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 假大夫问大学同学叶苏
说实话我挺羡慕你,从你告诉我你决定下井挖煤我就开始羡慕你,我觉得这才是最爷们的职业。我还有些佩服你,跟你相比,我卖过的那些命都不算什么。现在我想问问你:1.从一个优秀大学生到一个煤矿工人,你对世界的看法有了什么变化。2.描述一下那个地下世界,说一些我们这些地上的人不可能想到的事。叶苏的联系方式是1**********(为保护隐私,隐去叶苏的电话号码),如果关机说明他在上班,如果一直关机说明井塌了。
A 以下为本书编辑和叶苏的访谈内容
你的同学假大夫说你大学毕业半年后突然去挖煤了,他想知道为什么,挖煤之后你有什么改变,另外也想让你讲讲你现在的世界。
我从没想过自己会下井挖煤,但是从高考到专科,一直令人失望。高考时,从老师到同学、朋友,都认为我至少是个二本吧,结果去了个破专科(嗯,请允许我用“破”这词来形容专科),专科之后,也是有机会专升本,结果我又悲剧了一次。原本我从2009年初开始,就已经在某企业实习了,但是,家里认为那边离家远,而且是民营企业,虽然那个企业规模也不小,但是家里认为和我们这边的XX集团(就是我现在工作的一个国有企业,以煤矿为主)比,还是有极大差距。我的爷爷是煤矿工人,然后家里许多亲戚都算是在煤矿工作。我算是被强迫着辞退了原来的工作回来参加招工,之后我就开始挖煤了。
所以你算是被父母强迫着当了矿工?
本来读完专科之后的计划是,家里能帮我出一部分钱,自己开一个宠物医院,奈何父母觉得那是拿钱打水漂,还是老实在矿上找个工作是王道。那段时间,和父母吵架就是围绕这个问题。但是父母的态度之坚决,让我没有选择。我不想拿命换钱,而且我不是找不到工作,不是养不活自己。但是父母认为,在外面闯得再好,混得再体面,都是暂时的,除非你端上公务员之类的铁饭碗(父母认为回来挖煤再怎么说也是铁饭碗)。当然,我能力有限,也没有考过公务员,也有段时间不思进取。
你的父母不担心你的安全问题么?
他们到最后甚至说,别人的命都不值钱,就你的命值钱?我听到这句,就彻底没话说了。父母还说,整个XX集团,这么多人都是下井的工人,也没见几个出事,你就偏赶上那个出事的?
所以你父母的想法,是集团里很多家长的普遍想法吧?
对,这一点你说得很对。集团公司的很多父母都是更愿意自己的子女回到矿上,当然,能不下井是最好的。但是,像我们普通的工人家庭,没钱没关系,不下井,还能干什么呢?不像那些高干子弟,找找关系,就坐机关喝茶领高工资。这样的事情不难理解,因为太普遍了,全国各行各业不都是?就算是想下井挖煤,都要经过考试选拔。
你们的收入究竟是怎么算的?
说到这个,我觉得有点被人当猴耍的感觉。反正就是实行挣分制度。上面给你安排工作,基本上每个工作都是固定的分值。当然还得看你完成得如何,如果完成得不好或者没完成,还要扣分。集团下属很多分矿,每个矿的工资不一样,下属每个区队的工资也还都不一样。我的工资其实没有代表性,因为我算新工人,算是特殊群体,什么都少。我们矿的比较少,1000到2000之间,但是别的矿上新工人也有拿3000到5000的。如果一年以后我就不算新工人的话,那时,大概是2000到4000左右(这是我们区队目前的平均情况)。当然,也有时候能拿到七八千,但对于我们区队来说,是非常罕见的。
回到你同学最关心的问题,从大学生到矿工,你觉得自己发生了什么变化?
我觉得,我没有什么变化。最大的变化,就是我下过井了,比他们多感受了一点东西。就是我们常说的,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不管你再如何了解,很多事情,不亲身去感受一下,是不会理解的。我也不知道,这经历会带给我什么。但是,我总觉得这样不会长久(当然也可能过上一段时间,我就慢慢麻木了,反而觉得这样很好)。
会不会时间长了,一直正常上班,想法也会和父母一样,觉得未必会轮到自己出事,所以这么稳定工作也不错?
这个想法,我不会有。因为前段时间,我们班就出了一起事故,一个师傅残疾了。怎么说呢,不死人就算小事故吧。当然,只要按章作业,按照安全规程来,一般来说,是不会有问题的。但是凡事都有意外,而且还有天灾。这事怎么能说得清呢?很多时候,事故发生了,要分析起来,因素太多了。平时我们工作的环境和方法其实仔细算起来,隐患多了去了,但是只要不出事,没人去管的。每次下井之前,都要开班前会,会上说得最多的是今天都有什么什么任务,下去以后一定抓紧生产,赶进度,如何如何。末了加一句,注意安全。当然,可能是我个人的感觉,有些偏激。
你曾经考过心理咨询师资格证书,现在还会想去做和心理咨询相关的工作么?
不会。这些时候,我会变阿Q,我会跟自己说,你看你现在多牛逼,多拉风,这狗日的工作你都做得来。之前,我还在准备考研(法律硕士),奈何计划太多,时间太紧,这工作太耗我的时间和精力。我也知道考研的难度,所以竟然慢慢绝望起来,不太抱希望了。之前是一有时间就看书的。或许,这就是我慢慢麻木的一个表现,哈哈。我想着给女友一个完美的感情,所以努力经营,又想着努力奋斗,至少让自己不用再下井挖煤,还想着……于是我就在想着这么多却一点没有执行的窘境中,止步不前了。我觉得,我被自己以前不屑考虑的事情拖住了。这对我简直是一种侮辱。但是我又跳不出来,我安慰自己说,你又不是上帝,我就又逃避开这些问题,等着某个变数。最近大部分时间,除了跟她联系,就是看书,休息。
给大家推荐一本书,一个电影,一首歌吧。
歌,还是《爱得像蜜糖》。电影,《黑客帝国》动画版,原因是我经常想起游戏NPC的一句话:混乱才是永恒的秩序,只有毁灭一切,才能建立真正新的秩序。书,《忏悔录》。我从大学开始记录分析自己的梦境,来揣测自己真实的想法和意图,但是我没有作者那个勇气去面对去改变。我不知道我推荐的电影和我的推荐理由是不是搭边,但是,脑海里联系起来的就是这样的感觉。
(以上答案截止日期为2010年9月,2012年8月2日编辑再度和叶苏联系时,他说自己目前的收入大概是5000—9000之间,大部分时间是5000上下,每年有2—4个月份会比较高,最高能过万,少了也会有8000上下。他的工作岗位也换到了一个新成立的创新探究性的区队,这个区队主要是探究煤炭开采之后的最优处理方案。这方面目前国内算是在摸索状态,就是希望能够挖完煤炭,还能让地表不下陷,不造成地质损害。他个人感觉工作内容没有太大变化,无非仍是与那些设备和条件打交道。新项目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面子工程,外加领导晋升的一个筹码而已。对于目前的生活,他仍然想逃离。)
人和猴子的距离有多远?
从猴子到人需要很多世纪,从人到猴子只需要一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