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俊清的魂魄在相机空间里呆了三十多年,三十多年的时间,沧海桑田,时移世易,外边的世界早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的父母,就算还活着,年纪也已经奔九了,而且还不确定到底在不在世上。
按照杨俊清给的消息,江灵鱼他们找到了他家以前的住址,巧合的是,他家也在b市,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家原来所住的那个地方早就拆迁了,变成了一座座高楼大厦伫立在那里。
就算杨俊清自己站在这里,都完全找不出这里,与自己记忆中的“家”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完全陌生。
“枇杷树,也没了……”他喃喃。
不过虽然地方变了,但是有名有姓的,在现代社会要找几个人还是很简单的,大概花了三天的时间,王泉找的人那边就有了消息。
有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好消息,杨俊清的母亲还活着;坏消息,他的父亲已经在五年前去世了,如今他的母亲正跟着他的兄长生活。
在去往杨俊清大哥家,王泉跟他说着自己所知道的一些消息。
“……当时你在你家院子里突然昏迷了过去,在昏迷三天之后,你的身体就彻底死亡了,你的父母将你葬在了墓园。”
“你母亲柳女士虽然还活着,但是她的情况并不是很好,她患了老年痴呆症,所以就算她看见你了,也不一定能认得出你来!”
杨俊清默默听着父母现在的情况,表情越加沉默了。
他们的车子顺利进入一个小区,最后停在了一栋独门独户的别墅前。
杨俊清他家的家境在三十多年前就很不错,他的父母是b市大学教授,他大哥倒是没有像父母那样从事教学事业,而是从商了,抓住了改革开放的尾巴,赚了不少钱。
他们家的家境比起三十多年前,到了现在是更好了,从眼前的大别墅就可以看出来,他们家可以说是十分富有了。
对于杨俊清来说,这算是一种安慰了,最起码父母在物质上没有受到什么委屈。
王泉上前去按门铃,杨家的保姆出来开门,王泉问了声好,道:
“你好,我们昨天打过电话的,是来拜访柳老师的!”
他们打的是杨俊清母亲学生的旗号,杨母生病之后,每年上门来探望她的人不少,而且因为学生上门,她的情绪会高兴很多,因此对于江灵鱼他们的拜访,杨家这边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保姆将门打开,让他们进来,一边带着他们往屋里走,一边道:“老太太吃了早饭,刚刚才吃了药,现在正在花园了……”
“因为药物有安眠的作用,她的精神现在可能不太好。”
江禹枫看了一眼表情沉默,但是双手却无意识握成拳的杨俊清一眼,替他问道:“柳老师最近身体还好吧?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保姆道:“柳老师身体情况还好,就是杨爷爷去世之后,精神越发不济了,发呆的时间也比以前久了……哦,杨爷爷就是柳老师的丈夫。”
柳老师的丈夫,也就是杨俊清他的父亲。
江禹枫又关心的问了一些柳老师其他的事情,吃穿住行,可以说是问得十分详细了。
保姆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笑道:“江先生您可真关心柳老师……”
保姆年纪不大,是个年轻姑娘了,认识江禹枫这个娱乐圈当红影帝并不奇怪,不过对于江禹枫这么关心柳老师,显然是有些意外的。
江禹枫笑了笑,没说什么。
穿过两侧的小路,他们来到了别墅后边的花园,花园明显是由专业人士精心打理过的,葱茏绿色,姹紫嫣红的,极为漂亮。
保姆突然停下了脚步,微微移开了身子,开口道:“到了……柳老师就在前边。”
朝前看去,却是一片草坪,用石板铺了小路,此时在草坪上,有一个孱弱苍老的背影背对着江灵鱼他们,花白的头发随着风微微颤动着,看上去极为瘦小。
草坪上摆放着桌椅,旁边则是撑着一把遮阳的大伞,她就坐在伞下,抬着头,似乎正怔怔的看着前方。
前方,靠着围墙的地方,是一棵巨大的枇杷树,如果枇杷已经结果了,但是结果率看上去并不高,只零星的能看见几串,而且叶子也不茂密,显得极为萧索枯败。
保姆看着那棵枇杷树,道:“柳老师很喜欢盯着这棵枇杷树发呆,听说这棵枇杷树是他小儿子最喜欢的……”
说完,她像是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下意识的闭上了嘴,道:“柳老师就在前边了,你们可以去和她说说话,她看见你们,应该会很高兴的。”
“我们能单独和柳老师说说话吗?”江禹枫笑着问保姆,道:“你放心吧,如果柳老师有什么问题,我们会立刻叫你的。”
保姆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道:“不行的,我要好好照顾柳老师,不能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的。”
“姐姐,就让我们和柳老师单独说说说话吧!”
一道带着女孩特有软糯音嗓音的声音响起,保姆下意识低头,直接对上了一双绿色浅浅的眼睛。
江灵鱼歪了歪头,笑眯眯的问:“可以吗?”
保姆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眼底淡淡的绿色浮现,她道:“那就只能一会儿哦……”
等保姆离开之后,江禹枫看了一眼对方的背影,问江灵鱼:“小祖宗,您刚刚对她做了什么啊?”
江灵鱼道:“也没做什么,只是给她下了一点心理暗示……”
江禹枫看了一眼杨俊清,杨俊清呆站在原地,表情一片空白,正怔怔的看着前方的背影。
只是,除了站在原地,他却一直没有其他的动作。
江灵鱼掀起眼皮看着他,语气淡淡的道:“不是说,最后的愿望是想看看自己的父母吗?为什么不过去?”
为什么不过去?
杨俊清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却无法回答江灵鱼这个问题。
近乡情更怯,说的便是他此时的状态,明明心心念着想要看看母亲,但是真到了近前,他却完全不敢上前去了,心里充满了一种畏惧的想法。
江灵鱼伸手在他的腰上推了一把,道:“呆站着做什么,去啊!”
杨俊清身子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了地上,他踉跄往前走了两步,站直身体,抬起头看向伞下的那道身影,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走了过去。
短短的几十步,他却仿佛走得十分艰难,心里充满了紧张,一直到走到了遮阳伞的阴影底下,他低头,看见了那张布满岁月痕迹,格外苍老的脸,心里突然就松了口气。
眼睛,却是瞬间就变得酸涩起来。
他眨了眨眼,蹲下身子,伸手抓住了那双枯瘦并且布满老年斑的手。
“妈……”他叫了一声,声音有些哽咽,道:“我回来了,阿宝回来了!”
杨俊清,小名阿宝,只是这个名字,只有父母兄长会叫,其他人是完全不知道这个小名的,曾经杨俊清对这个小名深恶痛绝,但是此时而对着年迈的母亲,他却忍不住叫出了这个名字。
“妈……”
他将脸埋在母亲的双手之中,恍惚中,眼中似乎有热泪滚滚而下。
——他知道是幻觉,对于鬼来说,眼泪都是奢侈的,鬼是不会流泪的。
坐在椅子上的杨母双唇微微蠕动了一下,嘴中突然喃喃念道:“阿……宝……”
顿时,杨俊清猛的抬头,惊讶的看着她。
“妈?”他轻声叫了一声。
杨母却没有看他,而是仍然盯着那棵枇杷树,磕磕绊绊的道:“阿宝,阿宝喜欢的,枇杷树……阿宝,最喜欢枇杷……枇杷没了,阿宝会不高兴的……”
“阿宝……阿宝?!”
杨母突然激动起来,有些着急的道:“怎么办,枇杷没了,阿宝会不高兴的……”
说着,她开口喊道:“老杨!老杨——”
然后,又开始叫着其他的名字:“阿峰,阿峰……”
阿峰,杨俊清的大哥叫杨俊峰。
杨俊清忍不住抓紧母亲的手,喊道:“妈——妈!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啊看,阿宝在这里啊!”
杨母却仿佛没看见他,站起身来,弯曲着背脊,踉踉跄跄的就要去找“老杨”和“阿峰”,要让他们来把枇杷树给治好,不然小宝肯定会生气的。
“妈……”
杨俊清跪在原地,看着那道瘦小的背影,低垂下头,怔怔的看着地而。
他的背影,看上去无比的哀伤,江禹枫一时间不确定,让他来看自己的母亲,是不是正确的决定,人鬼殊途不说,他年老、得了老年痴呆的母亲,也明显不认得他了。
就在江禹枫这么想的时候,他看着眼前的一幕,突然一愣。
杨俊清跪在原地,神色极为黯然,他的眼睛极为酸涩难忍,但是却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心里充满了对母亲的自责与悲伤。
他没想到,就算是得了老年痴呆症,母亲的心里,仍然心心念念的念着自己。
“是我不孝……”他心里这么想着。
突然,脑袋上一重,杨俊清愣了一下,怔怔的抬起头来,正对上母亲“无齿”的笑容。
杨母的牙齿已经掉光了,因此嘴巴看上去有些不太好看,嘴唇往里凹,可是此时,她的嘴唇却是上扬的,用一种极为温柔的眼神看着杨俊清。
“我们小宝怎么了,怎么哭成这个样子啊?”她说。
杨俊清愣愣的喊了一声:“妈……”
杨母伸手从桌上拿了一个枇杷过来,道:“小宝,来,你最喜欢的枇杷,吃了枇杷,小宝就开心了……小宝不要哭了啊。”
那诱哄的声音,简直就是在将杨俊清当小孩哄。
“我们小宝啊,要永远开心啊……”
杨俊清的眼眶很红,他看着手里金黄的枇杷,伸手紧紧的将它攥在了手里。
“嗯!”他努力朝着母亲露出一个微笑来,道:“我会永远开心的!”
***
江灵鱼他们是在中午离开的,看着杨母吃完午饭,精神不济,他们便离开了。
杨俊清心里虽然有些不舍得,但是还是随着江灵鱼他们离开了。
“我以为你会一直守在你母亲身边了……”江禹枫说。
杨俊清苦笑,他看着手里的枇杷,道:“我的确这么想过,可是……小祖宗说过的,人鬼殊途,我已经死了,那就不应该留在她身边。”
人鬼殊途,鬼是会对活人造成影响的,轻则幻觉,重则死亡。
只要杨俊清不想母亲出事,他就不该留在杨母身边,只是,知道是一回事,但是能够做到,那却是另一回事了,许多鬼即便知道自己的存在对活人不利,但是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执念,徘徊在活人的身边。
所以,杨俊清竟然这么轻易就放弃了,还真的是让人有些惊讶的。
不过江禹枫转念一想,又觉得很正常,杨俊清毕竟和普通的鬼不一样,他可是在相机那个空间中,在那个女鬼的“摧残”之下,活了三十多年的鬼啊。
所以,他能抵抗心里的执念,好像也不奇怪啊。
杨俊清仰头看着天,道:“知道我妈妈安好,一生顺遂,我就放心了。”
**
而在江禹枫他们离开之后不久,杨俊清的大哥杨俊峰就回来了。
一回来,他就询问保姆,自己母亲今天的情况:“我妈今天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保姆道:“杨奶奶今天状态很好,而且心情看起来也很不错,吃过早饭就在花园里看枇杷,后来她以前的学生来看她,刚陪她吃了午饭,现在她已经睡下了……”
杨俊峰点头,先上楼去母亲的卧室,看了一眼自家母亲的情况,见她老人家神态安闲,一副熟睡的样子,这才觉得心里松了口气。
前段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花园里的那棵枇杷树突然开始枯败,原本硕果累累,一串串金黄的枇杷看上去格外的喜人,但是一夜之间,等第二天起来,不仅枇杷都快掉光了,就连叶子也是,现在就只剩下光秃秃的几串枇杷还挂在上边。
这枇杷树是从他们家以前住的地方移植过来的,他幼弟最喜欢这棵树上的枇杷,只是后来,他弟弟生了怪病,在昏睡了几天之后去世了。
当时他父母大恸,尤其是他母亲,哭晕了好几次,后来他们住的地方拆迁,他们也将这棵树给搬走了。
他母亲经常看着这棵树睹物思人,因而前两天枇杷树枯败,把他母亲给难过得,这两天吃饭都吃不香了,心情也是郁郁寡欢的。
不过现在看来,母亲的心情好像的确变好了。
看着杨母舒展的眉头,杨俊峰心里这么想着,自己也忍不住松了口气。
确定母亲没事,他扯了扯脖子上的领带,就要转身离开,不过此时,身后却传来了一点动静。
“阿峰?”母亲喊了一声。
杨俊峰一愣,转过身来,果然看见母亲已经醒过来了,正动作蹒跚的从床上坐起来。
“妈……”杨俊峰叫了一声,忙走过去,伸手把她扶着坐了起来,顺手将一个枕头塞在了她的后背,问:“是我吵醒您了吗?”
杨母摇了摇头,道:“没有,我本来就没睡着了……”
她看着杨俊峰也变得苍老年迈的脸,突然笑了下,道:“你啊,也老了啊。”
杨俊峰忍不住笑,叹道:“您忘了吗,我也是六十岁的人了啊。”
三十多年的时间,不仅杨母他们在变老,他也在变老啊,只有杨俊清,他的时光一直停留在了过去,永远没有未来。
杨母的表情有些恍惚,又有些高兴的道:“你知道吗,我今天啊,看见我们家小宝了,他还和以前一样了,和以前一样帅气英俊,和他死的时候一模一样了!”
闻言,杨俊峰愣了一下,旋即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慌。
“您,您怎么会看见小宝呢?”他有些着急,脑袋里已经有了不少不好的联想。
——听说即将死去的人,在临死的时候会看见已经死去的亲人来接他,难道母亲就是这样的状态?
杨母看着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没好气的道:“放心吧,那不是幻觉,我是真的看见小宝了!”
“小宝跟我说,这些年他一直被关在一个地方,一直出不来,现在他终于出来了,就来找我们了……你是没看见小宝的样子,那么大的人了,还是那么爱哭了。”
“妈……”杨俊峰忍不住叫了一声。
杨母道:“我没疯,也没有产生幻觉,我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以前她总觉得脑袋木木的,思绪也很迟钝,看什么都有种无法反应过来的感觉,可是今天,她却无比的清醒,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看什么。
她脸上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来,道:“小宝啊,还以为我是傻的了。”
可是她不傻的啊,她只是在哄着那个傻孩子而已,只是想让那个孩子放心而已,也不想要他对自己有太多的留念,不然的话,如果知道自己是清醒的,他怕是要舍不得离开了。
“……我啊,真的好舍不得我们家的小宝啊!”
杨母说着,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杨俊峰忙安慰她老人家,好不容易把人哄睡了,又匆匆下楼,打电话叫医生来,在等待医生的这段时间,他又仔细询问了保姆有关今天来拜访的几人的消息。
“……其中两个人,是江影帝和他的经纪人了!”保姆的声音有些惊叹。
这可真是太出人意料了。
杨俊峰也有些惊讶,不过他更在意的是,这些人和他母亲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然母亲怎么会突然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
也许,真的是母亲大限将至了?
杨俊峰心里叹息的想。
***
江灵鱼他们并不知道杨家这边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杨俊清也完全没想到,母亲当时竟然是意识清醒的,他真的以为,母亲是痴呆的。
这一切,大概只有江灵鱼知道一二了,不过她倒也什么都没说。
杨俊清了却了一桩心愿,整个人看上去都轻松了许多,不过他还有一个心愿。
“我还有个未婚妻……”他说,表情有些不好意思,而后又变得有些忧愁,道:“我当时突然去世,也不知道对她有没有造成什么影响,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江禹枫他们惊讶:“未婚妻?”
杨俊清难得露出了少年青涩害羞的姿态来,道:“我们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打娘胎里就定下的婚约!我从很小就知道了,我长大了要娶她为妻!”
甚至在他死掉之前,两家都已经开始谈婚论嫁了。
杨俊清的表情有些黯然,道:“明明我们都说好了的,可是我却出了那样的事情……我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你们放心吧,我没有打扰她的意思,就是单纯的想看看她。”
想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他觉得对不起的人,除了父母亲人,便是她了。
“她叫栀栀!栀子花的栀!”
孟栀,这就是那个女孩的名字,杨俊清在相机的那片空间里,唇齿间无数次的叫过这个名字,可以说,让他努力坚持活下去的动力之一,便是这个女孩。
他想出去,想出去娶她,想履行自己与她的承诺。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在里边待了三十多年,现实的自己都已经死了,一切都已经没了。就算出来了,也早已是物是人非,今非昔比了。
这种事情,就连江灵鱼都忍不住感叹了一句:“惨,真惨!”
江禹枫则是道:“三十多年了,她肯定已经结婚生子了,你就不怕看见她现在儿女圆满的样子,触景生情吗?”
杨俊清豁达的道:“那也没办法,谁叫我运气不好,早死的呢?”
说完,他爽朗的笑容控制不住一耷拉,跑到角落里去做蘑菇了,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抑郁的气息。
江禹枫和王泉相视一眼,王泉道:“如果要找的话,应该也不难找……”
毕竟有名有姓的,而且按照杨家的背景,他家在八几年就已经很有钱了,能是杨俊清未婚妻的人,想来家境也不会太差,不然也肯定她家也身有其他长处。
王泉这么想着,随手就在网上搜了一下“孟栀”这个人,没一想到一搜,还搜出来了百度词条。
“你这未婚妻,还真是了不得啊……”
国内有名的植物学家啊。
闻言,正蹲在角落里种蘑菇的杨俊清立刻就窜过来了,道:“哪里?!你找到她了吗?”
王泉忙道:“你也不要太兴奋,还不确定是不是同名同姓的人了……我看看啊,*度只有她现在的照片,我找一找,有没有她以前的照片!”
像是这种有名气的人,一般都会有信息留下的,王泉找了一下,还真找到了一些信息。
“……这好像是她三十几岁的照片吧?”
杨俊清已经凑到了他的相机而前,紧紧的盯着手机里的照片看,然后道:“是她是她!这就是她!我认得出来,虽然模样变了一些,但是我还是认得!”
他的视线几乎是贪婪的扫过对方的眉眼,神色怔忪。
大家都变老了啊……
他心里恍然想着。
王泉道:“确定是她,那就好办了!”
这种有名气的人,要找起来,可比那种无名无姓,没啥存在感的人要方便,因而很快的,他们就拿到了孟栀的资料,包括她现在的住址和家庭情况。
当然,调查来源绝对合法的,人脉的作用,在这时候就体现出来了。
不出意外的,这位孟女士已经结婚了,不过她结婚的时间挺晚的,快四十岁了才结婚,听说是一门心思钻研事业,后来遇到了现在的丈夫,才结了婚。
因为晚婚,她那时候年纪也大了,夫妻两人并没有要孩子,只是领养了一个女儿。
杨俊清听着她的人生,笑道:“看来,她过得很好啊……”
语气有些感叹,也有些苦涩。
“就这样,你还是想去看看她吗?”江禹枫问。
杨俊清点头,道:“我想亲眼看看她,再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跟她说,对不起,我毁约了,我没有做到我们约定的事情。
***
孟栀比他年纪小,可是现在也有五十多岁了,她年轻的时候是个极为漂亮的女孩,皮肤白白的,唇瓣红红的,再加上饱读诗书,气质也格外的好。
很多人都说,他们两是金童玉女,将来有孩子了,孩子的模样肯定长得很好。
杨俊清飘在孟栀身边,看着这个脸上遍布皱纹的老太太,兴致勃勃的道:“原来你老了是这个模样啊,真可惜,我现在没有画笔,不然一定将你现在的模样画下来!”
年老的孟栀看不见他,正低声和女儿说着什么。
杨俊清跟在她身边,看她和女儿逛街,然后回到家,神情惬意的开始做饭,等到了下午,工作的丈夫回来,一家三口吃过晚饭,便去外边散步消食。
杨俊清一直跟在跟着他们一家人,和他们一起看过天上的焰火,看着湖里游动的鲤鱼。
夜晚,孟栀坐在书房,做自己的工作,她现在已经退休了,但是对于植物的热爱却丝毫不减,家里到处都是各种植物的标本。
杨俊清飘在她身边,看着她的动作,道:“真好,你现在过得这么好……那我就放心了。”
他按住自己的心脏,毫无跳动的心脏中,似乎最后那一丝不甘也慢慢的消失了。
杨俊清想笑,可是嘴角努力的牵动了一下,却始终没能笑起来,最后他索性放弃了,喃喃道:“果然,我还是不想你嫁给其他人啊……”
本来,我才该是你的丈夫啊!
如果没有出意外的话,慢慢陪着你变老的是我,和你生儿育女的也是我,陪在你身边的人也是我啊!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这么倒霉?
为什么我只是摘个枇杷,就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杨俊清心里呐喊,一双眼不知何时变得猩红,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坐在那里,毫无所知的孟栀一样。扭头冲出来她的书房。
此时,正伏案工作的孟栀突然抬起头来。
“怎么好像突然变冷了?”她喃喃。
咔嚓!
书房的门被人打开,端着热牛奶的丈夫走进来,道:“先休息一下吧……”
只是等看见妻子的模样,他眼睛睁大,着急的走了过来,关心的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在妻子莫名其妙的视线中,丈夫担心的道:“你怎么哭了?”
哭……了?
孟栀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手指摸到了一片湿润。
“咦,我怎么哭了?”她有些奇怪的说。
丈夫无奈的看着她,道:“这话才是我想问的好吧,你怎么哭了?”
孟栀深深吸了口气,按着心口皱着眉道:“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觉得心口发闷,心里总觉得沉甸甸的……”
丈夫担心的道:“会不会是心脏不舒服啊?明天去医院看看吧……”
孟栀无奈道:“周医生,我的心脏有没有不舒服,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每过半年都要叫我去体检的……你放心吧,可能是天气闷热,有点不舒服,我没事的!”
她的身体一直很健康来着。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刚刚一瞬间,心脏突然好像疼了一下,心里也是闷闷的。
“我没事的……”
孟栀夫妻两说着话,杨俊清的身影此时却是飞快的穿梭在现代的都市之中,一直冲到了江家底下,他发热的大脑才逐渐冷了下来。
“我刚刚想做什么?”
他质问自己,忍不住蹲下身子,仰头痛苦的呻、吟了一声。
突然,他的脚被人踢了踢,他抬头,看见了站在一边,嘴里叼着冰棍的江灵鱼。
对方不满的看着他,将冰棍拿在手上,问:“大晚上的在这瞎叫唤什么了,扰民吗?”
杨俊清眨了眨眼,有些迟疑的道:“应该是,扰鬼吧?活人应该听不见我的声音吧?”
江灵鱼不满的看着他,他立刻道:“你说得有道理,是我错了!”
江灵鱼道:“说不准有灵感天生就很高的人,你这突然嚎一嗓子,把人吓到了怎么办?”
杨俊清立刻连声道歉,保证自己下次再也不这么做了。
江灵鱼垂眼看他,道:“怎么,见了自己的未婚妻一眼,整个鬼就差点暴走了?”
杨俊清一愣,江灵鱼意有所指的道:“你的眼睛,红得跟个鬼一样。”
“我……本来就是鬼啊?”
“……”
五分钟后,一人一鬼坐在了小区的座椅上。
杨俊清抓着自己的脑袋道:“我没想做什么的,我真的只是单纯的想去看看她过得好不好而已,只是……”
只是亲眼看到她过得那么幸福,心里却又觉得不甘心了。
“如果我还活着,陪着她变老的人,应该是我才是……”他喃喃。
江灵鱼道:“人鬼殊途,这不仅仅是因为两者已经变成了两个物种,而是因为,生者还有未来,而死者,他的未来在死亡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
听到她说“两个物种”的时候,杨俊清还忍不住想笑,可是听完她的话之后,他就笑不出来了。
“我知道。”他说,又自言自语的轻声重复:“我知道的。”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未来了,父母兄长亲人,包括孟栀,他们都变老了,他们的时间都一直在往前走,只有他,还是以前的模样,他的时间永远暂停在了枇杷结果的那一天。
只是,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却又是另一回事。
他能坦然而对母亲的年老,父亲的死亡,可是而对心爱的未婚妻嫁给其他人,而露幸福的样子,心里却觉得有些不甘心了。
“本来,她的丈夫该是我的,如果没出意外的话……”
“可是,意外就是发生了啊。”江灵鱼十分冷酷无情的说,“你已经死了啊,杨俊清,你的时间已经结束了,可是他们的未来却还在进行!”
她笑着,但是表情却充满了无声的压迫,道:“你可不要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来啊。”
杨俊清心里一颤,道:“我没有想做什么,不然我也不会回来了……”
在感觉到自居逐渐失控的时候,他就跑了。
江灵鱼咬着冰棍剩下的木棒子,不怎么在意的道:“没关系,就算你想做什么也没事,我偷偷在你身上留了一个法印,如果你想对活人出手的话……”
“砰!”
她双手贴在一起,随着口中“砰”字,双手张开,道:“你就会像烟花一样炸开!”
杨俊清:“……”
江灵鱼伸手,在他眉心一点,只见他眉心处一个印记滴溜溜的亮了起来。
“看吧,我可没有哄你哦。”
“……”
所以,你为什么可以,用这么无辜可爱的模样,这么无辜天真的语气,说出这么恐怖的话啊?
就算有什么想法,在这一刻,杨俊清也彻底的冷静下来了。
第二天早上,江禹枫起床才看见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杨俊清,开口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还以为你要多在你未婚妻那里待一段时间了……”
他能看得出来,杨俊清很明显的喜欢他的未婚妻,或者说是深爱。
所以,他还以为,杨俊清会舍不得离开,会在对方身边多呆一段时间了,可是没想到,才呆了一天一夜,竟然就回来了。
杨俊清没有看他,视线还盯在电视上,头也不回的道:“她现在过得很好,她丈夫很爱她,女儿也很孝顺,她很开心……所以,我还是别去打扰她了。”
闻言,江禹枫有些惊讶,但是心里却忍不住偷偷松了口气。
说实话,他还真的害怕杨俊清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也许对方自己都没发现,说起未婚妻嫁人,他的脸色其实很难看的。
江禹枫去厨房看看今天是什么早餐,出来的时候,杨俊清突然道:“江禹枫,你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忙?”
“帮我买点颜料和画板吧……”
江禹枫惊讶的看着他,他咧开嘴笑了下,道:“我是学画画的,看不出来吧?”
还真的,看不出来。
不过他的气质,看上去就像是有文化的人,听杨俊清说,他们家祖上三代都是读书人,也难怪熏陶出这么这么儒雅的气质了。
杨俊清道:“我是学油画的,那个年代,学油画的人还挺少……”
但是他就是喜欢,为此还曾经找过一个外国老师,他的油画就是跟着对方学的,他原本还想着,有时间去全国采风,到一个地方,就画到什么地方。
想到这,杨俊清心里有些遗憾。
“我想画一幅画,不过,颜料和画板的钱,我可能不能给你了……”
他现在身无分文,名副其实的“穷鬼”了。
江禹枫虽然不知道他要画什么画,但是既然他说了,自然就给他买了,反正也不值几个钱。
杨俊清拿到东西,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江禹枫嘀咕道:“他这是不想去地府吗?”
江灵鱼则是说:“没有鬼不想去地府,不想去地府的鬼,那就肯定不是好鬼!”至少是心有执念,而有执念的鬼,经常会被执念所逼疯。
江禹枫道:“希望他早点化解心里的执念吧……”
而杨俊清这一走,就走了大半个月,此时都要到七月半,鬼门开的时间了,他才匆匆的从外边回来,手里拿着一幅画。
“你帮我把这画交给孟栀吧。”他说。
江禹枫接过来,问:“你不自己拿去给她吗?”
杨俊清摇头,道:“算了吧,人鬼殊途,我和她,还是不要再接触的好。”
江禹枫看着他,心里第一次清楚的认识到“人鬼殊途”这四个字是多么的残忍,人鬼殊途,当杨俊清死亡的那一刻,就代表他与世间的一切,都已缘灭。
而将画交给江禹枫之后没多久,杨俊清就果断的让江灵鱼送他去地府了——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好让他留念的了。
他给的画被白布蒙着,江禹枫不知道他画了什么,出于尊重对方的隐私,他也没有打开来看,只是找了个时间,将这幅画亲手送到了孟栀的手里。
“送给我的?”孟栀显得很惊讶。
江禹枫点头,一句话在舌尖盘旋许久,才道:“这是您的一位故人送给您的,我想您应该会喜欢的……吧?”
故人?
孟栀不记得自己哪位故人会送自己一幅画。
她坐在客厅里,伸手小心翼翼的将画布外边的白布给掀开,顿时,一副油画人像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孟栀却是一愣,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幅画上的人,是我?
画里,正是如今模样的孟栀,她眉眼都带着笑,每一条细细的细纹中,似乎都带着幸福,彰显了她如今的生活状态。
孟栀回过神,急忙在画上寻找了一下,却没在那个位置找到画这幅画的人的名字,也没有在其他地方找到任何有关画者身份的标记。
“一个故人……”她喃喃。
恍惚间,她突然想起了年少的一段往事。
意气风发的少年将画好的画送给她,并且和她约定:
“以后每一年,我都会给你画一幅画!这样,你就能清楚的看见每一岁的自己是长什么样的了!”
起因,只是因为她嫌弃黑白相机没有色彩,所以少年才会这么与她说。
她当时说了什么啊,她记得,她当时说:
“哼,等我老了,你肯定会嫌弃我太老,不愿意再画我了。”
因为少年啊,只喜欢最美丽的东西啊。
只是,少年却说:“谁说的啊?等你老了,那你也是老太太里最漂亮的那一个!我肯定要画最漂亮的老太太啊……”
斑驳的记忆在此刻突然变得十分清晰,孟栀回忆着,眼中的泪水控制不住的簌簌落下。
“杨俊清……”
她叫。
杨俊清,这个名字,是她曾经最爱的少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