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人潮走出拥挤地铁,在一处人少的花坛边,徐子规停下脚步。
早上的阳光灿烂,身旁花坛里开了一树鸡蛋花,前方有许多人在等红绿灯,马路上人来车往,是她看惯的人间热闹与平凡日常。
手机上的时间快要到九点,上班快要迟到了,但徐子规只觉得头疼欲裂。在原地站了会儿,忽然她转头走回地铁。
“……对,是,早上起来身体不舒服,请一天假……”
迎面走来的女孩听到接近的声音,抬头看了一眼这位脸色难看的姐姐,又随意地将目光移向自己的手机。
没有人知道,某日与自己擦身而过的人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故事。
请完假收起手机,徐子规乘坐地铁返程。
她还记得那个赵负死前说的话,他说自己还有老婆儿子,还说了自己家的地址,那个地址就在徐子规租住的小区附近。
找到地方,徐子规抬手敲门。
开门的中年女人疑惑地看着她。越过她的身体,徐子规看见她身后的屋内墙面上,挂着一家三口的照片。父亲、母亲还有一个儿子,但是那个男人和前不久诡异死在她面前的人并不像。
徐子规几乎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但她还是不死心问道:“请问是赵先生的太太吗?”
“什么赵先生?”
“不是吗,那您认不认识赵负先生?”
女人露出回想的神色,而后回答道:“没听过,你怕是找错地了,这里没有叫赵负的,我先生姓王。”
告辞离开,徐子规再一次看了看那门牌号。她可以确定自己没有弄错,翻动赵负的公文包时,她在钱夹里也看过一张一家三口的照片,那上面的妻子和儿子,就是刚才那张照片上的妻子儿子。
赵负这个人,好像是被这个世界抹除了,没有人记得他的存在。甚至理所当然的,他的空缺也被自动填补完善。
太阳很大,徐子规走在路上,却感觉浑身发冷。这个世界,突然地颠覆了她的一些认知,回到现实后发现的事令她感到恐惧,比在那个奇怪地方逃命时更加恐惧。
如果前不久遇到的事是虚假,她清楚记得赵负这个人,包里还放着那张突兀出现的红色请帖;如果现在是虚假,她就活在现在,活着也可能是虚假吗?
一天的时间不足以让徐子规从哲学思考中脱身,但第二天她没有再请假,而是和往日一样去上班。不管怎么样,生活总要生活下去。
仍旧是乘坐地铁,地铁上没有发生任何她担心的事。
出版社新来的小责编事情做不好,给她增添了许多工作量,繁忙的工作侵占了她大部分心神,让她只有在休息间隙里才会分神想起这事。
一连一周时间,除了晚上睡不好,有许多乱梦,再也没发生过什么异常。
“小鸟!周末要不要去哪玩?或者看看电影,最近不是新出了一部电影,口碑不错……”
从前的大学室友郑青和她在同一个城市工作,毕业几年仍然时常联系,会约出去玩。看见她发来的邀请,徐子规躺在沙发上回复:“算了,有点累,好不容易有天休息,在家躺着吧。”
那边郑青过了一会儿才回了一句,语气有些小心翼翼:“小鸟,你这几天心情好像有些不好,是不是因为周新芸和陈显要结婚的事?”
穿着睡裙的徐子规把玩着旁边放着的飞镖,啧了一声:“你不说我还真不知道他们两个要结婚了。”她这几年都没关注过这两个人,只有几个室友偶尔还会提起。
郑青发来尬笑表情包,又对她说:“我是在同学群里听说周新芸结婚准备给你发喜帖,给我气的!我还以为她真不要脸给你发了呢!什么东西啊这个表脸绿茶,她是不是忘记了当初做第三者插足抢了你男朋友的事,陈显原来可是你的男朋友!”
“可别,陈显给她,我不要,祝他们百年好合。”徐子规想起这些大学时候的恩怨情仇就感觉头疼。
都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就算是当初,周新芸横插一杠抢了陈显,她心里也是放松大于愤怒,但是宿舍里几个室友一直耿耿于怀,提起周新芸和陈显就要diss一顿。
可能在她们眼里,她一直不找男朋友,就是因为大学第一次找男朋友经历被挖角的事,伤透了心,但徐子规真不在意。
从小到大,身边的朋友都交过男朋友,最早的从初中就开始偷偷谈,而徐子规回想自己的初中高中时期,只觉得记忆很模糊,可能因为按部就班的生活除了学习什么都没有,平淡无奇到没有任何印象深刻的事。
在大学,室友们都谈了,也怂恿她去体验一番,那时恰好有一位叫陈显的学长追求她,她就答应了。
室友们都以为她终于找到迟来的初恋,只有她自己清楚,她之所以答应并不是因为陈显长得好看,追求她的时候细心体贴,也不是室友的助攻,而是一个说出来有点离谱的原因——陈显左眼下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她喜欢那颗痣。
可是她确实不适合和人谈恋爱,陈显埋怨她太冷淡,从不主动给他打电话发信息,也不去找他,两个人这男女朋友谈了两个月还不如普通同学亲密。
就这样下去,他们本来也就不可能谈太久,这个时候周新芸恰好出现,主动追求陈显,她们两个自然就搅合到一起去了。
要不是陈显一边和周新芸当男女朋友同进同出,一边还想吊着她的行为让徐子规有些看不顺眼,当年她就能直接当面祝他们百年好合。
至于如今,过去那么久了,他们两位能走到结婚,也是令人有点感叹。
和郑青聊了一阵,徐子规看看天色不早,搓着手上的飞镖考虑晚上是做点什么吃,还是直接叫个外卖,手机突然又震动了一下。
随手拿起来一看,一个新的好友申请,周新芸。
徐子规:“……”
真是背后不能说人,说人人就到。
几年不联系,突然要加好友,莫非还真准备亲自给她发喜帖?带着一点奇妙的心情通过申请,周新芸很快发了个礼貌的微笑表情过来,徐子规也友好地回了她一串微笑表情。
周新芸给她发:“好久不见了,子规,我和陈显要结婚的消息你应该也听说了吧?我最近也在广市,想亲自给你送喜帖,还想请你吃一顿饭,有些话想和你说,可以吗?”
徐子规异常干脆:“行,那就去吃火锅,我家附近有一家不错,给你发地址。”
她突然想吃火锅。
起身去换衣服,把玩许久的飞镖被她随手丢向前方挂着的飞镖盘,正中红心。
周新芸迟到了三分钟,徐子规已经按照自己的习惯点完了菜。考虑到周新芸主要不是为了和她一起吃火锅,她也就没和她客气,点的全是自己爱吃的。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周新芸坐下时,身上一股淡淡的清雅香水味。妆容精致,头发看上去是新做的,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妥帖,很适合去一些高端的西餐场所……可能她原本就是那么准备的。
不过现在,等吃完火锅离开,再好闻的香水味,再漂亮的妆容都是虚的。
徐子规瞧她两眼,心说周新芸比起大学时候变化还挺大,和高中那土里土气的样子更是完全不同。
是的,她们两个不仅是大学同学,还是高中同校,只是不同班,周新芸班级在她们隔壁,徐子规至今还记得高中时期,周新芸就经常用一种不友好的眼神盯着自己。
如今的周新芸好歹收敛了一下那外露的不友好,带着一脸假笑,动作优雅将一封喜帖放在徐子规手边。
现在很多人结婚为了图方便都是用的电子请柬,他们这婚礼还挺讲究,实体请柬精致漂亮。
徐子规看了眼就收起来:“我知道了,有时间就去,要是没时间托人带个礼,别介意。”
周新芸说道:“我希望你能去。”
面前的火锅已经端来,开始沸腾,送来各种菜的服务员感受着这一桌的气氛,低着头摆东西,不敢说话,只竖着耳朵来,竖着耳朵走。
徐子规自顾自下菜:“其实,我们并不熟,你今天突然找我要请我吃东西,我就已经够惊讶了,想让我去婚礼现场又是个什么考虑?”
她这位被挖墙脚的受害者心情平静,对面的周新芸反而比她更激动些,也许是婚前焦虑症,徐子规想。
撩了撩头发,周新芸用一种要和人说心里话的语气述说道:“你知道吗,我从高中起就一直很嫉妒你。”
这么浓的火锅味,没有抒情的气氛就不要开这样的头了吧?徐子规阻止不了一个人的剖白,只好开始吃自己的。
“只要能抢走你的东西我就高兴,所以那时候我抢了陈显。听说你单身很久了,没再找过别人,你现在还忘不掉陈显对吧?”
徐子规见她有种作为胜利者的高兴,决定说点让她不高兴的事:“说实话,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毕竟我也不喜欢他。”
周新芸瞪大眼睛盯着她:“怎么可能,你那几个室友不是说你喜欢陈显吗!”
徐子规:“又不是我说的。”
周新芸看她一阵,好像意识到了她并非在骗人,突然愤怒得如同被渣男抛弃:“如果你不喜欢他,我抢走他有什么意义!”
徐子规:“……”
又一次过来送菜的服务员刚要张口说话,听到这句又闭上嘴,悄悄放上东西转头离去。
将服务员新送来的牛肉卷放进火锅里,徐子规说:“你说想抢我的东西,这一点我倒是有感觉到。高中时候我听到你在办公室跟老师说我坏话,有两次校内比赛老师想让我去,你主动抢了我的名额,到了大学你进入学生会,也是和我过不去,奖学金各种荣誉和活动你都避开我,就连去食堂吃饭,我喜欢吃什么你都要跟我抢……所以我也真是挺好奇的,我们有什么仇什么怨?”
徐子规这份好奇好几年了,今天出来这一趟主要也是想弄清楚年少时这一桩恩怨的起源:“你究竟嫉妒我什么?”
周新芸还是一副不能接受的样子:“……我不知道!”
徐子规不满:“都二十七八岁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至于还闹脾气吗?”
周新芸看到她冷淡嫌弃的表情就生气,音量不自觉提高:“我确实不知道!只是经常觉得你有我想要但是得不到的东西,那种感觉你根本不懂!”
不记得是从高中的哪一天开始,她忽然就对隔壁班那个叫徐子规的女生看不顺眼,每次看到她,她心里就有说不出的嫉妒和愤恨,可究竟为什么?她怎么想都找不到原因,只有那种感觉抓心挠肝,越是想不明白就越是折磨着她。
徐子规:“医生怎么说的?”
周新芸深吸一口气:“我没病,不用看医生。”
徐子规:“不要讳疾忌医,精神疾病也是病。”
周新芸:“不要恶意猜测了,这只是一点小女生的嫉妒而已。”
就这?这都快变成偏执了吧?徐子规皱起眉毛,古怪怀疑地看她:“你该不会是暗恋我,因爱生恨?我先说好,我们是不可能的。”
周新芸:“……”
她的面孔逐渐扭曲,露出浑身爬满虱子一般恶心难受的表情,看上去很想尖叫。
“啪!”旁边路过的服务员不小心把手里的盘子摔了。
周新芸再也忍不住,扭头对服务员吼道:“不要再故意往这边晃来晃去听八卦了!你们再过来我就投诉!”
服务员抱着盘子一溜烟跑走:“抱歉抱歉!”