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警察仍然在毫无根据地盘问北杉,不过,没有什么进展。但这次他们也显出了慎重的态度,不可能再走传捕家田而不起诉的老路。北杉的嫌疑无论什么时候都可能转换成强制性搜查。
北杉隆章被传到搜查总部审查的消息,使隅野刚士感到双重吃惊。吃惊之一,是他以岸本舟行的秘书暴露在搜查线上;之二是他和北杉竟意外地“再会”。毕业以来,杳无音信的大学时代的好友竟是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出现,真是没有料到。
岸本现在也成了正在接近射程的大猎物。这个猎物的秘书,作为另一案件的嫌疑者而被追进了搜查网。虽然现在是另一案件,但恐怕与本案有不小的瓜葛。追查家田也许现在又要查问到曾是好友的北杉吧。
隅野深深地感到有一种不祥的兆头就要降临。
隅野喊来大里。“杀害吉野染子的新嫌疑者又暴露出来了。是一个名叫北杉的人,他是岸本的私人秘书。”
大里早就记录在案了。
“北杉和家田之间有没有一点牵连关系呢?”
“提起关系,是关于杀人的事吗!”
“也许与杀人有牵连吧。这方面警察毫无差错地进行过调查吧?岸本和家田之间的交接点也许是北杉吧?”
这是隅野一开始就产生了的想法。想在不法行为的相互纠缠中逮住往日的同窗好友,这是作为检察所抱有的想法。他并不为此感到羞耻。这是由于他作为检察多次地转入残酷斗争的漩涡中所铸就的性格,他要由此拿到真正的东西。
同时,即使家田或者北杉也都要进入到他们各自的活动场所里去。人生本来就是一种生存竞争。能在动物世界里生存下去,就是奇迹。这里,没有选择正义和非正义的余地。为了生存下去,在竞争开始前的校园保护地区相互发誓的友情的延长线上,对峙是难免的。
“家田和北杉……当然没有顾及到这许多。”大里犹如廓大了视野似比回答隅野道。
“家田和北杉的关系,有可能是因吉野染子而连接起来的。染子本来就是鹿谷建筑赠给岸本的同伙,是拉拢、贿赂什村雅臣的一个重要媒点。以前,北杉一直没有抛头露面。为什么这会子竟出来了呢?岸本的秘书大概都认识。北杉作为环绕退休金休养基地计划的庞大的贿赂接点显然是不合适的。如同鹿谷建筑设立睦美会这个代理机构一样,北杉也许是作为岸本的代理人,而被从后台提到前台来的吧。”
“是代理和代理相接啊。”
“嗯,作为杀人嫌疑被暴露出来了,因此也就失去了代理的职务。”
“有必要仔细查查北杉和家田的关系吗?”
“嗯,还有,北杉无现场证明。发案的当晚,他同谁会过面,在什么地方会面。对此,他闭口不谈,搜查总部好象也在考虑是否和女人全面。但是,没有必要只局限在和女人会面这一点上。”
“我认为,如果和男人会面就没有必要隐瞒了……”
“为什么呢?对某些人来说,将会面公开就是一大忌讳。例如,岸本的政敌如果同北杉秘密联系,怎么样呢?”
“明白了,这方面也侦探吧。”
“这样还有一个人如果出场的话,演员就到齐啦!”隅野自言自话地叨咕着。
“你说的演员到齐是指……”耳朵灵敏的大里立即问道。
“不,与你无关。”
隅野若无其事地搪塞了大里。
突然间,他回想起了那个女同窗鱼崎美弥子,她那青春女神的娇花容貌。她现在在何方?她在干什么呢?在大学时代的最后一夜、在满天星空下使她发出“一生不婚”的誓言的情形,他还记忆犹新。
那才是“保护地区”孵出的东西,经不起一点现实的检验。
不能相信她誓守诺言,真的不嫁人,她发誓的男友们早就合卺了,不应该叫她一个人去固守誓言。
但易鱼峙美弥子不只是女人,她是作为隅野他们青春的象征而存在的,她是天上的女神。女神不能和地上的凡夫俗子合卺。毕业以后,她也会脱掉羽念下凡到地上来,接受这样生存竞争的洗礼吗?但愿她另受这样的洗扎吧。
如若鱼崎美弥子也恢然出现在同一个舞台上,那么过去的好友,四个人就都到齐了。四个人一起出场,站在“同一舞台”上,就不再是过去在充满幻想的星空下,那片纯洁的天真的草地,而是被生存倾扎的鲜血和油污完全玷污的残酷的舞台。他们四个人也不再是往日的那些胡思乱想的四人了。
隅野还不知道演员已经到齐了。他只是检察的嗅觉似乎感到遭了地上污染的美弥子就在附近。
二
“怎么样?新的窗口打开了吗?”
家田象要证实似地问道。私通后的甜酸空气凝聚在室内。满足欲望后的家田处在无反应状态。但是腔中一种占有了女人后的满足情绪愉快地充溢着。
美弥子的肌肤现出淡红色、细胞深处象赋予了新的生命力似的,生机勃勃,闪着辉亮。
“窗口开得太大了,令人可怕。”
对开放毫无思想准备的女性,一种羞耻心理仿佛渐渐地回到了身上。而语言又促使着这种羞耻心理加速萌生。
“怕什么!”
“我没料到弄成这样,想挽回可是来不及了。”美弥子双手捧着红晕的面颊,说着。
“我也是。”家田温和地拿下美弥子的手。
“我们再不象从前那样天真无邪地相会了,我们各人都背负着沉痛的包袱,我们是在这种情况下聚合的。我们坚持着这样下去,这才是我们真诚的爱呀。但我只要一见到你,就什么压力也设有,什么包袱也没有了。这样,又使我感到恐惧,担心肩上没有了重荷,也许就是这件事的完结吧。”
“你所说的重荷、包袱,是指你的丈夫吗?”
说着,家田的脑海里浮现出妻子的身影,何时才能卸掉妙子的这个包袱呢?他对和妻子结合不后悔。因为如果卸下了她,自己也将失去职业。现在,帮派争头形势日趋严重,他有就此退出阵外之意。但以岸本为靠山的新美不知道何时才能够把家庭搞好。在职员眼里,新美的人缘颇好。只要他妻子拿着鹿谷的食俸,他也就不能简单地把她一脚踢开。
“是的,而且不仅,如此包括丈夫、孩子、亲戚、知己、朋友们,他们都是我的世界。以我为轴心,这个世界生长出生命的树干枝叶。你也有你自己的世界吧。在社会这个大舞台里,各人都以自己的方式站在舞台的中心,相互关联、又相互竞争着。这便是现实呀,要想改变这种现实,就要损伤许多人,所谓卸包袱,就是怠味着损伤别人的这种拼搏。”
“我们生活在形形色色的现实藩篱中。为了从中寻找出路,就必须冲破藩篱。要冲破这种藩篱,也许现实本身也就崩溃了。我们也是在这种藩篱丛中幽会的。冲破羁绊藩篱并不可怕,但完全打破又总觉得会失去你,真是叫人害怕。”
“不会的,我不会干那种叫你为难的事,我又不是孩子。”
“真诚的爱是说我们这些成年人相爱是一句轻松的话,意味着男女双方只有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才真诚相爱。不过,不仅如此,我们的爱如果被完全阻禁,有所制约的男女双方也就不能真诚地相爱了。当制约到爱本身被否定的时候,爱就一定要在制约中产生,我们用我们的理智躲过了制约。那躲不过或者殉情的人,就要陷在三角关系的痴情之中。”
不管有无制约,男女之间却照样产生爱。爱神射出的箭确实变化无常,不只限于那些在靶子周围接受祝福的男女,多半是瞄准带着悲剧性格出现的男女。
在美弥子作为女神的化身而存在的那些日子里,家田常常是惶恐地跟她接触。但在她扑入社会、回到凡俗女子背上沉重负担以后,他便向她动手动脚起来。两人的爱情虽是在制约的封锁下产生的,不过,也许是因为有了制约,才使他们建立了真正的爱情的吧。
“下次能在什么时候相会呢!”
他们得分手了。
“给你公司打电话吧。”
“只能你约我而不能我约你,这多痛苦呀。”
这也是一道难以逾越的现实藩篱。
“真是没法,佣人太讨厌了。”
“我不怪你。”
“我们下次的地点有了吗!”
“下次,再下次的地点也有了啊。”
但是这决不能是有名姓的地点,走出一处,另外还有更好的一处么?如果说有,那么在哪儿?在哪儿歇脚,这些全然不知。对于没有邀约权的爱,即使事先有约定,也绝不能保证它的实现这是他们爱情的悲剧。
两个分别走出了饭店。这时,他们感到和刚才一样有人在注视他们,不觉回顾一望,又没有看到有盯梢和跟踪。也许是自家疑心过重之故吧。
出租汽车场排着长长的车队等侯客人雇用。
家田整整衣襟,就迈开步子走了。
夜风暴啸着扑面刮来,外面让夜的黑幔笼罩住了,在寒冷约夜晚赐予人的恩惠只有一个,那就是寥落而美面的星星。暴风驱走了都市的瘴气,几颗明亮的星冷瑟地颤抖在天庭的空中。
好长时间了,家田还没有看到过这样爱人的星星,他似乎麻木了,感到这些年来,竟是不知季节更换地活了过来。仰望着在寒风中颤抖的星斗,他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正伫立在冬天的中央。
家田感到自己很久没有余暇顾及自己的生活方式了,单调的生活方式到了现在,对于自己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仰望着久违了的星空,家田不禁问起自己来。
这时,刚刚分手的美弥子的身影浮现在眼前。现在他感到美弥子的存在对他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没有她,他就无法生存下去。达可以说是他目前最重要的吧。
不过,这是精神上的重要寄托,倘要得到她,就必须打破现有的生活方式。精神上的满足还要受到物质的制约。
精神奇托,难道为了这一点就得抛弃一切吗?难道是要抛弃现实的制约和旧的桎梏,为此作出更大的牺牲吗!
避开众人的目光,战战兢兢地回到各自的地方,这种受限制的爱,只是为了占有对方而耗费心血,此外就谈不上有什么充裕的时间。爱难道不就是意味着双方回到同一的地方吗?!
不,不能回到同一地方去才是我们这些人的爱,我们的爱是宿命的。我们不应该将价值观的深意和应该忍耐的宿命加以比较。
对家田来说,问题不在重要之点是什么,也不是他没有充裕时间去考虑,而是长期以来因忙碌奔波将这一问题忘掉了。他在这种盲目中生活着,换言之,他以前一直认为生存是最重要的。他觉得生存不容易,生存是不容量疑的。
但是,得到美弥子以后,他才开始省悟到那被忘却了很久的重要东西,这倒也是事实。
现实中存在着没有人生观能生存和不能生存的人。现在,家田从前者向后者转变了。但是,在他的脑海里人生意义是混乱的,美弥子也许同他一样吧。
家田想起了远离他的恋人也在这时候、在不同的地方,跟他一样凝望着同一个神奇的星星。他想下次见到她时,一定要在分别的时候站在一块,一同仰望那一颗明亮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