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易窝,顾名思义,是一间研习《易经》的书房,例有一篇《玩易窝记》:
阳明子之居夷也,穴山麓之窝而读《易》其间。始其未得也,仰而思焉,俯而疑焉,函六合,入无微,茫乎其无所指,孑乎其若株。其或得之也,沛兮其若决,瞭兮其若彻,菹淤出焉,精华入焉,若有相者而莫知其所以然。其得而玩之也,优然其休焉,充然其喜焉,油然其春生焉。精粗一,外内翕,视险若夷,而不知其夷之为厄也。于是阳明子抚几而叹曰:“嗟乎!此古之君子所以甘囚奴,忘拘幽,而不知其老之将至也夫!吾知所以终吾身矣。”名其窝曰“玩易”,而为之说曰:
“夫《易》,三才之道备焉。古之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动则观其变而玩其占。观象玩辞,三才之体立矣;观变玩占,三才之用行矣。体立,故存而神;用行,故动而化。神,故知周万物而无方;化,故范围天地而无迹。无方,则象辞基焉;无迹,则变占生焉。是故君子洗心而退藏于密,斋戒以神明其德也。盖昔者夫子尝韦编三绝焉。呜呼!假我数十年以学《易》,其亦可以无大过已夫!”
如前所述,王氏家族世代学《易》,几代先祖皆有卜筮以先知的能力,王守仁早年便已有了这样的本领,只因觉得这不是正途,很快便弃置不顾了。当然,以上种种皆来自他人的记载,如果参照王守仁亲自撰写的这篇《玩易窝记》,读者难免会对那些先知式的神异产生怀疑。
龙场生活虽然困顿,好在有充裕的闲暇时间,而打发闲暇时间的方式最能体现一个人的智力与志趣。在那个没有电视更没有网络游戏的年代,市井百姓一般靠赌博和性生活来消磨岁月,蛰居的士大夫则要么寄情山水(譬如谢灵运、柳宗元),要么纵酒吟诗(譬如苏轼、辛弃疾),王守仁的处境还要极端一些,这里的山水太险恶,也找不到哪怕勉强可以沟通的酒朋诗侣,身上虽然挂着一官半职,实际上却形同囚犯。囚犯该如何打发闲暇呢?古圣先贤里有一位楷模:周文王曾被商纣王囚在羑里,百无聊赖之下排演八卦,创制出六十四卦的《周易》系统。
这当然只是传说,但明朝人还是信以为真的。
《周易》是最为古代知识分子着迷的智力游戏,不知不觉间就可以把玩终日,故而有“闲坐小窗玩周易,不觉春去已多时”的说法。何况在游戏趣味之外,《周易》蕴含着规律性的宇宙人生的哲理,诸如物极必反、否极泰来之类。掌握了这些规律,就可以做到“善易者不卜”,意即不劳卜筮便可以预知吉凶。
愚夫愚妇相信这是一种神通,大多数知识分子并不这么想,而相信所谓未卜先知,不过类似于知道水的形态变化的原理,便可以预知水在不同温度下会发生的形态变化一样,这在那些毫无物理知识的愚夫愚妇看来,当然就是未卜先知的神通了。
所以,读这篇《玩易窝记》,我们可以知晓王守仁真正的易学见解,不至被《年谱》《行状》以及各类玄而又玄的传说所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