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大山深处的一个贫苦村落。
“小颜,别光顾着唱歌!快把药端去给里屋的哥哥!”随着慈爱的声音,父亲的大手抚上了她扎着朝天椒小辫的脑袋,同时,母亲从药壶里倒出了浓浓的草药汁,笑吟吟地递过来。
“嗯!”她顺从地捧着一大海碗的药汁,一颠一颠地向里屋跑了过去。
“别走太快,小心药泼出去!”母亲擦着额头的汗,叮嘱。
“哥哥、哥哥!喝药!”喘着气,踮起脚把药碗放到木桌上,小女孩雪白的脸泛着红晕,“爹爹说,喝了这药,你们就会好了!”
听到她的嚷嚷,本来死气沉沉的屋子里忽然之间仿佛有微风流荡起来。或坐或躺的几个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这个还没桌子腿高的小孩子,然后,其中一个的脸上泛起了笑意,微微俯下身来:“辛苦了——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夕颜!——喏,是和那漂亮的花一样的名字!”小女孩摇着朝天的小辫子,指着窗外院子里一丛绯红色的花,骄傲地仰头说。
“嗯,小颜将来长大了,一定会比花更漂亮哪!”旁边另一个坐着的哥哥也微笑着,拿起了桌上的海碗,喂那个躺在床上的人喝了下去。
受到这样的夸奖,小女孩捂着脸,有点不好意思吃吃地笑了。
“喝完了药就走吧。二弟,你背着四弟。”忽然间,那个一直站在窗口向外望的蓝衣少年回过头来,吩咐其他几个,“这地方不能久待,恐怕官府马上会查到这里。”
看着床上的伤员,大家迟疑了一下,才默默点了点头,立刻开始收拾东西,连那个重伤在身的人也吃力地挣扎起身。
“呜哇!”陡然间,小女孩扁了扁嘴哭了起来,一把拉住了窗前那个刚回身欲走的蓝衣少年,对外屋的父母大嚷起来,“爹爹,娘,哥哥们要走了!爹爹快来,别让哥哥走掉啊!”
“大家快走,不要带累这里的人。”蓝衣少年一边催促其他人,一边低下头,用力地掰开小孩拉住衣襟的手——出乎他的意料,这十岁孩子的手劲居然那么大,死死地抓着他的衣服,无论怎么都不放开。如果再用力一点,只怕会伤到她的指骨了吧?
身经百战的年轻战士,在面对着那双柔嫩的手时,也不由束手无策。
只是迟疑了片刻,“嘶——”一声裂帛,衣襟被他反手对半撕开!蓝衣少年决然向后退了一步,看了看拿着半片衣襟发呆的小孩,目光闪了一下,似乎出现了略微的动摇,但依然回头带着下属们率先向后门走去。
“几位太看不起咱姓萧的了吧?”陡然间,一位彪形大汉手拿猎叉拦在了门口,目光凛凛地看着一行几个人,“在那个小兄弟的伤没好之前,一个都不准走!”
“萧大叔,不是我们信不过你,只是怕……”蓝衣少年解释,忽然低头看见衣襟又再一次被拉住。一接触到那样无邪的眼睛,他的语声就此停顿。
“怕连累我们吗?”猎户嘿嘿一笑,猎叉用力在地上顿了一顿,“你们去方圆十里打听一下,咱萧铁是怕事的主吗?我当日有胆子收留你们几个,就不怕杀头抄家!”
“是啊,几位小兄弟,你们就安心在这里养伤吧!”萧陈氏也匆匆从外屋里赶了过来,手里还提着药壶,“咱石梁村这里天高皇帝远,官府一时间也未必就能过来呢。”
一家人都固执地看着几位少年,连那个小孩子也是死死地拉住了那个蓝衣少年,大声地哭泣——这一次她学乖了,直接握住了他的手腕,生怕一松手他又会撕裂衣襟走掉。
蓝衣少年从胸臆里发出一声长叹,颓然松开了剑,蹲下身去凝视着孩子的眼睛,迟疑地伸出手,为她抹去满脸的泪水——也许他手心的老茧磨痒了她,那个孩子忽然扑哧一声笑起来了,用小手抓住了他的手指:“哥哥答应留下来了?”
“嗯。”他轻轻点了点头,看着孩子明亮的眼睛。
——其实,对他们这一群满身血腥的少年兵来说,又何尝不留恋这样的纯净眼眸?
“哥哥,哥哥!快看,夕颜开了呢!”
夕阳下,小孩子拉着身边的英俊少年叫了起来,指着庭院里那一丛花儿。暮色里,那绯红色的花大朵大朵地绽放——花是美丽的,然而,这样美丽的花,映在少年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似乎一朵一朵都化成了大摊的鲜血!
那些……那些血……都是死于同胞屠刀下的同伴的!
“飞啊飞,飞啊飞!
“什么飞?鸟儿飞。
“鸟儿鸟儿怎么飞?
“展开翅膀漫天飞!
然而,在战争的阴影再一次笼罩住少年双眼时,耳边忽然传来了清脆的童谣声,银铃一般地在风中摇响。他诧然回过神,看着站长院子里摇头晃脑唱歌的孩子——他忽然想起来,在被追兵所迫负伤逃到这个偏僻山村里,在半昏迷中,耳边从来都没有中断过这样的歌声吧?
那几乎是在梦里的童谣,驱散了所有战争的恐惧和苦难。
“哥哥,摘花给我!”那个叫夕颜的小孩子咯咯笑着,踮起脚,去够那朵最红的花儿。
一朵花被轻轻插在了女孩朝天小辫上,少年低下头来,微微对着十岁的孩子笑了——他的笑容,宛如乌云密布的苍穹中忽然破云而出的阳光,异常耀眼夺目。
“沧蓝哥哥笑起来好好看!”这个小孩子似乎有超出大人的敏锐感觉,看着少年亮起来的眼睛,赞叹地说,“哥哥以后要经常笑给小颜看哦——小颜会唱歌给你听的。”
夕颜花旁,蓝衣少年微微地笑着,那是好多年都不曾有过的安宁平静的笑容。
或许,这样也不错吧?
他们这些在军队和战乱里成长起来的少年兵,也一样可以远离硝烟杀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