快似奔马的出现于后方,顺流朝寇仲的少帅水师追来,若依其速度,刚好在毒龙峡中追上寇仲,由于少帅军水师的船体本身早沾染火油,只要再以火箭攻击,保证能使劳师远来的少帅水师全军覆没,计算精确,手段狠辣。

就算远攻不成,因为顺水顺风,兼之东海的水师船大且坚,自可胜寇仲方面小而脆的弱小船舰,若再乘风势与水流下压,将如车碾螳螂,斗船力而不斗人力,稳操胜券。可见东海水师待少帅军过沐阳后才顺流追来,实深符水战之法,掌握致胜的关键。

此时李子云、童叔文和李星元站在帅船的看台上,瞧正逐渐被迫近的七艘敌船,均是乌灯黑火,只在船首处挂上照亮前方水道的风灯,船上旗帜如林,使人看不清船上的情况。

李子云年在三十许间,长相高大威武,戟指笑道:“人说寇仲如何厉害,照我看只是蠢蛋一个,那有人并排行舟的,岂非一心要方便我们聚而歼之,弟兄们准备。”

战鼓声起,最前头的三艘战船上人人点燃火箭,弯弓待发。

李星元却凑到童叔文耳旁低声道:“似乎有点不妥!”

乍看似是长得道貌岸然,仙姿飘逸,但却生了对坏尽一切的三角眼的童叔文冷冷笑道:“似有不妥又如何?即管他们岸上布有伏兵,我们船上有生牛皮和挡箭铁板足可应付,何况毒龙峡两旁山势险峻,纵想设伏亦只是痴心妄想。所以今趟我们是立于不败之地,问题只在能否把寇仲杀死,好根绝祸患而已!”

李星元细想之下也觉是自己多疑,只好乖乖闭口。

此时前方寇仲的少帅水师驶临峡口,水势转急,双方追逃的船只均呈一泻千里之势。

眼看胜利在望的一刻,最不可能发生的事发生了。

七艘少帅战船忽然在湍急的河面停止不前,一字排开,硬把整条沐河像横江船锁般拦,不但船与船间锁连一起,更有缆索把这条船链缚往两岸的大树处,封闭了入峡的水口。

李子云、童叔文等瞠目结舌时,七艘敌船同时起火焚烧,烈焰冲天。

虽明知是自投火海,但前方的七、八艘船那收得住势子,惊呼连天中,硬是撞往火船去。

紧随在后方的东海水师忙往两岸靠去,以为可避过险境时,两岸杀声震天,由当代第一巧器大师鲁妙子原创的“火飞抓”和“十字火箭”,像雨点般从岸上往送上门来的敌船掷射,火火屑四溅,燃亮了黑夜中的河道,兼之轰隆有声,热闹壮观,但对东海和沐阳联军来说,却是敲响催命的符咒。

李子云终于知道谁是真正的蠢蛋。

巨鲲帮的三艘战船改往北行,试图在对方完成合围之势前,从缺口逸出去。

徐子陵大讶道:“不是顺风胜逆风吗?为何我们却要逆风往北,而非顺风南逸?”

卜天志一边细察变得从两边合拢过来的敌舰,从容道:“敌人先前既猜到我们会抢占上流,自亦可猜到我们会顺风逃走。我们就来个反其道行之,教他们所有布置,均派不上用场。”

陈老谋大喝道:“竖板降帆!”

蹦声响起,传递命令。

徐子陵微一错愕时,以百计的挡箭铁板已竖立在上下层舱壁的两侧,大大增强对矢石火箭的防护。

当风帆落下时,巨大的船身露出掣棹孔,每边各探出十八支长桨,快速起落下划进水去,充盈节奏、力气和动感,煞是好看。

少了风帆的阻碍,三艘战船轻松地逆风疾行,倏地超前,只需片刻便可从缺口逃出敌人的包围。

徐子陵至此才明白水战实是一门很深学问,甚至可把不利的形势变为有利,非是表面看来那么简单。现在没了船帆这易于被火燃烧的最大目标,根本不惧对方的火攻。

敌方战鼓响起,放下五十多艘快艇,衔尾穷追,桨起桨落,速度比大船快上近倍,且进退灵活,更不怕会给巨鲲帮的战船仗船大木坚所撞沉,战略巧妙。

卜天志发出命令,三艘战船从品字形变为一字排开,似是没有应付良策时,陈老谋大喝道:“撒灰!投石!放箭!”

战鼓响澈星夜覆盖下的湖面。

三艘战船首先在船尾处于夜色掩护下撤出大团大团的石灰粉,随湖风似一堵墙壁般朝敌艇卷压过去。

同一时间矢石齐发,狂袭追至十丈内的敌人。

惨叫痛哼之声不绝响起,猝不及防下有泰半敌人被石灰渗入眼去,馀者掩眼别头之际,矢石已像雨点般往人艇招呼侍奉,本是来势汹汹的快艇群,立被打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舰上战士欢呼喝采时,三船终逸出重围,朝北逃逸。

卜天志喝道:“升帆!”

徐子陵此时对卜天志和陈老谋的水战之术佩服得五体投地,暗忖难怪巨鲲帮能成八帮十会的一员,尊敬地问道:“为今是否要改为顺风行舟呢?”

卜天志点头道:“若不顺风南行,如何可往下邳去,不过若不再拖点手段,始终会给敌人追上。”

语毕发出连串的命令。

逸出包围网的三船向东弯出,直往芦苇密集的东岸驶去。

在陈老谋的指示下,三船均在两舷处加设浮板,形如双翅伸延,大大增加船体所受的浮力,以应付浅平的湖底。

卜天志松一口气道:“成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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