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明一代,叛乱始终都是难以根除的痼疾,朝廷顾此则失彼,叛军彼伏则此起,尤其在江西、福建、湖广、广东等地,叛乱的规模之大每每使地方官员望而生畏。
正德年间,叛乱更绵延数千里,腐败无能的官军打磨出一支又一支资深的反政府武装。王守仁受命巡抚之地,西有横水、左溪、桶冈三寨,南有浰头诸寨,俱以险峻的地势为依托,上得天时,下得人和,而且锐意发展,很难说哪天就会燃起燎原之势,做成一番改朝换代、改天换地的英雄事业。
以盘踞横水的谢志珊为例,他自号征南王,显然政治目标明确;打造巨型攻城器械吕公车,显然战术意图明确。反政府武装做到这种程度,哪里还是灾区难民被迫求温饱,俨然有了以正规军姿态攻城略地、建号称王的野心。此情此境,已经远不是庐陵那些好讼的“刁民”可比。交给王守仁的就是这样一个人人视之为畏途的高风险任务,稍有差池的话,代价也绝不仅仅是降职或免官那样简单。
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关注着王守仁,尤其是朱子哲学的那些捍卫者,看这个大谈知行合一的异端分子究竟是不是一个只会空谈而懦于实干的家伙。倘若他这一次行不得,岂非恰恰说明了他的不知?世人以成败论英雄,阳明心学的生死存亡就这样在世俗偏见里系于王守仁这一次事功的结局了。
正德十二年(1517年)正月,王守仁刚刚到府就职之后,率先要做的是“知己知彼”中的“知己”工作,召所辖各府县各级官吏详细上报地形、武备、物资、贼情等事宜,并限时征求可行性方案,《巡抚南赣钦奉敕谕通行各属》一道公文具载其详。
同时王守仁迅速在府衙所在的赣州展开调查,第二道《选拣民兵》的公文便很有针对性了:已知的地理情况是,山深林茂,利于叛军而不利于官军;已知的物资和武备情况是,财用耗竭,兵力脆寡;已知的传统战术是,情势缓和的时候,地方官府便无所作为,每到叛军猖獗的时候,地方官府便上奏朝廷,征调土兵、狼兵平叛。
所谓土兵,是指湘西土家族地方武装,狼兵则是广西壮族的地方武装,两者不隶属军籍,由当地土司统管,战斗力远在官军之上,所以明代平叛、抗倭,每每要借助土兵、狼兵。但这些军队战斗力有多强,破坏力就有多大,以至于百姓畏惧土兵、狼兵远甚于畏惧叛军。有叛军向百姓打趣说:“你们被我们抢,就像被梳子梳了一遍;等土兵他们来了,你们就要被篦子篦上一遍了。”
所以,以土兵、狼兵平定叛乱,只有那些仅在意政权稳定而不管百姓死活的政府才做得出,这自然不是王守仁所能容忍的。而仅从技术层面来说,借助土兵、狼兵总需要借,远不如自己有兵用起来得心应手。然而明代卫所军籍经过多少代世系传承,要么有其籍而无其人,要么有其人而不堪用,所以当务之急便是打造一支精兵。《选拣民兵》详详细细地给出了选拔与操练的各项流程,但读者难免疑惑,如此显而易见的事情,难道王守仁之前的官员竟然不曾想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