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医院回来之后,罗父就沉默了许多,时不时的就发呆,有时候甚至一个人在那叹气,神色黯然,看得家里的其他两个人免不了有些担心。
“……你爸他这是心里难受了,你爷爷将公司交给他,没想到公司却在他手里败落了,他这是觉得对不起你爷爷了。”
罗母叹了口气,伸手在樱桃树上摘了一把红艳艳的樱桃,放在手里的竹篮子里,又选了最大最红的塞到罗浮春嘴里,问她:“怎么样,甜吗?”
罗浮春立刻点头:“甜!”
按理来说,樱桃是酸甜的,它本身味道里就带着点酸味,可是她家院子里种的这一棵却不一样,又大又红的,吃起来甜味较多,倒是吃不出来什么酸味。
罗母就笑,说:“这樱桃树可是你爷爷的爸爸那一辈给种的,也有百来十岁了,味道一直就很甜。我们村子里凡是家里栽得有樱桃的,可都是从我家这拿的苗。”
她家这樱桃树,长得也是又高又大的,现在正是樱桃成熟的季节,上边结着果子,前两天还青黄青黄的,可是就这短短两天,就迅速的红了起来,沉甸甸的压在枝头上,看着就甜。
眼看再不摘就要掉下来了,罗母这才叫着罗浮春,母女两人拿着篮子准备都摘下来了。
罗母道:“今年这樱桃倒是结得多,光我们家吃肯定是吃不完的……等会儿往你堂爷爷他们那里送点,再多的,也可以拿来酿酒……刚好你爸这段时间失眠,酿点樱桃酒给他喝,说不定能让他睡得好些。”
酒这东西,多饮则酗,但是少少的喝一点,对身体却是大有裨益,甚至晚上小小的饮一杯,也能有助眠的效果。而这樱桃酒,那也是好东西,抗病美颜,十分受女性的欢迎,原先罗家公司就卖得有樱桃酒,算是卖得最好的那种。
罗母也忍不住叹气,神色黯然的说:“打从家里出事以来,你爸他就没睡过好觉,每天晚上翻来覆去的都睡不着,他这是心里自责了,再这么熬下去,我真担心他的身体都要被拖垮了……”
那日在医院,秦骁勇所说的那番话,始终还是对他造成了点影响,又让他心里难受了。
罗浮春道:“爷爷要是还在,看爸这么自责,心里肯定也不会好受的。”
罗浮春回忆了下,只是可惜,在原来“罗浮春”的记忆里,并没有任何有关罗家破产的事情,她的记忆里,只是突然某一天,罗父和罗母收拾着东西,带着她回到了乡下。
这也不难理解,“罗浮春”只是一个傻子,谁又会跟她解释,家里破产了的事情呢?
“……妈,我家怎么会突然破产?”罗浮春问。
罗母一瞬间有些沉默,好一会,才苦笑了一下,自责道:“说来说去,还是我的错……要不是我把你小姨他们带进公司,他们又怎么会有机会将我们家的酒方子给盗走,卖给秦氏?”
罗母满脸自责,眼底下同样带着几分乌青之色,眉眼疲倦却又黯然。
罗浮春顿时默然。
罗母还说罗父了,她自己也一样,瞧这眼底下的乌青色,这段时间,怕是也没睡过什么好觉,这夫妻两人,都将责任给揽在自己身上了。
“小姨……方家人?”罗浮春记忆里隐隐有这家人的印象。
罗母道:“你怕是不记得他们了,就是你变好那天,出现在我们家的那家人,你还往他们身上泼了一盆水……”
说到这家人,罗母忍不住就有些咬牙切齿,愤怒的道:“当初要不是你爸,他们一家人还在c城了,哪里有机会来s市?哪里还有现在的好日子?这么多年来,你爸不仅把你小姨爹安排进公司,我们家也事事帮衬他们,没想到他们竟然会这么做……”
这些事情,罗母显然也是在心里憋久了,一开口就忍不住跟罗浮春倾诉起来。罗浮春听着,倒是知道了罗家破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罗家世代酿酒,在酿酒一途上,自然有远超过其他酿酒师的独到之处,祖祖辈辈的,一代传一代,给小辈留下了不少的秘方——酒方子。
这些酒方子都是祖辈们最得意的酿酒之作,放在当时都是让人惊为仙酿的美酒。都被这些祖辈们给记了下来,留给了后人。
照理说,有这么一些酒方子在,就算罗父在酿酒上没有什么天赋,但是靠着这些酒方子,也能酿出滋味不俗的酒来。事实上,这么多年来,罗家的公司虽然没有在罗父手上发扬光大,但是公司却也没有败落的迹象。
可是谁又知道,他们罗家的酒方子,竟然被人给盗走了?而盗走酒方的人,便是罗母的妹妹一家,方俊一家人,他们还将酒方子卖给了秦家人。
就在前不久,秦家的酒行售卖了新酒,一上市,便大受欢迎,很多人都声称,这酒有罗家酒的滋味,甚至更胜罗家酒。也是这时候,罗父才发现,家里的酒方子,竟然被人给偷了。
后来的事情,就是同行挤兑,又有秦家推波助澜,大力挤压,罗父最后没办法,只能宣告破产,关了公司。
罗母忍不住落泪,说:“我真的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做……”
罗父罗母向来是厚道人,因为都是亲戚,两家人又一直有所往来,所以他们也没对方家人有什么提防。可是哪里知道,就是他们信任的妹妹妹夫,却将他们家的酒方子偷了,卖给了对家,导致了他们罗家的破产。
这些日子,不说罗父,就是罗母,心里也难受,而且十分自责。她觉得,要不是她有这样一个妹妹、妹夫,罗家根本不会走到这个地步。
“都是我的错啊!”罗母哭。
罗浮春抓住罗母的手,语气认真的道:“妈,这怎么能怪您呢?要怪,那也是怪方家人……您何必要为别人的过错而让自己难受?我相信,爸爸他也从来没有怪过您的。”
罗母泪眼朦胧,她伸手抹了抹眼泪,道:“我知道,我就是心里难受……”
罗浮春岔开话题:“那位秦先生所说的品酒会,又是什么啊?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
罗母道:“品酒会啊……那是一年一度在s市举办的品酒活动,在每年七月份的时候开始。到那一天,大大小小的酒商,酿酒师,还有爱酒、懂酒的人,都会来到这里。这是每年最大的一场品酒活动,大家互相品鉴美酒,选出味道最好的美酒来。”
说到这里,罗母有些默然,半晌才道:“以前,每年品酒会,选出来的最好的美酒,都是我们罗家的……而且,这个品酒会最开始创办,是你爷爷牵头,联合了众多爱酒的人,还有酿酒师,大家一起创办的。”
罗浮春恍然:“所以,那天在医院,秦先生说到品酒会的时候,爸爸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这个品酒会,对他们罗家来说,算得上是意义重大了。可是今年,破产的罗家,却是连参加品酒会的资格都没有了,罗父心里怎么可能不难受?
“……唉,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好了,我们快些把樱桃摘下来吧,等下还要过水洗一遍了。”罗母努力的让语气轻松一些。
母女两人合力摘了几篮子,罗母跟罗浮春打了声招呼,将樱桃分作几篮子,带着罗浮春去送给村子里的亲戚们,顺带也带罗浮春去认一认人。
他们村子不大,还住在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是沾亲带故的,小辈这一辈,大部分都去城里了,只剩下几个老人,还有一些小孩还待在村子里。
罗母先带着罗浮春去了她三爷爷家。
罗爷爷只有罗父这一个孩子,但是他却有三个兄弟,不过现在也只有这个最小的三爷爷还活着了。三爷爷还住在村子里,和他的小儿子一家住在一起。
三爷爷家的门是开着的,罗母直接带着罗浮春进去,只见院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左手边搭着一个葡萄架,底下摆着桌子椅子,如今三爷爷便坐在摇椅上晃着。
“三叔……”罗母叫了一声,走过去将装着樱桃的篮子放在上边。
三爷爷的小儿媳杨氏从屋里出来,问:“弟妹怎么过来了?”
罗母道:“家里樱桃都红了,我摘了点,给你们送点过来,让你们尝尝。”
三爷爷从摇椅上坐起来,自己拿了一颗樱桃塞在嘴里,砸了一下嘴,道:“甜!果然还是你家的樱桃甜!”
杨氏说:“我家这棵樱桃也红了,就是吃起来有些酸……明明就是从你家那儿拿的种,可是长出来的樱桃,就是没有你家的好吃,看来果然还是你家的水土养人了。”
罗母就笑,“反正家里有多的,你要是想吃,就去我家摘,我们家就三个人,也吃不完……对了,酒酒,过来,这是你三伯母了,你还没和你三伯母好好打个招呼了。”
罗浮春看向这位三伯母,乖乖的叫了一声:“三伯母……”
杨氏原本想说不用的,可是现在一看罗浮春这乖巧听话的样子,当即就吃惊的看向罗母:“你家酒酒这是……”
罗母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说:“是啊,嫂子,我还没跟您说了,我家酒酒不傻了,她已经恢复正常了!”
“这可是大好事啊!”杨氏一拍手,也为罗母他们一家人高兴,“医生怎么说,没有什么后遗症吧?”
“没有,医生说她身体健康得很了……就是前两天不是发烧了吗,身体还有些虚……”
两人走到葡萄架底下的椅子上坐下说话,罗浮春跟在她们后边,坐在那位三爷爷身边,听罗母和三伯母在那说话。
“吃吗?”
一只枯瘦的手伸过来,手心里抓了一把红艳艳的樱桃。
罗浮春抬头,就看见三爷爷目光慈爱的看着她。
“谢谢三爷爷!”罗浮春接过来,道了声谢。
三爷爷就笑,夸她:“乖孩子……你像你奶奶,和你奶奶一样漂亮。对了,如心啊……”
如心,正是罗母的名字,罗母全名方如心。
罗母应了一声,问:“三叔,什么事?”
三爷爷拿着烟杆敲了敲桌子,道:“既然酒酒好了,这两天,你们记得给你二伯母烧点纸,准备点东西好好感谢感谢她。”
罗母一愣,旋即想到了什么,连忙点头:“我记得了,您不说,我差点就忘了。”
她险些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