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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九 第七章 枉作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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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裕一觉醒来,天已大白。

自淡真死后,他少有这么躺到床上立即不省人事,再睁眼时便天明。昨晚和屠奉三见过司马元显,果如他所料,司马元显感到两人真的当他是战友、尊重他,所以对合作之事比以前更积极。

司马道子父子现在最大的恐惧是桓玄,而屠奉三则是深悉桓玄的实力和策略的人,其用处显而易见。兼且屠奉三是人人害怕的人物,又对荆州的情况了如指掌,如此人物肯为晋室效力,当然大受欢迎。

刘裕心中浮现出谢钟秀的花容。

他真的可以对她的苦难视若无睹吗?若淡真在天有灵,自己对她的挚友袖手旁观,她会怎么想?玄帅又会如何看他?他刘裕之有今天,全赖谢玄一手提拔照顾有加,而他却为了功利,任由谢钟秀受苦,算什么英雄好汉,对得住良心吗?

连宋悲风这爱护谢钟秀的人,也劝他绝不宜插手她的事,可知如他管谢钟秀的事,情况是如何严重。

刘裕坐在床沿,大感矛盾。

内心一个声音警告他必须以大局为重,另一个声音却骂他对不起玄帅和淡真;骂他是懦夫。

谢钟秀牵涉到高门寒门不可逾越的分隔,更直接关系到司马元显,一个处理不好,会毁掉他千辛万苦才在建康争取得来的生存空间。换言之一切都会完蛋。

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起卓狂生。心中升起一丝希望。对!只有疯狂的荒人,才会想出疯狂的办法,去做疯狂和明知不可为的事。

宋悲风的声音在门外道:“小裕!是时候去见刘毅哩!”

刘裕跳将起来,匆匆梳洗,见刘毅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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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龙在洞庭湖破浪面行。

郝长亨奉召来到舱厅,聂天还正神态悠闲的在喝茶,看来心情极佳。

聂天还道:“坐!”

郝长亨请安后,在他对面坐下。

聂天还亲自斟茶给他,随口问道:“你的新‘隐龙’进展如何?”

郝长亨有点摸不着头脑的道:“该可在这个月内举行下水礼。”

聂天还连说了两声“好”,然后道:“桓玄的准备工夫已做得八八九九,随时可以动手,你有什么意见?”

郝长亨道:“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只要桓玄除去殷仲堪和杨全期,凭荆州之力,足可攻陷建康,为何要如此巴结我们呢?”

聂天还欣然道:“桓玄当然有他的如意算盘,首先可以去了我们这个如芒刺在背的祸患,令他没有后顾之忧;其次是不宜出手的便交由我们去为他出手,例如大江帮。至于我因何肯与他合作,道理很简单,因为没有桓玄点头,我们是奈何不了江海流的。荆州紧锁着我们到大江去的所有出口,只有借助桓玄的力量,我们才可把势力扩展到南方所有水道去。”

又微笑道:“告诉我,我们最近几个月的收入情况如何?”

郝长亨道:“自大江帮退往边荒集后,我们每个月的收入都有明显的增长。到上个月,收入比大江帮雄霸大江时增长了一倍,令我们有足够的财力去做任何事。”

聂天还道:“这就是互相利用的好处,在桓玄攻陷建康前,我们仍可以保持良好的关系。”

郝长亨忍不住问道:“如桓玄当了皇帝又如何?”

聂天还双目精光一闪,道:“桓玄要我助他攻打建康,必须先做到一件事,就是须把大江帮在边荒的残余势力连根拔起,如此南方水道,将成为我们的天下。”

郝长亨道:“成为南方之主后,桓玄肯定会掉转刀锋来对付我们。”

聂天还微笑道:“若我没算过此点,还用在江湖混吗?桓玄这人心胸狭窄,寡情薄义,根本不是治国的人才,他凭什么去收拾南方这个烂摊子?到时我们将成为桓玄外最大的力量,在民怨沸腾下,我们可效法昔日的汉高祖刘邦,以布衣得天下。明白吗?”

郝长亨佩眼的道:“帮主确是高瞻远瞩。”

聂天还道:“在桓玄身边,我还布下了一只非常厉害的棋子,肯定让桓玄着道儿,所以你再不用担心,最要紧做足准备的工夫。眼前当务之急,是杀死江文清,以证明给天下人看,与我们为敌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

郝长亨道:“明白了!”

聂天还舒服的挨在椅背,举茶道:“喝了这一杯,让我告诉你一件值得欣慰的事。”

郝长亨忙把茶喝掉,好奇的道:“我正奇怪为何大清早起航回巴陵去,是否与清雅有关系呢?”

聂天还淡淡道:“高彦死了!”

郝长亨大吃一惊,连他自己也有点不明白自己的反应,为何不是惊喜而是害怕。深心处却明白自己是因关心尹清雅,对他来说,与尹清雅的关系比亲兄妹更要好。

聂天还像放下心头大石般道:“昨夜收到荆州来的飞鸽传书,桓玄的人已成功刺杀高彦,至于用什么手法杀死那小子,信内没有提到。”

郝长亨道:“帮主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聂天还道:“高彦的死讯绝不可从我们的口中说出来,否则必令清雅怀疑是我们暗中主使的。咦!你的脸色为何这般难看?”

郝长亨颓然道:“我怕清雅承受不起打击。”

聂天还不悦道:“这么说,你是认定清雅爱上了那小子?”

郝长亨苦恼的道:“我不知道,只知清雅会为此不开心。”

聂天还道:“我已经回复桓玄,除了表示感谢外,还请他把高彦身亡的消息广为散播,当我们返回巴陵,消息将从广陵顺水传至。”

郝长亨道:“燕飞会有什么反应呢?”

聂天还道:“我管他有什么反应,只要不是我们的人干的,我便没有违背承诺。他娘的!如果燕飞再敢来我的地头撒野,我还求之不得!”

稍顿后道:“你去把清雅唤来吧!”

郝长亨骇然道:“我们是否该先想清楚怎样和她说呢?”

聂天还道:“接到信后我一直在想,还想不够吗?快唤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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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兄真的是误会了我!”

在铺子宁静的角落,刘裕与刘毅相对而坐,低声说话。

刘裕心忖假若自己确是真命天子,现在该说怎样的话呢?又暗觉好笑,令人认为自己是真命天子只是一种手段,像刘邦的什么斩白蛇起义,事实上哪有这回事?

道:“着我去刺杀刘牢之这样的蠢事,难道不是你出的主意?”

刘毅苦笑道:“真的与我无关,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还劝过刺史大人,说这是行不通的。可是你该清楚刺史大人,想到了便三思孤行,不会听别人的劝告。”

事实上刘裕早消了气,如果不是得到谢琰如此对待,也逼不出他与司马道子合作的计策,说起来还要多谢谢琰,当然感觉并不良好,且是非常矛盾难受。

刘裕道:“你有什么打算呢?”

刘毅道:“你似乎并不看好今次的出征。”

刘裕淡淡道:“天师军达三十万之众,占尽地利人和,我们北府兵则分裂作两大阵营,朝廷更居心叵测。你说吧!教我如何看好呢?”

刘毅道:“天师军人数虽众,但大多是没有经过训练的乱民,而我们装备整齐、训练有素,且曾随玄帅历经大小战役无数,作战经验丰富,只要策略得宜,绝不会输给天师军的。”

刘裕心中暗叹,道:“你们士气如何?”

刘毅道:“坦白说,我们归附刺史大人,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而是所有人的决定,更清楚今次是我们唯一翻身的机会,否则早晚会被刘牢之那奸贼逐一害死。”

刘裕失去听他废话的耐性,岔开道:“可以安排我和朱大将军见个面吗?”

朱序是淝水之战的大功臣,是北府兵内握有兵权的将领,与谢家渊源深厚,与刘裕亦关系良好。只有通过他,才有机会影响谢琰,论影响力刘毅远及不上朱序。

刘毅现出古怪的神色,道“宗兄是指朱序朱大将军吗?”

刘裕心想这不又是废话吗?北府兵内难道有另一个姓朱的大将,何况现在谈的是有关远征军的事,朱序是谢琰的副帅,刘毅是没有可能不知他指的是朱序。由此观之,刘毅是拖在廷时间,好想出办法来拒绝让他去见朱序。这家伙之所以要这样做,当然是不想事情有变。

刘裕压下心中的不满,道:“是的!你有没有办法?”

刘毅道:“若你昨天对我说,我仍有办法,现在恐怕已错失良机,今天他会率先头部队先一步上路,为刺史大人的远征军打点。”

刘裕暗叹一口气,他最后为谢琰生死所作的努力,已错失时机。他敢肯定刘毅仍可安排他在朱序起程前碰头,但这家伙不肯合作,自己有什么办法呢?

想到这里,禁不住意兴索然。

刘毅凑近少许道:“宗兄曾多次和徐道覆交手,对我们今次的远征有什么忠告呢?”

刘裕差些儿乘机讽刺他一番,刚说过北府军兵精将良,天师军则为乌合之众,掉过头又来问计于自己。由此可看出他今天来找自己并没有诚意,只是看中自己的军事才能,希望可得到破敌之法。以刘毅的为人,恐怕赢了亦不会有半字提及自己。

刘裕沉声道:“天师军是唯一能在边荒集全身而退的部队,从此可看出徐道覆的高明,能因应形势随机变化,所以对付他绝不能墨守成规。以前我们能吓退他,皆因我们占有地利人和。可是今回你们出征,形势刚巧转换过来,地利人和均在徐道覆的手上。你们的一举一动都难瞒过他,而你们则如盲人摸象,完全没法子弄清楚他的布局,致陷于捱打和被动。”

刘毅色变道:“照你这样说,情况岂非对我们非常不利?”

刘裕想起宋悲风对谢家的关怀,心中一软,尽最后的人事道:“你们唯一致胜之道,是切忌好大喜功、轻视敌人,只当对方是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而要按部就班,逐一收复失土,建立能与建康呼应的据点,行仁政以安抚百姓。并不是人人支持天师军的,只要争取到群众的支持,你们便可以立稳阵脚。”

稍顿续道:“天师军的缺点是扩展太速,只要你们能稳打稳扎,纵然没有刘牢之的支持,仍可以干出成绩。”

说罢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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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天还和郝长亨你眼瞪我眼的,都对尹清雅的反应大惑不解。

小白雁坐在两人对面,兴致盎然的检看聂天还给她的关于宣扬“边荒游”的文件,没露出些许不愉快的神色。

聂天还试探道:“上面说的是否真的?”

尹清雅低声骂道:“死小子!”

郝长亨心中一阵难过,假如尹清雅晓得高彦死了,会否伤心欲绝呢?他对高彦当然没有好感,但也没有恶感。

尹清雅乌溜溜的美目朝他们瞄来,“噗哧”笑道:“这劳什子的边荒游定是高彦那混蛋想出来的。你们知道吗?这小子很懂得动脑筋,又好逸恶劳,竟想出在边荒各处荒村密置行宫的方法,到哪里都可以舒舒服服睡上一晚。”

聂天还色变道:“那上面说的是真的了?”

尹清雅嗤之以鼻道:“不要听这小子胡诌,清雅是那么随便的人吗?哼!这小子算是老几,竟敢来耍本姑娘。”

郝长亨愕然道:“高彦在耍什么手段?”

尹清雅嗔道:“郝大哥是怎么搞的,师傅你也是的。这个死高彦最多鬼主意,分明是要用激将法引我到边荒集去,人家才不会上当呢。”

聂天还和郝长亨听得面面相觑,都生出枉作小人的感觉。早知如此,便不用多此一举,要通过桓玄去杀高彦,不但欠了桓玄一个人情,还要担心尹清雅知悉高彦被杀的后果。

尹清雅笑吟吟的道:“鬼才有兴趣到边荒去,处处都是游魂野鬼。那小子……那小子,哈!笑死人哩!”

两人只懂呆瞧着她,更不知她为何如此开怀。

尹清雅终发觉两人异样的神态,奇道:“你们怎么哩?”

聂天还尴尬的道:“没什么,你不要多心。”

两人是有苦自己知,以尹清雅灵巧,可从他们让她知悉边荒游一事的时间,推测出高彦之死多少和他们有关系,否则怎会这么巧的?不过此时已是后悔莫及。

尹清雅抿嘴笑道:“我知道你们一直在担心我,怕我会投向高彦那只懂哄女孩的混蛋。你们太小觑清雅哩!人家当然会以大局为重,何况师傅和郝大哥又这么疼清雅,清雅怎会做出令师傅和郝大哥不高兴的事?”

两人枉作小人的感觉更强烈了,还不知如何收拾残局。

聂天还干咳一声,勉强挤出点笑容,赞道:“清雅这么懂事,我真的非常安慰。”

尹清雅随手拿起载有边荒游详情的五页纸,就在桌上乐在其中的折迭起来,边笑道:“高小子是个人才,不像他表面般吊儿郎当,我曾想说服他来加入我们,只是他太沉迷于边荒的生活。真奇怪!他救了我,为何荒人不找他算账,还让他主持边荒游?唔!定是他将功赎罪,这小子蛮有办法的。”

两人瞧着她把纸张变成一只又一只的纸鸟,却再说不出话来。

尹清雅跳了起来,把五只纸鸟一股脑儿捧在双手里,欣然道:“我要到船头放生这乖鸟儿哩!你们要不要去看呢?”

聂天还苦笑道:“清雅你自己去玩吧!”

尹清雅欢天喜地的去了。

聂天还颓然挨到椅背去,惨然道:“我们恐怕弄巧反拙了,你有补救的方法吗?”

郝长亨感受到聂天还对尹清雅的宠爱,心想人死不能复生,这种事谁能有办法?当然不能把所想的说出来,只好道:“唯一的补救办法,是要设法……唉!设法令清雅不怀疑高彦之死与我们有关系。”

聂天还头痛的道:“有可能吗?”

郝长亨叹道:“只好来个矢口否认。清雅始终年轻,很快会忘掉此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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