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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七 第五章 急转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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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艘双头船从边荒集开出,顺流南下。在离天明只有大半个时辰的暗黑里,没有灯火的战船,像黑夜出九-九-藏-书-网没的猛兽。

呼雷方终于无恙归来,带回姚兴立即撤兵的喜讯。荒人并不虞姚兴使诈,因为姚兴的一万部队,正被以高彦为首的探子严密监察着。

另一边的弥勒教和铁弗部匈奴组成的联军,亦觉察到情况有变,缓缓后撤三里,士气受挫下,再难对边荒集有直接的威胁力,反要担心在撤离边荒前被荒人反击和追杀。

团结一致的荒人,曾令强如慕容垂或孙恩亦苦攻不下,谁敢掉以轻心。

燕飞、刘裕、宋悲风、屠奉三、拓跋仪、江文清立在领头战船的指挥台上,观察两岸的情况。

拓跋仪赞道:“大小姐属下黑夜操舟之技,确教人大开眼界。”

江文清谦虚道:“拓跋老大夸奖哩!为避过敌人耳目,不得不冒险,幸好帮内兄弟对此段水道了如指掌,否则必会出岔子。”

站在她旁边的刘裕,听着她在耳边呵气如兰的轻言细语,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自然而然的,江文清便站到他身旁,显然众人在她心中,自己与她有最密切的关系。

屠奉三道:“竺法庆今次肯定要吃个大亏。大有可能直至此刻,竺法庆仍不晓得建康军已暴露行踪,更令他猜不到的是,我们竟能掌握他的所在,加上有大小姐大江帮的船技配合,让我们神不知鬼不觉的在前路伏击他们,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宋悲风道:“我们是以逸待劳,他们是师疲力竭,胜败之数,不言可知。”

刘裕道:“此仗我们有十成的胜算,不过仍不可以疏忽大意。今次我们能调动的只有三千骑兵,制胜之法全在以奇兵袭敌。不过竺法庆夫妇武功高强,见形势不对,必会突围逃走,要斩杀他们夫妇仍非易事。”

屠奉三道:“这方面我们以燕飞马首是瞻,绝不容竺法庆和尼惠晖逃出边荒去。”

燕飞道:“追杀竺法庆一事上,人多并没有用,到时我们见机行事,如真的被他们突围逃走,便由我和屠兄、刘兄和宋叔四人负起追杀之责,大小姐和小仪则留下来指挥作战。”

拓跋仪点头道:“你们专心对付竺法庆,其它交由大小姐和我负起全责。”

宋悲风道:“感应到尼惠晖吗?”

这句话当然是对燕飞说的,人人把目光投往燕飞。

燕飞双目神光闪闪,心神却落在挂在胸口的心佩上,这神奇的玉佩只微见阵阵温热,似在呼唤本属同体的天地佩。沉声道:“尼惠晖正往南移,若我没有猜错,他们已和建康军正在返回建康途上,不过由于距离太远,我没法掌握他们正确的位置。”

江文清问道:“燕兄可感应到他们在哪一个方向吗?”

燕飞答道:这个勉强还可以办到,他们目下仍在我们西北方。”

屠奉三长笑道:“如此,我们该已赶在他们的前方。一切依刘帅定下的计划进行,当他们心急如丧家之犬,疾逃一天后,我们便于明晚施袭,杀他们一个片甲不留。”

卓狂生悠然自得的立在观远台上,迎着夜风衣衫拂扬,颇有乘风而去的痛快感觉。

小小一个边荒集,位于平野之地,虽勉强有颖水之险,却没有高墙环护,偏又能令各方群雄拿她没法,想想足可令人自豪。

慕容战、红子春、姬别此时登楼而至,来到他左右。

卓狂生愕然道:“你们不是准备追击建康军吗?为何还有闲空到这里来?”

三人均是神色凝重。

慕容战沉声道:“情况有点不对劲。首先是弥勒教和匈奴联军又开始向我们推进,摆出要在天亮时进攻我们的姿态。”

接着红子春道:“更不对劲的是,建康军从隐身的密林走出来,人数却不止数干,而是在万人以上,正在南门外三里处列阵,教我们如何追击他们?”

姬别道:“我们定是中了建康军惑敌之计,以数千部队先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事实上把主力部队暗藏在密林内。”

卓狂生皱眉道:“可是姚兴确已撤兵。”

慕容战叹道:“我有很不祥的感觉,姚兴表面答应呼雷方退走,事实上却在使诈,他沿颖水北退,可于上游任何一点渡河,且他们一并把渡河的设施带走,方便得很。”

卓狂生道:“要装设渡河的桥,没有个把时辰难以成事。”

红子春叹道:“所以我说他们准备天明后才来攻打我们。”

卓狂生终于色变,道:“我们究竟在什么地方犯错。呼雷方究竟是否仍在出卖我们?”

慕容战摇头道:“照我看呼雷方并没有问题,问题在他被姚兴出卖了。”

姬别指着北方剧震道:“惨哩!你们看!”

众人心知不妙,目光投往集北外去。

在暗黑里,一盏红灯升起,接着是两盏黄灯和两盏绿灯。

四人骇然大惊。

依灯号红灯代表有敌人接近,每盏黄灯代表一万敌人,两盏绿灯则指示敌人在两里之外。

卓狂生脸上血色尽褪,两唇颤抖的道:“肯定不是姚兴的军队,他们该尚未渡河,人数也没有那么多。”

红子春呻吟道:“中计哩!姚兴的人马正掉头回来。”

在颖水对岸上游处,升起红灯,红灯旁尚有一盏黄灯和三盏绿灯,显示姚兴的部队正掉头回来,在三里之外。

以所知之数计算,敌人总兵力在六万之间,将从四面八方攻打边荒集。而最要命的是,他们最精锐的一支部队,已随燕飞等南下进行追截竺法庆的行动。

慕容战痛苦的道:“我们中计了,还不知漏子出在什么地方。这支突然沿颖水西岸而来的敌人,肯定是慕容垂的人。我们现在要选择的究竟是力战而亡,还是立即逃亡。”

卓狂生道:“还来得及吗?”

姬别颓然道:“逃得一个算一个,总好过被人屠杀。”

慕容战道:“时间无多,唯一方法是趁姚兴未至,立即连舟成桥,逃往对岸去。”

红子春道:“又或沿颖水西岸南逃,那是尚未被敌人封锁的缺口。”

卓狂生脸色苍白如死人,倏地喝道:“撞钟四十九响。”

“当!当!当!”

钟声响彻边荒集,代表着荒人的屈辱和彻底的失败。

前方两崖高起,正是在此河段上,大江帮前帮主江海流惨中埋伏,受创至死。

燕飞忽然剧震一下,容色转白。

众人发觉有异,目光往他投去。

刘裕心知不妙,忙道:“发生什么事?”

燕飞悬在胸口的心佩变得冰寒如水,再没有丝毫温暖。

这是没有可能的。

变化是突然而来,一下子便从温热转为冰冷,就像有人把天地佩和心佩的联系切断。

燕飞一直利用心佩能感应天地佩的异能,默然感受着心佩热力上的变化,从而掌握竺法庆的位置。

心佩的全无反应,等于竺法庆忽然消失了,他再不晓得竺法庆的去向。

唯一最可怕的可能性,是竺法庆以他的魔功把天地佩封锁起来,斩断玉佩间的联系。

更令他方寸大乱的,是他已知中了竺法庆的诡计。

竺法庆早从奉善处知晓天地佩和心佩的一切,所以他亦从天地佩的变化,晓得持心佩者正在集内,且正凭心佩搜索他的行藏。

当燕飞偷入兴泰隆布行,窃听他和尼惠晖的对话,他便故意透露真假混杂的情报,令燕飞得到错误的敌情。竺法庆还故意扮出色迷迷的样子,开口闭口都与男女色欲有关,令燕飞低估他,误以为他的智计及不上尼惠晖。

竺法庆最狠毒和高明的一着,是故意引他们来围攻,拼着牺牲手下,也要弄清楚谁是持佩者,又可令荒人深信不疑偷听的情报的真确性,更因此而错估敌势。

现在,竺法庆当然由天地佩感应到,心佩是在他燕飞身上,偏于此时截断玉佩的感应,等于向他发出警告。

为何于此时刻发警告呢?当这个想法出现在他脑海内,燕飞已晓得这场与竺法庆的正面对撼里,他已输个一败涂地,至乎永不能翻身。

燕飞振臂大喝道:“立即掉头,前面有埋伏!”

刘裕、屠奉三、拓跋仪、宋悲风、江文清等人人色变,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船队正进入河湾,水流特别湍急,纵然以双头船的灵活,仍难以掉头。

刘裕骇然道:“怎么一回事?”

燕飞“锵”的一声拔出蝶恋花,惨然道:“我中了竺法庆的计,他在兴泰隆布行和尼惠晖说的话,全是故意说出来骗我们的,我们须立即赶回边荒集去。”

江文清娇呼道:“掉头!”

“当!当!当!”

传信兵敲响铜锣,向其它各船发出掉头的命令。

河道倏然转直,首先入目是前方河道的幢幢船影,还未看清楚属何方的战船,两岸喊杀声震天,以百计的投石机和过千的敌人箭手,弹起以百计的石头和射出以千计的火箭,骤雨般向他们洒来。

船身破碎起火,完全没有还击之力。

屠奉三见势不妙,狂喝道:“弃船逃生!”

在午后的阳光里,刘裕在一道小溪边洗擦身上的血污和伤口。

到现在他仍未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可以肯定的是边荒集已一败涂地,竺法庆成为最大的赢家,不但夺得边荒集,更可以大模大样的到建康去宣扬他的妖教。

昨晚他和燕飞等弃船登上颖水西岸,却被一组近五百人如狼似虎的建康军冲散,他拼死护着江文清杀出重围,走不到二、三里路遇上另一队追兵,激战下两人分头逃走,就此失散。

他还想回边荒集去看看情况,幸好先一步发觉,以千计的匈奴骑兵,正漫山遍野的从边荒集的方向搜索过来,吓得他忙掉头逃生,到这里才歇下来休息。

一切都完了。

边荒集肯定已失陷敌人手上,否则赫连勃勃的人不可能分身到这边来,摆明是为搜捕追杀从边荒集逃出来的荒人。

刘裕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惨败,他被选为主帅,当然须付上责任,他深深自责。

以往的一切努力,在无情的现实下已化为碎粉,以后的命运更是不堪想象,司马道子的势力立即大幅膨胀,失去边荒集的北府兵,更不能不看他的脸色做人。

自己的将来只是一条死路。

天下虽大,却再没有容身之所。

边荒集失而复得的历史不可能会重演,因为敌人有前车之鉴,必尽一切力量把逃往边荒的荒人赶尽杀绝。如荒人逃往南方或北方去,那更是敌人的势力范围,荒人只会成为被搜捕的猎物。

他刘裕更是司马道子和王国宝欲得而诛之的头号猎物,刘牢之亦不肯为他这个再没有用处的人提供保护。

除了一死,还可以干什么呢?他忽然强烈地想起王九九藏书淡真。

唉!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自己还算是男子汉大丈夫吗?他更愧对谢玄,害怕见到谢家被弥勒教报复凌辱的惨况。从未试过像眼前这刻般,他害怕面对将来。

失落和恐惧把他推至情绪的渊底,苦海无边,解脱的方法只有一个。

然后他发觉自己取下背上的厚背刀,横架颈上。

只要横刀一抹,便可以把一切了结。自尽总好过落入敌人手上,受尽折磨凌辱。

前途再没有半点光明。

蹄声忽起,自远而近。

刘裕生出走投无路的绝望,惨笑一声,正要了结残生,一声娇叱,把他唤醒过来。

这不是江文清的叫声吗?刘裕忘我的从溪水边弹起来,全速循声赶去。

燕飞蹲在一个小丘上的草丛里,看着一队建康军趾高气扬地驰过,心中却在滴血。

眼前可怕的现实,令他忆起当年慕容文率领恶兵来屠村的情况,壮丁一律斩首,妇女则先奸后杀,如此恶行正在边荒集重演着。

天亮后,他仍和宋悲风、屠奉三、拓跋仪和近二百名战士逃亡,忽然建康军从四面八方杀至,领头者正是竺法庆之徒王国宝,一下子便冲得他们溃不成军,只能各自逃命。他们就此失散,再不知其它人的生死吉凶。

事情怎会如此急转直下呢?自己错在低估竺法庆的能耐。以竺法庆的手段,奉善既落入他手上,奉善本身又是贪生怕死之徒,自然受不住酷刑,尽吐心中秘密。

竺法庆该早晓得心佩在集内某人身上,自然地误以为持佩者为安玉晴。

所以竺法庆千方百计也要诱擒安玉晴,而自己那时仍未醒悟,否则将不致弄到今天这般田地。

拓跋珪攻陷平城,令他首次生出能救回纪千千主婢的希望,现在一切希望均告幻灭。

在没有边荒集的支持下,他要在慕容垂手上救回纪千千主婢只是痴人作梦。

他终是斗不过慕容垂,更斗不过竺法庆。后者的才智和奸狡,更远出乎他想象之外。

他下一步该怎么走呢?燕飞心中一片茫然,不但看不到任何希望,更不知该到哪里去。

他可以便如此失去斗志,至乎放弃拯救千千主婢吗?不!

纵然是死,他也要去尝试,以卵击石便以卵击石吧!他要以殉死来向纪千千显示他对她至死不渝的深情。

他决定到荥阳去。

就在此时,冰寒的心佩开始生出变化,逐渐温热起来,一阵一阵的传来,正是天地佩对心佩的灵奇召唤。

他第一个念头是要封锁心佩,下一个念头却是放弃这么做,因为他晓得,这或许是杀死竺法庆的唯一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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